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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揚州,天氣已經轉暖。
小秦淮河兩邊的榆錢樹變得鬱鬱蔥蔥,幾尾紅鯉魚明知不遠處有捕魚翁,挑釁般地高高躍出清澈的水面,展現它那矯健的身姿。
一大幫百姓從石橋匆匆走過,連同剛剛還在打魚的捕魚翁都不知去向,只剩下一個竹筏在那裡空靈地飄蕩。
“我的乖乖,怎麼這麼多人?”
“早在一個時辰前可能還有位置,現在就別想了!”
“我從泰州特意趕過來,幸好有爬樹翻牆的本領!”
……
此時的東市已經是人滿為患,不要說東市那兩棟酒樓,哪怕是地面都沒有站立的地方,很多百姓已經爬到了樹上了。
就在今天,兩淮都轉運使李之清、揚州知府楊明遠和兩淮巡鹽御史張溙山等犯官要行刑,這一場鹽政體系的貪腐大案全部斬首收場。
國人歷來好熱鬧,如此盛大的場面在揚州是百年難得一遇,故而吸引不少周圍的百姓蜂擁而來,此時的揚州府早已經是萬人空巷。
“我的乖乖,真的會斬嗎?”
“這裡面不是有一個是高閣老的兒子嗎?”
“現在誰都不好使,皇帝起用王越就是要斬貪官的!”
“斬不斬看著就知道了!若是真斬了,我以後只服王砍頭!”
……
儘管已經得知今日是李之清等官員的行刑之日,但想到這些官員有朝堂都有靠山,特別原首輔高谷的兒子還在其中,致使一些人持懷疑的態度地道。
正是這個時候,一輛輛囚車從臨時揚州總督府的方向過來。
由於此次涉事的官員幾乎貫穿整個揚州府的衙門,即便朝廷想要對出缺的官職進行填補,那亦需要給新任官員赴任的時間。
亦是如此,朝廷除了調兵支援外,由汪直和王越聯手成立臨時的軍管總督府,全權處理所有事務。
即便是小偷小摸,只要臨時總督府下令,同樣可以直接進行斬殺,以致現在的揚州城簡直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來了!來了!”
“我呸,真是罪有應得!”
“咦?這位知縣怎麼不坐囚車!”
“你亦不瞧一瞧,囚車哪還有夠的?”
“今日便斬百官,此事恐要載入史冊了吧!”
……
在街道圍觀的百姓看著一個個披頭散髮的死囚官員被押赴刑場,看著這些作惡多端的官員被砍頭,亦是紛紛進行討論道。
最受關注的,自然還是揚州城的鐵三角,而他們全都是關在囚車中押送。
李之清此刻已經是披頭散髮,整個人像是老了十歲一般,眼睛正空洞地望向路的前方。
在被抓的時候,他一直幻想京城方面定然出手營救。只是隨著時間流逝,特別他殺害兩淮都轉運使司同知王春來和揚州鈔關南京戶部員外郎關峒等人的罪行被挖出來,他便知道自己已經是無力迴天了。
經過多年的精心經營,他原本早已經掌握了揚州,可以說是揚州真正的王。但萬萬沒有想到,竟然被一個文官集團邊緣人物剛剛復職的人毀了。
若是自己再謹慎一些,若自己早點發現王越的身份,那麼事情絕非這般模樣。只是自己粗心大意,最後是滿盤皆輸,而今更是被推上斷頭臺。
他恨老天不公,亦恨自己不慎,不然何以至此?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我爹是萬安和劉吉的老師啊!”
高恆看到自己竟然沒有得到朝廷的特赦,看著自己正在被押赴刑場,積壓以久的情緒終於爆發而出,顯得驚慌地自言自語地道。
他雖然不學無術,在國子監便是有名的草包,但所幸有一個厲害的老爹,故而自然而然地官蔭入仕。
只是中書舍人那丁點的俸祿都不夠自己到一趟教坊司的花銷,而那可有可無的閒官更不是自己的追求,所以他瞄上了兩淮都轉運使副使這個職高油肥的差事。
事情證明他的選擇是對的,雖然兩淮都轉運使副使僅僅只是正五品的官職,但這裡面的油水堪稱恐怖。
誰承想,他在這個位置共享太平之福已經十餘年,事情還是被捅了出來,而他這個重要的參與者自然是要獲罪。
但他是前任首輔之子,當朝僅有的兩位閣老是他爹的門生,他真的不想死啊!
哇……
我不想死!
我罪不致死啊!
……
兩淮巡鹽御史張溙山最先心理破防,在看到前臺刑臺的一角後,卻是突然放聲大哭並叫屈地道。
他確實很冤枉,辛辛苦苦打造鐵面御史的人設十餘年,這好不容易才得到兩淮巡鹽御史這個肥缺。
結果高恆等人都享受人間富貴十餘年,而他任職才一個月,而且還是偷偷摸摸地享樂,現在卻是要跟高恆等人一起被砍頭。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的話,他絕對不會要這個巡鹽御史,這筆買賣太不值當了。
“李之清,你害了我,你下地獄不得好死!”揚州知府楊明遠想到是李之清拉自己下水的,便是大聲地詛咒道。
“楊明遠,你也不是好鳥,你跟李之清該一起下地獄!”在聽到楊明遠抱怨的時候,後面的楊州府通判趙三思亦是詛咒道。
只是他的話剛剛落下,後面同樣有人進行詛咒於他,站出來的正是跟他有同科和同鄉之誼的兩淮都轉運司判官劉銘。33
大明的官場有著師生、同年和同鄉三類關係,而這些關係已經將所有官員串聯在一起,從而組建了一個群體。
正是如此,在李之清一個人下水後,隨著大家不斷發展下線,以致現在揚州府的官員幾乎是無一倖免。
啪!
啪啪!
啪啪啪!
……
正當他們相互詛咒的時候,在臨近刑臺的拐角處飛來了爛菜葉、半乾牛糞和臭雞蛋等物,這些東西很快像糊了他們一臉。
哇!
哇哇!
哇哇哇!
……
揚州官員的日子無疑是最愜意的,對吃食更是精益求精,而今面對著這些汙穢之物,不少官員的腹中又是一陣排山倒海地嘔吐起來。
“快走,當心老子用皮鞭抽你!”負責押送死囚犯的南京神機營將士手持皮鞭,對嘔吐的官員進行驅趕道。
東市,一個足足有籃球場大小的刑臺已經搭好。
面板細嫩的汪直拿著一把畫扇來到刑場的監斬臺,望著人山人海發出感慨地道:“今日真是熱鬧啊!”
“你故意提前幾日放出斬百官的訊息,以致南京那邊都有人趕過來!”王越顯得心知肚明般,直接揭出這個始作甬者的小把戲道。
汪直有著一張俊俏的臉,顯得理所當然般道:“如此的盛事,自然是要更多人前來見證!”頓了頓,卻是扭頭望向王越道:“都說雜家是大魔頭,但雜家在西廠這麼多年,卻不及你一日!”
“今日之事,亦有你一份!”王越看著陸續被押上刑臺的犯人,卻是認真進行糾正道。
汪直並不爭辯,亦是望向陸續押上犯人的刑臺道:“此間事畢,雜家便不在這裡陪你了,得回一趟南京!陛下交代的燧發槍連圖紙都交了下來,結果這幫廢物至今都沒有拿出成品,雜家要回去扒皮,不然他們當真以為雜家的事要討價還價。”
“燧發槍不是一直有進展嗎?只是那個跟弓弦原理的東西,他們一直沒有找到合格的精鐵罷了!”王越亦是關注著這種新型火器的程序,頓時不解地詢問道。
汪直要過一支筆,便在畫扇邊寫邊答道:“若是一點成績都沒有,雜家便不需要回去了,直接捎信回去將他們鬆鬆骨頭便可!”
“你跟以前一個樣,還是這般……嚴厲!”王越原來想要說吹毛求疵,但最終還是換一個溫和的詞道。
不論是在西廠還是在大同領兵,眼前這個人雖然賞罰分明,但亦是十分的嚴厲。那幫工匠在他手下做事,只能是自求多福了。
汪直聽到王越這個話,當即便是點了點頭寫道:“王越稱奴婢嚴厲,臣深以為然!在內書堂之時,時聞:欲成方圓,規矩必嚴。今陛下是天子,奴婢當忠不違君……”
“你在嘀咕什麼呢?”王越看到汪直在奮筆疾書,頓時好奇地詢問道。
汪直滿意地收筆,便將寫好的紙扇遞過去道:“你現在得多向雜家多學習!別十天八天才上一封奏疏,咱們現在要事無鉅細向陛下彙報,這樣才不會像當年那般被那幫偽君子鑽了空子。你是作詩怨望,雜家是啥都沒做錯,結果被彈劾領軍生事!”
“當年你擔任大同監軍,確實調動邊軍是多了一些!”王越沒想到汪直的求生欲竟然變得這麼高,但還是指出他的過錯道。
汪直將筆遞還身邊的小太監,卻是一本正經地辯解道:“將士的天職本就是守衛邊地!韃子的牛羊過來吃咱們大明的水草,他們又不曾向大明納稅,為何雜家不能帶兵出去打他們?他們派哨兵過來偵察,為何雜家任由他們窺視?”
王越知道這個事情很難有定論,站在文臣的角度確實是汪直沒事找事,但站在汪直的角度是寸草必守。
汪直深深地望了一眼王越,突然問出一句扎心的話道:“他們間接害死了兩千大同將士,你當真不恨那幫偽君子嗎?”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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