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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鄂王墳上草離離,秋日荒涼石獸危。

南渡君臣輕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

英雄已死嗟何及,天下中分遂不支。

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勝悲。

話說當時聖僧克巴緩緩開言道:“無涯你可知當今世道瘟疫橫行,屍殍遍地,乃為何意?”孫無涯拜道:“弟子愚鈍,還請師父賜教。”克巴點頭道:“徒兒有所不知,這大宋仁宗皇帝乃是天界赤腳大仙降生,因宋祖龍武之德,庇其子孫,方得此百年之福也。祖德造化凡間,佑社翊稷,孰料大宋得位不正,餘祿已盡。日後乾坤挪移,寰宇有變,故而血刀古佛命你釋此三十六魔將鬼卒,一百零八妖猴混世,正是使令天下重歸有德之人也!”孫無涯大驚不已,又道:“徒兒已悟師父之言,卻是不知這有德之君當屬何人也?”克巴微微一笑,只在孫無涯肩上拍了兩拍,道:“天機不可洩露,徒兒自取,自愛!”言畢,克巴自袖中取出一方青羅帕,鋪於地上。克巴踏上了,變成一朵青雲,冉冉騰空而去,消散無蹤。

孫無涯目視克巴遠走,欲送無從,便細細琢磨半晌,將自家師父這幾句讖語又復思索一番,自語道:“師父此言,教我尋有德之人自取,自愛?”孫無涯又復琢磨半晌,恍然道:“祖師有言,無為而有。人言皆號叫我無德,莫不成此番天命之人便乃我是也?師父著我自取,分明是教我自行謀劃之意也。”想及此處,孫無涯喜不自勝,又抬頭看那天色已將黎明,便起身要走,自是尋路下山,不覺已跑出這龍虎山的地界,孫無涯並不識這錯雜山道,只得胡亂走尋出路,不覺竟轉入一谷底中,這谷底水跡寥寥,周邊藤蔓樹叢遍地長,煙霧仙氣繚繞,眼前只是白茫茫一片,孫無涯心道:“這地莫不是南溪谷?”原來這南溪谷是龍虎山外一處玄幻地界,多年來一直無人敢闖,眼下孫無涯已到此處,退無可退,只得往前,挺入谷裡深處,又行幾步路,猛見眼前閃出一人,貌若鬼神,手執一個鈴鐸。孫無涯驚道:“莫不是我命大限已至?”只聽那人沉聲道:“汝等命理奇詭,命中華貴,註定今生要成就大事。”言訖,化陣旋風,寂然不見。孫無涯不明就裡,就見地下塵土對著孫無涯似吸水般吹卷。孫無涯只覺霎時之間天旋地轉,再一睜眼,居然是到了一個陌生去處。

孫無涯立住了腳,定睛四看道:“奇了,這是甚麼地方,我幾時來此的?”孫無涯沿下山小路先過得一長橋,看已是午牌時分。孫無涯見一座小村在前不遠,裊裊炊煙,山翁笑語不斷。孫無涯上前便向一個山翁問道:“此處是甚地名?”山翁答道:“此地僭莊山是也。”孫無涯問道:“那此地離龍虎山幾里?”山翁道:“不曉得。”身旁又一個山翁道:“你問龍虎山做甚?龍虎山離這裡遠得緊哩。這裡乃安徽楚州府興華縣地界,與龍虎山隔幾道遠,你這人好道飛到這裡來的!”孫無涯聽得答話似曾相識,恍然大悟道:“雖是詭異之事,我正要來此,真是天助我也!”說罷,便尋路下山,奔泰州海陵縣而去。

時已入夜,孫無涯穿林渡澗,走過多時,離得那座大山遠了。往後走的盡是平津大路。再是繞過一圈林子背後,不多路程,只見現出一座大莊園來,餘外又有許多人家,路口三座大碉樓,正是那座莊園門首燈火明亮。孫無涯見狀,便跳下馬來,緩步到那家門首,對個蒼頭唱個大喏,拜道:“敢問此處可是龍王寨?”原來這龍王寨又蓋得好,把佔著這海陵縣的虎脫山岡,四下一遭闊港。那莊正造在要衝秦王岡上,有三層城牆,都是頑石壘砌的,約高二丈。前後兩座莊門,兩條吊橋。牆裡四邊,都蓋窩鋪。四下裡遍插著槍刀軍器。門樓上排著戰鼓銅鑼。每人身上穿一領黃背心,寫個大“龍”字。往來的人,亦各如此。那蒼頭道:“正是,敢問閣下何人是也?”正說間,只見裡面一個少年出來,問道:“甚麼事在這囉唣?”蒼頭道:“啟稟少主,是有一個客人,來此拜訪。”那小官人聽了便去一旁小廝手裡拿個提燈來,照看了孫無涯面龐一看,大喜道:“原是我無涯哥哥,今日你怎的來了?快快請進!”孫無涯見清了那人面目亦是大喜,拱手道:“龍琊兄弟,晃眼已有三年未見,今日卻來此叨擾了。”龍琊連忙一面扯著孫無涯走入裡間,一面嘻嘻笑道:“哥哥說的這是何話?”又回頭去叫下人騰出一間上好客房,安頓孫無涯,換了一身衣裳。過不多時,龍琊又進屋中,見孫無涯更衣已好,便道:“哥哥來此一路奔波,想必也未曾吃食。正巧今番我父兄姊妹齊聚一堂,便請去主屋一同宴飲罷。”

說罷龍琊便邀孫無涯起身,走進主屋去,孫無涯一面走,一面道:“兄弟費心了。”龍琊道:“哥哥今日怎的這般客氣,早先小弟在下稷求學之時便與哥哥你親善,小弟病時,也是哥哥親為灼艾;小弟覺痛,哥哥亦取艾自灸。今番不過分內之事,哥哥何故這般客氣。”二人大笑不止,不覺已走入廳中,只見裡面廳上,燈燭輝煌,幾個小廝掌著燈,照那龍寨主出來。看那寨主,生的河目海口,鶴髮蒼髯,堂堂八尺身材,穿一領紫絹青衫袍,頭戴魚尾方巾。龍琊引孫無涯上到廳上相見。龍琊叫一聲:“爹爹,這便是孩兒至交好友孫無涯。”講禮已罷,便對龍寨主說道:“我這個哥哥孫無涯,素與孩兒交好,早年孩兒在外求學之時,我這哥哥便時常照料孩兒,便是病患也仍不離。”龍寨主聽了,連忙起身道:“原是小兒義兄,老夫有失遠迎。”孫無涯連忙做禮道:“在下不敢,今番落難而投,何足道哉!早晚也要望寨主提攜指教。”龍寨主看這孫無涯生的面目俊朗,氣度雍容。本就歡喜,又聽孫無涯說話好聽,自是欣喜。便邀其家眷一一出來與孫無涯參見了,龍寨主開言說道:“老夫龍嘯,生有二子,長子名喚龍琅,二子名喚龍琊。”又指著龍肯便道:“這位是舍弟龍肯,乃我寨中大主管。”孫無涯一一見過,做禮以問。龍寨主便吩咐叫廚房殺雞宰鵝,準備酒撰,大開筵宴。款待貴客,眾人皆陪。孫無涯那乖唇蜜舌,又拿著無數疼熱的話語交結眾人,大家都喜。

酒過三巡,龍嘯卻是問道:“今日相逢有幸,就是不知賢弟可曾完姻否?”孫無涯道:“四海飄蕩,功名未就,那裡講到聘定妻室。就為宗祀起見,也一時覓不得良緣。”龍嘯聽了甚喜,只道:“賢弟,你少坐。”便叫龍肯三人陪伴孫無涯繼續宴飲。自家忙入後堂中,叫從人道:“快請我姑娘出來。”過不多時,只見一女子自那後堂走出,問道:“爹爹,我寨中眼下賬流斷續,須有調理。此刻呼喚孩兒是有何事故?”龍嘯笑道:“為你這孽障的終身大事。我往常看你的姻緣極深,不屬凡夫俗子之命,故而一直未有替你提親之意。不想今日天降良婿,竟是有了。”那女子驚道:“爹爹是要把我許與那個?”龍嘯笑道:“便是你家琊弟的至交好友孫無涯。早先你弟弟便常說他好。今日方才一見,果然是位英雄,配得你過。我兒,你歸了他,我也完了一條心,不知你心下如何?你若依允,我便出口。”那女子亦是喜道:“原是此人,往日也常聞小弟說起,只是怕其乃拽白之人,便請爹爹明眼再看,若是華而不實。女兒便只願伏侍爹爹到老,一世不嫁了。”龍嘯道:“雖然難得你這番孝心,但是婚嫁乃男女大事,如何廢得。如今他因落難而投奔你弟,倘若招贅在此,即是你兄弟好友,何若不同我的兒女一般。你兩個都孝順我,豈不兩全其美!”那女子道:“爹爹既這般說,由爹爹與孩兒做主便了。只要他待得爹爹好,孩兒就把身子託付他。爹爹若真看得中,量必不錯。”龍嘯道:“你也安心,席間我會探他實偽,若是真才,則也為你我之福也。”

那女子聽了大喜道:“即是如此,女兒這有兩副對詩,爹爹可交與他,若是他可對出,則也為我所欣。”龍嘯接過那兩副對子,揣在懷中,便叫女兒就躲於屏風之後,只看龍嘯當即出來,對著孫無涯道:“老夫有一言,未便啟齒,賢弟不知可依我否?”孫無涯笑道:“寨主且講。”龍嘯道:“我看賢弟生得一表人才,既無妻室,老夫恰有一女,小名紫霞。年歲也與賢弟同庚。自小便通韜略,文筆亦是佳好。若與賢弟相及。真乃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賢弟若不嫌寒微,老夫願備妝奩,招你為婿,入贅我龍王寨中。”孫無涯聽罷,連忙道:“叔父且聽無涯說,小生家道已衰,無父無母,飄蕩流離,豈可敢攀附貴枝,只恐委屈令愛,還請叔父另擇他人。”龍琊道:“大哥何故這般推脫,我姐姐生得貌美,自與大哥般配。”龍嘯笑著說道:“我意已決,賢弟不必過謙了。只是若為我賢婿之人,雖不必武可滔天,然腹中亦當有所墨筆,我這有二副對詩,你若對出,我便將愛女下嫁與你。”說罷,便自懷中取出那兩副紅紙對詩,乃是兩首絕句,一首道是:“無限相思苦,含情對短缸。恐歸沙吒利,何處覓無雙?”孫無涯見狀,便在桌上展開紅巾宣紙,抬筆寫來,筆走龍蛇,亦是四句,道是:“良夜更易盡,朝暾已上窗。願如樑上燕,棲處自成雙。”龍嘯看了,暗暗點頭,便將此詩收下,叫下人送入屏風之後,那女子看了,讚道:“此人文筆婉約,似是儒雅做派。”龍嘯便又取出第二首對詩,道是:“山院黃昏雨,垂簾坐小窗。相思人不見,中夜淚雙雙。”孫無涯看了,便又提筆寫道:“連袂人何處?孤燈照晚窗。空山人一個,對影自成雙。”龍嘯又叫下人送入屏風之後,那女子再看了,便叫那下人帶了話出來對龍嘯耳語一番。龍嘯聽了,大喜不止,道:“明日便個叫黃曆先生來選個良辰吉日,今日眾位皆虛開懷暢飲,慶賀我賢婿入贅!”眾人各是驚喜,龍琊舉杯滿飲道:“哥哥,從今往後便是一家人了,小弟在此先敬姐夫一杯。”孫無涯受寵若驚,先是一杯敬了龍嘯,後是同龍琊滿飲一杯。孫無涯拜謝不止。龍嘯遂遍告寨中大小人等,都來吃酒賀喜。龍嘯便同眾人商議擇吉日合巹,眾人皆是歡喜,龍嘯道:“我看先生也無需請了,後日便是重陽佳節,又是大吉日,便可行禮。”孫無涯叩頭拜謝。龍琊道:“應先讓孫哥哥見過我姐姐才行。”龍嘯笑道:“有理。”只見屏風之後緩緩走出一女子,生得:

畫黛彎蛾,蓮鉤蹴鳳,嬌波流慧,細柳生姿,一身淺淺翠煙衫,下著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三千青絲綰起一個鬆散雲髻,兩角上戴一條淺紫挽帶,腰間鬆鬆綁著淺綠色宮滌,眉心照舊是一點硃砂,綽約身姿娉婷。

那女子一肌一容,盡態極妍,直把一個孫無涯在那看得呆了。龍嘯便上前牽著那女子緩緩走來,道:“賢婿,這便是我女兒龍紫霞,今番我便將她託付於你了!”龍紫霞細看那孫無涯生得年及二旬,身長七尺,面如傅粉,唇若塗朱,飄逸寧人,容貌自是不多虛傳,登時心動不已。又見其頭裹烏紗軟角唐巾,身穿白羅圓領涼衫,腰繫烏犀金鞓束帶,足穿四縫幹皂朝靴。端坐在那邊,果然是位少年英雄。自是不住眼的多瞥了幾回。孫無涯見著龍紫霞目視自家,自也目不轉睛盯著龍紫霞看,怎不歡喜?自忖道:“天下世間那有這般貌美女子在,我今日莫非當真撞著神仙了!”酒至數論,食供數套,當日眾人歡飲,直至二更始散。

連日眾人輪肩辦酒賀喜,盡日價暢敘,不覺到了良辰吉日。那日涼飆捲起,氣爽天高,眾人都在廳上高會。興濃酒鬧,龍琅便教眾歌女奏樂,大小兵士,就筵前舞槍弄棒,比試取樂。眾人各出金帛利物打採。那龍紫霞也和孫無涯喝得酒後耳熱,見有人舞劍助興,便起身也對龍嘯道:“爹爹,今日女兒也要放肆,願舞劍樽前,以助一笑。”龍嘯大笑道:“既是我兒有興,便且舞來,也叫你夫君看一番。”龍紫霞得令,就起身脫去那件外衫,露出裡面便衣,婢女捧上一口長銀劍,走下階去,眾人都讓開了。龍紫霞使開那口劍,擊刺有法,進退非常。原來這龍家三子皆是習武之輩,其父龍嘯有一槍法,乃是傳家之技,號是龍家槍法,名傳一時,只是祖訓有言,傳男不傳女。故而只為龍家男丁所習得。其女龍紫霞獨是習來一門劍法,雖是不精,足以防身自保。且龍紫霞自小便通算術勾股,龍王寨查賬流水,皆是出自其手,只是女子當家,有違常崗之理。故而龍家寨便以龍肯主管外事,龍紫霞主持內務,龍琅、龍琊二子操練寨中人馬武藝,一家合力,有如鐵桶,牢不可破。附近大小村莊,皆是流水般的歸附。以圖庇佑,安保村落。此乃龍王寨之來歷,卻是書外之言,不過略略一提,不多言表。

言歸正傳,只說當時廳上廳下,見這龍紫霞舞劍作樂,無不喝彩。龍琊知曉孫無涯武藝不強,便自發起身,持槍上廳道:“姐夫不會武藝,姐姐一人舞劍未免寂寞,小弟便同姐姐一同來為樂罷。”眾人又是喝彩,只見龍琊那支長槍舞夠多時,猶若一絲寒芒射天星,龍紫霞那支銀劍好比彎月斬天狼。舞夠多時,龍嘯笑道:“乖女兒,且快收了吃酒罷。”龍紫霞聽了,便收住長劍,慢慢的一齊收住。婢女上去接了長劍。龍紫霞對著眾人盈盈一禮,一齊上廳來。眾人大喜。龍琅哈哈大笑,起身又敬了孫無涯一杯道:“兄弟可見著我家兄妹的威風了,妹夫你非是粗人,想必知曉糟糠之妻不可棄的道理,倘若讓俺知曉妹夫去做了白樂天那般人物,休怪我們兄弟二人到時粗俗!”孫無涯訕訕而笑,只是起身舉杯道:“今番喜宴,多謝兄弟助興了!”龍琊拜謝飲了,姐弟二人各歸坐位。

眾樂工奏著細樂勸侑,壎篪相和,又是數巡,眾人皆是沉醉,起身去外間散步。龍肯便對龍嘯道:“這幾日寨外山頭的楓林四面經霜,火錦一般赤,何不去賞玩一番?”龍嘯道:“說的有理,大家便都去。”眾人就往大廳西首穿角門過去,出了大寨門,沒多少路,便是到了一座小山頭上。眾人到了這山頭的一個涼亭上,紛紛落座,抬眼看那丹楓經月灑,委實是一番光景,皆不住口的喝彩一番。龍琊又是對孫無涯道:“哥哥今後何所打算?”孫無涯瀰瀰醉意,溫聲道:“兄弟莫要說笑,此生我竟能得紫霞為妻,何願不足,更有何求,真不知是那世裡修得的福分!”龍紫霞在一旁聽了自是暗喜。卻聽龍嘯在一旁道:“此番秋色實屬可愛,我們就把酒筵移來此處。今日團圓日子,慶賀酒筵,便從今日圓滿。”

當時龍肯就又吩咐幾個下人去帶著酒水上來擺好,再添些果品,撤去了歌舞,眾人都脫去大衣,換了便服,歡飲至晚。月光上了,眾人都告醉,謝了散去。只剩龍嘯、孫無涯、龍紫霞三人還在亭中賞月,從人掌燈火上來。龍紫霞道:“今夜端的是好月色,爹爹,我們便多坐坐去。”龍嘯笑道:“此話雖好。但我看你們二人,今夜怎的都拘拘束束,尚未盡興,何不洗盞更酌。”龍紫霞笑道:“爹爹自己不也未酣暢飲。”於是吩咐下人整頓了杯盤,三人重複入席。龍嘯又飲了數杯,卻看他二人今夜都斯斯文文,各無語言。龍嘯暗想道:“有我尚在,他們二人便是有心腹言語必不能暢敘,我不如權且避了。”便說道:“我兒,你們今日是已定終身大事,將來不久便會闔家為樂,今夜便不必拘束。我先且回房中去歇息了,不陪你們了。”孫無涯留道:“正要孝敬岳丈幾杯,怎的便去?”龍嘯笑道:“不必了,你們夫妻二人正事要緊哩!”龍嘯說罷,便起身下山,又叫隨從的那幾名婢女下人也是各回去休息,獨留孫無涯、龍紫霞二人於亭中玩耍。

孫無涯、龍紫霞二人送了眾人,轉身來又是默默不語,昂揚酒意,沁人心脾,十分入港。正是:灑落歡腸,更不覺醉。龍紫霞道:“郎君可知我那詩中之意?”孫無涯笑道:“小生只悟得一句,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龍紫霞依偎孫無涯懷中道:“常聞人言說,女兒郎休與書生之輩沉湎,自古薄情讀書人,卻不知郎君可會。”孫無涯起身叫道:“此是何話?蒼天為上,日月為證,天地為盟。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我孫無涯今生必將成就一番偉業,他日君臨天下,定許你龍紫霞四海為家!”龍紫霞嬉笑不止。二人漫步月影,輕踏草床,互訴衷腸。不覺已是走到遠角一片空地之上,已是三更天氣。那冰輪正當天心,照耀得那一片草場汗水也似的清涼,周遭樹叢沙沙作響,隨著微風盪漾。沉沉夜色,萬籟無聲。皓皓白月,照於二人臉龐。孫無涯瞥見龍紫霞那張面龐,更添一抹神韻,這般天仙美貌,當屬世間罕有,心中自是十分歡喜。不住眼的又是多看了幾回,恰好龍紫霞也是按捺不住,抬眼望去。二人才覺迎面相覷,把個孫無涯、龍紫霞都是吃了一驚,驀然想到些許春宮圖上的零星情形,不覺一個寒噤,孫無涯登時酥軟了身子骨,倒退幾步,跌在地上上。龍紫霞在那蓑草地邊也酥了兩腳。孫無涯情知不是頭,雖要想動,無奈兩腿已倒,卻吃龍紫霞貼近身邊。龍紫霞也想回避,不知何故,那兩隻腳只是不肯走,踱踱往前。兩個人眼目迷離,頃刻間心不自由,只覺火欲。龍紫霞不覺移步進前,只見那孫無涯身邊,雖無床榻,卻幸有一塊光滑石板,無甚凸起。那孫無涯身子也不覺漸漸的立起來了。二人一下倒地,成就一番好事。比翼雙飛,金蟬做媒。天地為證,花燭月夜。才子配佳人,喜得一道良緣,有一首《菩薩蠻》為證:

枕前發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水面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

白日參辰現,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

這邊孫無涯入贅龍王寨之事不必多提,只說自完婚之後,孫無涯、龍紫霞二人合力主內,龍肯主外,龍王寨規模日益增長,附近山頭都也開墾建柵,安立寨子,把守要衝,搜略過路。將過一月,無事發生。不想那寨主龍嘯卻開覺身體不大爽利,從此病一日重似一日,吃了藥也再不得見效,每日只得臥床不起。飯食也漸漸少的不能吃了。寨中事務幸賴有龍紫霞、龍肯處置,未有波動。孫無涯到處求神問卜,凶多吉少,每日床前噓寒問暖,這日早時,龍嘯自知不濟,便把龍肯、龍琅、龍琊、龍紫霞、孫無涯等人都叫到床前,吩咐道:“我這病犯得拙了,眼見得望天的日子遠,入地的日子近。我龍王寨仰賴祖宗之靈,群民之力,篳路藍縷,舉步維艱,以有於今,吾復何求?今將就黃泉以從先祖,所欣慕也,惟有寨中大事難以放下。我二子勇武雖好,卻非守業之選,愛女紫霞足智多謀,只惜女流,有違倫綱。無涯雖為我寨中贅婿,然其敦和仁厚,膺此大位,理所應當。守業之艱,不能不以為憂也。我二弟龍肯老成持重,務必盡心輔佐無涯,保我龍家基業不倒。兄長在此謝過了。“眾人哭著應了,龍嘯又叫開眾人,房中只留孫無涯一人於床前。孫無涯道:“岳丈可有要事囑託?”龍嘯道:“無涯,我有肺腑之言相告。”孫無涯道:“岳丈請講。”龍嘯道:“床頭之下有一紫檀木箱,你可將箱中之物取出。”孫無涯領命,去把那箱子取出,扯下銅鎖,抬開一看,這箱中竟是一身金絲黃龍袍。孫無涯大驚,連問何故。龍嘯沉聲道:“此乃我龍家隱世在此之緣由也。”

原來這龍家祖上乃是五代十國時龍珩毳的後裔。昔日龍珩毳有大將之材,為南楚王馬殷所器重,每遇戰事,必以龍珩毳為先鋒,委以全權。無奈后王馬希聲奢侈無度,殘害忠貞,猜忌良將,自毀長城,一紙詔書將龍珩毳貶走遠郊。後邊鎬破楚,龍珩毳恥食唐祿,便擁馬殷後脈馬僻為帝,只嘆孤軍奮戰,無力迴天,馬僻被俘,龍珩毳兵敗身死。所幸龍珩毳家眷無憂,時至宋朝,這一支派便流落楚州率眾隱居。那龍珩毳後輩龍傲素念先祖輝煌,加之忠良正直,不畏權勢,又因當時世道淆亂,民不聊生,便又揭竿而起。一時又據楚州地界,自號天王,平衡法理。一時百姓人人所向,無奈那仁宗天子乃是上界赤腳大仙降生。時佑宋稷,便遣大將種世衡平叛,可想叛軍如何對付得這位名將種世衡?龍傲所部,但與官軍一遇,動輒敗衄。官兵雷轟電擊,雲捲風馳,不及五個月,早已掃平賊寨。龍傲見其大勢已去,只得改名換姓,從此隱居山林,臨終之時仍不忘吩咐其子龍嘯道:“吾生平愛賢重士,自謂文教武功,略省一二,不能大得志,今日將死,先祖重建寰宇之願,斷不可忘了。你有日能重建我龍家輝煌,務必登基為帝,改朝換代,休要遲疑。”話未說完,龍傲便已嚥氣,龍嘯哭拜應了。龍嘯雖居山野之濱,卻是文武雙全,斂財建寨,收納流民,開鑿山頭。自以小恩小惠收攏人心,又因楚州偏野,訊息蔽塞,又兼龍嘯行事委婉,張弛有度。故而官府雖也來人看查,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息事寧人,日復一日。

當下龍嘯說罷前事,只對孫無涯道:“無涯你與紫霞完婚,雖專心寨中事務,卻不可忘後嗣之事,祖德庇佑,天降你於我寨中,務必重建我龍家輝煌。”孫無涯泣涕不止,道:“岳丈放心,小婿必將龍家登基為帝,重治天下。”龍嘯聽完,大笑瞑目,緩緩而逝。眾人得報龍嘯死訊,搶入房中大哭起來,孫無涯呼天搶地,一面安排裝殮。一面謹遵龍嘯遺訓,擴建寨基,又是四處考察,與龍肯幾人商議道:“寨外西北有處山頭,毗鄰興華縣,又有水陸糧道,何不把來佔據?”龍肯道:“那處山頭乃是興華縣門戶,倘若佔據,則必為興華縣所覺察,那興華縣的縣令葛錫鴻是個小蟲,雖非十分利害,卻是不可去撩撥他。”孫無涯道:“一縣官兵,怎可齟齬我宏圖偉業。”龍琊也道:“哥哥萬不可小覷了他,那人端的了得。雖是僅握一縣兵馬,卻是剛正不阿,早先俺們送去的賄賂非但分文不收,還斬了來使,號召各縣發兵。俺們只得施壓周遭州府,賄賂金銀無數,方才止住四方兵討。”孫無涯聽了連連搖頭,叫道:“這般做法,何時方能成就老寨主遺願?你們休慮,且依我的法來。若是那官兵到時敢來捋我虎鬚,我自有計策對付。”眾人聽了,只得依孫無涯計策來行。孫無涯就先命龍紫霞帶著幾個老成買辦,稍稍使點金銀細軟,虛錢實契之法,不過數月,竟盤下了那整座無名山頭,又納了這附近十里八鄉的小戶百姓,容成一家山莊,號叫孫家莊。又叫龍琅、龍琊帶領民夫,自這龍王寨打立寨柵,直至孫家莊那座山頭,連成木柵,安設哨塔,立作一關,喚作龍口,又收納四方鄉民,且嚴鎖訊息,不得外傳。

這邊龍肯等人修築山莊之事暫且不題,只說那孫無涯自安排妥當外圍之事,便同龍紫霞於寨內勘察民情,因龍紫霞彼時已有孕在身,走不動遠路,二人走不多久,便坐於一旁歇息。孫無涯道:“紫霞你有孕在身,寨中之事,皆在我身上,不必憂心。”龍紫霞應了,孫無涯便叫來幾個老成婢女扶著龍紫霞緩緩回屋歇息靜養。卻見中街酒坊旁站著一人,衣衫襤褸,正靠於樹上打盹。孫無涯細看那人面貌,端的是好條大漢,生的濃眉大眼、儀表堂堂,身高七尺,兩臂好似有千斤氣力,孫無涯覺得此人非是等閒,便叫開身後隨從,自己緩步上前,兩眼仍是不轉落的看那大漢。那大漢忽覺有人窺他,便抬眼去看,見竟是孫無涯來,甚是錯愕,連忙做禮道:“不知寨主在此,小人有所冒犯。”孫無涯連忙上前扶起道:“壯士不必多禮。”便邀這大漢一同走入酒坊,叫來幾翁陳酒,各倒一碗,又叫來無數酒菜。孫無涯抬碗道:“壯士請!”那大漢也不謙讓,抬碗叫聲莊主請,便是狼吞虎嚥起來。酒已數碗,孫無涯便道:“我看壯士儀表非俗,料想必是位江湖英雄,公事已畢,可知你姓甚名誰?家住何處?怎會在我寨中如此落魄。”那大漢道:“小人姓金,雙名成英。本是濟南府武狀元,因那年赴濟南府應武鄉試,作寓於南門大街悅來客寓。那寓主人年紀五旬有餘,見了成英十分欽仰;成英看那主人也甚佩服,當下談說,情投意洽,不料門外卻來了兩個穿珠婆,因點些小之事,一句兩句,便同主人爭鬧起來。那穿珠婆出言無狀,廝打一塊,成英一時氣惱不過,索性上前將其中一個撕成兩爿,那歷城縣知縣,將成英毆殺穿珠婆的文案,詳上都省。官司追捕,無可奈何,只得奔逃來此,得以接納避禍。”孫無涯唏噓不已,又道:“壯士來此,可有投奔的去處?”金成英搖頭道:“成英有一好友在此,本欲投奔,又恥吃我兄弟笑話,只得寥寥草草,每日在寨中乞討度日。”孫無涯正要開言,卻聽門外馬蹄聲響,原是是一大漢騎著點子大馬走至門前,下馬邁步撞入坊中,那名大漢生得虎頭環眼,八尺身材,身上掮著一口潑風大斫刀,四下環望,見著金成英身影,大喜道:“成英兄弟,你果在此,我聽聞你逃至寨中,又不來見愚兄,可讓我一番苦尋。”說罷便是來至桌前,見孫無涯也是在此,大驚道:“原來寨主竟也在此,宗湯有失遠迎。”便要做禮,孫無涯連忙攔住,道:“今日壯士相聚,無須大禮,只是不知壯士姓甚名誰。”那大漢道:”小人姓李,雙名宗湯。本處人氏,因聽說我兄弟殺人逃來此,多日等待,不見蹤影,我找尋多日,不想竟會為寨主接納。“孫無涯連忙請入桌上共飲,二人皆是拜謝不止,孫無涯又細看了這李宗湯幾眼,果然是條好漢,有詩為證:

一矢激寒空,搴旗壁壘中。

才真非腹負,敵已受心攻。

大烈軍威盛,川防澤國通。

強梁弭伏後,守土贊成功。

當下酒過三巡,只聽得孫無涯哈哈大笑道:”今番即是二位壯士相會,便是有緣,今日我欲重用二位,不知意願如何?”金成英、李宗湯跪下齊聲道:“承蒙寨主肯抬舉小人,小人怎敢不肯。”孫無涯大喜,就叫小嘍囉來帶二人去換身行頭,監督孫家莊修整事宜,以為留用,不在話下。

那頭孫家莊建造一事如火如荼,這頭龍紫霞也是覺自家腹中陣痛綿綿,將要生產,孫無涯便放下寨中之事,安心守於龍紫霞床前,端茶遞水,無微不至。只待兩家後嗣誕生。此番也是那孫家莊洪福齊天;二則是孫無涯神通無量,次早,寨中便傳喜訊,龍紫霞竟會一連誕下三子,接生婆抱出時,只見這三子皆是生得靈性通諦,絕非等閒之命人也。孫無涯大喜過望,便以五行累數擇其三者,貫其三子之名,分別喚作孫鑫、孫森、孫淼。莊寨既有福,小民自受祿。隔日孫無涯便下旨大赦龍王寨中鄉民賦稅滿滿一月,廣施恩義,百姓皆喜。又著工匠大改龍王寨、孫家莊二處通航道口,廣築宮房,遷居民戶。夜夜笙歌,肌容亂眼。如此欣欣向榮之景,眾人每日見了無一不是喜不自寐。春去秋來,又是一年好時辰,孫家莊規模已是建好,聚義廳上鳴鐘擂鼓,這日孫無涯步入堂前,金成英、李宗湯出來見過眾人,孫無涯、龍紫霞、龍肯、龍琅、龍琊、金成英、李宗湯共是七位英雄各自落座,忽然山下小嘍囉差人報上來道:“有一位官人,乃是新任楚州府知府,路過山下,要拜見孫莊主,且言有機密事相告,現在山腳下候著。”眾人都感驚訝。那小嘍囉呈上名帖,上寫著道:“愚弟陳大巨頓首拜。”孫無涯道:“素昧平生,既是位知府,且教請上來說。”來人領命去了。

不多時,那知府帶了幾個從人到來。孫無涯領眾人下廳迎接,只見那知府頭戴長翅帽,身穿無緞直裰,腳下蝦膜頭厚底皂靴,五短身材,下海一溜黃鬍子,高顴骨,黃麵皮,一雙直眼,腰繫玉帶,滿臉油汗,與眾好漢謙讓著上廳來。知府便開言問道:“敢問那位是這山莊莊主?”孫無涯道:“不敢,在下便是。”那知府便先下拜道:“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於聞名,今日得瞻虎威,三生有幸。”孫無涯忙答拜了,眾位英雄俱依次相見。孫無涯讓知府客位坐地,這邊孫無涯為首,一字兒依次序坐下。那知府通問了姓名,道:“久聞貴寨英才濟濟,還有幾位何在?”孫無涯答道:“眾弟兄各有職守,只這數人聚在裡寨。”知府稱讚不已,道:“皆濟世英雄,一方好漢也。”孫無涯道:“太尊貴鄉何處?榮任幾載?今日貴足尊下賤地,得近山斗,未識有何見諭?”知府道:“下官姓陳,雙名大巨,現授楚州府知府。因路過寶山,一來耳聞貴莊大忠大義,禮當晉謁;二來有一喜信,報於頭領知道。”孫無涯道:“小可同眾弟兄俱在此造罪,怎當得忠義二字。不知有何喜信,到得孫無涯身邊?”陳大巨道:“下官來此到任,願與貴莊永結秦晉之好,互為表裡,若是肯允,下官願領全州縣百官萬民年年月月歲貢稱好,安民一方,太平以終,不知莊主意向如何?”孫無涯大喜,不禁滿眼流下淚來,禁不住失聲痛哭,道:“無涯與尊長並無半面之識,不意這般錯愛我,真是粉骨碎身,報答不得。”陳大巨聽了,也是淚流滿面,連連做禮道:“莊主果是深明大義之人,他日大巨高升之時,定不會忘莊主之恩。”說罷,陳大巨便要辭行,孫無涯便在堂上設筵餞行。宴罷,孫無涯又送出一大盤金銀,權當陳大巨往返路費。陳大巨那裡肯受,再三遜謝,方才收了。帶了原來的僕從,辭別下山。

待陳大巨走後,龍琅止不住的道:“妹夫何故這般?”孫無涯冷冷笑道:“哥哥不知,這知府來此,言語雖是冠冕堂皇,不過是圖求我莊寨不動干戈,以至自家頭上烏紗不保,此等庸官到任此地,真乃天助我也。”眾人都道:“莊主有何計策?”龍琊道:“大哥莫不是要挾持這知府?”孫無涯笑道:“我自有計策。”當即下書兩封,一封發與楚州府處,一封發往松江府處。過了幾日,山下報上來道:“山下來有兩個大漢,帶著三五十人,要見主帥。”眾人都吃一驚,問那兩個人叫甚名字。小嘍囉道:“他有手本在此。”孫無涯取來一看,連忙叫請來。眾英雄一齊下山,迎接二人上山,聚義廳上重見了禮。原來那金成英在上山之時,自覺無有大功,羞愧難立,便私下又對孫無涯道:“承蒙寨主如此器用,成英感激不盡,既是眼下山寨招賢有需,小弟卻有二位好友,乃是當年一同趕考的同窗之人,武藝皆是不俗,一個喚作韋揚隱,一個喚作澹臺立。今願書信致意,邀其入夥。”孫無涯應了。

當下韋揚隱、澹臺立二位英雄被請入聚義廳上,眾人看那韋揚隱身長八尺,腰大十圍,雙目有稜,面如渥丹,手提五指開鋒三稜鑌鐵槍。身後那人面如鍋底,眼如黃金,須如鐵絲,聲如銅鐘,身長九尺,威風凜凜,李宗湯卻不認識。就道:“敢問這位好漢高姓大名?”金成英引介道:“這位仁兄是小人的結義兄弟,本貫山陰人氏,複姓澹臺,單名一個立字。兩臂有數千斤實力,慣使一柄宣花板斧,十分了得,先前也曾對兄弟說起,只是不曾會面,今番徑投這裡來,望寨主賜收錄。”孫無涯大喜道:“得二位英雄光輝小寨,有何難哉!”韋揚隱、澹臺立齊聲道:“寨主需用小人時,萬死不辭。”孫無涯便吩咐莊內辦起酒筵接風慶賀,叫大小頭目都來參拜了。旦日又是分工部署,就請龍肯鎮守龍王寨。兩處倉庫錢糧盡屯在龍王寨內,聽候支用,著龍紫霞掌管。龍琅把守龍口關,統理哨塔事務,在孫家莊北山口下寨;龍琊鎮守南山口,繁養軍馬,金成英、韋揚隱負責操練士兵。李宗湯統領水軍,在莊後河道下寨建船,兼理河岸一帶流水運轉。澹臺立再負責守備山頭,巡邏備敵。龍肯又兼掌兩處寨莊一切操演賞罰。並留龍紫霞在孫家莊中參贊軍機,理查賬目,併兼督全軍工匠。職事分派已定,眾人無不凜遵。果不其然,又過幾日光影,陳大巨便是發文佈告楚州府內各大小縣衙,不得擅自兵擾孫家莊,龍王寨二處。且各縣衙上繳賦稅皆需再新增一成。自此錢糧每日有多,盈餘裡奢。眾人皆嘆孫無涯睿智之舉。

且說那楚州府興華縣知縣葛錫鴻,便是先前龍肯口中所說的那位青天循吏,自來興華縣到任後,端的清正持身,嚴明治下,合境競頌神明。早先龍王寨崛芽之時,葛錫鴻便四方聯絡,上奏朝廷,申明防患之憂,無奈奏章只如泥牛入海,杳無音信。葛錫鴻只得會合縣衙師爺楊會好好治民理政,囤積糧草,嚴加防範,二人每日操練兵勇,以至無事發生。不料那新任楚州府知府陳大巨來此到任,便生禍端。葛錫鴻見這陳大巨為人庸弱,難堪大事,便生憂慮,暗想道:“此地乃強寇出沒之所,龍王寨威立當頭,調任這等知府來如何靠得住?”為此常是愁慮。便對其子葛建竦道:“倘若有朝一日賊寇來此攻城,竦兒你便儘快出逃,去往池州府,找尋知府寇諦愁,求其發兵。”葛建竦哭著應了。又聞龍王寨外又興了一孫家莊來,與那龍王寨合作一國,僭越稱帝,勢焰熏天。葛錫鴻震怒不已,便連連發文催促陳大巨召集各縣兵馬圍剿,陳大巨只是置之不理。葛錫鴻又看周遭縣衙皆是置若罔聞,便是親身去往州府,力勸陳大巨休要養虎為患,當要防患於未然。陳大巨也只是厲聲駁回,亂棍打出。葛錫鴻見已無望,便橫下一心,轉回縣衙中自散家財,召集城中二位守將凌金、薛統並著三千縣衙兵馬,怒髮衝冠,立誓討賊,兵發孫家莊。眾大小官弁皆怒髮衝冠,無有二心,視死如歸。葛錫鴻見狀,便提劍上馬,又見其子葛建竦攔馬勸道:“今日天下大亂,奸臣跌出,父親不容於朝堂,方才左遷來此。眼下四方賊寇嘯聚,父親僅率三千人馬立誓討賊,無異以卵擊石,何不聽從他人之言,無為而治,待到天下清平時,再是出山輔佐聖君亦不為遲。”葛錫鴻厲聲喝道:“以商紂暴悒,尚有伯夷叔齊恥食周粟,我既為朝廷命官,一方父母,怎可放任賊寇於我治下橫行!師爺楊會,我託孤之程嬰也,倘若為父殞身報國,賊寇兵臨城下,竦兒務必依為父之言,去求那寇知府帶兵來救這城中百姓!”城中百姓見葛錫鴻駕馬出征,立誓討賊。都知其一去不返之意,皆是扶老攜幼,自在兩邊嚎哭不止,目送葛知縣率兵出城遠走。

只說葛錫鴻率兵一路疾馳,飛奔來至龍口關前,早為孫無涯所覺,就命金成英、韋揚隱、龍琅、龍琊幾位大將引了五千人馬,開關擺開,列成一陣。陣中一員大將出馬。那人手搦梨花槍,厲聲高罵葛錫鴻:“膽大狂徒,今日焉敢來此捋虎鬚!”葛錫鴻認得是龍琅,便罵道:“你這廝嘯聚山林,為禍百姓,緣何敢造反?若拿住你時,碎屍萬段!可先下手拿這賊!”凌金、薛統二人厲聲大喝,鑾鈴響,珂珮鳴,凌金一杆長槍,奮勇當先,迎住龍琅手中梨花槍廝殺,那邊龍琊手握九曲長槍,勇不可當。薛統咬牙上前,死戰不退,架住廝殺。十六隻馬蹄蕩起征塵,攪作一團,兩陣喊聲不絕。一下戰到二十餘合,凌金、薛統那是這龍家槍法敵手,再過數合,二人手腳已是漸漸疲軟了,又戰不到五合,凌金被龍琅心窩裡一槍刺著,翻筋斗攧下馬去。那頭龍琊故意放個門戶,讓薛統長槍直搠進來,順勢搠去,早把薛統一顆紅心搠出胸膛,死於馬下,那匹馬自跑回本陣去了。不及葛錫鴻開言,早見陣外兩翼,各又殺來一彪兵馬,左側大將乃是金成英,右側大將乃是韋揚隱。三軍圍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這三千官兵盡成甕中捉鱉,一個不留。葛錫鴻見了,挺著直劍,厲聲大吼道:“微臣今番領命了!”驟馬來殺。金成英早已挺槍攔住,單槍單劍,合攏便鬥。可想這葛錫鴻能否是金成英的對手,不上三合,金成英順手舞槍進去,揀他不致命的左腿上一槍搠著,撅於馬下,眾軍士上前捆捉過來。

那頭韋揚隱、龍琅、龍琊三員虎將見官兵已失了主帥,無心戀戰,大敗而走,就領兵直逼興華縣城下,三將悉力攻打。楊會誓死抵禦,親冒矢石,點兵上城。大小士卒血積刀柄,滑不可握,猶大呼殺賊。城中老幼婦孺皆上城牆,共出氣力,城上槍炮矢石齊下,打壞城下賊兵無數。怎奈城內已無精兵勇將,賊兵攻打不息,周遭縣城又無一人來救,楊會就對葛建竦道:“公子,我同你父親刎頸之交,如今賊寇兵臨城下,我亦當隨你父親去了!”說罷又自懷中取出一小袋碎銀,遞與葛建竦,拜道:“此乃我畢生積蓄,足夠公子你逃離楚州,速速脫身!”葛建竦含淚收下,自南門火速逃出城外。楊會攜著城中軍民足足又與賊兵相持了整整一刻時間。龍琅、龍琊已領兵由雲梯上城,城上賊兵已滿。楊會料知已無力迴天,便向京城方向叩首道:“微臣今日亦領命了。”說罷,抽佩刀自刎而亡。有詩為證:

寰宇紅纓英雄血,乃心王事赤誠心。

他日九泉看奮起,旌旗蔽空慰忠魂。

城門大開,賊兵一擁而入。韋揚隱一面差人回山莊報捷,一面盤查倉庫,搜刮底細。又吩咐眾將道:“這番休行殺戮,城中軍民不論男女老幼盡數俘虜。”事情已畢,三位英雄攜著大軍百姓一同返還孫家莊。事後陳大巨知曉此事,嚴令封鎖,又遷周遭寬鄉百姓搬入城中居住。糊表此事,不在話下。

且說韋揚隱三人返還孫家莊,眾將齊入聚義廳上論功行賞,不多時,兩個嘍囉又是押著葛錫鴻走入聚義廳中跪下,眾人喝道:“你這廝怎敢來此捋我虎鬚?自不量力,豈知罪過?”葛錫鴻咬牙喝道:“我乃朝廷命官,地方父母,殺賊安民,匡君社稷,何錯之有?爾等賊寇,不軌不法,橫行無忌,豺狼野性,日縱日長。日後必當天理昭彰,強梁定滅。爾等狺狺狂吠之語,但在此說,天下蒼生若得救,今番我何惜此頭!”眾人聽得大怒,張牙舞爪要來殺葛錫鴻。卻聽一人溫聲喊話道:“眾位英雄,休要殺他,貧道自有妙用。”眾人看去,只見一個道士緩步走入聚義廳上,這一下,有分教:

孫家莊中,煉化屍陣血池。

清白知縣,血染滄瀾山頭。

正是,鬨動乾坤,大鬧寰宇,天下從此挪衛移冕,將軍裹屍無馬革,轉瞬一震化煙塵。畢竟這來者何人是也,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三員官軍將佐:

凌金、薛統、楊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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