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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初夏,夜已悄然降臨,蟲鳴鳥叫不絕於耳,嘈雜的腳步聲,觸發一陣急促的狗叫。村子四周漆黑一片,偶爾會有一兩束光透過樹縫在天空跳躍、晃動。
“到底是誰拿的錢?”
“錢弄哪兒去了?”
“說不說,恁是真嘴硬,再不說我可真扔糞坑了!”王松坡氣急敗壞的晃盪著抱在懷中的閨女王琁。
王琁只有3歲多,身小嬌弱,一臉驚恐,確始終不敢說話,抽泣中嘴唇不由自主的頻繁抽顫動,被恫嚇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不是俺拿哩,俺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死鴨子嘴硬,下午就你自己擱家玩兒,西院恁玲嫂都看見了,下午燕燕來過咱家,都恁巧,正好晚上我跟恁媽回來拿錢進貨,錢就木有了?錢還能飛?”松坡脾氣暴躁,情緒激動,幾個巴掌下去狠狠砸在王琁的屁股和大腿上。
松坡無奈的向右邊鄰居訴苦:“國強、玲,你說說這閨女能要不能,我跟她媽俺倆在崗上賣東西,一天也不一定能賣10塊錢,她可倒好,家裡就剩50塊錢了,讓人家拿跑了;嘴巴還死硬,問還不說,啥都不承認。”
由於是夏季,女孩只穿了件草綠色‘的確良’寬頻背心裙,透過門口的光,隱約露出的腿部已浮現出大片紅腫。
妻子馮玉華心疼閨女,一把從丈夫懷裡奪過女兒:“你這個脾氣就不中,你還真打孩子,錢丟了就丟了,你下那麼狠手幹啥。”
說話間,已經將手中的孩子遞給了松坡二弟王建坡:“他大,你先帶孩子去恁家,這會兒恁哥哥二百五脾氣又上來了,攔都攔不住,這都問孩子大半夜了,啥也沒問出來;省的他再把孩子打出啥好歹來!”
建坡聞聲接過孩子,由於是夏季炎熱,從家裡趕來時候也沒來得及穿上衣,只見他光著膀子,左手託著王琁,右手拿著手電,越過柵欄門,準備往外走。
緊張許久的內心,因為建坡大的到來,瞬間放鬆不少;但是四周的昏暗仍舊讓她覺得可怕,女童纖瘦的手臂一把環抱著大大的脖子,漲紅的小臉,鼻尖下落,聞到一股淡淡的汗土氣;此刻男人下意識的將手電一端的繩子掛在右臂,撫摸著女孩的頭部,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晚上去大大家裡睡。”
女孩幾乎哽咽的點頭:“嗯。”
漸行漸遠的步伐,轉向的那一瞬,仍未阻擋女孩驚恐的注視,母親焦急拉扯父親的畫面,鄰居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訴說著對燕燕偷錢的猜測。隨著大大的左轉,眼前一片漆黑,已經看不到爸媽鄰居的討論情形,但是相互爭論的聲音仍舊在耳邊環繞。
建坡家在村子最東頭,距離大哥家並不遠,步行三四分鐘就能到,但是就是這麼短短的一段路程,對於經受一連串恐嚇、責問的女孩,驚懼之感如蟻噬骨,使她內心忐忑不安。短短几分鐘,回憶映入腦海。
記憶被拉回到炎熱的下午,太陽彷彿變成了一個大火爐,不斷放射出強烈的熱力,炙烤著大地;哄妹妹睡著後,父母都不在家,夠不到電扇開關的王琁燥熱難耐,從堂屋跨過門檻,遠遠往外看。
麥場中錯落有致的聳立著一堆堆金黃的麥垛,肉眼可見,已被烈日炙烤的彎曲變形,彷彿在熱氣中蒸騰晃動,那種恍惚之感,像極了中暑產生的幻覺。
在童年很長一段時間的記憶裡,王琁都不能理解為何一到夏天特別炎熱的時候會出現如此奇特的視覺現象;直到讀完初中,學過物理,她才理解這種現象原來是因為暑期空氣受熱不均,造成小範圍內空氣對流產生強烈的區域性密度差,再加上光的折射作用,傳達到眼睛裡就會出現一定程度的扭曲,從視覺上整體給人一種抖動的“火燒繚繞之感。
正在王琁出神於如此神奇的畫面,不知不覺卻被左側的笑聲拉回到現實。
“姐,我要吃那個綠色的哈密瓜味的!”
“姐,你快給我,你答應買給我的!快給我!”穿著藍裙子扎著車把頭的女孩,正一次次的往上躥蹦,向旁邊穿黃格子裙的姑娘索要著。
王琁是王松坡和馮玉華的大女兒,也是整個王家三兄弟中,第一個出生的孩子,母親出於對第一個孩子的寵溺,曾在孕期翻壞了整部《新華字典》,最終為女兒取名為“琁”。
“琁”者,美玉也,亦指美人,喻意事物的美好。
馮玉華,作為當時村裡為數不多的高中畢業生,與以往家庭藉助五行卦象取名不同,於她,取名更發自於心聲,藉以“琁”字之不凡意境,寄予對女兒的無限期望與關愛。
王琁出生於農歷1990年2月初9,受當時農村重男輕女思想的影響,婆婆汪玉梅抱孫心切,不久母親又再次懷孕,但事與願違,母親於第二年農曆9月14生下次女。當時在痴迷五行八卦的王琁三姨玉環看來,次女生辰八字極其符合將星落地的時辰。
農村有句俗話:“將星落地,驚天動地!”先不說什麼將星之言,不過王琁妹妹的到來在某種程度上確實印證了就“驚天動地”這一說法。
王琁二妹的到來,正好趕在計劃生育最為嚴格的幾年。
在這裡,不得不普及下計劃生育的概念。
計劃生育曾是我國的一項基本國策,即按人口政策有計劃的生育。1982年9月被定為基本國策,同年12月寫入憲法。主要內容及目的是:提倡晚婚、晚育,少生、優生,從而有計劃地控制人口。
計劃生育這一基本國策自制訂以來,對我國人口問題和發展問題的積極作用不可忽視,但是隨之也帶來了人口老齡化問題。
到21世紀初,中國的計劃生育政策又做出了一些調整。由於20世紀80年代出生的第一批獨生子女已經到達適婚年齡,在許多地區,特別是經濟較為發達的地區,隨著老齡化加劇,二孩、三孩政策已被逐步放開。
與當下不同,受各方面生存壓力影響,80/90後在一定程度上受父輩計劃生育政策的影響,多數已婚家庭延續一孩的育兒觀念比較多;另外已婚夫妻“丁克”現象也逐漸增多;特別是未婚男女,獨居終老的也不在少數。
言歸正傳,1983年-1993年是計劃生育最為嚴格的十年,家庭育兒方面是高度提倡一家一孩兒的,王琁的妹妹就是在這樣的一種環境下出生,因為當時計生部門是不允許二孩的,導致在妹妹出生後一年多的時間裡,母親和妹妹都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直至1993年後,為了給二孩兒上戶口,母親才將次女帶回,也算是經歷了一番“寄居輾轉”、“驚天動地”。
落戶前,馮玉華只給次女取了小名“二妮兒”,因為面臨落戶,起大名的問題就顯得迫在眉睫。王琁奶奶曾經上過幾年女校,識得幾個字,因為沒上過多少學,再加上地方口音話,經常把“王琁”的名字,轉音念成“王懸”,又加上前些時候,松坡跟玉華東躲西藏也沒掙著啥錢,家裡可不窮了;奶奶自然而然把這“貧窮”的因果,歸咎在兒媳取名不當上,說兒媳婦取名取懸了,家也跟著窮了。於是在給二孫女起名的時候,相當謹慎,親力親為,為其妹妹取名“王瑤琁”,取意“遙琁”,寓意“遙遠的脫離懸困境遇”。隨後夫妻倆在北崗找了個鋪位,做起了飲料批零的生意,日子也漸漸好轉起來。
中國有句古話說的好“長兄為父,長女為母”,對於幼小的王琁雖然達不到如此高的境界,但是母親與奶奶相處存在諸多隔閡,夫妻倆又要為了生計來回奔波生意,王琁就承擔起了照看妹妹的責任,所以王琁在學齡前,沒有什麼特殊情況,基本都待在家裡。
正因為王琁不大出門玩兒,更不敢一個人出去,只能怯生生的跑到柵欄門的木樁後,透過門縫偷偷往外瞄。
剛好看到門前的楊樹下吃冰冰棒的江姓姐妹,父母雖然在北崗做些小生意賣冷飲酒類,但是一直在老家的王琁很少能嚐到,對甜美口味的嚮往卻不自覺得驅使她漸漸走近她們,直勾勾的看著燕燕嘴裡舔著的冰棒兒。
海燕和王琁同年生,以前也在村口碰見一起玩兒過幾回,也算熟悉;她姐姐燕燕過完暑假就要上初中了,模樣俊俏,身材高挑,儼然成了附近有名的孩子王。
“看啥,想吃自己買去!”燕燕斜視了一眼。
王琁還是怯生生的想靠近她們。
“姐,要不給她吃一口吧。”海燕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冰棒兒伸到她嘴邊。
湊近已聞道一抹誘人的哈密瓜的清甜,在這個知了都被烘烤斷聲的夏季,王琁抑制不住內心的渴望,猛的上前抓住海燕的手,吞掉了半截兒,但由於口腔被刺激的異常冰涼,又不自覺的順著口水,吐到了地上。
海燕一看這情形,哇哇急哭了。
她姐姐燕燕,趕忙跑過去,一把將王琁推到了旁邊的麥垛裡,伸手薅起一撮兒亂髮,又拿著巴掌往臉上扇。
王琁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有些蒙,只覺頭皮一陣撕裂般的疼痛,臉上也是火辣辣的。
“二燕,把雪糕給我,啥人兒,嘗一口還上癮了,半截都給咬沒了。”只見燕燕拿著被王琁吞掉半截兒的雪糕,一點點靠近王琁的臉部,王琁身子弱小,一頭被燕燕壓在手下,冰涼的雪糕在日光的直射下融化,一滴滴的綠色液體,如刺錐般砸落在臉頰、鼻樑、嘴唇上。
那是幼小王琁第一次感受到外面世界的可怕,雖然並未有強烈的羞恥感,但是這姐妹倆並不友善的舉動,使她全身不安的顫抖,哆哆嗦嗦的說:“不要,不要,不要打我,拿東西賠你還不行嗎。”
燕燕漸漸鬆開了手,慢慢蹲到王琁傍邊,邪魅的淺笑:“你拿啥賠?說說看看。”
王琁顫顫巍巍的從手腕上取下一根粉色的扎頭皮筋兒。
“這個賠給你行嗎?”
燕燕接過,一把扔到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誰要這破玩意兒,不值錢的東西。”
一手又薅起了頭髮,另一隻手重重的拍打著王琁的背部。
“別、別、別打了,家裡有錢,賠你錢還不行嗎?”王琁驚懼略帶哭腔的說。
“走,帶我們拿。”燕燕一把跩起王琁,輕輕開啟柵欄門,三個人躡手躡腳進了屋。
“你爸媽沒在家?”燕燕四下環顧著。
“去崗上看攤兒了,妹剛剛睡著,你們別吵她。”
“錢在哪兒?”燕燕在床頭枕頭附近一邊翻找一邊問。
“在紅色衣櫃裡邊,衣服下面的黑包裡。”王琁膽怯的說。
王琁平時經常會看到父母收攤子回來,總會小心翼翼的數著一疊疊鈔票,並把鈔票分類放在裡邊的黑色公文包裡。
彼時的王琁年紀尚小,對鈔票金額,並沒有太大的概念,她只是天真的知道,每次跟媽媽去小賣店,拿著錢可以換好吃的,並不知道父母爭這些錢需要付出多少艱辛。
“哎呦,還不少錢,這還差不多。”燕燕從裡邊掏出大大小小的紙幣,也顧不上數,一把塞進自己口袋。剛要轉身離開,卻又用手使勁兒擰起王琁的耳朵,湊上去:“不準告訴你爸媽俺倆來過,敢說一個字兒,我把恁妹妹抱扔了,你信不信?”。
王琁驚恐萬分,淚水劃過臉頰,硬生生的點了點頭。
月光如水般灑在寂靜的庭院,牆角的竹葉在隨風擺動,沙沙作響。老舊的松木門,“吱呀”一生被開啟,王琁從回憶被拉到現實,發現自己已被抱到了裡屋的大床上。
“快睡吧,睡一覺就沒事了。”建坡慈愛的摸了摸女孩兒的頭。
王琁躺下,慢慢靜靜地睡沉了。
松坡夫妻倆當晚從鄰居那邊瞭解大致情況,知道是前院燕燕拿了錢,當晚就去找她父母,可是燕燕死不承認是自己拿的。王琁爸媽本來只是想討個說法,誰知燕燕她爹一氣之下抽出皮帶一頓爆打,根本攔不住。
剛滿11歲的小姑娘哪裡承受得了這樣的懲罰,哭著說所有零錢都被她買玩具、買零食花完了。
王琁父母見孩子傷成這樣,也不好多說什麼,悻悻離開了。
這件事情也就此告一段落。
現在回憶起來,王琁依舊不能理解這個偷錢的賊究竟是誰。
大人覺得是王琁太懦弱,那麼輕易就被燕燕攛掇;也有嘲笑燕燕這麼大孩子還手腳不乾淨;千人千言,總之說什麼的都有。
這個賊,現在看來,也許並不是某一個人,而是一個時代的縮影。那個時代經濟來源少,父母多奔波在外,留守兒童更多成為了別人欺負的物件。
其實放眼當下,城鎮化高速運轉,越來越多的人轉向城市生活,對生存的渴望,已不再是滿足於種著那一畝三分地;越來越大的經濟壓力,迫使農村的主要勞動力,為了生存不得不由所在的偏遠農村往發達的城市務工轉移。
長大後,王琁一有時間,更願意往鄉下老家跑,因為哪裡居住著很多跟父母年紀相仿的老人。平時,年輕的勞動力除了逢年過節,已經很少能夠在農村看到。
這一現象,從某種程度上來講,為兒童的成長帶來了很多的隱患,甚至存在生命危險。
王琁到現在還能深刻的記得一個並不熟悉的同學-李頌巾。
大多數人對小學同學記憶深刻的情況,無外乎有兩種,也是兩個極端;一種是記得學習特別好、品學兼優的,另一種則是行為最差勁兒的。就比如王琁就深刻記得他們班一連幾年一直跟自己爭第一的男孩郭亞昆,雖然很少能爭的過他,但是依舊記憶深刻;另外一種,就是這個同學特別調皮特別壞,就比如郭學通,一個動不動追著小女孩罵街、動不動就往女孩文具盒裡塞毛毛蟲、動不動往同學桌兜兒裡扔癩蛤蟆的反骨兒童。
但是,對李頌巾的深刻記憶,卻突破了這兩點,源於對這個年輕生命驟然終結的惋惜。
李頌巾,頭髮黃白相間,面板異常白皙,人送外號“白毛女”,有段時間王琁和她隔著路道坐隔壁桌,也曾仔細的觀察過,她的睫毛都有不少隱約發白的,私下同學們都流傳說她有什麼遺傳病。所以,無論在班級還是在學校,很少能看到她有玩得要好的朋友,總是孤零零的。
秋盡冬初,記得大概是上小學三年級時候,當時還有早讀課,上課時間大致在早上5:30-7:00,上課的學生基本都是附近村子的小孩兒,起得早,天又黑,那個時候也沒有什麼便利的交通工具,大家一般都習慣約上鄰里同伴一起步行去學校。
王琁和李頌巾是隔壁村,王琁所在的村子小,也就住了三四十戶人家,所以村子裡邊是沒有學校的,村裡的小孩要想上學,就得徒步走上三四里路到李頌巾所居住的小河郭村。
就小河郭村名來說,可能跟很多同齡人疑慮相似,王琁也有著類似的困惑,一個村子的命名,為什麼叫小河郭呢?長大後,才慢慢了解,小河郭村裡邊大多數人姓氏為郭(據傳是唐朝名將郭子儀的姓氏分支),村子北邊有一條蜿蜒東流的小河,名為澧河;當地人不經意將“小河過”與“小河郭”諧音化,便有了這個獨特的名字。這些也是聽附近的老人們偶爾閒聊說起,具體由來很難考證,暫且聽聽作罷。
小河郭大概有二百多戶人家,在周圍村子裡邊算是個大村兒了,平時王琁所在的村子陳莊,孩子們都是沿著一條黃泥小路艱難的開始一天的求學之路。
夏季天早,早讀上學,天都大亮,田裡有不少人在除草、摘菜的;到了秋冬季節,天寒夜長,有時候早上起來,四周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上學路上,有時候開啟手電,一束光亮能直插雲霄,這是現代都市生活再也看不到的景象。現在還總能回想起來,那時的夜真是黑的純粹,沒有斑斕霓虹,更沒有車水馬龍。
王琁膽子小,上早讀,總要去喊上東邊的同班好友陳姍姍,好組團壯膽。過了小渠壩,路程差不多就走了三分之一,小路北邊的麥田裡還有一片墳冢,一堆堆雜亂的分佈著,黢黑一片,偶爾還會閃出數點鬼火磷光,膽小的兩人,背起書包一陣狂跑,直到跑到鄰村小河郭有人家的地界兒才漸漸放慢腳步。
有好多次,剛到鄰村地界沒多久,她們總能看到李頌巾扎著個紅領巾,不緊不慢的從南邊小路往學校方向走。
“你說,她就不害怕嘛?大人們都說南邊小路的池塘,小莫她媽是從哪裡跳河自殺的,水聲嘩嘩的,都說一到晚上有水鬼呢。”說完,姍姍一臉不可思議的看向她。
“哎,李頌巾,你跟俺倆一塊從村兒中間走吧?”王琁大聲得呼喊著,可是李頌巾,只是回頭看了下,並未回答,甩了下辮子,又扭頭徑直走開了。
“你管她幹啥,看都不搭理咱倆,這丫頭脾氣怪著哩,咱們趕緊走吧。”說話間姍姍便拉著王琁走開了。
王琁到現在一直都不能理解,她和姍姍上小學期間,都是懼怕四周夜晚的田野,也數不清多少次是飛奔著跑向鄰村有人家的地方,李頌巾難道就不害怕嘛?當時到小河郭學校上學,村子中央有條大路直通學校,南邊有條小路繞過水塘也能到,一般小夥伴們都喜歡走村中間的大道,熱鬧也覺著安全。
唯獨李頌巾是個例外,每次偶然碰到她,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也曾聽班裡同學說過,李頌巾還有一個哥哥住校上初中,爸爸媽媽好像常年在深圳那邊打工,家裡一般是爺爺奶奶照看。在那個年代,對傳統的農村人來講,上學都是要花好多錢的,光靠種地一年沒多少收入,尤其是多子女家庭。為了生計,父母至少一方,或者雙方都會選擇去經濟發達的地區打工掙錢,貼補家用。
日子差不多這樣平淡的過了一年多,也是在一個深秋的季節,下午預備鈴剛剛敲響不久,一個滿頭花白的老太太,身穿深紫色毛衣,頭髮、衣服上都沾著一縷縷細小的蘆葦絮絮,雙手比劃神情慌張的向老師訴說著什麼,隔著窗戶,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好奇的往外看。
“那不是頌巾她奶奶嗎?”一個男孩驚訝的說。
這個時候我們大家才下意識的看向頌巾的座位,恍然意識到,一天都沒見她來上課了。
老太太好像並沒有從老師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覆,雙手抹淚、身軀佝僂、腳步蹣跚著走了。
隨後校園廣播裡、附近各村的廣播、村口瓦屋下的公示欄,到處都能聽到、看到有關尋找李頌巾的資訊。
附近的幾個村子,幾十年的平靜,被突如其來的少女失蹤所打破,一時間各家各戶惶惶不安,鄉鎮學校為了保障學生的人身安全,從此取消了小學生早讀制,上學路上漸漸被家長繁忙的接送身影所取代。
事發之後,各種不同的謠言層出不窮,不斷在附近村落醞釀、發酵、散播。有的說女孩是被拍花子的偷走了,也有的說女孩是被拐到雲南賣到深山給人當媳婦兒了;還有的說女孩可能遭遇不測,已經被殺害不在人世了。
一個孩子的失蹤,對於無關緊要的人來說只是多了一重恐怖,多了一些茶餘飯後的談資;然而,對受害人家庭卻造成了不可扭轉的毀滅性打擊。
李頌巾的父母接到女兒失蹤的訊息後,第一時間返回了闊別多年的老家,母親因為接受不了女兒失蹤的打擊,整宿整宿無眠,頻繁產生幻覺,最終患上了失心瘋,逮著扎辮子的女孩就要上前抱著認成自己閨女。奶奶因沒有照看好孫女兒,一度自責,內心愧疚,不到半年也鬱鬱而終了。頌巾的父親不得不放棄外出打工的想法,照顧起妻子的起居,從此再也沒離開過村子。
女孩的失蹤過去好多年了,當大家覺得這一事件即將成為解不開的謎,意外卻來臨了。
王琁記得那時在縣城上初二,時間剛過初夏,正好趕上週五下午放假,同往常一樣,乘坐返回陳莊的公共汽車往家裡趕。當汽車快行駛到小河郭村西北方向北崗路與屏桐路前400多米處,前方路面被警車和紅白相間的隔離帶圍了起來,很多車輛都被迫掉頭,或者臨時變更了線路。
透過公交車的玻璃窗,王琁好奇的往外觀察著。
瀝青路面已經被警察用釘耙、鐵鍁刨開了一片,道路周圍到處散落著瀝青渣子和水泥塊,一側堆積著半人多高的黃土,警察時不時疏散著旁邊不斷增加的圍觀人群。
警務人員好像從大坑裡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些白色的東西,陸陸續續往傍邊藍色擔架上的防塵袋裡裝。
“從坑裡邊取出來的,那是骨頭吧?”一個眼尖的乘客用驚愕的口吻反問著。
“那不是頌巾她爹媽嘛?”另外一個人驚呼著。
王琁猛的推開窗,探出頭仔細往外辨認,確實是頌巾媽媽,幾乎全白的頭髮蓬亂的紮在耳後,整個人像是受到了重大刺激,已經全身癱軟的蜷縮在地上,頌巾爸爸在傍邊聲淚俱下,想攙扶起妻子,卻怎麼也扶不起來,最終兩人半跪在地上相擁痛哭。
王琁倒吸一口涼氣,渾身不寒而慄。
此時公交車調轉方向,臨時變更了線路,透過車窗,看著身後漸行漸遠的人群,王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那是一個黃白頭髮,面容白皙,扎著辮子,孤零零走開的身影,久久在她腦海無法散去。
世間蒼涼,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
有人說頌巾天生孤僻,是她的性格害死了自己;也有人說是兇手殘暴變態,竟連如此天真的女孩都不放過。
無論大家再說些什麼,頌巾的死儼然成了不可改變的事實。
在漫長的人類進化史中,人類性格的形成,往往經受生物遺傳因素、社會文化因素、家庭環境等眾多因素的影響,人類性格在多重因素的激發下增進、交融、重塑。
其中,原生家庭帶給孩子的環境影響更顯得舉足輕重。
把一個生命的逝去簡單歸結於性格、外力,真的合適嗎?
我們經常說透過現象看本質,只是,當我們回頭去剖析本質的時候,她那顆留守的心,對父母關愛的渴望,最終還是散落在那個最美好、最童真爛漫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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