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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魏來起得格外早,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早。

在穿戴整齊後,魏來望著窗外還略顯昏暗的天色,莫名嘆了口氣,然後獨自坐在床沿上發呆。

“咯咯咯!”

直到院子裡的雄雞高唱,魏來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他又看了看窗外,東方已露出了魚肚白。

“不好。”他暗罵了自己一句,趕忙站起身來。

但他並沒有急著出門,而是走到放置水盆的木架旁,先用毛巾擦淨了臉,又破天荒地取來角落中的銅鏡,認真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頭髮。做完這些,他又反覆檢查了一遍自己的儀容,可看到自己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麻布衣服時,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苦惱間,他忽然眸光一閃,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快步來到床榻旁趴下身子。那木床的下方有一個小小的木箱,魏來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其從床底拖了出來。

開啟木箱,裡面放著一些雜物。

燭臺、匕首、一本泛黃的古籍……

魏來一股腦地將這些東西拿出,然後看向箱底,頓時嘴角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那裡,放著一套摺疊得整整齊齊且洗得乾乾淨淨的白色衣衫。

……

魏來走到呂府門口時。

蹲在門腳逗弄黃狗的曹吞雲抬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怔,罵道:“人模狗樣。”

負手而立的呂觀山微笑著點了點頭,說道:“頗有乃父之風。”

呂硯兒眉開眼笑,道了句:“阿來這麼看來還有些好看,將來說不定還能騙個漂亮媳婦。”

魏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傻笑著說道:“走吧。”

今天的魏來確實有些不一樣,他換上了新馬靴,穿上了白衣衫,臉上沒了髒兮兮的塵土,頭上還多了一枚髮簪。

不難看出,今天對魏來來說很特別——呂硯兒與趙天偃離開烏盤城的日子被提前到了今日,具體原因魏來並不知曉,但卻不難猜出,這個決定與昨日發生的一切有著直接的聯絡。

魏來跟著一行人來到城門口時,趙家的車馬已經在城門等候多時了。

見著呂觀山等人,趙共白父子便帶著一干僕人浩浩蕩蕩地迎了上來。趙共白熱情無比,拉著呂觀山便開始寒暄。呂硯兒見著了自己的情郎,更是笑得宛如蜜糖,與之含情脈脈地站到了一起。反倒是魏來與那曹姓老人以及他那隻揹著酒葫蘆的黃狗被扔到了一邊,無人搭理。

曹吞雲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他來此本就是受了呂觀山所託,想要收魏來為徒,但被魏來拒絕之後,非但沒有離去,還在呂府悠哉悠哉地住了下來。每日除了遛狗飲酒,尋到機會便會找上魏來旁敲側擊地給他講上一大通天罡山是如何如何的了得,大有不將魏來拐走便誓不罷休的架勢。

旁人只當他是呂府新來的僕人,對他並不在意。但老人卻並不是一個閒得住的人,這不,無人搭理的老人便湊到了魏來的身旁,看了看不遠處立著的金童玉女,然後在魏來的耳畔打趣似的言道:“小子,羨慕不?我給你說,咱們天罡山雖然比不得無涯學院,但也是北境排得上前十宗門,你要是……”

即便並不會有人在這時注意到這裡,但魏來還是滿臉傻笑,嘴裡用只有老人能聽到的聲音回了句:“我爹說,只有狗才會仗人勢。”

曹吞雲聞言下意識地以為是這魏來在數落於他,但正要發作時卻忽的一愣,這才反應過來,這男孩說的是他自己。

他看向男孩的目光不禁一變,於心底有些惋惜地感嘆道:若非他身懷隱疾,單憑這份心性,也足以讓這北境內那些宗門中高高在上的聖子們自慚形穢了。

趙共白是個讀書人,也是個講究人。

一開始,出行的日子之所以選在五月初八,是他請城裡算命的周先生看過黃曆,五月初八是個出遠門求學的好日子。而現在出行的日子被改到了五月初六,這日子算不得好了,那總歸得挑一個好時辰吧。

而這個好時辰便是還差上半刻鐘就到來的辰時。

為了確保馬車能夠在辰時準時地開出城門,趙共白點燃了計時用的燃香。眼看著離別將至,呂硯兒也紅了眼眶,先是拉著自家爹爹的手,哽咽著說個不停,諸如保重身體、好生休息、又或者不要熬夜的話翻來覆去地說了幾遍,還不絕厭煩。直到呂觀山笑著打斷了自家的女兒,伸手指了指在一旁傻笑的魏來,呂硯兒這才收起了自己的絮絮叨叨,又走到了魏來的跟前。

魏來很鄭重地迎接著呂硯兒的到來。

他甚至收斂了自己的笑容,讓自己看起來更像正常人一點。末了還不忘整了整自己的衣衫,這才再次看向呂硯兒。

只是這番做法,換來的卻是呂硯兒的一道白眼。

“平日裡,你要是都好生打扮,也沒那麼多人把你當做傻子啊。”呂硯兒佯怒著說道。

魏來聞言,那方才被他好生收斂起來的笑容,不自覺地又在他臉上盪漾開來,傻里傻氣,又透著一股春風過境的味道。

“小姐喜歡,那阿來以後都這麼穿。”

“噗嗤。”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的呂硯兒聽聞此話,卻是破涕為笑。

她可記得真切,魏來幾年前就因為她說過一句自己喜歡吃城西某家店中的饅頭,這傢伙便自此之後無論風雨寒暑,每天都早早地等在那饅頭鋪前,買一屜饅頭給自己送來。可再好吃的饅頭吃得多了,都會覺得索然無味,到了後來,魏來送的饅頭便成了累贅,她又不好意思直言,只能每日接過了饅頭,轉頭又偷偷扔掉。

後來不小心被魏來見著了此事,他還為此難過了好久,呂硯兒也未有哄他,只是後來他似乎也明白了這個道理,便也就不再送了。

現在想想,大概也只有真心喜歡你的人,才會風雨無阻地為你做那麼多事情,做到你自己都開始厭煩,他卻還樂此不疲。

想著想著,呂硯兒眼眶中打轉的淚水便有些包裹不住了。

她抽了抽鼻子,費了好大力氣才將淚水壓了回去,這才言道:“你啊!再好的衣服也不能一直穿啊!回頭我叫爹給你多置辦幾身衣裳,你要換著穿,也得洗乾淨,知道嗎?”

魏來忙不迭地點頭,嘴裡大聲應道:“知道啦,小姐。”

魏來沒心沒肺的傻勁總是讓人又好笑又來氣,可偏偏來的氣又不知道該撒在何處。

呂硯兒在這時自然是沒了如以往一般呵斥魏來的心思,她正要再說些什麼,可那生得高大俊朗的趙天偃卻走到了她的身後,在朝著魏來等人行了一禮後,便在呂硯兒的耳畔輕聲言道:“硯兒,時辰到了,咱們該上車了。”

呂硯兒臉上的神色一暗,又囑咐了魏來一番,這才揮手與諸人告別,有些落寞地隨著趙天偃上了那駕馬車。

待到香燃盡,吉時已到。

車伕一揮馬鞭,馬車便駛出了城門。

呂觀山與魏來揮手朝著透過車窗探出腦袋的呂硯兒道別,直到馬車徹底駛出他們的視線,一老一少兩個男人方才默契地收回了各自的手。

然後便是一陣良久的沉默。

曹吞雲歪著頭瞥了一眼低著腦袋肩膀微微顫抖的男孩,他撇了撇嘴,少見地語氣溫和地說道:“要哭就要哭出聲,憋著可難受。”

男孩肩膀的顫抖在那一刻停了下來,然後忽然抬起頭,看向天際。

“要下雨了。”他這般說道。

曹吞雲一愣,心想這太陽都快爬上半空了,哪來什麼雨。

嗒。

可這心思一起,一道事物便拍在了他的腦門。

天色驟暗,大雨傾盆而至。

老人又是一愣,暗道一聲:邪門。正要詢問魏來哪裡學來的這觀天象的本事。

可正當他看向魏來,卻見那男孩正仰頭看向身旁的儒生,嘴裡問道:“他在怕,對嗎?”

儒生同樣渾身溼透,他看向天際,臉上的笑容也帶著幾分傻勁:“很怕。”

老人怔在了原地,他在那一瞬間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似的,也猛然扭過頭,看向暴雨傾盆的穹頂。

他記起了很久很久之前,他師父與他說過的話。

這世上越是好的劍,便越需要更好的劍鞘。

劍藏於鞘越久,鋒芒便越利。

一旦哪一天這劍離了鞘……

那川流當息,日月當暗,萬籟當寂,神人……亦當低頭。

他以為,對於眼前的這個儒生來說,他的女兒,就是他的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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