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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粼粼,迤邐如龍。

寧軍數萬大軍排成長龍,沿著官道快速急行著,往東而去。

他們已經一直趕了兩日一夜的路了。

長途奔波,讓每個人都很疲憊,但是卻無一人心生抱怨。只因每個人都知曉,此行並非趕路,而是在逃命。

自己這邊大戰輸了。

作為失敗的代價,數十萬楚軍已經從四面八方緊急殺來,隨時都有可能將自己這些人包圍。

一旦陷入重圍,那麼不僅性命難保,今後也再回不了家了。

一想到這個可怕後果,所有人都強忍住身上的疲憊,體內湧出新的力量,支撐著身體繼續前行。

活命!

回家!

此時此刻,出發前武安侯提出的兩個信念,已經成了所有寧軍將士心中的希望,力量的源泉。

漫長的寧軍隊伍隊伍正中,一輛華麗巨大的車架,被近百身著金甲的騎士拱衛。

在車架旁邊,除了騎士外,還有身形魁梧的太監侍立,更後方也有窈窕嬌俏的宮女,坐在馬車上隨行。

毫無疑問,在大軍趕路的時候,還能有這份排場的,唯有寧國的天子,也就是大軍的主帥沉丘了。

“現在到哪了?”

馬車內,寬闊如同一個小屋,沉丘躺在龍榻上,手中翻著一本道經,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旁邊有兩個面白無鬚的太監伺候著,此時聽到天子詢問,忙答道:“回陛下,現在前鋒軍,已經抵達永興境內了。”

“永興……”

沉丘琢磨著這兩個字,謂然嘆道:“已經快要到豫章,就要回國了啊!”

旁邊小太監附和道:“是的,陛下。跨過永新,抵達瑞昌,就是豫章境內了,到時我等便可歸國,楚軍再不敢追來了。”

“不敢追來?”

沉丘苦笑一聲,心緒低落道:“楚賊現在都已經圍了南昌城,幾十萬大軍,天南海北的湧來,就是為了抓住朕。他怎麼可能不敢追來呢?”

“陛下且寬心,武安侯能征善戰,世代名將,是個有大本事的人。近些日子,楚人數次來襲,都被武安侯輕鬆打退。”

旁邊小太監見天子心情不好,連忙安慰:“有其在,定能保陛下無憂,讓我等安然回國。”

“武安侯啊……”

沉丘聽到這個名字,心情更復雜了。

事實上,在當初聽到豫章被楚軍偷襲,南昌甚至都被包圍,自己大軍後路已失的時候。

那時沉丘確實氣急攻心,一時間暈了過去。

可他到底是位先天第二境的高手。

放在當世,在九州諸修士齊齊渡海遠去的時候,除了陸淵這個超常規戰力外,沉丘便是位於當世頂點的那一小撮人。

整個九州十域,數百位先天宗師中,修為能達到先天第二境的,也就那寥寥二三十位罷了。

十個先天宗師中,都不一定有一位第二境宗師。

由此可見,沉丘實力,到底有多強了。

甚至就是因為這份實力,所以當年蕭氏失去人心,整個臨海世家再行推舉。

沉丘就靠著先天第二境的實力,脫穎而出,成功取代蕭氏,再開新朝。

這便是第二境宗師的分量。

不過如今看來,武功厲害的,不一定能當好皇帝。武功差點的,也未必其它能力就差。

至少在打仗這方面,沉丘就較之其治國水平,差了不止一籌。

一場與楚國的戰爭,不僅輸了揚州霸業,此時更連原本擁有的半壁江山,都快要失去了。

輸得如此之慘,怎能不打擊個人心氣?

怎能不讓人心生沮喪?

所以當時昏迷後,沉丘其實在回了自己營帳後,還沒等御醫到來,自個就先醒了。

可他醒來之後,在聽旁邊人提起,軍中副帥、武安侯白義安已經在自己昏迷期間,接掌了整個大軍職權,並且開始安排各部,左手突圍撤離事宜後。

原本還想挽救危局的沉丘,突然就沉默了。

在那一刻,他想起了沉丘先前,對自己提過的許多提議。

如傾盡國中兵馬,與楚國決戰。

如罷兵休戰,將所有兵馬撤回國中,廣修堡壘,嚴防死守,和楚國就這樣消耗下去。

以上兩種方略,當初不論選擇哪種,或許此時局面都大不相同吧。

可最後自己為了平衡國內各方利益,偏執的、自以為是的中庸,完全忽略了武安侯的建議。

此時走到如今地步,也算是自食其果了。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當時還想站出來,挽回過錯的沉丘,突然間,內心就生出一股畏懼。

他怕自己再一次的決策,會將十萬大軍盡數埋葬。

他怕自己再一次的決策,會讓整個寧國覆亡。

他怕自己再一次的決策,會讓整個六姓七族,數千年的基業毀於一旦。

接連的慘敗,接連的決策失誤,已經讓這位曾經意氣風發的寧國天子,再也沒有了往日的自信與心氣。

此時不自信與恐懼,深深的充斥了他的內心。

所以,在看到沉丘於危難中站了出來,接過了自己的職責,開始帶領著大軍逃渡危難後。

他選擇了退縮。

似乎這樣,自己就不用再承擔罪責,不用承擔罵名,不用承擔那已經壓得自己,快喘不過氣來的責任。

世上的一切,彷彿都遠離。

自己只需縮在這小小的車駕之內,便不用再去煩惱、憂慮,會有人幫著處理好一切。

沉丘像個縮頭的鴕鳥,把眼睛埋著矇蔽,再不去思考一切。

不過這種逃避的日子,終究是虛幻的。

他清楚。

隨著楚軍的不斷逼迫,隨著寧國的局勢不斷惡化,自己是不可能永遠逃下去的。

終有一日,自己要站出來。

要麼和寧國一起滅亡,要麼和寧國一起渡過難關。

這一天不會遠的。

“有武安侯在,朕確實可以放心。”

從心中漫長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沉丘長嘆一聲,悵然若失。

相比其他的逃避,於危難之際,站出來的武安侯,確實有能力、有擔當不少,無愧於武安這個封號。

這幾日來,自從離開江夏大營後,寧軍的歸途,便充滿了艱辛和波瀾。

首先是楚軍那如同食腐禿鷲一般,聞著味追來的上萬騎兵。

這些楚國從周人俘虜、雪原蕃人中,挑選而來的精騎,論起騎術,確實遠勝過處在江南水鄉,以舟船為行的揚州人。

江夏大營的寧軍,配屬的騎軍數量,其實也不少,同樣有萬人之多。

可寧軍騎兵和楚軍騎兵交手,往往相同的人數,己方卻處於下風。

甚至等人數規模上去了,因為騎術更加嫻熟,能使用更多戰術,寧軍這方面的劣勢還要更大。

為了護衛大軍安穩撤離,那些派出去驅離楚軍遊騎的寧軍騎兵,可謂是付出了慘重代價,最終取得的效果也極差。

在楚軍遊騎的騷擾下,寧軍趕了一天路,也才走出二十餘里。

照此情形,別說平安回到國內了。

就是能否在四面楚軍合圍過來之前,離開江夏範圍,都是個問題。

關鍵時刻,還是武安侯當機立斷,從軍中各營抽調精銳,組成了一支完全由內力武者構成的隊伍。

聚集了千餘精銳,由自己親自率領,幾次設計埋伏,狠狠的打通了楚軍騎兵,斬首上千,這才將楚軍遊騎嚇走,再不敢前來冒犯。

沒了楚軍遊騎騷擾,寧軍逃離的速度,無疑快了許多。

一日之間,就走了八十餘里,算是脫離了江夏戰場。

可離開江夏,沒走多久,逃離的寧軍又遇到了從螺口渡方向,趕來攔截阻擊的楚軍。

螺口渡那邊,楚國有四萬禁軍,兩萬水師,實力堪稱雄厚。

在接到陸淵命令之後,趕來此地沒多久的寒華當機立斷,直接留兩萬水師守備渡口,自己則親率四萬禁軍,趕到螺口渡東南方向的一處官道路口,進行阻攔。

此時寧軍已經趕了一日一夜的路,可以說,精神肉體都疲憊到了極點,戰力根本不在巔峰狀態,能保持個三五成都算好的了。

無論怎麼看,面對以逸待勞的楚軍,這股寧軍最後的結局都只有一個,那就是被攔截下來,最終被圍攻至死。

可這危難之際,總是有奇蹟出現的。

最後關頭,又是武安侯站了出來。

因為知曉大軍疲憊,戰力不堪,難當大用。

想要擊破前方楚軍攔截,就必須以雷霆之勢,聚力於一點,方能起破敵之效。

所以白義安面對攔截,沒有動用數量更多的大軍強攻,靠人數優勢消耗突破。

反而是從軍中各營,招募敢死精銳,挑選還有餘力,同時武力也更強的勇士,組成了一支五千人左右的選鋒軍。

最終他親披甲胃,帶著這五千選鋒軍,先登破敵,奮勇廝殺。

血戰數個時辰後,靠著這不要命的打法,以及在期間拼著重傷,將楚軍將領寒華擊得同樣重傷逃遁。

在付出了三千多選鋒精銳的傷亡,以及留下了近萬寧軍屍體後,剩下大軍終於是突破了楚軍的攔截。

而後同樣受到重創的楚軍,以及險些喪命的寒華,終究沒敢繼續追來,繼續攔截。

只是在寧軍後面,匯合了那些同樣被打怕的楚軍騎兵,隔著十里遠遠吊著,尾隨窺視。

寧軍則在這連番血戰,不斷突圍趕路之後,領著剩下僅存五萬左右的殘兵,一路艱難抵達了眼前的永興縣境內。

這裡是楚國洞庭邊境,與對面的寧國豫章瑞昌縣遙遙相望,只需跨過此處,便可進入豫章潯陽府。

潯陽府內,有豫章第一大湖彭蠡湖,此湖湖水與長江連線,蔓延豫章北部數府,灌既了不知多少肥沃田地。

也因此,此地水運便利,錢糧富庶。

寧軍只要逃回潯陽府,靠著該府的積蓄,此時缺糧的窘境,立時便能得到解決。

同時因為是彭蠡湖與長江交界之處,地理重要的緣故,潯陽府的府城之外,寧國還特地設立了一處水寨,駐紮了上萬水師,有數百艘戰艦。

只要能逃回去,抵達潯陽府,那麼靠著這支水師接應,不論是一路順著長江而下,返回國都金陵。

還是沿著彭蠡湖南下,趕往郡城南昌,進行救援,都是方便無比。

生路便在眼前,所有寧軍都看到了希望,自然不可能放棄。

在接連擊退了楚軍,取得了數次勝利之後,所有人都相信,只要有武安侯在,只要白將軍在,自己肯定能返回家鄉,返回寧國。

憑藉著能力勇武,以及立下的軍功,白義安在這隻寧軍殘部心中,威望已達到了極盛,隱然超過了沉丘。

若是在尋常時候,這肯定會引起君王大忌,甚至鬧出一場慘事,都不奇怪。

但在這國破家亡,朝不保夕的時候,所有人都只求活下去,哪怕是君主,這些也就沒人在意了。

活著!

回家!

所有寧軍,抱著這個信念,拖著疲憊的身軀,在夕陽的映照下,拉著長長的影子,向著瑞昌方向而去。

……

“寧軍已經到了永興吧。”

陸淵騎著白馬,看著天邊暗紅的暮色,駐馬而立。

夕陽餘暉之下,數萬楚軍行走,如寧軍一樣,在艱難趕路。

寧軍逃了數日,楚軍自然也追了數日。

兩百里追擊下來,楚軍其實也很疲憊。

不過他們比寧軍要好一點的是,因為前方有友軍不斷阻攔騷擾,寧軍時不時就要交戰突圍,所以哪怕拼命趕路,但速度其實也快不起來。

三天兩夜間,從江夏大營離開,到了如今,寧軍也才走了兩百里出頭,平均一日一夜不足七十里。

並且因為逃亡的緣故,寧軍基本得不到什麼好的休息,想長時間睡一覺,更是個奢望。

陸淵領著的楚軍這邊,因為沒有任何牽絆,倒是可以全速趕路。

在白日經過漫長追擊後,也能在晚上舒服的睡上一覺,恢復體力精神。

同樣趕了兩百里路,寧軍是體力精神雙重疲憊,楚軍卻能精神飽滿,把戰力保持在一個較高的狀態。

這一來一回之下,兩邊的實力差距,自然越發懸殊。

“按照時間推算,這個時候寧軍的先鋒,應該已經抵達瑞昌邊界了。”

陸淵旁邊,臉色蒼白,氣息飄忽,聲音帶著些虛弱的寒華回道:“此時左相已率五萬兵馬,奪取了瑞昌縣城。此城為邊界要塞,地處官道中心,交通最為便利。

若不走此城的話,選擇繞小道,最起碼要多出兩天的路程。

寧軍被我等追擊,每拖延片刻,便多一份危險,其等絕對不敢選擇繞路。

走瑞昌城官道,已是必然。

左相有堅城依託,進退自如,寧軍走此道,不管是強行攻城,奪回瑞昌。還是從城下繞道而走,都將比先前突破臣的阻攔,要危險十倍。

屆時,只要左相稍稍阻一阻寧軍,帶大王帶兵趕到,寧軍必滅於此城之下。”

寒華語氣森寒,帶著些許殺意。

先前他領兵阻攔寧軍,結果四萬以逸待勞之師,卻被白義安領著五千人衝破,自己本人也被打了重傷逃遁,丟盡了臉面。

自楚寧開戰以來,這幾乎算是楚國,敗的最慘的一場戰事了。

而作為導致這場失敗的主帥,寒華也免不了受人指責,隱隱被人懷疑自身能力。

作為一個先天宗師,韓華也是有傲氣的。

此等奇恥大辱,自然要以鮮血洗刷。

所以哪怕此時已拖了重傷,但他還是強撐著上陣,就是想著在最後殲滅寧軍的時候,是親自找上白義安,斬殺此人,以雪恥辱。

“是啊,拖延許久,這場戰爭,差不多也該是時候,告一場斷落了。”

看了一眼受傷的寒華,陸淵沒說什麼,目光幽邃。

其實自從寧軍逃跑當日,他領兵攻破了寧軍前營士兵,並當場斬殺了寧國武陽侯李道之後。

到了第二天,就已經領兵急行,追到了寧軍後尾二十里處。

只不過那個時候,陸淵考慮到寧軍主力尚在,且剛逃了沒多久,狀態士氣尚處在較高的層次,並不是那麼好對付。

而且兵法有云,歸師勿遏。

面對一支想要活命回家的軍隊,直接上前阻攔,哪怕能夠成功,己身必然也要付出慘重代價。

加之,陸淵也想試試,能否在斬李道之後,再留下一位寧國先天,削減其頂層戰力。

所以出於以上考慮,當寒華在領軍阻攔寧軍的時候,陸淵這邊其實是可以趕去參戰的。

可最後為了盡全功,獲取更大收益,最終還是按耐住了心思,在後面旁觀起來,坐視寧軍突圍。

反正,寧軍即便突破了寒華封鎖,後面也有孫思文,以及黃玄兩道阻攔防線。

路還長著了,沉丘他們沒那麼容易逃走。

不過吊了這麼一路,到了此時,寧軍即將歸國的時候,決戰時機總算來了。

陸淵已經接到訊息,昨日,在經過了一番緊急行軍之後,孫思文總算領兵抵達瑞昌,搶先寧國一步,奪了此縣城,構築了攔截防線。

同樣,也是在昨天,黃玄聯絡本體,傳回訊息。

在圍了南昌城後,這具分身親自領兵,身先士卒,先登攻城。

最終勐攻了兩日兩夜後,終於在昨日清晨,攻破了南昌城,打下了豫章郡的首府。

如今黃玄已經留了一部兵馬,收拾南昌城的殘局,維持治安,追剿殘兵。

其本人則率著三萬兵馬,乘著從南昌城收刮來的船隻,緊急朝著瑞昌一線趕來。

以舟船的速度,大概明日清晨,便可抵達瑞昌城下。

加上陸淵這一路,以及趕來會合的寒華,當初定下的四面合圍,四路大軍,已經將要齊聚瑞昌城下。

寧軍亡命奔逃,終究還是沒能逃離這個包圍圈,即將迎來最後的滅亡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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