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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落的飄雪吹進寬闊的陽臺。

滿頭白髮的老人抬頭看向天空。

“又下雪了。”

一旁的金髮雙馬尾少女也伸出手去,接住了飄零的雪花。

“上次我們見面,都是快八年前了吧,”

老人注視著那融化在少女手心的雪花,又抬頭看向少女,低聲道,“轉眼間,你就長這麼大了。”

他緩緩抬起手,似乎正在回憶什麼,“我記得上次見你的時候,”

他把手放在腰上一點的位置,“你才這麼高。”

“雖然我們這麼多年沒時間見面,但是一直在網路上有聯絡啊,恩迪爾叔叔。”

維莉收回手,有些好笑的看著老人,“我們又不是沒打過影片電話,伱可是看著我一點點長高的。”

“哈哈哈,”

恩迪爾笑了一聲,扭頭看了一眼維莉,“年紀大了,總喜歡回憶年輕的時候的事情。”

他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書籍,

“說起來,我當初年輕的時候,最討厭別人說什麼,‘我上次見你,你才這麼點大’,‘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這種話,沒想到我自己倒成了這種人感慨別人變化的人了。”

“與其說是在感慨別人的變化,倒不如說是你在感慨自己時間的流逝。”

維莉合住手掌,讓手心的溫暖融化了剛剛落入手中的雪花,她注視恩迪爾蒼老的面容,“恩迪爾叔叔,你又老了好多啊。”

“是啊,”

恩迪爾轉過身,看向空曠寂寥的辦公室,“歲月不饒人啊,”

他轉過頭來,瞥了一眼維莉,輕聲問道,“所以,小丫頭,你做好選擇了?”

“嗯,”

維莉點點頭,“我想參加競選。”

“從哪一步做起?”

恩迪爾轉過身,拿著手中的書籍,向著辦公室內走去。

“先從市議員開始吧,”

維莉思索道,“我想改變這個城市。”

“改變這座城市···”

恩迪爾稍顯愣神,他抬起頭,看著掛在辦公室正中的那副巨大的油畫。

油畫上所繪就的正是聯合工業成立的那一幕,兩個年輕人站在演講臺之前,意氣風發的注視著油畫之外。

“你父親當年也對我說過這句話。”

老人緩緩低下頭來,蹣跚的走向辦公桌。

“小心。”

維莉連忙走上去,扶住了老人。

老人側過頭來,目光深邃的看了一眼金髮少女,突然笑道,“你比你父親當年可強多了,他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是個花花公子,每天就知道吃喝玩樂,直到後面他開始接手他家裡的生意,才慢慢有了改變。”

他低下頭來,嘆息一聲,“你父親如果看到你這樣,不知道是會開心,還是會難過。”

“所以父親當年···”

維莉的聲音低了下來,“是聯合工業乾的嗎?”

“是永恆密教乾的,”

恩迪爾輕輕搖了搖頭,“當然,那時候永恆密教或許早已經與聯合工業有了接觸。”

“所以你當初是為了什麼?”

維莉攙扶著老人,聲音稍低,在短暫的停頓之後,才繼續問道,“以你當年的聲望和威勢,完全可以遏制住聯合工業。”

“遏制住聯合工業,然後呢?”

老人手撐著辦公桌,回過頭來,看著雙馬尾的金髮少女。

“然後你說不定就可以控制聯合工業···”

維莉被老人問的一愣,下意識的答道。

“控制住聯合工業,然後呢?”

恩迪爾注視著維莉,繼續問道。

“然後你就可以繼續當年我父親的改革,你們不是一直在嘗試那樣的改革嗎?現在仍舊有很多人在懷念我父親的時代···”

維莉對著老人回以注視,快速說道。

“嗯,”

老人輕輕點頭,他抬起頭,再次看向辦公室中間的那個巨大的油畫,“丫頭,你還記得當年你父親是怎麼‘下臺’的嗎?”

“文森特透過私下勾結,召開股東大會,解除了我父親的職務。”

維莉輕聲回答道。

“那你知道文森特為什麼能獲得股東大會的支援麼?”

恩迪爾笑著看著維莉,“一個公司,召開會議,解僱了在這個公司內具有極高威望的創始人,這種聽起來不怎麼合理的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文森特勾結了部分股東,對父親突然發難···”

維莉說出了自己一直以來聽到的看法。

“解除董事會主席的職務,需要佔總股份至少三分之二的股東同意,”

恩迪爾靠在辦公桌上,依舊笑著看著維莉,“這是你父親當年制定的章程,當年有超過一半的人投票選擇了讓你父親下臺,文森特所勾結的‘部分’,其實是聯合工業內的大多數。”

“可是,”

維莉其實是知道這一點的,在之前和何奧的交談中,何奧就明確問了聯合工業對她父親的態度,她其實也想明白了,聯合工業肯定是對父親不滿的。

她頓了頓,在恩迪爾的注視中繼續說道,“他們難道不知道我父親做的事情,對這座城市,對風暴區和阿卡區的人們都有利嗎?”

恩迪爾稍顯詫異的看了一眼維莉,似乎對維莉跳過了追問聯合工業對她父親的真實態度這個環節有些驚訝。

“丫頭,你成長了很多,”

他沙啞著繼續說道,“聯合工業的股東們自然知道你父親做的事情很好,甚至大部分股東都很欽佩你父親,但是孩子,對溫特市最有利的事情,並不一定是對聯合工業最有利的事情。”

“啊?”

維莉稍有些愣神。

“作為聯合工業的股東,你覺得股東們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麼?”

老人一點點的走到辦公桌後面,把手中的書按在桌面上,低聲問道,“是溫特市能自己生產供給自己的廉價工業品,還是阿卡區和風暴區的人們能喜笑顏開?”

“不是,”

維莉下意識的搖搖頭,作為聯合工業最大的個人股東,她很清楚聯合工業的股東們想要什麼,在短暫的停頓之後,她輕聲說道,“是‘錢’。”

“為了避免聯合工業再次被洛克維爾能源集團控制,”

恩迪爾聲音沙啞的說道,“你父親拒絕了所有上市的提議,為了快速發展工業,他將幾乎所有利潤都用在了諾維特區的工廠建設上,而這一切的代價是···”

“聯合工業的股東們拿不到任何的分紅,也沒辦法透過股市將自身的財產快速變現,所以聯合工業的股東們對父親不滿,”

維莉低聲接話道,在短暫的猶豫之後,她繼續說道,“可是父親當初完全可以將部分利潤分出來,拉攏一批股東,而且諾維特區作為工業區,也是有收益的。”

“沒用的,”

恩迪爾搖搖頭,“你父親當年就是這樣乾的,但是洛克維爾能源集團開的價格更高,相比較於金融市場和能源採礦的收益,純粹的工業利潤完全不夠看,更何況你父親還透過各項保障大幅度提高了工廠的人力成本。”

他的目光再次看向油畫,掃過了油畫中站在兩個年輕人周圍的光鮮亮麗的人群,

“在很多股東眼中,你父親就是放棄了更高利潤,反而去追求低利潤甚至虧損的瘋子。”

他緩緩繼續道,“現在聯合工業股東們最大的利潤來源,就是透過向洛克維爾能源集團出售能源礦石,然後獲取高額收益,再將這些收益用於回購股票拉昇股價,同時投資購買房地產等金融產業。

“現在洛克維爾能源集團持有聯合工業超過30%的股份,是聯合工業最大的股東。

“當年你父親給聯合工業取這個名字,是希望它能聯合起來,擺脫洛克維爾能源集團的控制,發展溫特市自身的工業。”

說到這,老人自嘲的笑了笑,“現在它既不聯合,也不工業。”

維莉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但是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當初她父親建立聯合工業的目的,是為了抵抗洛克維爾能源集團的控制,為了讓溫特市能夠強大起來,解除溫特市人的困境。

但是現在,聯合工業反而成為了洛克維爾能源集團控制溫特市的幫手,這座城市沒有絲毫的改變,甚至比原本還要糟糕。

彷彿他們多年的努力,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們花了幾十年的時間,證明成立一個聯合企業這條路走不通,”

恩迪爾收回目光,低頭看向自己手下按著的書籍,

“在你父親被解職以後,我和你父親覆盤了無數次,構想過無數可能,都是一樣的結局。

“只要存在這樣一個財團,無論他是叫聯合工業,還是叫聯合礦業,它都最後會走向追逐更高利潤的道路。

“這是它作為一個財團必然會走出的路線,

“除非我們能創造一個被某個人完全控股的聯合工業,但是在有洛克維爾能源集團的外力壓迫下,沒有任何資金的我們會在吞併其他礦業公司之前,就被洛克維爾能源集團吞併。”

到了此刻,維莉有些能理解恩迪爾為什麼會在她父親死後,徹底放棄反抗了。

也在這時,老人抬起頭來,看著金髮少女,

“其實市政府並非你所想象的那麼強大,我們所能收到的稅收其實是很少的,

“聯合工業有很多種方法規避稅收,甚至透過影響市議會透過對他們有利的法律,不過,其實在聯合工業建立前,這種情況就一直在維持了,只不過那時候影響市議會的是鬆散的溫特市礦業聯盟。

“在你父親掌權的那段時間,這種情況好了一些,但是在你父親下臺以後,變得更加糟糕。

“現在市政府主要的稅收來源是消費稅和個人所得稅,但溫特市民的收入在最近這些年越來越低,這使得能收到的消費稅和個人所得稅都很低,維持城防軍的存在就已經非常勉強了。

“我們沒有錢去投資建設道路,甚至因為政府負債,不得不將以前建設的公共設施賣給聯合工業增加收入,

“最終一切的改變還是要在聯合工業身上,但是聯合工業必然會走向追求利潤的結局。”

他抬起頭來,嘆息一聲,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溫特市現在的情況,我知道,你父親知道。

“哪怕是文森特,當年也是你父親最狂熱的支持者之一,他很清楚溫特市應該發生改變,但是他的利益,他的權利,促使著他走向對聯合工業最有利的道路。

“我們所有人都被無形的線束縛著,引向命運的所註定的結局。”

老人轉過視線,渾濁的眼睛看著金髮少女,“所以你還要參加競選嗎?哪怕你坐在我的位置上,也或許什麼都做不成。”

維莉默然的看著眼前的老人。

她能感受到那種壓抑和絕望,這一切彷彿都已經固定,載著歷史的車輪走向終焉的方向。

那些阿卡區與風暴區的飢餓流浪的人們,與這座絕望的城市,彷彿就應該如此,在飢餓與流浪的命運中走向最終的終點。

她覺得這樣不對,但是又絲毫無法掙脫這命運的細線。

她此刻終於理解了為什麼父親下臺後會經常坐在那裡一個人發呆。

她也終於走到了父親曾經走過的道路上,前方是黑暗的中的迷霧,看不到絲毫前路的希望。

周圍的空氣是如此的安靜,安靜到她能聽到自己的沉悶的心跳聲。

不知為何,她突然回想起了坐在殯儀館大廳裡的場景,那個捧著奶茶的少年,平靜的注視著她的神情,那低聲的詢問再次響在了她的耳畔,

“支撐你父親的統治的,是風暴區和阿卡區的窮人,還是聯合工業?”

那支從過去射來的無形的箭,在此刻刺穿了她的思緒。

在最初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她並沒有給出答案,她不知道應該怎樣給出答案,但此刻她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本身,或許就是少年給她的答案。

聯合工業不可能背叛自己去為風暴區和阿卡區的窮人謀求福利,所以依靠聯合工業的她父親必然會被解職。

如果她想要改變風暴區和阿卡區的人們的命運,改變溫特市的命運,她就不可能依靠聯合工業的力量,而是要去依靠這座城市的力量。

依靠那沉默著的,默然無聲者的力量。

這或許是一條從未有人走過的路,或許她會在開始就迎來結束。

但她依然抬起頭,看著眼前的老人渾濁的眼睛,緩慢而沉重的點頭,“我會去做到我的最好。”

“你似乎有一個很好的同伴,”

老人注視著少女的眼睛,彷彿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那渾濁的瞳孔彷彿清澈了些許,他將手裡的書遞給少女,“這是我這些年關於整個溫特市各個區域的調查總結,以及我這些年所有的經驗,希望它能幫到你和你的同伴,”

他的聲音悠長又緩慢,“希望你們能找到一條新的道路,希望你們能改變我們所不能改變的一切。”

“謝謝,”

維莉伸手接過了那本書,重重的點頭,“我會努力的。”

她知道,其實那個少年比她看的遠得多。

——

風暴區

揹著少年的萊娜站在了敞開的教堂大門前。

明天儘早更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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