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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驟歇,樹葉簌簌落了一地。
虞茉掙扎著坐起,見烏雲散去,天際復又透出微光。她望向少年如釋重負的神情,緩緩眨了眨眼,甕聲道:“不是要去溪邊捉魚?我與你一同去罷。”
久居現代,一日不洗浴便覺渾身難受,更何況晨間徒步行了半個時辰,汗意涔涔,虞茉無法忍受黏膩著和衣而眠。
然人生地不熟,她獨自亂闖恐有危險,盤算著先跟去溪邊,再腆著臉請求趙潯望風。
趙潯猜出虞茉本意,濃長睫羽輕顫,喉結滾了滾,化為單調的一個“嗯”字。他抬掌推開木門,耳廓發燙,默聲在前頭帶路。
半里外便是清溪,流水潺潺,枝頭積雨嘀嗒墜下,泛起一圈一圈金色漣漪。
虞茉悄然打量,見兩岸柳昏花螟,恰能遮掩身形。她躊躇著踱至趙潯背後,觀摩他利落削尖枝條,指節分明、修長白皙,宛若上等玉脂,端的是好看。
她怔怔欣賞片刻,忘了要如何開口。
趙潯收起匕首,臉色微赧,主動道:“我去下游,待姑娘好了再喚我。”
“你、你知道我要......”虞茉瞳心一熱,咬唇側過身,鬢邊烏髮在半空滑出弧度,猝不及防地觸及趙潯下頜。
輕若鴻毛,撩起莫名癢意。
他不動如山的沉靜眼眸漾開波紋,不待深想,撩袍朝反方向行去。
直至少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蒼翠枝葉間,虞茉發燙的雙頰總算恢復往常顏色。她尋了乾燥處燃起篝火,先褪去衣袍洗淨晾曬,而後赤足踩入溪中。
水溫微涼,虞茉漸漸適應,她舒展雙臂,似魚兒迴歸大海,不斷下沉,又不斷浮出。
奔波帶來的辛勞在此刻消弭無蹤,她歡快地遊著,不時哼唱幾句。
百步之外,趙潯輕輕摩挲玉佩,回想虞茉所說的“十三載未見”。
照此來看,她與江辰除卻一紙婚約,應當並無情愫,甚至對面不識。
如今民風開放,雖不至於因肌膚相親便聲名盡毀,終究於女子不利。也許,查驗過身份後,自己該向她提議——
若將來江辰頗有微詞,可為她出面解除婚約,或是另擇一良人。
總之,他會負責。
思緒理清,堵在心口的愁悶也一鬨而散,趙潯總算眉目舒展,靜看魚兒穿過草荇,一面無聲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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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茉不知他想了這般多,遊至十指泡得發白,見溼衣尚未乾透,添了枯枝加大火勢。
一時半會兒上不了岸,恰直天色轉暗,她憂心趙潯不耐煩,將綢緞般的長髮攏在胸前,默默朝他遊近。
“江公子。”
少女輕軟的嗓音伴著流水叮咚聲響起。
趙潯下意識回眸,見虞茉隱在水草之後,僅露出一張清麗無雙的臉,柳眉黛黑,朱唇柔潤。
他胸腔劇烈跳動一下,目光發燙,無端憶起古籍傳說中的神秘海妖。
虞茉誤以為他未曾聽清,羞赧地拔高音量,重申道:“江公子,我的衣物尚未烘乾。”
趙潯呼吸微滯,狼狽地偏過臉,幸而日暮籠罩,紅燦燦的霞光灑滿肩頭,也一併燃燒了他的膚色。
好半晌,他低啞著嗓音道:“無妨。”
得了準話,虞茉深深望一眼少年俊挺如勁竹的身影,沿原路返回。
篝火暖融融,不時蓽撥作響,她一面梳理溼發,一面思索夜裡該如何安歇。攏共一張小床,再無椅凳,雨後四處泥濘溼漉,連地鋪也打不成。
既有婚約在身,又於低谷相識,情分自要比虞府上下來得深厚。
虞茉擰了擰髮梢,漸漸有了主意。
她穿戴妥帖,喚趙潯過來炙烤溪魚。因著存了心思要拉近距離,撐著臉問:“江公子,往後可以喚你阿辰麼?”
聞言,他動作一頓,天生含笑的桃花眼自下而上地抬起,俊秀容顏被火光映照得溫柔,而目如點漆,彷彿有訴不完的情意。
虞茉腮畔微燙,鬼使神差地移開眼,慌忙裝作捋平衣襟。
生怕多對望幾息,便要被美色吞噬理智。
趙潯自想通以後,雖做不到心無芥蒂,但周身的刺有所收斂,嗓音清越,含著溫度道:“姑娘喚我阿潯便是。”
“阿潯。”虞茉呆呆重複。
她福至心靈,猜他不願在外暴露本名。愈想愈覺得對方行事謹慎,若是穿進宮鬥劇裡,怕能笑著活至劇終。
不論如何,短暫而淺顯的情誼總算破冰,漸也有了盟友的實感。
虞茉自在不少,細細咀嚼魚肉,待嚥下,禮尚往來道:“一會兒換我替你望風。”
“......不必。”
趙潯唇上已湧現血色,餘毒微乎其微。他既堅持,虞茉也不願枯坐著餵食蚊蟲,回至草屋後,乖巧坐於床尾:“那你快去快回。”
語調親暱,像極了新婚妻子與即將當值的丈夫在依依惜別。
二人俱是一怔。
趙潯幾不可察地點了頭,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滿屋破碗爛盆,塵埃飛舞,牆角結了厚厚的蜘蛛網。左右尋不到能打發時間的東西,虞茉起身,立在窗前出神。
此番她順走了許多金銀珠寶,分量雖輕,但隨意挑揀一件,能抵尋常人家兩年的花銷。
餘下的,臨別前尋了由頭重賞院中下人。也不知她這一“死”,陪房嬤嬤們還能否安度晚年。
江辰既要回鎮上和侍衛們碰頭,也許是想殺回京中?
虞茉長嘆一聲,摸不準自己還需跟隨多久,才能獨當一面。
短短兩日的相處,已能窺見未婚夫其人守禮敬人,雖說性子冷淡了些,恰好佐證他的品性,真真是慎獨君子。
還生得那般俊俏。
縱虞茉活了兩世,也未見過能勝過他去的。
要嫁麼?
她胡思亂想著,聽聞屋外傳來輕盈腳步,繼而門扉“叩叩”響了兩下,熟悉的嗓音道:“是我。”
虞茉連忙移開門閂,燭光映照在瑩潤眸中,迸發出奪目光彩。她分明喜出望外,卻噘了噘唇,埋怨道:“怎麼這麼久。”
實則趙潯僅僅離開了兩刻鐘。
從下水清洗到用內力烘乾衣物,甚至髮梢尚且滴著水,只因她方才一句“快去快回”,竟好似一顆心被落下,披著月色加快了腳程。
雖知方圓幾里內皆無人煙,可虞茉終究是位弱女子,留她獨自枯坐,無異於將嬌妍的花兒栽種至戈壁。
生生蹉跎了。
是以趙潯並不反駁,生澀地回答:“以後會盡快回來。”
語罷,他意識到不妥,呼吸凝滯幾息。
虞茉卻未深想,神情因睏乏流露出三分委屈。她揪下一根乾草,狀似隨意道:“你、打算怎麼睡。”
趙潯指向床尾:“我坐著歇息便是。”
“不行。”
她曾參加春遊,長途硬座,夜裡又冷又乏,困得雲裡霧裡,忒折磨人。
更何況,草屋逼仄更甚,少年身高腿長,膝頭難免會緊抵著木桌。一夜過去,怕是抻不直。
虞茉捻了捻指腹沾染的灰塵,惋惜道:“不該將你的披風扔掉,用來鋪床多好呀。”
趙潯瞭然,怪道她方才不及白日裡自在,原來是此刻渾身乾爽潔淨,難以忍受和衣躺於漂浮著灰塵的鋪上。
他垂眸看一眼,自己這件外袍倒是寬大……
不想虞茉也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杏眼圓睜,好似覓食的小獸,晶瑩專注,閃動著希冀。
“......”趙潯不忍拂了她的興致,卻還需硬著頭皮拒絕,“這般,有失體統。”
再事急從權,也不便僅著中衣與女子獨處。遑論早已逃脫追兵,他也恢復了內力。
只見虞茉秀氣地打了呵欠,眼中水霧朦朦,美豔不可方物。她傾身靠近,目光流連在趙潯領口,默數他究竟穿了幾層。
趙潯被盯著無奈,目光掃過少女柔順的發頂,天人交戰片刻,彈指滅了油燈。
月華斜斜灑了進來。
虞茉醒了醒神,聞見衣料摩挲的動靜。她不能於夜中視物,茫然眨眼,愣愣地杵在原地。
趙潯唇角勾起輕微弧度,笑意轉瞬即逝。
他褪下外袍,生疏地鋪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挫敗:“好了。”
黑暗奪去了視野,也令雙耳愈發敏銳。
原就低沉動聽的嗓音,此時越顯磁性,彷彿貼著她耳語。
虞茉紅著臉不言語,褪下繡鞋,摸索著爬上床榻,不忘空出外側的位置,拍了拍。
“我——”
“你也睡。”她打斷趙潯,“養精蓄銳,方能應對明日,不是嗎。”
趙潯不應。
虞茉加重力度,將木板拍出聲響。
“......”
他重重閉了閉眼,僵直著躺下,半邊身子懸空,竭力留出距離。
然而,少女的清香無孔不入,甜而不膩,似是某中夏花,霸道地佔據了鼻間、腦海、心頭。
趙潯微微吐息,不由得感慨萬千。
縱觀過去十餘年所遭受過的磨難,竟不及此刻難捱。
他倏然生出堪稱是離經叛道的念頭——若與她定有婚約的實則是自己,會否能坦然處之?
“阿潯。”少女細嫩的指尖驀地攥緊他的臂,趙潯自愁思中抽離,見她臉色慘白,抖著嗓道,“背、背後有、有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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