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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茶館座落在S城市中心平河路的某處,是一間古色古香的三層小閣樓。

前幾年城管管得不那麼嚴格時,陸爺爺還在二樓的窗外掛了一個白底藍邊,印上了店名,可以隨風飄搖的布條招牌。

因為地段不錯,所以生意還算不錯,起碼能維持一大家子的生計,畢竟是文化古城,像他們這種特色茶館,永遠不會缺客流量。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足夠陸濯濯補上一覺,從車上下來了之後,已經一掃之前的頹態。

尤其在看到面前黑木燙金的茶館招牌時,熟悉的家的感覺讓她覺得十分治癒,一溜煙就跑了進去。現在還不是客人多的時候,便放心的扯開嗓子喊起來:“阿嗲,我歸來咯。”

“囡囡來啦。”回答的不是陸濯濯的爺爺,而是一個抱著三絃下樓來的伯伯。看起來五十歲上下,很瘦,穿著半新不舊的藏藍色大褂,臉上掛著親切的笑意,“你阿嗲去跟人搓麻將咯,不打個八圈怕是回不來嘞。啊喲,囡囡怎麼灰頭土臉的?快去化妝間換衣裳,好好的漂亮小姑娘,怎麼這樣子了?”

做了一天苦力,中午飯都只是在小吃店將就過的,要不是後來有那個肖以航解圍,自己就算回不來了,也沒有那個嗓子唱了。比起來,現在這個結果還算不錯。她嘿嘿傻笑了兩聲,隨便抓了兩下蓬亂的頭髮,答應道:“那我過去咯。周伯伯,我啊嗲要是回來了,你同他將一聲。一會兒我就不下樓了咯。”

“欸,囡囡去吧。”周伯伯擺擺手,把三絃收回去了琴箱裡,然後從櫃檯裡拿出自己的紫紗茶壺,愜意地往附近的太師椅上一座,“還是囡囡好,心疼伯伯的嗓子。現在囡囡來了,我就來這邊當二把手咯。”

今天是週末,可客人要比平時多上不少,平時有三個人輪流著來也還好,可下午的時候蘇姨走了,偏偏下午又是遊客最多的時候,可想而知周伯和趙叔的工作量多了多少。陸濯濯把包丟進櫃檯,用哄小孩子的語氣說道:“好啦,伯伯你歇著吧,我接倷(你)檔。”一邊說,一邊一溜煙的小跑了上去。

周伯伯坐在太師椅上,就著壺嘴嘬了一口茶,頓時覺得唱了五場下來的嗓子得到了解脫。閣樓前後的門開啟著,沒有空調和風扇,可是穿堂風過,足以讓人覺得舒暢涼爽。休息了一會,他便把茶壺放咋了一邊,從口袋裡掏出手機,興致勃勃地看起了某音、某手之類的短影片軟體,並且時不時的笑出了聲。

沒過多久,遠遠的就有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了過來:“老周,老周啊!我家囡囡回來啦?”接著,一個高高瘦瘦的,穿著潮流文化衫的老頭子就樂呵呵的從門外走了進來。雖說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可只要不想,靈魂就不會老去的,將近七十歲的老頭,一點兒也看不出老。

周伯瞅了半天,直到人走到跟前才看清,然後才慢半拍的笑道:“剛回來咯,上樓換衣裳去了。良工伊不是去搓麻將去咯,這就輸光啦?”

“去去去,我就過去湊湊熱鬧,曉得囡囡要回來,給她帶了好東西。”陸爺爺的名字是良工,茶館開了很多年,和裡面的夥計既是僱主,也是朋友,平時並不計較這些。被調侃了也不生氣,而是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了一杯奶茶和一份提拉米蘇蛋糕,“囡囡今天又去參加學校裡什麼學生會的破活動,他們這個學校啊,哪裡都好,就是學生會不好。每次囡囡參加活動回來,都累得不得了。要不是今天蘇妹子走了,我也不捨得要她過來頂。”

“唉,年輕人咯,多鍛鍊一下應該的。你家囡囡都二十了,戀愛都沒談過,多出去和同學走走看看,有什麼不好的啦?你啊,就是太疼她了,這麼大的人了,朋友也沒有幾個。你看看我家的姑娘,這禮拜又和同學出去旅遊了。還給我發了好多照片,來來,我找給你看看……”

周伯邊說邊舉起手機往陸良工的眼前遞,雖然年紀不小了,但是心態和語氣都像是七八歲炫耀糖的小孩似的,“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去去去,一邊去,不就是旅個遊,誰沒去過!我家囡囡是旅不起遊嗎?”

“唉,她是沒有小夥子陪!”

陸良工恨死了這老小子的嘴,有一萬句話想反駁他,但是又覺得好像怎麼都爭不過,索性瞪了他一眼:“好好看門!”剛要往樓梯邊上走,就發現二樓處多了一個人,仔細一看,這不就是他的寶貝孫女兒嗎?頓時喜笑顏開,對她招了招手說道,“囡囡下來,爺爺給伊買了好吃的。”

二樓的人影晃了晃,走了幾步趴在了欄杆邊。這時的陸濯濯已經不是剛才的那個大學生了,她穿著一身啞綠白邊的連肩旗袍,開叉出露出的小腿不僅白的耀眼,還修長筆直,腳上蹬著一雙7CM的高跟鞋,即便只是站在那裡,也能看出身姿婀娜,玲瓏有致。

之前的黑長直被攏到腦後盤起,露出頎長的脖頸。臉上畫了淡妝,輕描眉眼,唇是動人的水紅色,精緻的像是工筆畫中走出來的人兒一樣。雖然二十來歲的年紀還不足以修煉出什麼強大的氣場,可這樣一套裝扮下來,也是楚楚有致,嫵媚豔麗。

但是一開口,外貌帶來高冷感就散了,還是那個奶聲奶氣的小姑娘。陸濯濯拿高跟鞋踩了踩地板,發出‘咚咚’的聲音,抱怨道:“不過去了,穿這個鞋走樓梯累死了。對了,爺爺,我的琵琶呢?化妝間沒看見啊?”雖然她不吃評彈這口飯,但既然扮上了,就要專業點。沒有琵琶,一會怎麼給客人唱?

“不對呀,你的琵琶應該一直放在化妝間裡的呀,是不是你許久沒來店裡,忘記自己放在哪裡了?”陸良工聽到,便提著東西主動上樓,然後還絮絮叨叨的念個不停,“不對呀,我早起開門的時候還看見了,不是就放在那個……”

一老一少很快消失在樓梯的盡頭,周伯目送他們走遠,剛要繼續刷手機影片,客人就上門了。也是,今天是週末,不分時間點兒,運氣好了什麼時候都能來人。看得出來都是外地過來旅遊的遊客,一進來就被古樸的室內裝潢吸引了,嘰嘰喳喳的討論了半天,又問了價目,在聽到周伯說有專業的評彈之後,紛紛掏出腰包買單,陸續上樓去了。

不一會兒,琵琶和三絃的聲音就悠悠盪盪地從樓上傳了下了,然後就是婉轉清麗的女聲唱了起來:七里山塘景物新,秋高氣爽淨無塵。今日裡是欣逢佳節同遊賞,半日偷閒酒一樽……

大概是因為三點之後逐漸降溫,所以遊客變得多了起來。天水茶館在整條街上都是獨樹一幟的存在,每每路過都聽得進裡面有樂聲和歌聲,良性迴圈,吸引了一波又一波的遊客。到後來周伯因為沒能早早回來,所以又被陸良工趕去救場。雙檔拆成單檔,三個人輪流上陣,也不知道唱了多少輪,直到天擦黑才有了口喘息的機會。

年輕人還好,喝兩口水就緩過來了。可趙叔和周伯唱了一整天,到了六點換班,連衣服也不換,匆匆開溜了。

因為是飯點,茶館便沒有什麼客人了。陸濯濯也趁著能鬆一口氣的檔,坐在窗前吃放了一下午的小蛋糕,其實評彈評彈,唱習慣倒不累,累得是手,一下午下來不知道連著彈了多少首曲子,現在連切蛋糕的小叉子都拿不太穩。

正吃著,放在一邊的手機就震動了起來。這次是微信電話,不過依舊是爺爺。畢竟是三層閣樓呢,跑上跑下的確不方便。陸濯濯用手肘點了一些接通:“喂,爺爺,怎麼啦?”

“囡囡,快點換衣服下來。今天早點關門,爺爺帶你去蘇姨家吃飯。剛才蘇姨都跟我打電話說咯,特地去買了菜,還有你喜歡的鯽魚豆腐湯。來來~現在去,正好趕上他們家做好飯,順便還能看看你嘉勝哥哥。”

正常的茶館怎麼也要開到八九點才關門,今天才六點多,其實一會兒就要到客流量最多的時候了,可比起一點營收,當然還是多年的交情重要了。雖然陸濯濯也還能接著支撐,畢竟晚上就會有換班的其他叔叔阿姨過來,但能早點下班,當然最好不過了。她連忙答應下來,說好,“爺爺我在吃東西,吃完了一會換好衣服就下來。”

“嗯嗯,好。你不用著急……”

爺爺的聲音還沒說話,就聽到話筒裡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然後,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就傳了過來:“老闆,來壺茶。”這意思,就是要聽評彈了。

“不好意思,這裡……”

“算了,爺爺,最後一個,我衣服也還沒換,唱就唱吧。你讓他們上來。”店鋪開張,哪有把客人請走的道理,又不是真的累得一句話說不出來。茶館是爺爺多年的心血,當然不能隨便壞了名聲。

這樣想著,陸濯濯在聽到爺爺說‘上面走’的時候掛掉了電話,將桌子收拾乾淨,抱起起角落放著的琵琶,重新坐到了鏤雕百花的木屏風後面。

很快,從門口進來一個黑T恤,一個黑襯衫,後者的脖子上還掛著白炮(單反)。兩個人不是第一次聽評彈了,短背心很熟練的拿了附近的價目表,坐在了空座上,低聲和另一位說說笑笑。等到茶送上來了,便敲了敲桌子,說道:“笑中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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