第一章 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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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嚕咕嚕……
冰涼的水灌入口鼻,江扶鳶驟然睜開眼。
【凎,我不是在小遙峰被那些王八羔子祭天嗎?難道他們改主意把我沉塘?】
察覺手腳尚可活動,她奮力擺動四肢,終於從水中掙脫。
呼哧帶喘趴在岸邊吐著嘴巴里腥臭的河水,江扶鳶聽到腦袋上方傳來飽含歉意的聲音。
“你沒死啊,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你真的要來給我作伴了呢……”
一抬頭,一條慘白的長舌僅以分毫之距懸掛在她的頭頂。
再往上望,舌頭的主人正橫飄在空中,一雙沒有眼白的漆黑瞳仁直勾勾盯著地上溼漉漉的女人。
【……這是什麼玩意兒?】
江扶鳶有點發愣,她不明白怎麼眼前一黑的功夫,自己就移形換影來到這荒野之中,頭頂上還飄蕩著疑似鬼的生物。
長舌鬼見她沒有回話,趕緊從衣兜裡噼裡啪啦抖出四個紅彤彤的野山果。
“這些是我之前摘的,我鬼力有限,每天只能摘這麼點……你先吃,不夠我明天再給你摘!”
說著它一邊心虛觀察江扶鳶的表情,一邊慢騰騰控制自己落地。
慘白長舌差點甩人臉上,它趕緊拉回舌頭,卷巴卷巴塞回嘴裡。
“對不起啊……我不是真的想讓你來陪我,我讓你上吊就是想逗你玩,誰知道你突然就跳河了……”
一陣針扎似的疼痛閃過,江扶鳶腦海中閃現出一大段不屬於她的記憶。
原來這個身體的主人叫穆辭盞,一個月前被休改嫁到這個村子,驟然從衣食無憂千嬌萬寵的少將軍夫人到鰥夫續絃,難免心理落差過大。
加上前夫為她求來壓制陰陽眼的開光寶鐲被惡婆婆拿走,她不得不天天面對別人看不到的鬼影殘魂,旁人見她整日對著空氣哭泣怒喊,都道她神經錯亂,是個瘋婆子。
婚後沒幾天現任夫君就應徵入伍,留下她和兩個年幼繼子。
窮村不養閒人,惡婆婆見她瘋癲不能幹活,乾脆拿走她夫君留下的伙頭錢,將她和兩個孩子趕到村東頭荒廢的破屋子。
手無縛雞之力的她根本沒辦法養活自己,在身體和心靈的雙重摧殘下,她恍恍惚惚遊蕩到村外的河邊,遇到了這個吊死鬼。
吊死鬼察覺到這個狀若瘋癲的女子竟然可以看到自己,不知道多久沒有和人說過話的它立刻纏著穆辭盞,嘰裡呱啦拉著她嘮嗑。
在單方面輸出數個時辰無果後,吊死鬼也鬧起了脾氣,賭氣說:“反正你也是無牽無掛,生不如死,不如來陪我好了。”
說著還給她指了指河邊的大槐樹:“喏,這顆是陰槐,你去那裡上吊,死了後就可以和我一起無拘無束啦,還不用餓肚子呢!”
沒想到一直無視它的穆辭盞突然轉過臉來,直愣愣盯著吊死鬼的長舌,悽然一笑後縱身躍入河中。
等再醒來,就是江扶鳶接手了這具身體。
【還真是一隻鬼。】
低頭看向滾落到自己腳邊的鮮紅野果,江扶鳶……啊不,現在是穆辭盞的肚子立刻絞痛起來,是太久沒進食看到食物的自然反應。
拿起一枚果子在衣襬上擦去沾在外皮上的泥土,江扶鳶面無表情地咬了一大口。
果子味道與外表不符,又酸又澀,但是她現在沒有挑剔的條件。
憑她多年練體的經驗,這具身體急需能量補充,再不吃點東西她就真要要去陪弔死鬼了,以餓死鬼的身份。
快速而不失優雅地啃完一個野果,江扶鳶才再次與站在一旁期期艾艾看著自己的吊死鬼對視。
“你叫什麼名字?”
吊死鬼突然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它激動地回答道:“我叫……我……我想不起來我叫什麼了……”
是的,它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想不起來自己的年紀和生平,只知道一日復一日地看日升月落。
江扶鳶皺眉:“那你在這裡多久了?”
這個世界和她原身世界有點像,天巡有道,有典有則,鬼怪常在,人亦如常,唯一的區別就是這個世界並不存在修真一說。
吊死鬼,又稱縊鬼,一般多為地縛靈,從它死亡的那一刻就被困在原地,不斷地重複死亡那一刻。
若是能知道這隻話癆吊死鬼的陰歲,或許她就能知道它身前的姓名。
吊死鬼撓撓頭,慘白的臉上竟然有一絲慚愧的意味。
“我在這兒沒呆多久,也就個把月吧,我是飄累了,看這兒沒有其他鬼,想著也不會佔別人地盤……”
鬼與鬼之間也有地盤一說,特別是地縛靈,領地意識十分強烈,若是有陌生鬼來分一塊地方,跟流浪漢闖進你家要求分個臥室睡沒有區別。
【飄?這吊死鬼竟然能自由移動?】
江扶鳶一挑眉,看來這鬼不是尋常地縛靈。
“既然這樣……我總不能叫你喂或者吊死鬼吧?多難聽,不如我給你起個名字?”
灰白魂體激動到顫抖,瘋狂點頭。
太過激動,慘白長舌又從嘴裡滾出來,拖成老長一條。
快速卷好舌頭,吊死鬼咧著嘴嘿嘿直笑。
“你笑起來還挺好看,不如就叫你餓不著吧。”
吊死鬼:……
“能不能換個名字啊,餓不著聽起來也不像人……鬼名。”
吊死鬼抗議,它可不想以後跟別的鬼打招呼,上來就是一句“你好,我叫餓不著。”
江扶鳶瞟了它一眼,慢騰騰將地上剩下的三枚果子撿起,用衣襬兜著。
“餓不著多好聽,這是我對你最大的祝福。”
“可是我是鬼!我不會餓的。”
“行吧行吧,真難伺候,給你換一個。”
江扶鳶嘆了口氣:“那就叫小胖。”
吊死鬼:…………
見它又要抗議,江扶鳶板著臉正色說:“我還是覺得餓不著比較好聽。”
肩膀一垮,吊死鬼無奈認命:“小胖就小胖吧……”
話音剛落,一縷藍光亮起,一端消失在吊死鬼的心口,一端隱沒在江扶鳶的掌心。
一人一鬼同時一顫,雖無明文契書,但是他倆莫名達成一致認知。
吊死鬼小胖,從此與江扶鳶結下契約,成為江扶鳶的契鬼。
溼漉漉黏糊糊的衣服貼在身上極不舒服,江扶鳶決定先回記憶裡的家換一身。
小胖受契約限制,不得不跟在她身後。
“哎,我怎麼就和你結契了?你是哪裡來的高功大拿嗎?那你剛才為什麼尋死啊?你這麼厲害早些怎麼不說……”
一路上嘰裡呱啦半刻不停歇。
忍了又忍,終於在快到所謂家的破房子門口,江扶鳶忍無可忍,咬著後槽牙警告道:“你再多說一句,我就讓你再也說不了話,你信不。”
小胖立刻拉出長舌繞自己臉一圈,表示封嘴。
短短几個時辰的相處,它深刻體會到自己的契主,絕對是個言出法隨的行動派。
一個細小稚嫩的聲音含含糊糊鑽進一人一鬼耳中。
“哥哥……阿孃還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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