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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市的夜景劉思燕看了二十年,從來沒覺得那片繁華燈火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

但是今夜,當她站在正陽宗大廈的落地窗前,俯瞰一望無垠的璀璨霓虹,卻從一座座雄奇魁偉的建築下,看見了陰暗小巷裡的蕭瑟陰沉,也從一塊塊瑰麗絢爛的大屏中,感受到了變幻光影中的血腥殘忍。

一切都跟之前有所不同。

世界並無變化,變化的是她這個人,是她的心境。

不只是心境。

劉思燕抬起右臂,活動起手指,陰沉而晦暗的眸子裡映出的,是一條充滿科技美感的流線型機械義肢。

她不喜歡這條新胳膊。

不僅是神經元接駁點總是隱隱傳出鑽心之痛,更因為一條機械臂再怎麼美輪美奐,都不可能像原生的血肉之體那樣看著順眼、用著舒心。

劉思燕痛恨這條義肢。

每回看到它,劉思燕都會掉入痛苦的泥沼,無法抑制地回憶起丟掉胳膊前的種種屈辱。

那張令人憎惡、讓人作嘔的面孔是揮之不去的夢魘,不分晝夜地折磨著她,叫她如坐針氈如在油鍋。

但劉思燕又珍愛這條胳膊。

這是最好的機械義肢,蘊含遠超她修為境界的力量,只有依靠它用好它,劉思燕才能手刃仇敵一雪前恥!

依稀透進窗戶的紅綠燈光,打在劉思燕那張嬌俏的臉上,時而光彩斑斕時而灰暗蒼白,與她不斷變化的扭曲面孔交相輝映。

一種既平靜又暴躁,既痛苦又痴迷的極致矛盾感,在她身上顯露無疑,一如她弱小膽怯的往昔,兇狠暴戾的當下。

嘭!

陡然間,劉思燕轉步扭腰,機械手臂炮彈一樣轟出,當面擊中一名六級超凡者。

超凡者錯愕之下只來得及架臂格擋,原本在同等境界下,他即便是倉促防守也不至於吃太大虧。

可就在這時,機械手臂上忽地次第亮起一條條奪目濛光,勾勒出一道完整原力陣列,六級超凡者頓時如遭雷擊,身體皮球一樣倒飛出去,撞翻廳中沙發桌椅,狠狠砸在牆壁上。

他雙眼一翻,就此不省人事。

“小......小姐......”

門外護衛聽到動靜連忙跑來,卻看見剛剛進門要向劉思燕稟事的自己人,雙臂骨折昏死當場,驚訝之餘心中惶恐,一時說不出話。

劉思燕收起拳頭,臉上的暴戾因為這一下發洩而減輕許多。

她沒有再去瞅那位超凡者一眼,縱然對方是六級精銳,哪怕對方被她無緣無故傷得不輕,她只是面容冷淡地吩咐:

“弄醒他,問清楚他來幹什麼。”

......

此時此刻,正陽宗宗主劉雄,正畢恭畢敬地站在會客室。

他的目光隨著一位左瞧右看,對各種智慧物件興致盎然的雙馬尾少女移動:“聖使能到正陽宗來,真是卑職莫大的榮幸!

“冀州市是嶺東行省省會,雖然繁華比不得燕國首都,但也是一座千萬人口的城市,卑職一定盡心竭力招待,保證讓聖使滿意。”

少女揹著手彎著腰,前傾著身子,認真打量一架小型智慧機器人,對方有著圓滾滾的腦袋不倒翁一樣的身體,看起來頗為俏皮憨傻。

雙方四目相對,少女的眼睛雖然不小,但跟對方一比卻是小巫見大巫,兩人湊在一起眨眼睛的樣子頗有喜感:

“你是冀州市的地主,當然要給我好好做嚮導。我們早晚要打進這裡,提前四處看看了解一下是必要的。

“對了,聽說你打算佔據東平區商超生鮮市場?”

國字臉顯得十分剛毅的劉雄猶豫著道:

“之前是有相關計劃,不過我剛剛得知,布政使之子王哲也有意這個市場,所以卑職已經打消念頭。”

少女攀著機器人的肩膀跟它並肩站到一起,兩雙眼睛一起望向劉雄:“你怕了?”

當然是怕了,不然還能是因為什麼?

劉雄道:“我對王哲這個人有些瞭解,他雖然不是布政使最看重的兒子,沒有進入官場走仕途,但卻是個能力出類拔萃的。

“卑職雖然不怕他這個人,但正常情況下也不好跟他對著幹,平白得罪他身後的勢力。”

少女拍了拍機器人的腦袋,讓它露出一個眯眼的燦爛笑容,然後自己也跟著彎起眼角:

“那麼我告訴你,現在不是正常時候,你可以放心大膽地去得罪他們。我的要求只有一個,務必掌握東平區的基層民生!”

劉雄滿頭霧水,不解其意。

妖族對他的一慣要求,是低調行事八面玲瓏,務求左右逢源,對上層人物即便不能交好也不可得罪。

即便戰爭期間依然如此。

正陽宗成立的這百十年,北境妖族跟燕國打過幾場大戰,但從未要求正陽宗這些混入人類社會,在冀州市潛伏、發展的棋子強出頭。

“這次的情況跟以往不一樣。”站在一旁一直沒有出聲,雙鬢雪白的老者悠悠開口,“你聽令行事即可,多的不要問。”

感受到老者身上散發出的,極富上位者的威壓,劉雄心頭一凜,知道那是他這個層次還不能知道的機密,連忙點頭應是。

但他心中已有預感,這回的戰爭一定會跟之前不一樣。

與機器人揮手作別的少女,跟沉默寡言的老者離開後,劉雄獨自沉吟良久,思考著該如何完成對方交代下來的任務。

一個小時過去,劉雄將劉思燕叫過來,面容平靜不怒自威地道:“你這幾天在派人跟蹤蘇安?你想對他出手?”

對這位距離戰將境界都只有一步之遙的父親,劉思燕向來心懷濃厚敬畏,那張威嚴的面孔只要皺一皺眉頭,她便會不由自主地想哭。

可那是以前了。

自打從官渡城回來,劉思燕的心境已經變了,看待事物與世界的眼光都跟之前不一樣,連帶著對劉雄都不再那麼害怕。

因為她知道害怕毫無用處。

“我一定要殺了他,你可以不幫忙,但不能阻止我!”

劉思燕堅定無懼地迎上劉雄的目光,“不管他現在抱上了誰的大腿,我一定要叫他人頭搬家!”

從官渡城回來,剛剛瞭解到劉思燕對蘇安的仇恨時,對方在劉雄眼中已是一個死人。

但在黃海的事情發生後,知道蘇安背後有降妖司有張家的劉雄,中止了對蘇安的刺殺安排。

而當王哲放出風聲,要跟安夏盟合作時,劉雄不僅自己暫時不打算對蘇安動手,還強令劉思燕不得輕舉妄動。

可劉思燕並沒有跟之前一樣,什麼都聽劉雄的。

之前被她一拳打翻的六級超凡者,就是她派出去調查蘇安,尋找合適動手時機的人手。

劉雄上下打量劉思燕一陣,倏忽一笑,親暱地拍了拍她的腦袋:

“看來流兮鎮、官渡城之行對你並不全是壞事,比起之前那副弱不經風的樣子,現在這堅韌不拔的氣質倒是讓人覺得順眼不少。”

劉思燕愣了愣,不明所以。

劉雄示意她坐下說話:“既然你已經有了要成長的架勢,那就得好好歷練,你不是想殺蘇安嗎?可以,我給你一個親手報仇的機會。”

聞聽此言,劉思燕大喜過望:“真的?你不是誆我的吧?”

劉雄搖搖頭,正色道:“有些事情,是時候讓你知道了。”

等劉思燕得知他們不是燕國人,甚至都不是人類,而是北境妖族——準確地說,是北境精靈混入人類社會的特勤人員後,她不僅沒有三觀崩塌,反而高興起來。

這意味著他們不必再對任何冀州市的權貴卑躬屈膝,想殺蘇安就殺蘇安,不用擔心得罪了誰不好收場。

精靈都要攻佔冀州市了,還犯得著顧忌什麼?

“聖使之所以一定要我拿下東平區商超生鮮市場,掌握一地民生,為的就是在關鍵時候出手,扼住東平區的生命咽喉!”

這是劉雄自己思考的結果。

一旦戰爭到了關鍵時候,憑著斷掉東平區食物供應這件事,就能引起莫大混亂與恐慌。

若是配合冀州市的諸多精靈力量一起行動,就算不能煽動東平區市民找燕國官府的麻煩,也能讓冀州市的防線後院失火。

靠著精靈在冀州市的各種佈置,以及對各行各業的深度滲透,運作得好了,很可能以此為撬點,起到四兩撥千斤的效果!

劉雄雖然跟其它潛伏勢力之間沒有直接聯絡,但很清楚一點:正陽宗只不過是偌大棋盤上的一顆棋子而已,精靈在冀州市的能量很大!

......

回到自己的住處,劉思燕走進武器室,開始挑選自己在接下來的行動中,所要使用的各種趁手兵刃。

擦拭一面原力戰斧的時候,森寒的鋒面映照出她那雙飽含怨怒與殺氣的雙眼,讓她看起來格外危險。

每回想一次自己在小河鎮、官渡城的經歷,劉思燕對蘇安的恨意就要多一分,那些屈辱的畫面總是時常浮現於腦海,怎麼都揮之不去。

流兮鎮一戰後,劉思燕對蘇安的態度其實有過改觀,並肩作戰、被對方拯救的經歷,一度讓她對蘇安心存感激。

可到了小河鎮,一切都變了,蘇安在戰鬥中竟然完全不管她,讓沒有多少戰力的她差些被變異體吃掉。

她很生氣,她打小就被劉雄捧在手心,有諸多宗門超凡者保護,從來沒被人這樣忽視過。

離開流兮鎮回程的路上遇到妖魔,方楠等人更是不惜以命救她!只因她一旦出事,方楠等人不僅自身必死無疑,家人也會被劉雄處理。

但當時劉思燕卻不得不討好蘇安。

她知道單靠她自己活不下去。

於是她放下自尊,主動巴結蘇安,不僅許諾回冀州市的種種好處,路上還主動對其噓寒問暖,把水瓶擰開了遞給對方。

可結果呢?

蘇安對她不假辭色,把她的尊嚴狠狠踩在腳下,讓她無地自容。

官渡城一開戰,蘇安更是再度把她遠遠丟在身後。

這一回,她丟掉了一條胳膊,從此身體不再完整。

午夜夢迴,面對那支陌生的金屬臂膀,她就像是看到厲鬼的魔爪一樣,會害怕得渾身抽搐,會分外懷念原生的那條血肉之體。

機械手臂是很強,但再強也是機械,它能取代手臂的功能,卻填補不了一個人的完整性。

神經元接駁技術再好,也無法消除肉體與機械的天然隔閡,幻痛總是不分晝夜地突然出現,一出現就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曾經對蘇安的感激有多深,對蘇安的曲意逢迎有多大,現在劉思燕對蘇安的恨意就有多重,不殺了蘇安她寢食難安!

於她而言,蘇安一日不死,她碎落一地的自尊就撿不起來,殘缺的身體就不可能真正變得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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