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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前頭的沈映蓉確實把這個冤大頭給記住了,她一介無名之輩,手裡的畫作居然能與前朝大儒做交換。

簡直匪夷所思!

因為這個時代的女性多數都是依附男人而活,女人甭管多有才華,都要懂得藏拙,方才叫體面。

這是時代賦予女性的約束。

去到求籤問卜的殿堂,他們運氣好,現場沒多少人求籤。

沈映蓉做了個“請”的手勢,隨口問了一句,蕭煜回答說他來求姻緣。

這倒也在情理之中,對方才十八歲,沒成婚,求姻緣沒什麼不妥。

蕭煜也試探問了一嘴,沈映蓉答道:“我替夫君求前程。”

求籤是有講究的,要先給菩薩敬香,並在心中報上求籤者姓名年月和求籤事由等等,而後磕頭以示虔誠。

蒲團前擺放著一隻竹筒,沈映蓉跪在蒲團上雙手捧起竹筒進行搖籤。

她搖了好幾次,一支夾著布帛的竹籤才從籤筒掉落在地。

沈映蓉放下籤筒,將那支竹籤拾起,去向旁邊的解籤人解惑。

蕭煜也依葫蘆畫瓢求得一支籤,他過去時解籤的僧人已經在跟沈映蓉解簽了。

解籤會收取一枚銅板做香油錢,當然,只有上上籤才有資格捐香油錢。

沈映蓉運氣不大好,抽到了一支下下籤,籤文曰:衰木逢春少,孤舟遇大風。

剩下還有兩句,都是不中聽的。

她是讀書人,一聽就覺得不吉利。

不出所料,解籤的僧人也道出此籤的艱難之處,說她所求之事困難重重,時運不濟。

還說什麼謀望不遂,反正就是一個坎坷不順。

沈映蓉的心情一時變得沉重,想當初吳閱十六歲就中舉,只怕整個大雍朝都找不出幾位來。

原以為他會就此騰飛,不曾想接連參加三次會試都名落孫山。

雖說他還年輕,往後有無限可能,但接連三回都不中,若說不傷自尊,肯定是假的。

今日求籤問卜,又抽到一支下下籤,委實晦氣。結合吳閱的過往經歷,還真真是時運不濟。

她倒不在乎丈夫能否飛黃騰達,畢竟目前的生活狀態她是滿足的,就是擔憂他能否承受得住那份落差帶來的壓力。

明明年少有為,卻在半道夭折,耗費九年心血謀望不遂,換誰都會致鬱。

見她神色不快,蕭煜好奇問:“怎地?”

沈映蓉回過神兒,苦笑道:“運氣不大好,抽到了下下籤。”

蕭煜挑眉,“我的運氣也差,籤文說什麼燕子銜泥……”

他把竹籤遞給僧人解惑。

確實不是好籤,僧人說他所求之事千般用計,空心徒勞。

一旁的沈映蓉聽得迷糊,那小子人模狗樣的,家境背景又強勢,求姻緣怎麼可能徒勞無功?

她心下不禁對解籤的僧人產生懷疑,覺得多半是胡說八道。

蕭煜卻聽得認真,不過也沒放到心上,畢竟他求的姻緣可是別人家的媳婦兒。

試想,要把別人家養的媳婦偷到自己家,可不得千般用計嗎?

至於是不是徒勞無功,還得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和膽量去偷。

引他求了籤,沈映蓉的任務算是完成了,便告辭要回寮房。

蕭煜說他也要去寮房那邊歇腳,打算下午才回去。

沈映蓉也沒說什麼,心裡頭總想著那支下下籤,不大痛快。

前往寮房的途中,幾人經過一處走廊時,前面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圍了不少人觀熱鬧。

婦人大嗓門的叫罵聲著實吸引了不少人的視線。

魏氏好奇詢問周邊的香客,一位上了年紀的婦人小聲道:“聽說是原配主母來寺裡抓姦了。”

魏氏聽得咋舌,難以置通道:“來寺廟裡抓姦,這成何體統?”

婦人回道:“可不,在寺裡偷情,那才叫膽大妄為呢。”

沈映蓉沒興致觀熱鬧,想換一條路走,哪曉得前面吵嚷的婦人動起手來,打鬧得兇悍。

圍觀的人群怕殃及池魚,紛紛往後退。

突如其來的推搡令沈映蓉主僕受到波及,魏氏站不穩腳差點被絆倒。

幸虧蕭煜在後頭的,他人高馬大,猶如一堵銅牆鐵壁,沈映蓉朝後歪倒時撞到了他的胸膛上。

蕭煜原想扶她,卻又覺得男女大防不妥,便伸出手肘稍稍支撐她的背脊。

不過小子到底頑劣,趁著她低頭顧腳下時,以迅雷之速把對方髮髻上的一枚珠花給偷了。

那珠花原本是一對,款式是最尋常的,隨處可見。

蕭煜比她高出許多,性子頑劣,且又手賤,摘取珠花的動作格外麻利。

沈映蓉絲毫未察覺到頭頂上的異常,只想趕緊離開這裡。

幾人從人堆裡折返,兜了好大的圈子才回到寮房那邊。

男女香客分開住宿。

蕭煜很識趣,並未繼續跟她接觸,怕引起沈映蓉戒備,她畢竟是有夫之婦,自注重名聲。

雙方告辭分頭離去,在去往胡氏房間的途中,沈映蓉提醒魏氏切莫提起求籤一事,免得胡氏聽了不痛快。

魏氏應道:“老奴明白。”

此刻臨近正午,快要用齋飯了,胡氏見主僕進屋,同她們八卦道:“方才這邊出了一場鬧劇,惠娘可瞧見了?”

沈映蓉坐到蒲團上,好奇問:“什麼鬧劇?”

胡氏:“抓姦的。”頓了頓,“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竟然跑到寺裡來偷情,著實丟人現眼。”

沈映蓉道:“方才我們過來時,走廊那邊打鬧得兇悍,圍觀的人實在太多,兜了不少圈子才回來的。”

婦人都愛八卦,胡氏說起剛才在寮房抓姦的情形,滔滔不絕。

沈映蓉有些餓了,差人去取齋飯。

寺裡的僧人會專門送過來供香客取用,只有三菜一湯,分別是如意香乾、什錦素盤、拌木耳和一道黃豆芽湯。

主食則是粗糧饅頭。

齋飯倒也不貴,兩文錢一份,不過味道也平平無奇。

沈映蓉食量小,只用了一個粗糧饅頭,半碗豆芽湯,和一份什錦素盤便打發了。

胡氏嫌棄這裡的齋飯跟楓霞山比起來差遠了,沈映蓉也贊同。

婆媳倆不甚滿意地用完這餐,用溫水漱口。

現在外面豔陽高照,香客也走得差不多了,她們要遲些時候才回去,便在寮房午休養神。

沈映蓉去隔壁歇著,魏氏伺候她躺下時,才發現髮髻上的珠花少了一朵。

當時沈映蓉也沒在意,摸了摸髮髻道:“應在哪裡掉了。”

魏氏:“還好那朵珠花尋常,若是貴重,只怕娘子得心疼。”

沈映蓉:“掉了便掉了。”

服侍她躺下後,魏氏便關門出去了,沈映蓉安穩地午休了一覺。

而另一邊的蕭煜則坐在矮榻上觀手裡的珠花。

那珠花很小一朵,花瓣是絲織物,中間一顆成色普通的玉珠,鑲嵌在銀絲花蕊裡,做工並不精細。

他垂首睇它,拇指與食指輕輕轉動,臉上不知是什麼表情。

回想解籤的僧人說千般用計,徒勞無功,他嗤之以鼻。

輕輕嗅了嗅珠花,彷彿還殘留著那女郎的髮香。

他心滿意足把它藏進扇袋裡,隨後躺到榻上,雙手枕到腦後,滿腦子都是那女郎的窈窕身影。

現在香客們都在午休,外頭清淨安寧,一片祥和之氣。

這等清修之地,蕭煜卻滿腦子都是膽大妄為的旖旎妄想。

想別人家的媳婦兒,是會遭天打雷劈的。

他有點道德,卻不多。

只覺那女郎逗起來真有意思,原以為她會懊惱畫作被私自轉賣,不曾想她居然心疼他吃大虧損失了京中的一間鋪子。

務實得可愛。

蕭煜唇角微勾,愈發覺得那女郎合他的脾性,不僅外貌閤眼緣,性子也有意思。

就是有點遺憾,她是別人家的妻子。

他惦記的是他人之妻。

蕭煜閉上眼,沉浸在自己的荒唐思緒裡,迷迷糊糊睡熟了。

待到下午申時,沈映蓉她們才離開巖山寺,下去的時候婆媳倆花了四文錢坐肩輿。

平時沈映蓉沒怎麼走動,腳力不大好,今日在寺裡轉了一圈,也覺腿痠。

待她們下山離去後,蕭煜才慢悠悠回城,他故意與她們錯開,省得沈映蓉起疑。

那女郎學識上佳,自是聰明,倘若被她發現自己的小心思,多半會避著他。

天氣炎熱,蕭煜坐在馬車裡,覺得周身都是累贅。

他尚武,平日多數都喜歡穿窄袖,今兒跟孔雀似的穿了一身大袖,故意在她跟前裝風流,現下只覺得熱。

他把礙事的衣袖撩起,露出半截胳膊,不停地搖摺扇。

馬兒奔跑雖然有風,吹到身上卻是熱乎乎的,讓他毛躁。

下回再也不這麼裝了,因為真的好熱。

巖山寺的這趟體驗對於沈映蓉來說並不太好,一來上山要爬石梯,對上了年紀的香客並不友好。

二來則是寺裡的齋飯不好吃,她又抽到了下下籤,哪怕寺裡的景緻有可取之處,總的來說還是不太理想。

晚上她癱在竹榻上動都不想動,白日走了不少路,腿痠。

入睡前吳閱穿著寢衣坐到榻上給她捏腿。

沈映蓉披散著發,說道:“今日阿孃定被累得夠嗆,一百零八梯呢,她硬是爬了上去。”

吳閱失笑,“一把年紀了還逞強。”又道,“惠娘怎麼不勸勸她?”

沈映蓉:“阿孃說拜菩薩得有誠意,今日拜過之後,她想來是安心的了。”

吳閱挑眉問道:“你們婆媳出行了一趟,可覺寺裡景緻如何?”

沈映蓉發牢騷,“齋飯難吃,石梯又多,到處都是爬坡上坎的,累得夠嗆。

“我去後山觀石刻,阿孃早早就去寮房歇著了,說腿軟走不動。

“雖說寺裡的石刻甚好,但在半山腰上,地勢又陡,參拜極不方便。

“我真想不明白,那裡的香火卻旺得不像話,我們去觀音殿,還得排隊拜呢。”

她叨叨絮絮同他說起巖山寺的情形,提起抓姦的鬧劇,還有碰到蕭煜,一句話帶過。

在寺裡碰到蕭煜,吳閱倒不意外,那小子從京城過來,去周邊遊玩也在情理之中。

夫妻坐著嘮了許久。

吳閱是一點都不著急孩子的事,因為目前他一門心思放到科舉上。

那幾乎成為了他的心病。

接連九年,三次會試都不中,曾經那麼意氣風發的一個人,日漸被現實磨平了稜角。

就拿沈父來說,耗費了大半生,也不過謀了個秀才,便再無建樹。

可是他吳閱不一樣,曾是年少有為的代名詞。

以前但凡家中有學子的,皆會拿他做榜樣,而今卻寥寥無幾。

沈映蓉不敢提,知道他心思敏感,怕引起他不痛快。

翌日服侍吳閱上值後,沈映蓉睡了個懶覺,昨兒爬坡上坎,現下小腿痠痛,青禾給她捏腿緩解不適。

沈映蓉道:“以後再也不去巖山寺了。”

青禾打趣道:“魏媽媽也說她腿軟。”頓了頓,“方才我聽說老夫人連蹲茅房都不便,腿抖得不行。”

沈映蓉失笑,聽到她這般說,該過去看看才好。

起床洗漱後,坐到妝臺前,看到那朵丟了另一半的珠花,沈映蓉隨手把它丟進妝匣裡。

平時在家中她不喜戴配飾,嫌礙事,換上一襲素雅襦裙,髮髻上反插一把玉梳櫛,由青禾攙著去胡氏的院子。

胡氏癱在榻上,婢女翠紅正在給她捏腿。

沈映蓉見狀,問道:“阿孃今日可好些?”

胡氏連連擺手,“下回我再也不去了。”

沈映蓉掩嘴道:“如此看來,寺門口的轎伕倒是很有必要。”

胡氏服了軟,“巖山寺專治嘴硬,誰去誰知道。”

此話一出,屋裡的幾人皆笑了起來。

沈映蓉主動坐到榻沿,給她捏腿松泛松泛,婆媳嘮起了家常。

胡氏八卦起周娘子家中的喜事,原是兒媳婦劉月娥有身孕了,才不到兩月。

沈映蓉愣了愣,道:“那倒要恭喜她了。”

胡氏擺手,“程家的兒媳婦可不好當,程淵通房妾室養了六七位,劉氏又是個性子軟的,頭三月坐胎不穩,能不能順利生產,還說不定。”

沈映蓉道:“周姨母是向著劉妹妹的,想來會仔細照應。”

胡氏語重心長,“兩口子的事,婆母怎麼插得了手?

“程淵那混賬東西,家裡頭弄得烏煙瘴氣,劉氏氣性又大,懷著身孕,遇到這樣的夫郎,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沈映蓉沉默不語。

胡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以過來人的身份道:“夫妻之間若要長久,總歸得費心思去經營。

“甭管男女,一個巴掌它是拍不響的,若想和和美美,雙方都得有回應,才能夫妻一體,榮辱與共。”

沈映蓉抬頭看她,“那阿孃覺得,我與吳郎,可經營得好?”

胡氏點頭道:“你們都是明事理的人,甚好。

“不過有些事情是需要機緣的,孩子是天賜的機緣,求也沒用,唯有放寬心,時候到了它自然就來了。”

沈映蓉嬌嗔道:“那阿孃還讓我去巖山寺拜觀音求子。”

胡氏:“這其實是親家的意思,走這趟,無非是讓他們寬心,省得為你們兩口子操心。”

沈映蓉抿嘴笑,試探問:“阿孃真不著急?”

胡氏:“不著急,你二人又沒有毛病,該來的自然會來。”

她的那份豁達與從容甚得沈映蓉欽佩,那是年長者從生活中領悟到的智慧。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該有的它總會有,不該有的強求也沒用。

這是胡氏年近半百總結出來的人生經驗。

不過對於年輕人來說,才不信什麼定數,特別是才只有十八歲正處於叛逆期的年輕人。

蕭煜打小就不是個本分的,要不然也不會在京中出了名的人厭狗嫌。

那傢伙有個綽號叫小霸王。

當年吳閱十六歲中舉一戰成名,他十六歲也是一戰成名,不過是打人。

打的是威遠侯府的江三郎。

原是在賽馬場上蕭家子弟被江三郎一行人圍攻挑釁打壓,致使老五蕭焯從馬背上摔下骨折。

蕭煜找江三郎理論,兩個混子吵嚷起來。

蕭煜一怒之下當眾揮拳,硬是靠著牛勁兒一拳打翻了江三郎的馬。

江三郎被摔得嗷嗷叫。

蕭煜一把揪住他用蠻力將其捆綁,全然無視看臺上達官貴人們的勸阻,用繩索拖拽江三郎圍著馬場跑,致使江三郎後背擦爛沒有一塊好肉,且全身上下多處骨折受傷,震驚全場。

從此蕭煜一戰成名,被冠以小霸王的惡號。

京中權貴但凡提起他,無不大罵他不知天高地厚,加之玩世不恭,桀驁不馴,可謂人厭狗嫌。

有道是天高皇帝遠,小霸王最懼怕的蕭老夫人鞭長莫及,若還安分守己,那就不叫紈絝子弟了。

這不,為了接觸到沈映蓉,蕭煜絞盡腦汁,吩咐方安發放請帖,宴請當地有身份的鄉紳到祖宅聚宴,感謝他們的款待。

方安一臉懵,不明白他為何這般有興致聚眾宴飲。

蕭煜站在窗前,揹著手道:“我回祖宅的這些日,得當地鄉紳款待,自要備宴感激。”

方安困惑問:“主子準備宴請哪些人?”

蕭煜:“蕭家子弟和縣裡有功名在身的,有臉面的那些便罷。”

方安不再多問,只滿腹狐疑出去了。

在院子裡見到甄氏,方安說起宴請一事。

甄氏未作多想,應道:“這是好事,只要四郎願意多走動,我就放心許多。”

方安:“真是奇了,以前四郎最厭煩與鄉紳應酬交際,如今卻轉了性子。”

甄氏:“你管這麼多作甚,只要四郎別像先前那般躲在屋裡鬱郁,我就心滿意足。”

說完這話,她又東張西望,小聲道:“昨日夫人偷偷來信,問起四郎的情形,他生龍活虎的,我也好交差。”

方安不再多言。

雖然他心中困惑,但不管怎麼說,現在的情形確實比剛來宜州要好得多。

而屋裡的蕭煜則滿腦子盤算,他打算把庫房裡的藏品展給前來宴飲的人們觀覽,肯定能吸引沈映蓉。

那時他並未意識到,於他而言,沈映蓉就是牆院裡的一株紅杏,他則是遊客。

那紅杏被牆院護得極好,現世安穩。

偏生被他這個遊客惦記上了,似乎遠遠觀覽還不夠。

他當然知道,那株紅杏潔身自愛,是不會出牆的,他只能偷偷趴牆頭觀望。

到目前為止,他僅僅只是心生愛慕偷偷窺探。

大雍朝可沒有不準看別人家媳婦的律令。

蕭煜如此解釋自己的行為,為所有動機找藉口,以此來掩蓋心中不可見人的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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