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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王維信神一般的流利表白,張茂林突然覺得對方一定是之前在做了充分準備以後才對他講這番話的。
看著王維信頗為詭異的神態,張茂林不由聯想到以往每年決算日全行員工會餐現場情景:西裝革履、滿面紅光的王維信站在主席臺上,一手狠狠攥著麥克風、一手託著盛滿紅酒的高腳杯,俯視臺下幾百號充滿尊敬、臣服、欽佩、仰視表情的部下,盡情展示他獨有的口齒伶俐、激昂慷慨的即興發言......
王維信一點點靜下來,坐在沙發上開始吱溜吱溜喝茶。張茂林看著王維信那漂染得烏黑鋥亮的一頭捲髮,緩緩地說:
“人死不能復生!我們能做的只要是可以讓活著的人接受、認可就足以了。我曾和你說過,聞祿的父母是純樸的農民,岳父母均是有身份、有職務的退休老幹部。這幾位老人的思想覺悟不在我們之下,他們絕對不會給組織上無故新增何等難處。這一點,我還是有信心的。令人惋惜的是,在我們淞陽市興商銀行,像聞祿這樣盡職盡責而又精通訊貸業務的人才實在是不多。他的突然離世對於我們總體工作而言,實在是損失不小啊!特別是信貸業務,我估計短時間內這個巨大的負面影響不會得到明顯改觀。”
張茂林刻意將語速緩慢下來。他覺得,此時此刻沒有更好的辦法來提醒似乎是處於一種莫名亢奮中的王維信。
“是啊是啊!一顆難得的好苗子就這樣突然毀掉了!遺憾得不能再遺憾、可惜得不能再可惜了!”
王維信一副蹙額嘆息的神態。
“王行長,這兩天我腦子裡總有一個疑惑,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聊聊?其實我也知道你的心情也很沉重,但是這個問題我們領導班子無論如何也繞不開、躲不過。那就是——”
張茂林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了老張,這屋子裡只有你我兩雙眼睛。於公於私,我們哥倆之間還有什麼秘密不能相互交流的?任何困難、任何矛盾,只要我們兄弟倆報團取暖,還會有什麼障礙嗎?”
剛剛站起來的王維信突然間好像被誰用力拽了一把,便就勢斜坐在沙發上,恍惚間竟然草率抄起張茂林的茶杯,咕嘟咕嘟一飲而盡。
張茂林一絲苦笑,說:
“我聽別人講,是聞祿本人開的車,而且駕駛的轎車並不是我們市行的車輛、更嚴重的是聞祿酒後駕車。對於這些聽起來似乎是不著邊際的傳聞,的確屬實嗎?你本人又是如何看待呢?”
王維信並沒有立刻回答張茂林的提問。他仰脖看了看張茂林滿是胡茬的下巴,反問道:
“老張,你相信這些傳聞嗎?”
張茂林回答說:
“憑我對聞祿的瞭解,我絕對沒絲毫理由相信,因為這些訊息太不符合聞祿的性格。自從前年秋天,省行那位苗處長出差時自駕車肇事遇難後,省行先後三次下達領導幹部工作期間的禁駕令。這些年來,省行為了強調同一件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行文督導,在我記憶裡是從沒有過的。你還記得吧,市行為此特意召開專題會議上,在會上聞祿是第一個表態發言的,而且他還建議所有的中層幹部以文字形式作出承諾,並且當場就把自己的駕駛證交到了市行工會。因為這件事,還有人在背後說他出風頭、搞另類。有這樣覺悟和理性的人,怎麼會做出醉駕這樣的蠢事?如果情況屬實,那的確是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啊。”
王維信回答說:
“嗯,沒錯沒錯,你說的這些也是我曾經考慮過的。我猜,聞祿當天一定是遇到了及其特殊的狀況。至少,是我們目前無法猜測和想象到的。”
王維信閉著眼睛,右拳輕輕地敲打著額頭。懶洋洋接著說:
“儘管我們誰都不願意相信,但這屬實,屬——實啊!按照交警部門的結論,在這起交通肇事中,聞祿所駕駛的轎車要承擔全部責任。”
王維信緩緩地搖搖頭,這幾句慢吞吞的話以及那種無奈的表情,徹底擊毀了張茂林不肯放棄的最後的幻想。
王維信看著張茂林,略微遲疑一下說:
“我想,這一切都是陶侃透漏給你的吧?其實我也估計到這些細節瞞不住任何人。省行機關的人差不多已經都知道了此事,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嘛。這種敏感事就像是長了‘翅膀’,揚扯得快著呢。但陶侃這個混小子怎麼會好歹不知、隨意向外傳揚呢,聞祿可是他的親姐夫呀!”
王維信仰頭衝張茂林翻著白眼說到。
“王行長,我並沒有確定告訴你,我所瞭解到的訊息是來自
於陶侃,你做這樣的判斷依據是什麼?!”
張茂林的臉突然有些紅漲。
“哦?呵呵,不是他嗎?呵呵呵,那就怪了!”
王維信頓時流露出非常難以捉摸的表情。他扭過身子點燃一支菸深深地吮了一口,然後緩緩吐出,似乎是讓那一串灰白色的煙霧從五臟六腑裡遊蕩全程。
看到王維信並沒有繼續插言,張茂林接著說:
“我還聽說市行送聞祿的車到省行樓下時候,直接被等候在那裡的康弘集團省城辦事處的老總專車直接接走……”
張茂林說這番話的時候,看見王維信的腦袋周圍已經是煙霧繚繞了。
“哦?你講的這個情節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王維信把菸頭穩穩地捏壓在菸灰缸裡,接過話茬:
“茂林兄啊,你知道嗎,這幾天,我沒睡過一宿安穩覺。”
隨即,王維信便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他慢慢站起身,輕輕拍拍張茂林的肩膀說:
“目前,大家用不著費盡心思去踅摸和求證那些道聽途說的細節啦!你說得對,人死如燈滅。地球上每時每刻都有人出生,同樣也有人消失,發昏擋不住該死!對此,我們用正確的態度以及應有的勇氣面對就是了。畢竟誰都不願意看見的事情已經發生了——真實地發生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嘛!
王維信的語氣帶著明顯的無奈,一絲苦笑接著說:
“一票否決,一票否決呀老兄!這是省行早就訂的所謂‘高壓線’。雖然這次不屬於刑事案件,但是,聞祿作為市行主要業務部門的中層幹部,工作期間在異地酒後駕車肇事車毀人亡!也絕對算得上是‘驚天動地’的壯舉!省行人事處老總已經和我私下裡打招呼了,今年我們淞陽市行再也用不著考慮什麼爭優奪先了。這也好、也好!沒了希望少了觀望,免得為了那幾面錦旗、幾張獎狀到處磕頭作揖了。這反倒是讓大家滅了希望、丟了幻想、不用瞎忙、身心清爽,乾脆去他媽的!”
王維信唰唰甩著衣袖,憤憤地罵著。
張茂林立馬無語,呆呆地瞅著著對方!他顯然是沒有料到此刻的王維信會惱怒罵娘。
王維信上前一步,扶著張茂林的肩膀:
“老兄!你懂我的心思嗎?眼下我們就別奢望任何好事能光臨淞陽分行了。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心盡力把聞祿的後世辦好,確保這場風波能夠平穩過渡!這也是省行滕副行長的再三要求,他畢竟是從淞陽走出去的老領導,家鄉觀念很強,體現了親情無價啊!我們這些做下屬的必須深刻領會滕副行長的一片苦心吶!”
王維信故意停頓了一下,靜靜地凝視著張茂林。
張茂林瞭解王維信有這個習慣:平日在臺上講話一旦說到他自認為關鍵環節時候,總會故意搞出個空段,然後提問現場聽眾——剛才我都強調幾個方面問題呀?對於不能順利對應的,王維信絕不留情面當場指責,甚至嚴厲訓斥!
現在,張茂林倒是不擔心王維信會向自己發問,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將身體向前傾了一點,意思是——您說吧,我仔細聽著呢!
果然,王維清清嗓子,加重了語氣強調說:
“領會到位還不夠,關鍵是要儘快抓好落實。我們最好是把事態的未來走向考慮到聞祿家屬的實施前頭,要讓他們感覺到組織上所充分給予的溫暖!老兄,在咱們班子成員中,你是唯一的淞陽本地人。而且,大家都知道你和聞祿的岳父陶守禮是世交。所以,市行黨委在這件事情的處理態度,我敢和你交個底兒——現在什麼都不重要了!唯一需要我們盡力做好的就是在省行政策允許的範圍內,多給聞家、陶家爭取一些經濟上的補償!我想,除了正常的公亡所得撫卹金以外,要儘量多支付一點補助。至於超出人事部門規定的列支部分,由計財部門在營業外支出科目項下的“其它支出”單獨列賬。至於其它一些枝梢末節問題,都不值得我們倆耗神費力去掰扯,直接責成市行工會部門去具體操辦就行了。
去者已經無法挽留!我們所做的一切是給生者看的、評價的。否則,我們恐怕有負於九泉之下的聞祿同志以及他過去對市行所作的所有貢獻。而且——而且也會讓你自己在陶家人面前不好交代呀!”
王維信再一次緊緊握著張茂林的手。
面對行長王維信的動情表白,張茂林徹底啞口了!
王維信的這一大段動人心肺的溫婉說辭由如一張任何方向都無懈可擊的密網直接籠罩在張茂林的全身。儘管張茂林似乎已經感覺到這是王維信在進行自我圓場、自我包裝、自我標榜,但是,縱觀王維信的表態裡處處洋溢情感、道理、邏輯,這種居高臨下的說教式表達的確遮蔽了張茂林潛意識的所有自發式反應。在這種強迫式感覺高壓下,張茂林頃刻間毫無招架能力,只能乖乖做一名聽眾與受眾。
沒錯,張茂林必須承認眼下的狀況屬實如王維信的分析判斷。此時,張茂林深刻意識到,這兩天蝸居在自己心底裡的一連串問號,如同是一個個被突然扎爆的氣球而慢慢飄散,最終消逝得無影無蹤……
“老兄,這幾天來大家都是操勞得心力交瘁,我讓辦公室晚上特意安排一下,咱們出去打打牙祭,你看怎麼樣?”
王維信的一條腿已經邁出了門檻,他側過身,扭頭看著張茂林說。
“不了不了,我胃裡一直不舒服,還是回家熬點稀粥喝,你們幾位自便吧。”
張茂林淡淡地應付一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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