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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參軍打量著盤裡的炒麵。
原本緊實的肉質紅中帶金黃,琥珀般透明的臘肉,色澤紅中帶著微黃油亮,筷子夾起來有肥有瘦,或許因為切得薄的緣故,整個臘肉都微微髮捲,如美人的腰窩,看著更誘人了。
湯參軍狠狠聞了一鼻子臘肉,想象出從前家鄉醃製這臘肉的時候:
娘將肥肉剁得細碎,將瘦肉慢慢剁開,再將紅的瘦肉,白的肥肉一起灌進了腸衣裡,
大人們燃起篝火,在裡面新增橘子皮和松柏枝,小孩兒拖著自己撿來的柏實松果扔進火堆湊熱鬧。
大火繚繞,濃重的芳香菸霧直燻火腿,直接鎖住了撲鼻香氣,臘肉的肥油漸漸一滴滴從腸衣裡滲透出來,“滴答”一聲落入火堆,立刻就讓火堆刺啦一聲。
火星子冒起火苗,竄得老高。孩子們低低驚呼一聲,孃親捂著他的耳朵叫他不要怕。
等熏製好幾天臘肉便熏製完成了,廚娘們踩著竹梯子珍而重之將臘肉掛在廚房的房樑上,確保老鼠和家裡的小孩都夠不著。
隨後就滿心歡喜等著吃一吃臘肉了。
這等待的光陰中廚房裡的油煙又再次薰染,給臘肉再多一層風味。
吃臘肉的回憶最為珍貴:
娘會親自下廚,將臘肉切成薄皮,混合著一大盤春筍炒制,油脂漸漸消融在鐵鍋裡,沾染到春筍上。
而吃起來口感就如今天吃到的臘肉一般:
吃一口嚼勁十足,油香四溢,經過歲月薰染的肉香立刻彌散出來,格外厚重。
而且煙火燻過後特殊的香氣又給原本的肉香增添了不少風味,讓整個臘肉滋味更加渾厚。
瘦肉絲毫不塞牙,肥肉絲毫不油膩,既有嚼勁又溫潤柔軟,讓人吃了一口又一口。
湯參軍這才意識到盤子裡的配菜有點意思。要是按照他來評價,配臘肉最好的當然是春筍。
可這家店配的醃酸菜居然也很奇特,別有一番風味。
酸菜是常見的包菜芥菜,說常見也很常見,是汴京市民們慣常食用的蔬菜,要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老闆將酸菜進行了處理,包菜切塊芥菜剖成了長條,顯得更細緻些。
不過醃製手法似乎有所不同,讓原本瓷白泛綠的包菜變得透明,顏色更加溫潤,而芥菜則褪去了翠綠變得微微灰綠。
吃進嘴裡,包菜在醃製下變得微微發甜,芥菜則褪去了新鮮時候的辣味變得只有滿滿酸香,刺激得人嘴巴里狠狠一酸,而後口水不受控制開始分泌。
醃酸菜滿口脆爽,搭配著色澤紅白相間的臘肉正好,讓醇厚滋味從舌尖順利抵達喉嚨。兩種經過光陰炮製成的食材意外得水乳交融,似乎是天作之二。
黃芥末醬、藠頭醬、蒜姜醬更是提起了酸菜臘肉炒麵的滋味,讓人辣得涕淚橫流,但卻忍不住一口接著一口吃:
酸菜刺激食慾,那就多來一口臘肉;
臘肉醇厚肥香滿口,就來一口面中和中和;
炒麵筋道,正好來口酸菜下下飯。
一來二去這份酸菜臘肉炒麵被吃得底朝天。
要不是太過飽腹會導致發睏影響判案,湯參軍真想再點一份。
想了想,他決定以後要吩咐家裡後廚嘗試用醃酸菜搭配下臘肉,不輸春筍。
只不過他雖然不通廚藝,但也聽說過醃製之術雖然大同小異,但成品卻天差地別。要想做出店家這樣好滋味的酸菜炒麵,最好是採用店家的原品。
想到這裡,湯參軍問店家:“不知這醃酸菜可能單賣一份?”
“可以單賣。荷葉包好給您。一包是三文錢。”葉盞笑吟吟回覆他,還不忘貼心提示,“您也可以在店裡吃,店裡的醃酸菜是免費的,不夠還可以加。”
做了免費的小菜分贈是葉盞的營銷策略之一。
昨天說出這個決定時宓鳳娘嫌棄女兒“大手大腳”,可葉盞很快就說服了她:“做生意當然要讓利顧客,不然算那麼精,客人憑什麼當回頭客?”
宓鳳娘想起自己素日裡只去能夠免費贈送一小把布頭的繡坊買布,便不再吭聲。
湯參軍聽完後便買了兩份酸菜,叫小廝先搭車送回家免得壞,自己則又要了一份免費的酸菜,安靜坐在矮桌前一牙接著一牙“咔嚓咔嚓”嚼起了酸菜。
他回衙門時正要跟小裴大人分享今天的美食,就見小裴大人一臉激動:“湯大人!我發現一則案子與這批案子似有關聯!”
一貫冷靜自持的裴昭此時難得面露激動,似乎難以抑制自己澎湃的心情:
“五年前一樁案子,也是人死後被割了一綹頭髮,留下一個犀牛角吊墜。
因著此物不是中原物品,來自番邦,因此讓我印象深刻。
這回發生的這幾樁命案都是同樣的做法,可見定有關聯。”
其餘同僚湊過來,看了一遍後席參軍先開口:“怎麼會一樣?十年前這樁案子死者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壯勞力。
今年的三起,一個死者是賣茶女,一名死者是窮巷老頭,一個是外地來經商的中年商人。
哪裡有什麼共同之處?”
另外一位同僚也搖搖頭:“偌大的汴京城共有幾百萬口人,哪日不是要死人?死的人都多了,這便會有些巧合。”
他們經歷的多了,自然是不將這些放在眼裡。很快就一鬨而散討論起今天中午的膳食了:
“吃食倒不錯,炒麵別有風味。”
“我也去了那家,還打包了一份豌豆徘徊酥。”
“我怎麼沒有?”
“老闆說我第一天照顧了她生意,今天又第二天來,所以特意送了兩塊酥給我。”那位小吏得意洋洋,從油紙包裡捏出了一份酥就跟大家炫耀,“豌豆碾碎成泥,徘徊①花香十足,這不得做首詩?”
他們湊在一起又作詩又吃東西,裴昭瞥了一眼眾人,隨後把自己的案卷拿開,以免髒汙。
*
又是送點心又是送回贈小菜,葉盞眼見著自己攤位上的回頭客多了起來。她鬆口氣,這種小食攤靠得最多就是街坊鄰居回頭客,有了他們光顧才能長長久久在激烈的攤販競爭中站穩腳跟。
她收攤後,除了豌豆徘徊酥還做了頂皮酥果餡兒,為的就是能夠招攬顧客。
豌豆天然清甜不用加糖,自家巷裡半牆徘徊花免費摘取,這份豌豆徘徊酥最貴的就是麵粉和豬油。
頂皮酥果餡兒也是差不多工序,只不過加了點核桃之類乾果,因此宓鳳娘就不再說什麼。
還在葉盞做好後囑咐她多做一份裝碟子回禮:“昨天趙夫人送了筍肉饅頭,今天給她回禮。”
趙家收了筍肉饅頭還遣了趙小七來回禮,他仍舊文質彬彬:“家母命我前來致謝。”
葉盞和姐妹們對視一眼,躲在廚房捂著嘴偷笑,這位趙小七說話文縐縐,活脫脫就是個夫子。
葉盞穿越以來發現大家對話口語居多,趙小七這樣語文課本里文言文一般遣詞造句的人太少,這讓葉盞似乎又回到在語文老師兼班主任課堂上受罪的時光,因此難免親切。
當然金哥兒還是一如既往衝他臀部使眼色,眼珠子轉得飛起,不仔細看還當他在給趙小七臀部暗送秋波。
唯有宓鳳娘接過盤子,把趙小七誇得天上地上都無,又問候他娘可好,親親熱熱仿若這才是她親兒。
一番寒暄後,就聽趙小七開口:“對了,不知嬸子可曾見過有頑童偷花?”
“偷花?”
“嗯,家母不喜出門,家父就特意在門前遍植花木,為的是讓愛花如命的她看花時能順帶出門走走,可是春日至今最大最豔的花總是不翼而飛。”
趙小七甚為靦腆:“我平日裡讀書不留意,知道嬸子淨日裡說媒走動鄰里多,不知可見過是誰家的頑童下手?”
宓鳳娘想了又想:“大雜院裡孩子們不往這邊來,外邊街巷的孩童也少來這一帶。”
因著怕頑童偷吃葉家廚房的菜,宓鳳娘對街邊頑童採取“露頭就秒”策略。
久而久之這裡成了炭場巷頑童們的禁區,還真沒什麼孩童敢來。
宓鳳娘想了一圈也沒想到有誰敢挑戰她的權威,最後把目光轉到了自己兒女頭上:“難道是我家孩子?我家最小的也就是葉璃……”
懷疑葉璃,家裡兄弟姐妹急了,七嘴八舌開口:“璃姐兒比大姐還要老成持重,不是那等頑童。”
“您什麼時候見小妹簪花了?”大姐辯護,“她整日裡愛穿黑衣翻古書,拿蟬蛻老鼠屎這等腌臢穢汙當寶貝,怎麼會忽然簪花?”
“姐!那是兩味藥材。蟬蛻宣發肺邪,五靈脂能消散體內瘀血,才不是什麼腌臢穢汙。”葉璃替自己辯護,不過聲音很快就兄弟姐妹淹沒。
"就是。"葉金嗓門最大,“要找花也得去愛簪花的人那裡找才是!”
他一句話振聾發聵。
全家人忽然福至心靈,默默轉頭,集體看向銅鏡旁的碗。
那個破碗已經破到鋦碗匠用金剛鑽和鋦子都鋦不成一整個碗的地步。
被葉金拿來放水,碗裡每天養著花卉,
第二天一早葉金來家必然會簪走,鬢角風流少年一枝花。
大家天天熟視無睹從未深究過那花從哪裡來,現在這麼一琢磨,難道葉金插在髮間的花就是……
全家人又齊齊看向了葉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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