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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桐山清峻秀幽,山木參天,蓊鬱蔥蘢。
在靈桐山山腰處,一個背藥簍的少年正在埋頭前行。
少年穿著一件青布棉衣,面容青稚,頭髮蓬亂柔順,名叫葉暮,今年十五歲,自幼被賣給景州城懸壺藥行,簽訂奴契,是懸壺藥行最年幼的一名採藥奴。
一路上,他的目光總在老樹枯根下逡巡,不時能發現一二株長相頗佳的藥草,只見他麻利地俯下身子,探手一掐,手腕一抖,便把藥草丟進藥簍內,動作熟稔,信手拈來。
“七星茯苓草、丹朱花、牛角果、羅羅藤……似乎各種藥草都變得稀少了。”
葉暮一邊前行,一邊喃喃自語,一對濃郁的劍眉漸漸蹙起來,他抿了抿嘴唇,抬頭望向山道上方。
山勢開始變得更為陡峻,蔥鬱的樹木也變得稀落,隱約能看到青褐色的岩石上鋪砌著一層薄薄的白雪。
“已經快到山巔了,可是藥草不夠會被施祥那老貨罵的,這可怎麼辦?”
葉暮輕輕嘆息一聲,低頭垂眸思索一陣,眼眸重新變得堅定,抬步朝上走去。
他開始變得極為小心,雙手攀著料峭的岩石,緩緩朝山巔爬去。通往山巔的路是沒有的,必須靠雙手之力一步一步爬上去。
這種行為無疑極為危險,這些崖壁山岩上被薄薄的積雪覆蓋著,滑不留手,四周更有山風凜冽呼嘯,一有不慎,將會直接跌入萬丈深的山底,粉身碎骨、摔爛成點點血沫子。
在景州城內,沒有一個採藥人膽敢嘗試著爬上一個懸崖峭壁,甚至連在空中飛翔的鳥類到了此間,也大抵不願飛渡山巔的。
山勢太高,插入了白雲朵朵的雲層。
山岩太滑,鋪砌了一層絨絨的雪花。
山風太大,捲起了一根根堅韌的蔓藤飄灑空中。
葉暮卻似乎沒有察覺到危險,他的目光一直望向高處,由於山風太大,颳得他不得不眯起眼睛,雙手五指像最堅固的鉗子一般緊緊嵌入岩石縫隙內,一步一步緩緩朝上爬去,像一條壁虎。
不出他所料,儘管這懸巖峭壁極其危險,但是卻有許多珍貴的藥草自山石縫隙內倔強頑強生長著,甚至有一些藥草連他也沒見過,聞所未聞。
“這下總可以回去交差了……”葉暮驚喜之餘,臉頰上浮起一絲笑容。
他一邊緩慢朝上攀爬,一邊探臂採摘距離他極近的藥草,那些距離他稍遠的,哪怕再珍貴稀罕,他也不敢嘗試去採摘,畢竟朝上攀爬易,朝左朝右移動則會摔死人的……
藥簍被葉暮用桐油泡過的麻繩緊緊捆紮在腰間,所以即便山風再大,也不會把藥簍颳走了。
一株株鮮嫩碧綠的藥草被連根拔起,葉暮背上的藥簍也一點點變得充盈起來,想到可以回去交差,他心裡終於長長鬆了口氣。
但當他再要往上攀爬時,卻驀地發現,自己的四肢已變得痠疼麻木起來,尤其是雙手五指,一陣陣火辣辣的疼痛無力,似乎快要不聽使喚一般。
“不好,自己似乎還是小覷了懸巖峭壁的危險……”葉暮心中一突,更是覺得山風強勁,倒灌在耳中、鼻中,像刀割一般冰涼疼痛。
山風變得更大了!
葉暮的身體在峭壁上輕輕搖動起來,似乎隨時都有被山風捲走的可能。
面對此,葉暮眼眸裡慌亂之色一閃即逝,很快便被冷靜沉穩之色取代。他雙手十指竭力嵌入岩石縫隙中,努力讓身體緊緊貼在峭壁上,以減輕風的阻力。同時在心中默默估算著眼前局勢。
在往上攀爬十餘丈便是山巔,而回頭往下僅僅只有五丈距離。似乎此時選擇下山是最佳選擇,但葉暮沒有忘,上山容易下山難,這短短的五丈距離絕對不好過。
時間在一點一滴地消失,體力在漸漸地消耗……
“老子還沒活夠,怎會被一個山崖打倒?”
葉暮濃郁的劍眉一挑,狠狠地呸了一口,身體開始再次朝山巔爬去。
此時,他再顧不得山風凜冽、懸崖陡滑,也再顧不得體力的劇烈消耗,毅然像頭倔強的壁虎一般,以麻木火辣的五指扣住岩石,緩緩上攀。
八丈。
五丈。
三丈。
……
葉暮已經不再去理會身邊的藥草,也根本無暇關注那些藥草多麼的珍貴,他此時只求一件事:爬上山巔,保住自己一條小命。
距離山崖還有兩丈時,葉暮突然停了下來。
他的體力已經消耗到了極限,耳中嗡嗡直響,眼前更似冒出許多金星,雙手十指皮綻肉開,鮮血汨流,火辣辣的疼痛感像潮汐一般在身體內外起伏。
但這些並不是讓葉暮止步的原因,他的目光盯著身體一側三尺的地方,那裡是一小塊凸起的青褐色岩石,岩石上依然蓋著一層白雪,之所以吸引葉暮,是因為在岩石白雪之上卻長著一把鏽跡斑駁的小刀!
巴掌大小的小刀並沒有被白雪覆蓋,它就像一株劍蘭一般紮在岩石之中,雖滿身暗紅色的斑駁鏽跡,卻迎凜冽風雪而巋然不動。在這懸巖峭壁之上出現一把深深紮在岩石中的小刀,如何不讓人驚奇?
葉暮的目光完全被這柄小刀吸引,純粹下意識伸手朝小刀拔去。可他忘了他此時體力耗盡,困頓疲乏之極,完全憑藉雙手十指緊扣巖壁才勉強抵擋住呼嘯山風,此時甫一探手,便覺身體劇烈一晃,雙腳瞬間蹬空,像一根柳絮一般飄蕩在空中,若非他另一隻手兀自緊緊箍著巖壁,這一刻他必然被山卷墜山崖,成為孤魂野鬼一隻。
葉暮面色一變,反應卻極為迅速,只見他探出去的手掌閃電般抓住那柄小刀,雙腳抵在岩石之上,竭盡全力地平衡將要被山風捲走的身子。
但讓他萬萬料不到的是,小刀所在的岩石在他抓住小刀那一刻卻突然崩碎了,像一團鬆軟的粉末一般碎裂成灰。
“去你_媽的,賊老天!”
葉暮失聲驚呼,整個人像一片落葉一般瞬間被山風從巖壁捲走,朝懸崖下方快速墜落。
“我葉暮就這樣死了麼……好不甘心啊!”
凜冽的山風呼嘯在耳邊,葉暮的心卻沉了下去。
便在這時,一道灰色的巨大身影陡然出現在葉暮視野之中,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覺後襟一緊,仿似被某個硬物緊緊夾住一般,同時急速下落的身軀猛地一震,竟開始朝山巔之上飛去。
葉暮睜大了眼眸,震驚之極,怔怔地望著眼前急速掠過的縷縷白雲,感受著剛猛山風的滾滾呼嘯,腦海裡一片空白。
未過多久,葉暮只覺身子仿似被人拋棄,重重地跌落在地面,濺起一大片白花花的雪沫子,這才回過神來。
舉目一望,四周平坦如夷,地面堆砌著厚厚的白雪,就像鋪滿了白絨絨的棉花,明晃晃的刺人眼。
“得救了……”葉暮喃喃自語一聲,忍不住咧嘴大笑起來。
一聲輕清亮之極的啼鳴倏然在耳畔響起,瞬間透徹整個山巔之上,甚至震散了四周嫋娜的縷縷白煙。
葉暮驀然扭頭,就看到一頭足有兩丈高的大雕立在自己身後,此雕渾身羽毛烏黑如鐵,雙爪如金,雙眸澄亮如明星,就這麼立著,卻有一股子神駿非凡,睥睨傲岸的氣息。
“是你救了我?”葉暮驚奇問道。其實不用猜測,他也確定,必然是眼前的大雕救了自己,否則自己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山巔之上。
大雕沉默不答,雙眸卻直勾勾直視著葉暮右掌。
葉暮見此,忍不住朝自己手中看去,卻見自己手掌中心有一個赤紅色小刀圖案,仿似用鮮血刺下的刺青一般。
葉暮的五指在攀爬山岩的時候,由於有力過甚,已經皮綻肉開,血漬蔓延了整個手掌。此時看到這樣一幅圖案,以為是血漬抹成,很自然地抓起一團雪花去清除血漬。
在他看來,這是大雕關心自己手掌流血受傷,心裡愈發覺得眼前的大雕通靈,忍不住朝大雕微微一笑,說道:“不礙事,只不過流點血罷了。”
大雕仍舊不搭理他,雙眸仍舊直勾勾地望著他的右手掌。
葉暮眉頭一皺,再次望向右手,手掌中的血漬已被雪團清洗掉,但那一副赤紅色小刀圖案依舊栩栩如生地畫在手掌中心,仿似雕刻上去一樣。
“是那把鏽跡小刀!”
葉暮心中一震,瞬間想起剛才之事,他本以為那把小刀伴隨著岩石碎裂也掉落下深淵了,卻沒料到竟化作一副圖案出現在自己的掌心。
他忍不住搓了搓手掌心,他以為整個小刀扎進了掌心,才會變得這幅模樣,但讓他詫異的是,掌心並沒有一絲被割破的疼痛感,也並沒有感受到一絲堅硬氣息。
可掌心的赤紅色小刀圖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大雕的眼睛為什麼又一直盯著它?
紅如血的夕陽穿過雲層,灑下一片暖紅色的光,把整個山巔暈染成壯麗的紅色,地面堆砌的白雪也被染紅,像洞房花燭夜時的紅色大棉被,異樣的瑰麗,驚心動魄。
葉暮看了看天色,心中焦急著把藥草交差,暫時放下了心中疑惑,立起身子,撣了撣衣衫上的殘雪,朝大雕躬身道:“今日多謝你了,雕兄,今日我還要把藥草送回鋪子,改日我攜二斤牛肉,一壺好酒,再來山巔好好拜謝你。”
說罷,他舉步朝崖邊走去。
剛走到山崖邊,他單薄的身體便被山崖下竄上來的強勁風力狠狠地掀翻在地,頗為狼狽地再次跌入雪地之中。
上山容易下山難,何況是在懸巖峭壁之上的山巔?
葉暮濃郁的劍眉蹙成一團。
便在此時,大雕突然舉步朝葉暮走來,步伐穩健迅捷,眨眼間便來到葉暮身邊,金爪一探便抓住他的後襟,隨即啼鳴一聲,仿似黑鐵一般的巨大羽翼振開,倏然飛向空中。
葉暮根本來不及驚呼,只感覺自己像被拎小雞一般被大雕輕鬆抓起,朝山巔之下急速掠去。
勁風颳面,冷冽如刀。
葉暮很自覺地閉上了眼睛,心裡湧出無限感慨:“大雕通靈,竟知道我心意,這是要送我下山麼?”
當他再次睜開雙眼時,已經來到了靈桐山山腰一塊平坦的山坪之上。
“雕兄,謝謝你了。”葉暮神色認真,發自肺腑說道。
的確,今日若非此雕相救,他葉暮恐怕早就墜入深淵,屍骨無存。
大雕仰首啼鳴一聲,似是應答。隨即雙翼一展,再次朝空中急掠而去,竟是一刻也不願再次多留。
葉暮一怔,揚起頭顱,大聲喊道:“雕兄,我們還能再次……”
一句話還沒說完,他突然愣在那裡,眼眸裡湧出驚駭之色。
羽毛純黑如鐵的大雕在飛至山巔之時,突然停頓在空中,雙翼平展,在如血夕陽的沐浴下,它黑色的羽毛漸漸泛起一層赤紅的火焰。
在葉暮眼中,此時的大雕渾身充滿了睥睨傲岸的氣息,仿似立在雲端的神祗,俯視萬物。
轟隆隆——
一聲炸雷在雲層內驟然響起,天地之間瞬間被一層厚厚的烏雲覆蓋,如血的夕陽也消失無蹤。
風,咆哮升起。
雷,激盪蒼穹。
整個靈桐山樹木簌簌響動,山岩破碎,山中各色野獸發出一聲聲驚恐至極的哀吼。
宛如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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