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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養出個不信鬼神的閨女,那老子自然也不可能是什麼尊神敬鬼的信徒。所以對於“天降祥瑞”這等事,嚴文寬一向嗤之以鼻。

以前每逢皇上太后的千秋壽辰,各地方也都愛搞出些“祥瑞”敬上,嚴文寬卻從不弄這些虛無浮誇的噱頭。故而此時一聽臧高升的話他便忍不住皺眉,心道這恐怕是一眾屬官差吏們想要討好他這個新任上官而故意演的一場吉慶戲。

可外面鬧得實在太不像話,除了吵嚷,又夾著噼哩啪啦的爆裂聲,若不出去還不知要鬧成什麼樣。

嚴文寬無法,只得抬腳跟著臧高升出去檢視,心中卻是有氣,只道這京兆府的衙門實在規矩鬆散,待忙過這一陣子定要好好整治。

尋聲七拐八拐來到前院,便見一院子的烏煙瘴氣,滿衙的差吏吵吵嚷嚷亂成一團,眾人追著幾隻渾身冒煙噼叭炸響的畜牲四處亂竄。嗚嗷狂吠聲、噼叭炸裂聲與眾差吏的叫罵吵嚷聲攪成一團,吵上雲霄。

而那幾只不知為何物的畜牲似乎發了狂,此刻正上竄下跳,見誰咬誰。且乍看之下除了電光霹靂外,渾身竟還金光閃爍,十分耀眼,於這滿院煙霧之中狂奔亂跳,一片金光繚繞,竟真似騰雲駕霧而來,金光神獸一般。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這麼亂?”嚴文寬高聲連問幾句,卻怎奈他一人聲音與這番嘈雜喧鬧相比實在太過單薄勢弱,竟如石沉大海未激起半點回應。眾人依舊興奮地追逐叫嚷,完全沒注意上官老爺已經站在他們身旁。

不僅如此,嚴文寬反而一不留神倒被眾人裹挾了進去,身不由己地跟著一起團團亂轉起來。可他卻沒發現,原本跟在自己身後的臧班頭不知什麼時候已然不見了蹤影……

……

當喬裝的嚴恬跟著秦主恩一路遮遮掩掩地混進亂成一鍋粥的京兆府衙時,正看見二道角門處臧高升像個小號的守門石猴堵在那裡。

嚴恬以為被人發現,不禁心下一慌,趕忙轉頭去看秦主恩。誰知這廝卻滿臉泰然地走上前去:“你怎麼還專門在這裡等我?事兒辦好了就成,我這兒並不用你。”

話音未落,那臧高升已經然迅速地又矮了半截兒,趴在地上邊給秦主恩行禮邊諂笑道:“爺吩咐的事兒小人哪敢怠慢?前院那兒已經打理妥當。小的不能偷懶,立馬來這後院等爺的吩咐。”

嘴上說著話,那雙小老鼠眼卻滴溜溜瞟了上來,目光繞來繞去終是越過秦主恩粘到了嚴恬身上:“今兒壽爺倒是沒陪著爺來。這位小兄弟長得可真是俊俏……”

話未說完,秦主恩抬腿就賞了他一記窩心腳,隨即閃身將嚴恬掩在了身後,笑罵道:“仔細你的狗眼,若是不想要了,爺現在就摳出來當炮兒踩。今天可是又灌了黃湯?一對兒有黑沒白的狗眼珠子往哪兒瞟呢?”

臧高升心中一驚,便知道這人不管男女都應是秦主恩新近的心尖尖兒,自己剛剛孟浪了。於是忙化成個肉陀螺,就地滴溜溜滾了兩滾,仍又滾回秦主恩的腳下,仰臉咧嘴笑成朵碩大的菊花,先下死力抽了自己一巴掌,然後討好道:

“瞧我這雙狗眼!竟不聽使喚!真該就地挖出來給爺踩著玩兒,可又怕髒了爺這繡花嵌寶的新鞋面兒。爺不如先賞給小的留著,等哪天小的把這東西洗乾淨了再獻給爺當炮兒踩。”

一番唱唸做打看得嚴恬驚掉了下巴。按說她也頗審過幾個流氓無賴,當日冒充葉錦賢的魯大金如何?可論無恥厚顏的程度卻不及此人的萬分之一。

若說剛剛祝牢頭兒的那番鄭重其事畢恭畢敬只讓嚴恬覺得好笑,那這位臧班頭的阿諛諂媚涎皮涎臉卻讓她覺得猥瑣噁心。

不過這位也確實配得上“猥瑣”二字,雖看不大出來年紀,但想來也不會太老,一副音容笑貌長得頗為捉襟見肘。身材瘦小,形容枯乾,如死木枯皮,更兼尖嘴猴腮。白雲觀門前的石猴和他一比都算眉清目秀,他只能算得上個初具人形……

秦主恩卻是見怪不怪,也不理這隻涎臉石猴,抬腳就帶著嚴恬往後衙走。臧高升急忙爬起身來,顛兒顛兒趕到前頭帶路。一路上還真的頗遇上了幾個急急忙忙往前院趕的差役,但因他二人身上穿著差服,竟沒有一個人注意他們。

引至後堂,一推門,平國公府一案的卷宗果然正攤在大案之上。

“你去前院盯著,有什麼事機靈著點兒!還有,那三隻神獸事後給我洗喂好了送還給大牢的祝九。”秦主恩將臧高升攔在門口,又多囑咐了一句。

嚴恬卻是腳下未停,直奔案上卷宗而去。時間緊迫,好在多年的閱卷習慣讓她能分得清主次要點,不說過目不忘,也算能一目十行。此刻更應速戰速決,她立即進入狀態,迅速翻看起卷宗。

臧高升原本還伸長著脖子向屋內張望,卻無奈身高不夠優秀,在秦主恩這尊鐵塔面前更突顯他矬得喪心病狂。於是只得尷尬地咂了咂嘴,再次露出那缺了一顆的門牙,堆起滿臉皺皺巴巴的諂笑,連連作揖退下。

臧高升走了,秦主恩卻站在門口沒動,他轉頭看向屋內。冬日暖陽淡淡的柔光此刻正披灑在嚴恬的身上,如同為她罩上了一層薄薄的金紗,整個人就這樣剎時平和了下來,竟添了絲和她性子極不相符的靜謐恬淡。那長長微垂的睫毛,端正挺直的鼻尖,緊抿著的花瓣般的櫻唇,時而微蹙的蛾眉……門外萬丈紅塵,人聲嘈雜。屋內卻自成天地,彷彿那便是她的世外桃源……

秦主恩忽然有點兒眩暈,也不知是因為今日這陽光太過耀眼,還是屋內那人晃花了他的心神。不自覺間嘴角便揚了起來,卻並非掛上往日那抹玩世不恭的譏笑。此刻的秦主恩沒有譏諷,不再尖銳,去了一身的戾氣,再無邪魅和陰鬱。他忽然變成了天上的那輪暖陽,淡淡的溫暖,輕輕的溫柔,還有,並不刺眼的明亮……

……

待嚴文寬看清了捕獸網中的三隻“霹靂神獸”,他好懸沒當場氣死。這哪是什麼神獸,分明是三隻土狗!金光繚繞蓋因身上纏了金鉑紙。霹靂炸響那是因為每隻狗尾巴上都拴了一掛鞭炮!

嚴三老爺饒是再儒雅溫和,此刻被戲耍至此也必然火冒三丈。不過大智如他,自然不會當場暴跳如雷,反而捋著鬍子硬生生冷靜下來。他先眯起眼睛將眾差役挨個掃視一遍,隨即輕輕搖了搖頭。可緊接著突然靈光一現,他似乎想到什麼,猛地轉身便要去後衙,然而卻不想迎面正同臧高升碰了個對臉兒。

“老爺這是要去哪?老爺有什麼要緊事只管吩咐小的去辦就是,小人一定盡心竭力……”臧高升攔在嚴文寬面前,左搖右晃堵住去路,一開口大有洩洪之勢。

嚴文寬眯起眼睛看著他,隨後一甩袍袖揮開攔路之人。

“哎,老爺,老爺……”臧高升一路高喊趕緊跟上,卻到底是攔不住的。

果然,一進後院正見秦主恩守在門口,那大案之後坐著的不是嚴恬又是哪個!

秦主恩一見嚴文寬來了立刻迎上前來,先使了個眼色給臧高升讓他退下,自己則涎著臉,一邊張手攔著,一邊笑道:“三叔好忙。我這尋思領恬恬來找三叔同去吃晌午飯呢。一來慶三叔入職,仕途順遂,步步高昇。再一個也為讓恬恬見識見識三叔這京兆衙門的氣派……”

嘴上嬉笑奉承,一口一個三叔叫得親熱肉麻。腳下卻閃轉騰挪,嚴文寬向左他朝左,嚴文寬向右他堵右,折騰半天嚴三老爺竟然半步未挪,眼睜睜看著後堂之上嚴恬捧著卷宗一目十行地閱了個蕩氣迴腸。

直氣得他頭上虛汗直冒,氣喘吁吁,連連甩袖欲揮開這潑皮,卻哪知眼前這小子竟是屬彈簧泥鰍的,滑不溜手不說,還在他身邊彈開又彈回,腳下卻如同生了根,不動半分。

嚴大人又高聲叫人來,卻不想不僅身後的臧高升突然不見了蹤影,這滿衙門的差役都像被絆住了腿一般,只聽見前院吵吵嚷嚷,卻就是不見有一個人到後院來。

“嚴恬!你個不聽話的!快給我出來!”不得不說,能把個好脾氣的嚴三老爺氣得不顧體統地大呼小叫,他今世這件漏風小棉襖上輩子還真有可能是把刀刀見血的大砍刀。

嚴恬也怕把她爹給氣出個好歹來,更怕秦主恩手上沒輕沒重。那捲宗雖是粗略翻了一遍,卻也大概心中有數。於是忙又匆匆掃了幾眼,便丟開手去,從大案後面繞了出來,笑嘻嘻地躲在秦主恩身後衝著吹鬍子瞪眼的親爹拱了拱手:“老爺公務繁忙,小可就不再叨擾了。告辭。”

說完,趁秦主恩攔著嚴文寬之際,她像條黃花魚一樣貼著牆邊“哧溜”一下就竄了出去。嚴三老爺還未待反應,自家閨女便已然一騎絕塵地竄出了二門。

“哎?嗐!你……我……卸磨殺驢呀你!”秦主恩看著扔下自己跑了個無影無蹤的嚴恬,張口結舌,指著她,又指了指自己,半晌才憋出一句。可一回頭正和滿臉鐵青的嚴文寬來了個臉兒對臉兒。他當即便覺得自己像把浸了桐油的乾柴,被嚴文寬那殺氣騰騰的目光一烤,立馬滋滋冒煙……

“呵呵,呵呵……三,三叔忙著,忙著!”秦主恩乾巴巴地笑道,感覺自己就快被點了天燈,“嚴恬她,她太不像話了!我,我去替您捉她回來!”

話未說完,人已經如一枝屁滾尿流離弦箭,連滾帶爬地射了出去。

是哪個腦筋不清楚的,剛剛竟還覺得那丫頭恬靜平和歲月靜好?!秦主恩淚流滿面地在心裡來回抽自己嘴巴。我他媽剛才一定是被下了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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