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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榮一般不會主動找白曉潔,但是她找他,他不會躲避。

白曉潔清楚自己愛上了這個黑車司機。

白天上班還好,工作可以讓她控制自己在心中野草般滋生的情緒。自從楊紅和趙露的乳頭被割後,安生了許多,也沒有再折磨她。白曉潔還是做她的市場調查,那新產品上市的策劃案,趙露也沒有再提。白曉潔是個工作認真的人,認為自己必須對得起這份工資,這也是她做人的原則,要得到,就要付出,這個世界沒有免費的午餐。

可是,到了晚上,白曉潔獨自回到家裡,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花榮。

花榮臉上的笑意——有點邪氣,卻那麼真實、溫暖、親近;他修長的手指——那不是殺人的手,同樣溫暖,在她身上游動時,傾注了情意;他的唇——有種特別的熱度,儘管他只吻她的額頭,也可以感覺到通向全身的電流……

白曉潔希望每個夜晚,他都陪著自己,和她一起吃飯,一起玩,一起躺在床上,她不希望他離開,他離開時,她的心就被帶走了,留下空空的軀殼。白曉潔還喜歡聽他講殺人的故事,儘管有時害怕得發抖,可還是喜歡聽,那些殺人故事從他嘴巴里講出來,別有一番風味,也許,她搞不清楚自己是被他的人迷住了,還是被他的殺人故事迷住了。

白曉潔從來沒有對一個男人如此迷戀過,包括阿南,那些像蝦米豬頭那樣的男人都是過客,不值一提。

對阿南,只是一種迷離的飄渺的戀情,美好傷感而又不可企及。

花榮給她的是安全、依靠,還有快樂和寄託。

這天,白曉潔回到家裡,聽到廚房裡有細微的聲響,心裡喜悅頓生:是不是花榮在廚房裡給她弄好吃的?

花榮燒得一手好菜。特別是會煲各種各樣的湯。他給她做過幾次,白曉潔覺得自己長那麼大,從來沒有吃過如此好喝的湯。每次喝完湯,她就會痴痴地望著他,說:“真好喝呀。”花榮就笑著說:“你喜歡的話,我就經常給你做。”白曉潔喜形於色:“真的?”花榮說:“真的。”花榮從來沒有說過“我愛你”三個字,可是,白曉潔感覺到了愛。她想,愛也許就是一個男人願意用心地給你煲一碗湯,就這麼簡單。

能夠喝到一碗他煲的湯,白曉潔內心就會十分滿足。

她不是那種要得很多,有事沒事都發嗲的女子。

白曉潔進了廚房。

廚房裡什麼人也沒有。

那細微的響聲也消失了。

她突然很想給他打個電話,想了想,還是沒有打。不是有什麼要緊事,她也不會給他打電話,他要生存,要開黑車。儘管如此,白曉潔還是渴望他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俯下身,輕輕地吻她的額頭。

鄰居的孩子又在彈鋼琴了。

那鋼琴聲就是噪音。

白曉潔覺得難聽死了,讓人心煩意亂。

她見過那彈鋼琴的男孩子,他有一張蒼白的臉,也有一雙陰鬱的眼睛。

白曉潔當然也見過男孩子的父母,男的大大咧咧粗俗不堪的樣子,女的看上去有點品位,卻顯得刁鑽。白曉潔不知道那男孩子是否喜歡彈鋼琴,更不知道他父母親為什麼要他彈鋼琴。現在很多人,總是逼迫孩子做些他們不喜歡做的事情,把他們的心囚禁起來,不讓他們自由飛翔。

白曉潔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想這些幹什麼?我是不是有病?我應該想的是花榮,此時,他在幹什麼?他有沒有吃飯?是不是出去拉活了?”

就在這時,白曉潔的手機鈴聲響了。

白曉潔以為是花榮,馬上拿起手機。

看手機螢幕上的顯示,白曉潔沉下了臉,心裡罵了聲:“靠,怎麼是他。”

給她來電話的是那個被老婆割掉雞雞的王大鵬。

她接通了電話,口氣生硬地說:“喂——”

王大鵬的聲音好像有了變化,原來他雖然囉嗦,聲音還是十分渾厚的,現在卻變得尖細了,像個女人說話:“曉潔,是我。請問你在哪裡?”

白曉潔不耐煩地說:“在家。”

王大鵬說:“你吃飯了嗎?”

白曉潔說:“什麼事情,你說吧。”

王大鵬說:“也沒有什麼事情,我回來了,想請你吃個飯。”

白曉潔說:“請我吃飯?”

王大鵬說:“是的,位置我都訂好了。”

白曉潔說:“我都沒有答應和你去吃飯,你就訂好位了,你怎麼知道我就一定會接受你的邀請。”

王大鵬說:“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和你說的。沒有關係,你要是來不了,我可以把位置退掉的。”

白曉潔想了想,自己也沒有什麼事情,花榮也沒有和自己在一起,去和這個男人吃飯應該也沒有什麼危險,你想,一個被割掉雞雞的人,不會有什麼攻擊能力的吧。白曉潔說:“好吧,我答應你,馬上就過去,對了,你把飯店的地址發手機訊息給我吧。”

王大鵬高興地說:“太好了,太好了,我開車去接你吧?”

白曉潔說:“不用麻煩,我打車過去。”

王大鵬說:“好吧,我們不見不散。”

白曉潔說:“不見不散。”

自從和花榮相識之後,白曉潔印象中沒有和別的男人單獨吃過飯。現在和一個老男人出去吃飯,心裡覺得有些對不住花榮,儘管那是個沒有雞雞的男人。白曉潔想,還是發個訊息告訴花榮吧,這樣對他也有個交代。她完全把自己當成花榮的女人了。給花榮發完訊息,她就出了門。

進電梯後,白曉潔收到了花榮回覆的簡訊:“你想幹什麼,沒有必要經過我同意的,你有你的自由。既然你告訴我了,我就對你說,不要喝太多酒,你喝多了很傻的,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白曉潔笑了。

王大鵬訂的酒店還蠻高檔的,是一家吃海鮮的酒樓。白曉潔到達時,王大鵬早就在那個小包房裡等候了。迎賓把白曉潔帶到了小包房門口,很有禮貌地敲了敲門。裡面傳來王大鵬的聲音:“請進——”迎賓推開門,笑著對白曉潔說:“請進——”白曉潔進入包房後,迎賓把門關上了。

在迎賓把門關上的一剎那間,白曉潔突然想,這會不會是個陷阱?自己還是得提防點,畢竟和他不是很熟悉。

王大鵬看見白曉潔進來,趕緊站起來,朝她走過來,滿臉堆笑:“請坐,請坐。”

王大鵬很紳士地拉開椅子,讓她入座。

白曉潔臉紅了,說:“你不必這樣客氣的。”

王大鵬的臉色蒼白,和在飛機上的時候比較,瘦了不少。王大鵬說:“你能夠來,我很高興,也很榮幸。”

白曉潔說:“不就吃個飯嘛,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王大鵬說:“這對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白曉潔笑了笑:“怎麼重要了?”

王大鵬說:“邊吃邊聊,邊吃邊聊。”

白曉潔覺得不自在,像是有繩索綁住了自己的手腳。只有和花榮在一起,她才能放鬆,才無拘無束。她想逃跑,卻礙於面子,留了下來。她猜測王大鵬又會喋喋不休地和自己訴苦,說些和他前妻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耐心聽他講吓去。王大鵬這頓飯是費了心機的,上的菜全是魚翅鮑魚什麼的,這讓白曉潔更加不安。王大鵬問她喝不喝酒,白曉潔想起了花榮的話,搖了搖頭,說:“不喝。”王大鵬說:“那喝點果汁什麼的?”白曉潔說:“就喝茶吧。”王大鵬說:“好,好,就喝茶。”

白曉潔說:“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王大鵬看了看站在一邊的服務員,說:“請你出去吧,我有需要再叫你。”

服務員就出門去了。

白曉潔說:“有什麼不能被人知道的事情要告訴我?”

王大鵬點了點頭,臉色陰沉下來。

白曉潔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如此信任我。”

王大鵬說:“你長著一副讓人信任的樣子,我把你當我妹妹了。”

白曉潔說:“哦——”

王大鵬說:“唉,一言難盡呀。”

白曉潔說:“有什麼話就說吧。”

王大鵬說:“我和你說過的,我回廣州去離婚,婚是離了,可是,可是我的命根子沒有了。事情出了後,朋友問我,為什麼不告我前妻。我說,告她幹什麼,事情都做下了,我還能讓她去坐牢?無論如何,她還是我兒子的媽。我放過她了,不是我心腸好,而是覺得自己虧欠她太多了,這樣,我們也扯平了,以後我們誰也不欠誰的了。我放過了她,可是有人卻不放過我。”

白曉潔說:“誰不放過你?”

王大鵬說:“實話告訴你吧,我有個女人,叫胡小鳳,長得沒話說,朋友都說我豔福不淺。我對這個小妖精好得不得了,我們住的別墅用她的名字購買的,還給她買了賓士跑車,她要什麼就給她買什麼。我想,離婚後,就娶了她,沒料到,我從廣州回來後,她就要和我分手。”

白曉潔說:“為什麼?”

王大鵬說:“表面上是因為我被割掉命根子的事情。在廣州時,我沒有告訴她這事情,回上海後,她才知道。剛剛回來的那個晚上,她要和我**,說,現在就可以名正言順在一起了,不要頂著小三的帽子了。她知道我的命根子沒有後,驚呆了,然後就大哭。見她痛苦的樣子,我很感動,還安慰她。可是,她非但沒有安慰我,還說,她以後怎麼辦,難道要守一輩子活寡。我無言以對。她聽說我放過了前妻,就大吵大鬧,罵我是軟蛋。我氣得渾身發抖,我拿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那幾天,她就天天和我鬧,最後提出了分手。我說,分手可以,把別墅換回我的名字,其他東西都歸她。她怎麼會同意,非但沒有答應我的條件,還把我趕了出來。你想想,我也是有頭有臉的人,這種事情鬧大了不好看,只好隨她去了。你說我窩心不窩心,我容易嗎。”

白曉潔聽了他的話,想笑,她忍住不讓自己笑出來,她從來沒有見過一個老闆像他這樣窩囊的。白曉潔配合著他,裝出苦大仇深的樣子說:“不容易,的確不容易。”

王大鵬說:“還有更加氣人的事情。”

白曉潔來了興趣,說:“什麼事情?”

王大鵬說:“那天,我回別墅,想取回自己的一些東西,胡小鳳就是不開門。我生氣了,猛敲門。突然,門開了,一個年輕男子手上拿著一把菜刀站在那裡。他橫眉怒目,惡狠狠地對我說:‘滾,再不滾,我把你上面的頭也剁了。’我氣得說不出話來。這時,胡小鳳走過來,站在年輕人旁邊,冷笑著說:‘你還來幹什麼,你還是走吧,我不會再和你有什麼關係了。我實話告訴你,你再不走,我未婚夫發起脾氣來,可是比你老婆厲害的喲。你知道他是幹什麼的嗎?’我搖了搖頭。她接著說:‘他可是混道上的,你要是惹惱了他,發生什麼事情,我可不負責的。’我說,你和他好了多久了?她說:‘好了多久了,哈哈,這個問題問得好,到了現在,我也沒有必要回避什麼了,告訴你吧,我們已經好了三年了,和你在一起之前,我們就好上了,我跟你,還不是為了這房子,為了車子,為了錢。現在你明白了嗎,老色鬼。我看到你就噁心,想起你那一身臭肉壓在我身上,我就想吐。還不快滾!’當時,我快暈過去了。罷,罷!我真是個傻瓜,傻瓜!”

白曉潔說:“好了,別責備自己了,我覺得嘛,你早點離開她,是好事情,要不是出這樣的事情,以後日子長了,說不定你整個公司都給她了。我看你是因禍得福呀,別想那麼多了,不就是損失點錢嗎,看清一個人的面目比什麼都重要。”

王大鵬用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對,你說得對,我不在乎那些錢,只是覺得受騙上當。”

白曉潔說:“話說回來,那胡小鳳也沒有錯,你和她的關係也就是嫖客和妓女的關係,她要你的房子車子,也是應該的,誰會白白陪你睡覺呀,要怪也怪你自己。”

王大鵬說:“你說得很有道理。你看嘛,還是找你說話舒服,說出來,我心裡就好受多了。”

白曉潔笑出了聲。

王大鵬說:“你笑話我?”

白曉潔說:“哪敢,我是覺得你還是很可愛的。”

王大鵬臉上露出了傻傻的笑容。

白曉潔的手機響了一下。

有簡訊。

白曉潔看了看手機,是花榮發來的簡訊:“你在哪裡吃飯?”

白曉潔回了個簡訊,告訴了他在哪裡吃飯。

花榮又發過來一個短訊息:“沒什麼事,就是問問,早點回家。”

白曉潔知道花榮是關心自己,她又回了個短訊息:“放心吧,我沒有喝酒。”

王大鵬有些緊張,說:“和誰發訊息呢?”

白曉潔說:“朋友。”

王大鵬說:“什麼朋友?”

白曉潔說:“普通朋友。”

王大鵬鬆了口氣說:“對了,曉潔,你有男朋友了嗎?”

白曉潔心想,靠,我是你什麼人呀,刨根問底的。她說:“沒有。”

王大鵬笑了:“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白曉潔說:“好什麼呀?”

王大鵬笑了笑,說:“沒什麼,沒什麼。”

白曉潔說:“你不會想泡我吧。”

王大鵬苦笑著說:“我都是一個廢人了,泡你幹什麼呀。”

吃完飯,王大鵬邀請她去咖啡館坐坐。白曉潔推辭了。王大鵬要送她回家,白曉潔說:“好吧。”上車後,王大鵬問她住哪裡。白曉潔的眼珠子轉了轉,說:“你把我送到衡水路的衡水公園附近吧。”王大鵬說:“你住那裡?”白曉潔說:“就算是吧。”

眼看快到衡水公園了,白曉潔說:“就在這裡下車吧。”

王大鵬把車停在了路邊,說:“我送你回家吧。”

白曉潔說:“謝謝,不用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王大鵬說:“我沒有那麼早睡的。”

白曉潔說:“對不起,你還是回去吧,我晚上還要加個班,我走了,拜拜——”

王大鵬說:“那抽時間我再請你吃飯。”

他話還沒有說完,白曉潔已經下車了。白曉潔站在一棵懸鈴木下面,朝他揮了揮手,說:“回吧——”

王大鵬有些不捨,無奈地開著車走了。

白曉潔朝衡水公園走去。

她是想花榮了。

吃飯的時候,她心裡就一直唸叨花榮的名字,要是和花榮吃飯該有多好,和王大鵬吃飯,簡直就是一種折磨,真後悔和他一起吃飯。在接到花榮手機簡訊時,白曉潔產生了一個念頭,想叫花榮來接自己的,很快地,她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這個時候,是花榮拉客的黃金時間。上了王大鵬的車後,白曉潔就想到了衡水公園,想到了埋在香樟樹下的頭髮。現在天熱起來了,那頭髮是不是長出來了,如果真的長出來,會是什麼樣子的呢,是像青草一樣,還是像其他的植物,比如向日葵什麼的。花榮說過,頭髮會發芽,會成長,會開出鮮豔的花朵。白曉潔喜歡向日葵,就想象頭髮長成了一棵向日葵。白曉潔知道花榮經常會去看那頭髮,也許在這裡可以碰到他,那就順理成章和他在一起了。

白曉潔來到了那棵香樟樹下。

她蹲下來。

藉著路燈昏紅的光亮,白曉潔看到樹下週圍的一圈什麼也沒有,連那些青草也不存在了。也許是園藝工人把那些草除掉了。是不是頭髮長出來的東西也被除掉了。也許是花榮把那些青草除掉了,為了讓頭髮更好地生長,青草會和頭髮爭奪土壤的養分。白曉潔坐在了樹下。她不敢像花榮那樣從泥土中刨出頭發,只是靜靜地守候著,像是守候自己奇妙的心情。

白曉潔在等待。

等待頭髮長出嫩芽。

等待花榮的到來。

她聞到了迷人的香息。

白曉潔的目光在公園裡搜尋。

她看到了花圃上的梔子花。

現在是梔子花開放的時節,梔子花的香味在公園裡瀰漫。

白曉潔沉浸在梔子花香中,閉上了眼睛,想象著花榮就坐在自己身邊,給她講殺人的故事,那緊張而又刺激的殺人故事是她內心的一個出口。

許多不妙的情緒透過那個出口排洩。

白曉潔沉迷在梔子花香之中時,不遠處的一棵香樟樹後面,站著一個人,他悄悄從樹後面探出頭,窺視著白曉潔,臉上掛著莫測的笑意。

躲在香樟樹後面窺視白曉潔的人是花榮。

給白曉潔發短訊息時,他剛剛送完一個客人到目的地。

那個客人是個中學生。

他獨自站在醫院門口,好像是在等計程車。花榮把車停在了他身邊,降下車窗玻璃說:“坐車嗎?”

這是個高挑個男孩,他用不屑的目光看著花榮說:“是黑車嗎?”

花榮笑了笑:“黑車。”

高挑個男孩說:“你就不怕我舉報你?”

花榮說:“不怕,要是怕,我早就不開了。”

高挑個男孩說:“有種,和我一樣有種。那就坐你的車吧,我也不想舉報你了。”

花榮說:“那就上車吧。”

高挑個男孩拉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位置上。他告訴花榮要去的地方後,說:“老黑,把空調關了吧,我受不了,怕冷。”

花榮說:“你怎麼叫我老黑?”

高挑個男孩說:“你不是開黑車的嘛,不叫你老黑,還叫你老白呀。”

花榮關掉了空調,說:“這麼熱的天,你怎麼怕冷呀?”

高挑個男孩說:“你沒看我是站在醫院門口嗎,我要好好的,到醫院裡去幹什麼。”

花榮說:“你生病住院?”

高挑個男孩說:“我有什麼病?你才有病。”

花榮覺得這個男孩挺有趣的,沒有把他看成是一隻兔子。要把他看成兔子,他就完了。花榮說:“你沒病到醫院幹什麼?”

高挑個男孩說:“切,沒病就不能進醫院了,什麼邏輯。”

花榮說:“我不是不明白才問你嘛。”

高挑個男孩說:“你這個老黑話真多,你不說話會死呀。你是不是對每個坐你車的人都這麼多話呀,也不怕把人煩死。”

花榮笑了,說:“是的,很多人都被我煩死了。”

高挑個男孩撅了撅嘴,說:“吹牛也不打草稿。那你說說,誰被你煩死了。”

花榮說:“為什麼我要告訴你,除非你告訴我為什麼去醫院。”

高挑個男孩說:“告訴你又怎麼了,真是的,比我媽還煩。”

花榮說:“那你說呀。”

高挑個男孩說:“說出來不嚇死你。”

花榮說:“放心,我從小就是被嚇大的。”

高挑個男孩說:“我把自己的腎賣了。”

花榮睜大眼睛,側過臉,看了他一眼,驚訝地說:“你說什麼?”

高挑個男孩說:“我把自己的一個腎賣了。”

花榮說:“鬼才信。”

高挑個男孩擼起衣服,側過身,說:“你不相信,你看,開刀的刀口還沒有長好呢。”

花榮倒抽了一口涼氣,說:“你小小年紀,賣什麼腎呀。”

高挑個男孩說:“為了買iPad2。”

花榮說:“什麼iPad2?”

高挑個男孩說:“老土,iPad2都不知道,算了,不給你解釋了。你也不算老呀,怎麼和我爸一樣土呢,想不通。”

花榮說:“你說的什麼iPad2多少錢一個呀?”

高挑個男孩說:“幾千塊錢吧。”

花榮說:“為了幾千塊錢就把自己的腎賣了,你傻呀。”

高挑個男孩說:“沒有辦法。我管我爸要錢,他死活不給我,我只好賣腎。其實我也知道,我爸困難,要拿出這筆錢來不容易,可是,我真的很想要一臺iPad2,我們班裡同學們都有,我不能被他們看扁了,看著他們拿著iPad2,在我面前神氣活現的樣子,我就來氣。我想,我一定要買個iPad2,讓他們還敢不敢瞧不起我。”

花榮說:“你的。腎賣了多少錢?”

高挑個男孩說:“兩萬塊錢。”

花榮說:“兩萬塊錢你就把腎賣了?”

高挑個男孩說:“嗯。”

花榮無語了。

到了目的地,高挑個兒男孩沒有給錢就下了車。花榮說:“你還沒有給錢呢。”高挑個男孩趴在車窗上說:“錢,我什麼時候說過要給你錢了,我不舉報你就不錯了,還管我要錢。況且,我是偷偷回家的,身上根本就沒有錢。”花榮說:“你不是賣腎得了兩萬塊錢嗎?”高挑個兒男孩說:“別提了,那錢全給我爸沒收了。”花榮咬著牙說:“那你爸該死。”高挑個男孩說:“別說我爸,再說我爸,我殺了你。”看著他目露兇光的樣子,花榮相信他什麼事情都可以幹得出來,現在的孩子比他要狠。

花榮無奈,只好說:“滾吧,不要你的錢了。”

高挑個兒男孩轉身就走了。

可以看得出,他的身體十分虛弱。

花榮真想把他擄上車,拉到廢棄的別墅區去。

但是他打消了這個念頭,自認倒黴,開車走了。

花榮想起了白曉潔,心裡有種莫名其妙的醋意。於是,他就給白曉潔發了訊息,問她在哪裡吃飯。他不想再去拉客了,直接把車開到了白曉潔吃飯的飯店斜對面,等待著白曉潔出來。如果白曉潔不上王大鵬的車,他會送她回家。問題是,他看到白曉潔上了王大鵬的車。花榮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刺痛。他跟在了後面。白曉潔下了車,王大鵬把車開走後,花榮才微微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緊張。

白曉潔到這個地方幹什麼?

他把車停好,偷偷摸摸地跟在她身後。

白曉潔坐在香樟樹下,花榮明白了,她是在等他。

花榮沒有出現在白曉潔面前,而是悄悄地離開。

花榮的車停在了空樓門口。他站在空樓下,望著一片死寂的空樓,他經常在心情有波動的時候來到這裡。花榮走進一個空樓的一個門洞。裡面漆黑,撲面而來一股黴臭味。裡面的溫度和外面不一樣,要低好幾度。穿著T恤的花榮馬上感覺到了涼意。看來,這鬼樓還是避暑的好地方。

他打亮手電,走上樓梯。

樓梯上很多老鼠屎。

這裡應該也是老鼠的天堂,也是野貓的天堂。樓裡靜得可怕,聽不到老鼠的聲音,也沒有野貓出沒的影子,它們都躲到哪裡去了,難道害怕被花榮抓住,剝了它們的皮?或許花榮身上的確有股讓它們心驚膽戰的氣味,它們比人敏感,可以聞到危險的氣味。花榮來到虎子一家住過的那個單元房門口,推開了門。手電光在房裡掠來掠去,房裡空空的,地上殘留著一些酒瓶和菸頭,有些雞鴨的骨頭,彷彿已經變成了化石。某個角落裡,有件孩子的破衣服,花榮覺得是虎子坐在那裡。

他走過去,蹲在破衣服跟前。

他熄滅了手電,嘆了口氣說:“虎子,別怕,我來看你了,你媽媽呢?”

沒有人回答他。

花榮又說:“等你媽媽回來,我送你們回老家。”

還是沒有人回答他。

他在黑暗中伸出手,彷彿摸到了一張冰冷的臉,臉上溼溼的,那是淚。花榮不忍心看到這個被摧殘的孩子的臉,也不忍心看到他茫然無助的黑眼睛裡流下的淚。花榮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想到那些孤獨殘忍的日子。他說:“虎子,我帶你回家吧,我養著你,讓你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東西吃,不要和你媽媽躲在這鬼地方,不要和你爸爸去要錢,我還要送你上學。跟我回家吧。——你說什麼,你要等你媽媽——媽媽——媽媽在哪裡——在哪裡?”

“砰——”

花榮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沒有風,也沒有人,房門怎麼猛地關上了?

花榮站起來,轉過身。

他打亮手電,朝門外照了照。

門外什麼也沒有,花榮感覺到一股寒氣從門外湧進來。

他回過頭,對角落上的那堆破衣服說:“虎子,你等等我,我去去就來。”

花榮走出單元房的門,站在樓道上,笑著說:“美女,出來吧,我們談談。”

樓道上什麼也沒有。

花榮又說:“別躲在陰暗角落裡了,出來吧,我看見你的鞋了。”

手電光在樓道里晃來晃去,就是沒有看見有人出來。

花榮說:“媽的,玩我呀。”

他重新進入單元房裡,說:“虎子,我回來陪你了。”

手電光照射在那個角落上,那件破衣服竟然不翼而飛。花榮說:“虎子,你在哪裡?和我玩捉迷藏嗎?”

他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腳邊快速地溜出去,一下子就沒有了聲響。花榮說:“虎子,你既然要玩捉迷藏的遊戲,那我就陪你玩吧。”

花榮走了出去。

他站在門外,豎起耳朵。

他彷彿在判斷著什麼,有點細微的聲音也逃不過他的耳朵。

突然,一個黑影從樓梯那邊飄過來。

那黑影在離他兩米遠的地方停住了。花榮看不到來者的臉,也看不到她的四肢和身體,只是一團模糊的黑影。花榮笑了,說:“我知道你是誰。”

傳來女人沙啞的聲音:“我是誰?”

花榮笑了笑說:“你是虎子的媽媽。”

黑影說:“你把我丈夫帶到哪裡去了?”

花榮說:“我送他回老家了,虎子呢,剛才還在房間裡的,是不是藏在你身後了?我是來找你們的,我也要把你們送回老家,你們在這個鬼地方受苦,我於心不忍。”

黑影說:“還我丈夫。”

花榮說:“你們回老家後,就可以見到他了,他在老家等你們呢。”

突然,花榮聽到黑影驚叫了一聲。

花榮看到了那個穿旗袍的女子,依舊看不清她的臉,她把頭埋在胸前,只是把髮髻呈現在花榮眼裡。她從樓梯上飄移下來,右邊的腋下夾著那件孩子穿的破衣服。花榮聽到虎子在叫喚:“放開我,放開我。”

花榮說:“原來你們在捉迷藏呀,怎麼不帶我玩?”

穿旗袍的女子沒有搭理他,從他面前飄忽過去,走到電梯門口。黑影喊叫道:“放開我兒子,放開我兒子——”

虎子在喊:“媽媽,救我——”

電梯門咣噹一聲開了,穿旗袍的女人進了電梯。

黑影撲過去,也衝進了電梯。

花榮還沒有反應過來,電梯門咣噹一聲關閉了。

他衝到電梯門前,使勁地用拳頭砸打電梯門,喊叫道:“開門,開門,我要和你們一起玩捉迷藏。”

花榮看到電梯門邊上的電子顯示器突然亮了。

顯示器上紅色的數字不停變幻。

花榮停住了砸打電梯門,站在那裡,呆呆地看著顯示器上變幻的數字。

最後,顯示器上的數字跳到“18”就不動了。

顯示器漸漸地暗下來,恢復了原狀。

她們的聲音都消失了。

電梯的聲音也消失了。

重歸死寂。

花榮只能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他的呼吸聲越來越粗,越來越急促。他渾身顫抖,緩緩地伸出手,使勁地抓住自己頭上的帽子,把帽子一把扯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個孩子般哭出了聲。

花榮邊哭邊說:“虎子,你不帶我玩了;虎子媽,你也不帶我玩了;臭**,你也不帶我玩了;媽媽,媽媽,你怎麼也不帶我玩了……你們就是去十八層地獄,也應該帶上我的呀,留下我一個人,你們忍心嗎?我,我該和誰捉迷藏呢,誰陪我在這個寂寞的夜裡捉迷藏呢?虎子,你告訴我——虎子媽,你告訴我——臭**,你告訴我——媽媽,媽媽,你告訴我,告訴我呀——”

有個男人悄無聲息地站在白曉潔跟前。

白曉潔感覺到了,心在“噗咚噗咚”狂跳。難道他真的來了,來和她一起守護等待生長的頭髮,並且講殺人故事給她聽?

她感覺到男人蹲了下來,注視著她,目光灼熱。

白曉潔心裡說:“快捧起我的臉,吻我呀,吻我的額頭——”

男人的呼吸急促起來。

白曉潔突然聞到一股酸臭味,就像是泔水桶裡散發出來的臭味。白曉潔一陣噁心,這絕對不是花榮的氣味。

白曉潔突然睜開眼。

“啊——”白曉潔驚叫起來。

蹲在她面前的竟然是個頭髮蓬亂、滿臉髒汙、衣衫襤褸的乞丐。乞丐背對著路燈,白曉潔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她想,他的眼神一定十分邪惡和下流。白曉潔猛地站起來,大聲說:“走開,走開——”

乞丐也站了起來,沙啞著嗓子說:“姑娘,我沒有惡意,我以為你病了,就過來看看你的,我沒有惡意——”

白曉潔說:“走開,我沒病,你才有病。”

此時,公園裡基本上沒有人了,那些散落在各個角落裡的情侶正親熱著呢,也不會過來管閒事,白曉潔真希望花榮從天而降,把這個骯髒的乞丐趕跑。花榮沒有出現,乞丐也沒有走,還在說著什麼。

白曉潔心裡十分害怕,浪漫不起來了,撒腿就跑。

乞丐在後面說:“姑娘,趕快回家吧,壞人多——”

見你的鬼去吧,你就是一個壞人。白曉潔根本就不領他的情,心裡罵道。

她跑到馬路邊,準備打個計程車回家。

馬路上已經很少車輛,白曉潔心裡很焦慮。

她回頭望了望,那乞丐正搖晃著朝自己走過來,嘴巴里嘟噥著什麼。白曉潔喃喃地說:“計程車,計程車,趕快來呀,趕快來呀。”

眼看乞丐就要靠近她了。

白曉潔又撒腿就跑。

她邊跑邊回頭看,直到看不見那個乞丐了,白曉潔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就在這時,一輛計程車開過來。她朝計程車招了招手,計程車停在了她身邊。白曉潔倉皇地上了車,對司機說:“三番路,快開。”

司機回頭看了她一眼,說:“你怎麼了?嚇成這樣。”

白曉潔說:“碰到了個瘋子。”

司機說:“哦。”

……

回到家裡,白曉潔平靜下來。站在鏡子前照了照,臉色煞白。她不算是膽小的女子,當初阿南吊死後,她還敢一個人到他墳前去放上一束野菊花,坐在那裡沉默許久;她還敢一個人在家看恐怖片,再恐怖的片子也不會嚇得半死,只是有點害怕;就是花榮給她講那些殺人故事,她也不會覺得特別恐怖;怎麼今夜被一個乞丐嚇成這樣?很多事情是無來由的,也說不清楚。

洗完澡,白曉潔裸體躺在床上。

她喜歡裸體睡覺,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據說裸體睡覺是健康的睡覺方式。

花榮見過她的裸體。

他多次摟著她的裸體,看著她在自己的臂彎裡沉睡,然後把她的頭放回枕頭,悄悄離開。儘管如此,花榮沒有和她**,連嘴對嘴親吻都很少,最多的是吻她的額頭。她也懷疑他是不是沒有效能力。有時,她真想抱著他狂吻,讓他進入自己的體內。他知道她想要什麼,就會對她說:“如果我們有可能結婚,等結婚以後吧,我不想把你當**。”這個解釋讓白曉潔對他的愛意更濃,這個社會竟然還有如此傳統的男人,真是很難得。他就像一塊埋在泥土裡的寶玉,被白曉潔發現。

白曉潔希望自己早日成為他的妻子。

那樣,他就可以和她天天在一起了,就可以一起睡到天亮,不會在她醒來時,發現他已經不在。

白曉潔想給花榮打個電話,想聽到他的聲音,最好是他送那幾個在“地獄狂歡”娛樂城上班的小姐回家後,能夠過來陪陪她。

她又怕貿然打電話給他,他會不高興,她十分在乎他的情緒。

心裡鬥爭了一會兒,還是決定給他打電話。

問題是,花榮的電話怎麼也打不通,一直處在不在服務區的狀態。

隱隱約約地,她有點擔心。

花榮不會發生什麼事情吧?

白曉潔漸漸地變得焦灼、不安。她躺在床上,掛念著花榮,心裡說:“花大哥,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你那麼厲害,誰能把你怎麼樣呢——花大哥,你打個電話給我呀,我多麼想聽到你的聲音——花大哥,我離不開你了,你讓我欲罷不能——也許是我自作多情,你也許根本就不愛我,你對我的身體都沒有興趣,也許你就是把我當個妹妹看待——花大哥,不管怎麼樣,我都愛著你,我好想你一”

白曉潔關了燈,希望自己能夠睡去,在夢中和花榮相見。

就在她模模糊糊將要睡去時,她又聞到了香水味。

她渾身抽搐了一下,清醒過來。

白曉潔想起了埋在樹下泥土裡的頭髮的香味,和這香水味一模一樣。

突然,白曉潔聽到細微的腳步聲。

有人在房間裡走動。

腳步聲在床邊停住了。

白曉潔屏住呼吸,手腳微微發抖。想伸手去按床頭上方房燈的開關,可是手像被捆住了一樣,除了發抖,根本就動不了。

白曉潔驚恐地說:“你是誰?”

黑暗中傳來冰冷的女人的聲音:“我是陸小邁——”

白曉潔說:“你為什麼進入我的房間?你是怎麼進來的?你想幹什麼?”

陸小邁幽幽地說:“這本來就是我住的地方,我每天都在這裡,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我看得見你,你看不見我。我知道你什麼時候起床,什麼時候睡覺,知道你喜歡脫光了睡覺,喜歡吃巧克力。你睡覺時,我會躺在你旁邊,看著你的樣子,是不是和我的睡姿一樣。你吃巧克力時,我也想吃,有時會湊過去,舔舔你手上拿著的巧克力,其實我也喜歡巧克力,可是不能吃太多,怕胖。我很佩服你,長那麼胖,還可以肆無忌憚地吃巧克力。我還知道你喜歡花榮,也許你現在就在想著他。”

白曉潔渾身冰涼,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陸小邁又幽幽地說:“花榮真的是個殺人犯,我就是被他殺死的……”

陸小邁是一傢俬立醫院的急症科護士。她不算漂亮,那雙眼睛卻風情萬種,十分勾人。她很會交際,什麼人都合得來,醫院裡上上下下的關係都處得很好,和病人的關係也不錯,很多病人出院後還和她保持聯絡,經常有人請她出去吃飯。她的聲音又很好聽,如果光在電話裡聽她的聲音,會被她嬌媚的聲音迷倒。

她的男朋友彭東東就是她的病人。

那是一個深夜,急症室裡送來一個傷員,這傢伙被人砍了十多刀,渾身是血,已經昏迷過去。送他來的人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他身上也沒有證明他身份的東西。送他到醫院的人也是目擊者,說他是見義勇為,看一個姑娘被搶,和那搶劫者打起來,後來來了不少搶劫者的同夥,手上都拿著刀,砍完就跑了。那天晚上,正好是陸小邁值班,她趕緊叫來醫生,把傷者送進急救室搶救。陸小邁問目擊者:“你們報警沒有?”目擊者說:“沒有,當時看情況緊急,忘了報警了。”陸小邁說:“那還不趕快報警。”目擊者才給110打電話。等警察來到醫院,傷者已經在急救室搶救好大一會兒了。

傷者就是彭東東。

他被搶救過來後,送到觀察室。彭東東渾身纏滿了繃帶,頭臉上也被繃帶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嘴巴和鼻孔,還有眼睛。他對看護著自己的陸小邁說:“渴——”陸小邁說:“你現在還不能喝水。”陸小邁就用棉籤蘸了開水,塗在他乾乾的嘴唇上。彭東東說:“靠,我說要喝水。”陸小邁很有耐心,微笑地說:“你剛剛動完手術,還不能喝水,忍耐一下,等可以喝水了,我會給你喝的。”彭東東閉上眼睛,不理她。陸小邁繼續用棉籤蘸水塗在他嘴唇上。警察進來,說是要錄筆錄。陸小邁說:“傷員還沒有度過危險期,現在不能說話,你們明天再來吧。”警察看了看病床上的彭東東,然後走了。

警察走後,彭東東睜開眼睛,說:“你的眼睛真好看。”

陸小邁沒有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心裡一點防備都沒有,臉馬上紅了。

彭東東又說:“不過,你的鼻子不好看,太扁了。”

陸小邁臉拉下來說:“閉嘴!”

彭東東說:“哈,生氣啦?不過,你的聲音還是很好聽的,就算是彌補了鼻子難看的缺點了。”

陸小邁想,這是什麼人嘛,傷得那麼厲害,還有心情泡妞。

奇怪的是,陸小邁竟然對他產生了好感。

陸小邁說:“好了,別貧了,好好休息吧。”

……

彭東東度過了危險期,就從急症室送到住院部的病房去了。陸小邁經常下班後就去看他,還在家裡燉好湯給他補身體。不久,他們竟然好上了,這讓醫院的人百思不得其解,醫院裡有幾個年輕醫生對陸小邁有意思,而她卻沒有看上他們,怎麼就看上了其貌不揚,臉上還有刀疤的彭東東?而且彭東東還是個窮光蛋,連住院費都交不起,陸小邁竟然用自己的積蓄替他交上了。看來,愛情的確是玄妙的東西。

開始那段時間,他們如膠似漆。

陸小邁深夜下班,他會在醫院門口等她,用腳踏車把她馱回住處。

彭東東家境不是很好,又和父母親不和,就搬到陸小邁的住處,和她一起同居。時間長了,問題就暴露出來。彭東東沒有工作,成天遊手好閒,脾氣還特別暴躁,動不動就發脾氣,吃的用的都是陸小邁提供。陸小邁勸他去找個工作,他就朝她發火:“你是不是嫌我沒有本事,老子又沒有求你養我。”陸小邁無奈,只好忍耐著,什麼事情都順著他。更嚴重的是,彭東東喜歡旅遊,每次出去旅遊,都管她要一大筆錢。陸小邁的錢也不多,她要拿不出錢來,彭東東就朝她怒吼,有時還動手。奇怪的是,就是這樣,陸小邁還是對他百依百順,彷彿中了魔咒。她沒有錢了,就會千方百計借錢滿足彭東東。

彭東東就是一個吸血鬼。

陸小邁認識花榮,也是很偶然的事情。

那個晚上,陸小邁下了夜班,在街邊等計程車。

花榮剛好開車經過醫院門口,看到了路邊的陸小邁。

陸小邁露出疲憊的樣子。

花榮把車停在了她面前,降下車窗玻璃說:“美女,坐車嗎?”

陸小邁說:“黑車吧。”

花榮說:“是的。”

陸小邁有點提防,說:“不會有問題吧?”

花榮說:“賺口飯吃,能有什麼問題。”

陸小邁遲疑著,看著街上的車輛,希望出現一輛計程車。恰恰這時沒有計程車出現。花榮又說:“放心上車吧,保證你滿意,車費還便宜。”

陸小邁說:“到三番路多少錢?”

花榮說:“20塊吧,你要是坐計程車,最少30塊。”

陸小邁明白,他說得沒有錯,從這個地方到三番路,如果坐計程車,30塊打不住。她咬了咬牙,上了他的車。花榮把她送到了目的地,收了她20元,說:“放心了吧,以後不要懷疑我了。”陸小邁心想,以後能不能碰上你還是個問題呢,她沒有說什麼,就下了車。看著她走進那個小區,花榮沒有把車開走,盯著她的背影看,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眼簾。

第二天晚上,陸小邁下夜班,剛剛走出醫院的大門,一輛灰色的現代轎車開了過來。陸小邁來到馬路邊,那輛車停在了她面前。車窗玻璃降下來後,她看到了戴著帽子的花榮。花榮說:“美女,上車吧。”

因為有了昨天晚上的事情,陸小邁對他有了信任感,毫不猶豫地上了車。

陸小邁說:“真巧,我剛剛下班你就路過這裡。”

花榮笑了笑說:“是很巧。”

陸小邁說:“這點掐得也太準了吧。”

花榮說:“沒有辦法,很多事情就是這樣的。證明我們有緣分嘛。”

“緣分。”陸小邁笑了。

花榮說:“難道不是嗎?”

陸小邁說:“是,是緣分。”

花榮也笑了。

陸小邁說:“師傅,你開黑車多長時間了?”

花榮說:“兩年多了吧。”

陸小邁說:“被抓過嗎?”

花榮說:“沒有。”

陸小邁說:“你真厲害。”

花榮笑笑:“不是我厲害,而是他們太蠢。”

陸小邁說:“你為什麼不找份工作呀,開黑車多危險,要是被抓了,後果很嚴重的。”

花榮說:“抓就抓了,大不了不開黑車了。”

陸小邁說:“你的心態很好呀。”

花榮說:“活著就是這樣,沒有什麼好不好的。”

陸小邁說:“其實,像你這樣挺好的,無論如何,也是自食其力。要是東東像你這樣就好了。”

花榮說:“東東是誰?”

陸小邁說:“我男朋友。”

花榮說:“哦——”……

陸小邁值了一週的夜班,每個晚上到了她下班時間,花榮都很準時出現在她面前,好像他是有意為之。週末的那個深夜,下著大雨。陸小邁上車後,花榮沒有馬上開車,而是嘆了口氣。陸小邁說:“師傅,你怎麼了?”花榮說:“胸悶。”陸小邁說:“不要緊吧,不行的話我帶你到醫院看看。”花榮說:“不要緊,老毛病了,一到下雨天就胸悶。”陸小邁說:“哦——”花榮說:“另外,我想起了一個人,心裡有些難過。”陸小邁說:“什麼人?”花榮說:“我姐姐。”

陸小邁說:“你姐姐?”

花榮說:“是的,我姐姐。她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我,和一個走江湖賣狗皮膏藥的人私奔了。那時我討厭她,因為她也像外人一樣鄙視我。其實,她走的那天早上,我醒著。天還沒有亮,她就偷偷出了門。我爹早就出門,去殺豬了,我媽還在睡覺。我悄悄地起了床,跟在她身後。姐姐走到鎮東頭那片樹林子裡。她學了聲狗叫,那個江湖客就從一棵樹後面閃了出來,像鬼魂。他和我姐姐抱在了一起。姐姐說:‘情哥哥,快走,要被人發現就走不脫了,我爸會用殺豬刀捅死你的。’他們分開了身體,匆匆地逃跑了,消失在迷濛的天色之中。記得那個清晨有淡淡的青霧,青霧中瀰漫著死亡的氣息,在細雨中飄散。我看著他們離去,心裡樂開了花,儘管我心裡很清楚,姐姐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不過,我一直想不通的是,姐姐那個早上,為什麼要學狗叫,學雞叫或者鳥叫也是可以的呀。”

陸小邁說:“你姐姐真有勇氣,為了追求真愛,可以放棄一切。”

花榮說:“你相信愛情嗎?”

陸小邁說:“相信。”

花榮說:“我不相信。所謂愛情,是一種迷藥,讓人墮落深淵的迷藥。”

陸小邁說:“我不同意。”

花榮說:“你同意或者不同意,我都是這樣認為的。”

陸小邁說:“對了,你姐姐後來怎麼樣了?”

花榮說:“姐姐走了後,我媽哭了好幾天,我爸打了我媽好幾天,怪罪我媽沒有看好姐姐,後來,他就把這事情給忘了一樣,好像從來沒有過這個女兒,我媽傷心時,他還訓斥她。姐姐和人私奔,我沒有太多難過,甚至高興,她走後,小鎮上少了一個鄙視我的人。讓我難過的是,那些天,我媽沒有陪我捉迷藏。”

陸小邁說:“你喜歡捉迷藏。”

花榮說:“是的,你呢?”

陸小邁說:“不喜歡。”

花榮說:“難怪你像我姐姐,她也不喜歡捉迷藏。我和我媽都喜歡,她死前還和我捉迷藏。”

陸小邁說:“我像你姐姐?”

花榮說:“是的,很像。身高、臉相都很像,連走路的姿勢。那天晚上,我看到你站在路邊,就以為是姐姐。本來我要到別的地方拉客的,因為你像姐姐,就把車停在了你身邊。看到你,我心裡十分恐慌,又十分難過。其實現在我已經不恨姐姐了,甚至內疚。”

陸小邁說:“為什麼內疚?”

花榮說:“如果我把那封信給我爸或者給親屬們看,也許姐姐就不會死。”

陸小邁說:“什麼信?你姐姐死了?”

花榮說:“是的,姐姐死了,死了好多年了。我媽死後的第二年,姐姐來過一封信。那時我爸不在家,是我收的那封信。我一看就是姐姐寫來的信,信封上的字歪歪扭扭,像蚯蚓一樣。那封信給我很大的心理壓力,沒有看內容,壓力就已經在我心裡產生。我拿著那封信朝家門外跑去,穿過狹窄的小街,一直跑到小鎮外河邊的小樹林子裡。我坐在一棵樹下,有蛇從附近的草叢滑過,還有死鬼鳥在樹林深處悲鳴。我拆開了那封信。看完信,我才曉得,這是一封求救信,而且是姐姐好不容易發出的求救信。姐姐和那江湖客跑了後,過了一段幸福的日子,沒有想到,好景不長,那江湖客是個人販子。他把我姐姐玩弄夠了之後,就把她賣給外省大山裡的一個農民為妻。那農民怕姐姐逃跑,就把姐姐關在地窖裡,折磨她。她說她生不如死,希望父親解救她。我不知道這封信到底是怎麼寄出來的,也不知道姐姐的真實狀況。那時,我對姐姐的仇恨還沒有解除。我惡毒地想,把她關在地窖裡一萬年不出來才好,我不能把這封信給我爸,她要回來了,還會繼續鄙視我的。於是,我站在河邊,把那封信撕得粉碎,碎紙片被我拋灑進湍急的河水裡,落寞地漂走。姐姐的一條人命也飄走了。我大學畢業後,去找過姐姐,那山村裡的人說姐姐死了,死於難產,她和胎兒一起離開了人世。聽完我姐姐的故事,你還相信愛情嗎?”

陸小邁說:“相信。愛情一直在,不管你姐姐死不死,你姐姐的事情只是個案。”

花榮說:“那你就繼續相信吧。”

陸小邁說:“送我回家吧。”

花榮說:“好吧。”

……

陸小邁和花榮成了朋友。花榮對陸小邁很好,後來只要陸小邁夜班,深夜回家,他都去接她,送她回家,而且不收車費。有天深夜,花榮送陸小邁回家,剛剛好被喝酒回來的彭東東碰見。彭東東看著陸小邁下車,他醉醺醺地走過去,敲打著窗玻璃,說:“你他媽的是誰,怎麼和我老婆在一起,你們幹什麼去了?”

花榮看到他,眼睛裡掠過一絲陰霾。

他面帶笑意,沒有說話,也沒有下車。

陸小邁拖著他回家:“東東,別鬧了,他是我朋友。”

彭東東說:“什麼朋友?”

陸小邁說:“普通朋友。”

彭東東說:“誰相信你們是普通朋友,你們幹了些什麼?”

陸小邁說:“我下班,他送我回家,你說我們幹了什麼?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少喝點酒,對你身體不好,你還喝。”

彭東東說:“老子不喝酒幹什麼?你說,我幹什麼?”

花榮開著車走了。

在他眼裡,彭東東就是那個把他姐姐拐走的江湖客。

又一個深夜,陸小邁上了他的車。陸小邁說:“花榮,我現在不想回家。”花榮說:“那你想去哪裡?”陸小邁說:“我想喝酒。”花榮說:“好呀,那就去喝酒吧。”他們找了個酒吧。酒吧裡很吵,搖滾樂把人心震得顫抖,有些女孩子站在桌子上扭動著身體,很多人圍著她們,又鬧又叫。花榮和陸小邁坐在一個角落裡,陸小邁邊喝酒,邊和花榮說話,花榮沒有喝酒,只是陪著她。

陸小邁說,在她老家——那個塵土飛揚的西北小鎮,曾經有個小姑娘,愛上了一個開運煤炭大卡車的小夥。他小學還沒有畢業,就和他父親去搞運輸。他家很大,是小鎮裡的富人。他家還有個麵包車,經常拉些小哥和小姑娘去縣城裡喝酒。那個小姑娘混在他們中間,很不起眼,像只醜小鴨。儘管經常和他們在一起混,小夥還是瞧不上她,彷彿她是空氣,根本就不存在。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小姑娘看他開著大卡車回家,就在他家門口用刀子割腕。小夥跳下車,說;“傻逼,你找死呀。”說著脫掉自己的背心,包紮她流血的傷口,然後把她抱上車,送她去醫院。路上,他對睜著大眼睛的小姑娘說:“你聽過午夜的心情故事嗎?電臺情歌,我常常一個人跑長途的時候在路上聽。寂靜的夜晚的那些歌。你要聽嗎?”小姑娘突然大聲喊叫:“誰聽那些歌!俗氣!傻逼!”小夥笑了,說:“真的很好聽的。”小姑娘哭了起來。小夥說:“你哭的樣子還是很可愛的。”小姑娘抽泣地說:“我喜歡你,你知道嗎?”小夥笑著說:“知道呀。那些和我一起玩的小姑娘都喜歡我,又不是你一個人。”小姑娘擦了擦眼淚,說:“你混蛋。”小夥哈哈大笑。……後來,小姑娘上了大學,經常在夜深人靜時聽那些俗氣的歌,竟然十分難過。

花榮說:“那小姑娘就是你吧。”

陸小邁說:“你怎麼知道?”

花榮笑了笑:“看你手腕上的傷痕,就知道了。”

陸小邁說:“是的,你眼睛好厲害。那時我才上高一。後來,我爸爸把我送到縣城裡去讀書了,他怕我學壞了。那小夥好酷的,眼睛總是邪邪地看著人。我考上大學那年,他結婚了。後來,我回去,碰見他,發現他變了一個人似的。”

花榮說:“變成什麼樣了?”

陸小邁說:“變呆了,沒有先前那麼酷了,看上去邋邋遢遢的,抱著他兒子,他兒子很髒,臉上黑乎乎的。我說,你還記得我嗎?他竟然說,不記得了。我靠,他怎麼能這樣說話。我說,我為了你割過腕的。他冷漠地說,想為我去死的人多去了。從那以後,我就把他從我心裡抹去了。”

花榮說:“那你還相信愛情。”

陸小邁說:“那不是愛情。”

花榮說:“哦——”

陸小邁說:“花榮,有女人喜歡你嗎?”

花榮說:“沒有。”

陸小邁說:“為什麼?”

花榮說:“不知道。”

陸小邁說:“你寂寞嗎?”

花榮說:“不寂寞。”

陸小邁說:“那你是個不寂寞的孤獨者。”

花榮笑了。

陸小邁說:“如果你姐姐還在,你會對她好嗎?”

花榮點了點頭。

陸小邁說:“你真是個奇怪的人。”

花榮說:“你男朋友打你?”

陸小邁說:“打呀。”

花榮說:“打你,你還和他在一起。”

陸小邁說:“我樂意。”

花榮說:“有病。”

陸小邁笑了:“你才有病,連愛情都不相信的人,病入膏肓了。不理你了,我跳舞去。”

花榮點了根菸,看著誇張扭動著身體的陸小邁,微微嘆了口氣。

他覺得陸小邁活著夢幻之中,就像當年姐姐和江湖客私奔時一樣,活在夢幻之中。也許等她從夢幻之中清醒過來,一切都晚了。

……

讓花榮驚訝的是,陸小邁的生日竟然和姐姐同一天。陸小邁生日那天,邀請花榮和她一起過。花榮送給她一瓶香水,那是阿瑪尼女士香水。陸小邁十分高興。花榮奇怪的是,陸小邁過生日,彭東東竟然不在,他拿著陸小邁借來的錢,和一夥驢友去青海玩兒了。花榮整個晚上都和陸小邁在一起,陪她吃飯,陪她去錢櫃唱歌,然後去酒吧喝酒……整個晚上,彭東東沒有打一個電話給陸小邁。花榮說:“彭東東真不是東西。”陸小邁嚴肅地說:“不許這樣說東東。”花榮說:“他不愛你。”陸小邁說:“愛,他心裡只有我。”花榮說:“他心裡只有他自己,要是有你,也不是你的人,而是你的錢。”陸小邁說:“你別瞎說,我又不是富婆,什麼錢不錢的,我愛他,他愛我,足夠了。”花榮說:“你是個傻姑娘,和我姐姐一樣,是個傻姑娘。”陸小邁說:“你說我傻可以,不許你再說東東了,你如果再說他不好,我就再不理你了。你不瞭解他,他是個好人。”花榮說:“好吧,等哪天他把你賣了,你就知道他的好了。”陸小邁笑了,笑得花枝亂顫,笑得鼻子更扁了,笑完後,她說:“你以為他是那跑江湖的呀,你以為我真的是你姐姐呀。”花榮說:“差不多。”

最後,陸小邁在酒吧裡喝多了。

花榮帶她離開了酒吧。

他沒有把她送回家,而是將車往郊外開。

陸小邁躺在後座上,嘴巴里呼喊著彭東東的名字。

對於一個痴情的女人,花榮束手無策。

他說服不了她。

只有把她帶到那廢棄的別墅區。

花榮停下車,看著朦朧夜色中墳墓般的一幢幢別墅,雙手微微發抖。有夜鳥從樹上驚飛,發出撲刺刺的響聲。天上的月亮在薄雲中穿行,冷漠而遙遠。花榮想起了兔子,他車上躺著的就是一隻兔子,一隻相信愛情的兔子。突然,陸小邁坐了起來,趴在花榮的肩膀上,說:“啊,這是什麼地方?”

花榮說:“這是捉迷藏的好地方。”

陸小邁說:“可是,可是我不喜歡捉迷藏,從小就不喜歡。”

花榮說:“姐姐也不喜歡,姐姐也不喜歡。”

他喃喃地說著,漸漸地恢復了正常,雙手也停止了顫抖。

陸小邁說:“你怎麼了?”

花榮說:“沒什麼,沒什麼,我送你回家。”

他掉轉車頭,往遠處那一片亮光的城市開去。

……

有天晚上,花榮正在馬路上轉悠,突然接到陸小邁的電話。陸小邁說話的語氣十分焦急,花榮問她出什麼事情了。花榮說:“小邁,出什麼事情了?”陸小邁說:“出了件大事,十分緊急,你能夠幫我嗎?”花榮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說呀。”陸小邁說:“你別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只想問你,你能夠幫我嗎?”花榮說:“你要我怎麼幫你?”陸小邁說:“能借我點錢嗎?”花榮說;“多少錢?”陸小邁說:“兩萬。”花榮想了想,說:“什麼時候要?”陸小邁說:“馬上。”花榮說:“你現在在哪裡?”陸小邁說:“我在醫院。”花榮說:“我身上沒有那麼多錢,我得回家去,取完錢到你那裡,估計要一小時左右,來得及嗎?”陸小邁說:“來得及,你到醫院門口電話我,我出去拿。”花榮說:“好的。”

花榮給她錢的時候,陸小邁臉上掛著笑容,看上去沒有電話裡的焦慮,她身上散發出淡淡的香水味。她輕鬆地接過錢,說:“謝謝你,等我發工資了還你。”花榮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陸小邁輕描淡寫地說:“家裡出了點事情,要錢急用。”花榮看著她走進醫院的背影,若有所思。花榮從來不和別人借錢,也不借錢給別人,這是第一次把錢借給別人。錢給到陸小邁手中,他就開始後悔了,可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他嘆了口氣,離開了醫院。

那天晚上,陸小邁回到家裡,彭東東就從亂七八糟的床上蹦起來,衝到陸小邁的跟前,雙手抓住陸小邁的肩膀,急吼吼地說:“錢,錢到手沒有?”

陸小邁的鞋都沒有換,被他這樣抓住,心裡很不是滋味,說:“放開我,你弄痛我了。”

彭東東說:“你不告訴我錢到手沒有,我就不放手。”

陸小邁嘆了口氣說:“到手了。”

彭東東鬆了手,一把搶過她手中的包,在包裡翻起來,他把那捆兩萬塊錢抓在手中時,臉上露出了笑容,說:“我說了,他一定會借給你的,我知道,他喜歡你。”說著,坐到床上數錢去了。

陸小邁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心裡十分悲涼。

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心裡對某種信念有了動搖:難道花榮說得是對的,東東愛的是他自己,是錢,可是——

彭東東數完錢,又蹦下了床。

他走到陸小邁面前,一把摟住她,熱切地吻她的唇。

陸小邁也抱緊了他,喃喃地說;“東東,說愛我,說——”

彭東東說:“我愛你,小邁。”

陸小邁說:“真的愛我?”

彭東東說:“真的。”

陸小邁癱軟在他懷裡。

此時,花榮站在街邊,望著陸小邁家亮著燈的視窗,想象著一隻兔子被剝皮的情景,他的雙手微微發抖。

第二天一早,彭東東揹著揹包走出了小區的門。他坐上一輛計程車,朝火車站方向而去。花榮開著車跟在了計程車後面。到了火車站,彭東東下車,進了站。花榮找地方停好車,也走進了車站。他四處尋找著彭東東的影子。終於在一個候車室裡,花榮看到了那隻臉上有刀疤的兔子。彭東東和好幾個人在一起,那些人中有男有女,都是旅行者的打扮。彭東東和他們在一起,談笑風生。花榮躲在暗處,盯著他。在這樣的地方,他根本就沒有辦法逮住這隻兔子。

到時間了,花榮眼睜睜地看著彭東東和那些人進站,他心裡說:“只能等他回來了。”

花榮離開了火車站。

他開著車在街上轉悠。

他是回家去睡覺呢,還是去尋找另外的兔子。

街上匆匆行走的人,根本就不會注意到這樣一輛銀灰色的現代轎車,不會注意到開車人莫測和充滿殺機的目光。

花榮沒有對彭東東下手,彭東東卻死於非命。

他在滇藏線上,車子掉落了瀾滄江大峽谷,那一車人沒有一個倖存……陸小邁得知噩耗,是幾天以後的事了。她變了一個人,沉默寡言,眼神痴呆。她還是照常去上班,不過,不像從前,見誰都笑臉相迎,甜言蜜語了。不久,出了一件事情,她沒有做皮試就給一個急診患者打了一針青黴素,那患者青黴素過敏差點送命。要不是搶救及時,陸小邁就成了殺人犯。這事讓醫院院長氣急敗壞,民營醫院最怕出醫療事故了,他二話不說,就把陸小邁開除了。

陸小邁回到家裡,在床上躺了三天。

那個晚上,陸小邁從床上爬起來。她走進衛生間,開啟淋浴開關,開始沖洗自己的身體。從頭到腳,她把自己身體洗得乾乾淨淨,纖塵不染。洗完澡,她回到房裡,從衣櫃裡找出了一條紅色的吊帶連衣裙,穿在了身上。她站在鏡子前,慘白的臉上露出淒涼的笑容,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東東,每次我穿這條裙子,你都說好看,我就穿著這條裙子去和你相會吧。東東,等著我,我很快就來了。”

然後,陸小邁拿起那瓶沒有用過幾次的阿瑪尼香水,往脖子上噴了噴。

她抽動著鼻子,呼吸著香水的氣味。

陸小邁覺得還不夠香,又往身上各個部位噴了香水。

噴完香水,她從抽屜裡取出一瓶安眠藥,一片一片地往嘴巴里塞。

陸小邁把那瓶安眠藥全部吞進了胃裡,然後安靜地躺在床上,等待死亡。

她以為自己能夠安靜地死去。

沒有想到,躺在床上不久,她眼前就出現了幻覺,她看到彭東東從咆哮的江水裡爬上岸,大口地喘著氣,他渾身溼漉漉的,衣服還往下淌著水。他朝她奔跑過來,喊叫道:“小邁,你別死,別死,我還活著,我還活著——”

陸小邁睜大眼睛。

彭東東還在喊叫:“小邁,別死,別去死,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什麼也沒有了——”

陸小邁的眼裡滾下了冰冷的淚水。

她喃喃地說:“我不能死,不能死,我還要等東東回來,他沒死,他怎麼會死呢,我們說好了,要永遠在一起的,東東——”

她想爬起來,去醫院。

可是,她渾身無力,怎麼也爬不起來。

她看到一個白衣人推開了朝她奔跑過來的彭東東,陰森森地說:“讓我帶你走吧,帶你到一個極樂的世界裡去,在那裡,你會忘記世間的一切,讓我帶你走吧——”

這個白衣人一定是死神。

陸小邁驚恐地說:“不,不,我不要跟你走。”

白衣人微笑地說:“你必須跟我走,你已經回不去了。”

陸小邁說:“不,不,你不要過來——”

情急之中,陸小邁抓起了枕頭旁邊的手機,慌亂地找到了花榮的手機號碼,把電話撥了過去。接通花榮的電話後,陸小邁喊道:“快來救我,快來救我,我不要死,不要——”花榮焦急地說:“小邁,別急,你在哪裡?”陸小邁說:“我在家裡——”花榮說:“你等著,我馬上來——”

陸小邁心裡說:“花榮,快來救我,快來救我——”

她掙扎著翻下了床,朝門邊爬去,她要給花榮開門。

白衣人站在她身後,不停地說:“讓我帶你走吧,帶你走吧。”

彭東東消失了,不知道他在何方。

陸小邁說:“我不會死的,花榮馬上就來救我了,我不會死的。東東,我等你回來。”

好不容易,爬到了門邊,她努力地站起來,開啟了門鎖,然後癱倒在地上,她說:“花榮,快來,快來——”

花榮終於來了。

他推開門,就發現癱在地上、睜著一雙淚眼的陸小邁。花榮說:“你怎麼了?”陸小邁說:“花榮,你來了,太好了,我吃了很多安眠藥,快帶我去醫院搶救,我不想死。”花榮把她抱起來,放到了床上。彭東東死後,花榮和她見過一次面,他怎麼安慰她,都無濟於事。花榮也就沒有再找她。

花榮說:“你怎麼會想死?”

陸小邁說:“我要去見東東,所以就吞下了一瓶安眠藥。可是,剛才我才知道,東東沒有死,沒有死,我要等他回來。”

花榮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慘白的臉,說:“看那王八蛋把你折騰成什麼樣了。”

陸小邁說:“不許你罵他,他是好人,他愛我,我也愛他,為了他,我幹什麼都願意。”

花榮冷冷地說:“你到底還是相信愛情,看他都把你害成這個樣子了。”

陸小邁說:“相信,永遠相信。”

花榮說:“他死了,死了也不放過你。你中毒太深。”

陸小邁說:“他沒死,沒死,他正在回來的路上。”

花榮無語。

陸小邁叫道:“花榮,讓他走,讓他走。”

花榮說:“誰?”

陸小邁說:“白衣人,就站在你身後,他說要帶我走。”

花榮悚然回過頭,什麼也沒有看到。

花榮說:“他到底有什麼好的,你如此迷戀他,他是不是給你灌了迷魂湯。”

陸小邁說:“他什麼都好,光是那雙手,就讓我幸福,只要他那雙手在我身上撫摸,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花榮嘆了口氣。

他朝衛生間走去。

陸小邁以為他要離開,喊道:“花榮,別走,求求你了,送我上醫院,我不想死,不想東東回來看的是我冰冷的屍體。”

花榮從衛生間裡拿出了一條溼毛巾,回到了床邊,他俯下身,用溼毛巾擦掉陸小邁額頭上的冷汗。他的目光變得迷離,輕聲說:“姐,你本不該來到世上的,塵世容不得你這樣的人,你在這紛亂的塵世,只有被人欺騙,被人玩弄。姐姐,讓我送你上天堂。”

陸小邁說:“花榮,我不是你姐,我是陸小邁,你瘋了,快送我去醫院。”

花榮突然用溼毛巾捂住了她的鼻子和嘴巴。

他的勁很大,陸小邁怎麼掙扎都沒有用。

慌亂掙扎中,陸小邁的手抓下了他頭上的帽子。

花榮愣了一下,可是捂住陸小邁嘴巴和鼻子的手沒有鬆開。他冷冷地說:“姐姐,我送你上天堂,你到了那裡,就再也不會鄙視我了。姐姐,放心去吧——”

……

講完這個故事,陸小邁不見了,房間裡的香水味也消失了。白曉潔清醒過來,打亮了房燈,彷彿做了個夢。房間裡還是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變化。她不相信剛才的事情是真的,寧願相信那是一場夢幻。

白曉潔記得花榮給自己講過陸小邁的故事。

她想,一定是自己在夢中把那故事重新回憶了一次。

那只是花榮編的故事,不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花榮不是殺人犯,不是。

突然,房門開了。

白曉潔猛地坐起來,用毛巾被捂住自己裸露的胸部。

進來的是花榮,她給過他房門的鑰匙。

白曉潔鬆了一口氣。

花榮說:“剛好路過這裡,就上來看看你,別緊張。怎麼還沒有睡,我以為你睡了,本來想看你一眼就走的。”

白曉潔說:“想著你,睡不著。”

花榮走到她跟前,俯下身,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吻了一下。

然後,把一朵梔子花放在了她的胸前。

白曉潔笑了,拿起那朵梔子花,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吸了口氣,說:“真香。”

花榮說:“這是我最喜歡的花。”

白曉潔溫柔地說:“我也喜歡。”

花榮的到來,讓她有了安全感,她一點也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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