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篤竹笑了起來。

笑容中有著不求解釋的從容和看透世情般的淡然。

“出家人不打誑語。”

他認真地對束觀說了這麼一句話。

“如果施主不信,要殺要剮還請施主隨意。”

在這一刻,束觀甚至有種自己到底是不是錯怪了他的愧疚感。

不過,束觀很快就回過了神來。

……奶奶的,這傢伙不去演戲真的可惜了……

他的心中腹誹了一句。

這個年輕僧人的面相很忠厚木訥,言談神情也很誠懇真摯,給人一種老實可靠並且可以信賴之感。

甚至還有一些真正高僧身上的佛意氣韻。

問題是,如果是這篤竹和尚如果真的是這麼一個人,那麼他的行為模式肯定不應該是這樣的。

束觀可以相信,一個真正的高僧,在情非得已之下,會做出一些違心之事。

他甚至都相信三木大師這樣的高僧,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沒有七仙盟的身份的話,說不定都會去劫富濟貧。

但是一個真正木訥老實的人,他們如果要幹這種事,肯定是自己親自上陣去幹,而不會躲在幕後操縱。

就像當時的師傅李至霞,在他當燕子的時候,都是自己親自己跑去殺人,其實他完全可以用道術控制支配別人達到自己的目的。

這種心性上的差別,導致的行為模式的不同,很微妙,但是一個人的行事風格,基本也確實都是由自己的心性決定的。

所以束觀在剛看到這個法號篤竹的年輕僧人的時候,覺得跟安鳳俊錢財被劫那件事情中展現的行事風格,和這個人的氣質很不搭。

當然,束觀也不會僅憑這樣一點對於心性和行為模式上的矛盾的懷疑,就斷定剛才這年輕僧人在說謊。

他當然還有更多的證據。

然後束觀也很認真地問了年輕僧人一句道:

“您慢些吃,給我留點。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束觀剛才說的這句話,就是不久之前問小藝,那個年輕僧人一直在唸叨什麼經文,然後小藝給他的答案。

這個年輕僧人,在那些領粥的難民對他行禮的時候,口中一直輕聲反覆唸誦的根本不是什麼佛門的經文,而是翻來覆去地這麼一句話。

“您慢吃,給我留點。”

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話,束觀到現在也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只是覺得有些詭異。

“您”是誰?

“慢點吃”又是在吃什麼東西。

而當束觀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篤竹的神情終於微微變了一下。

不過他很快就又恢復了平靜。

“小僧站了快一天了,自然是有些餓了,不過是隨口所說之言,不知施主對此有何疑惑。”

篤竹很無辜地看著束觀問道。

束觀笑了起來。

這年輕僧人的解釋自然很牽強,但他也不想跟這年輕僧人在多掰扯什麼。

束觀將手放在了桃木劍的劍柄上。

他此刻如此咄咄逼人的原因,是因為這個年輕僧人,還有這座心相寺,都給人一種詭異之感。

這種詭異感,讓束觀無法輕易相信,這年輕僧人搶劫安鳳俊的錢財,給難民施粥的理由,真的只是像他所說那般的心懷憐憫。

既然已經來到這裡了,那束觀就準備把這個真正的原因查明白。

萬一這年輕僧人其實是在幹一件很惡毒的事情呢?

束觀覺得這是一個雖然已經離門但內心深處依然把自己當七仙盟弟子得人應該做的事情。

“既然你還不肯說實話,那不如我先把殿中的那個佛像一劍斬了,或者是把院子裡的這根竹子直接砍了,然後再看看你願不願意說實話。”

束觀緩緩拿起了桃木劍,淡然對那年輕僧人說道。

篤竹的臉色終於真正地變了。

而這一次,他沒有能很快掩飾住自己的神情變化,恢復正常模樣。

因為束觀的威脅,確實拿捏住了他的真正要害。

“……你怎麼知道……”

他驚慌地看著束觀,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因為我有小藝啊!

束觀在心中默默這麼回答了一句。

因為當時在束觀問小藝這年輕僧人到底在嘮叨什麼的時候,小藝還告訴了他一件事情。

那就是在這座小廟中,有兩件法寶。

一件是殿內的那尊佛祖像,一件是院子內的這棵修竹。

這是兩件很奇特很古怪的法寶。

因為它們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法寶,佛祖像看去真的就是一尊泥塑的塑像,束觀是真的看到了油漆剝落之後露出得裡面的泥胚。

修竹看去也真的就是一顆普通的竹子,因為當秋風乍起之時,這個修竹是真的有落葉的。

所以束觀一開始的時候就沒看出來這塑像和修竹居然是法寶。

恐怕絕大部分的修行者也都看不出來。

但是小藝不同,她是能直接察覺到這兩樣東西之內,都隱藏著一個器靈的。

雖然兩樣法寶內的器靈都沒有跟她交流,但小藝能清晰感應到那兩個智識的存在。

這確實是兩件束觀以前聞所未聞的古怪法寶。

而此時篤竹在脫口而出了一句之後,他看著束觀的眼神,變得更加的震撼和畏懼,似乎怎麼也沒想到,束觀居然能夠看破他們心相寺最大的秘密。

然後,篤竹的臉上,慢慢浮現了一種無奈而詭異之色。

“藏不住了,動手吧!”

他突然對這空氣,說了這麼一句話。

話聲方落,小院中異變陡生。

先是束觀頭頂上方的那些竹枝,像是突然全都活過來了一般,齊齊往下直刺束觀的身軀。

風聲勁銳,嘶嘶作響,每一根枝條都帶著凌厲無比的森寒鋒利之氣,彷彿一柄柄的飛劍。

而緊接著,身後再傳來一聲轟然巨響。

小殿內的那尊佛祖像,竟然活了過來般,離開原地大步朝束觀奔了過來,奔跑之時塑像身軀上的泥土簌簌而落,眨眼間就來到了束觀的身後,然後抬起一隻大手,一掌拍向了束觀的後背。

當然,對於這樣的局面,束觀一點都沒有感到意外和驚訝。

他平靜地將手中桃木劍往上一揮而擲。

桃木劍劍化青萍,迎上那些同樣宛如利劍般刺下的竹枝。

噼裡啪啦無數的異響聲響起,那些張牙舞爪的枝條在桃木劍下,接連宛如霜打的茄子般耷拉了下來。

只不過,桃木劍居然卻也沒能把那些枝條砍斷。

而在扔出桃木劍的同時,束觀已經閃電般轉身,牛耳尖刀早已來到他的手中。

擔山術猛然爆發,一隻手掌抓住了泥塑佛像拍來的手臂,那隻佛像手臂頓時就停留在了半空中。

而束觀另一隻手掌間的牛耳尖刀,已經朝著佛像的頭頂一刀斬弱。

和桃木劍不同,至今為止,束觀還沒有見過有什麼東西能夠抵擋牛耳尖刀的鋒銳的。

牛耳尖刀的刀鋒,輕易地就砍進了泥塑佛像的額頭,眼看就要把這個詭異的佛像砍為了兩半。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這個泥塑佛像的身軀裡面,卻突然傳出了一聲沙啞的聲音。

“饒命!”

那聲音就說了這麼兩個字,聲音中有著說不出的焦急和驚恐。

牛耳尖刀在切入佛像頭顱三厘米深的地方,驟然停了下來。

束觀的手很穩,依然持著牛耳尖刀,並沒有抽離。

但是他的眼中卻也是閃過了一絲驚異之色。

他還真的是第一次碰到一個會求饒命的法寶器靈。

“那你說我為什麼要饒你一命。”

然後束觀看著眼前這個兩米來高的泥塑佛像,微笑問了一句。

說實話,他還真有點好奇這個佛像會怎麼回答他。

下一刻,束觀就見到了一幕異常詭異的景象。

只見這泥塑佛像臉上的五官開始扭動起來,露出了一個極為人性化的表情。

那是一個充滿討好奉迎意味的笑容。

“您能先放開我嗎,我保證不會對您再出手,也不會逃跑。”

泥塑佛像那張厚厚的嘴唇翕動之間,說了這麼一句話。

它的聲音蒼老,乾枯而沙啞。

束觀眼中的驚訝之色越濃了些。

這真的是一個法寶在跟自己說話嗎?

要知道他雖然已經接觸過不少法寶,而那些法寶基本都有器靈,但是除了透過小藝之外,束觀卻是從未與器靈直接接觸交流過。

而像眼前這個佛像一般,能夠跟常人無異般直接跟自己說話,這可是傳說中那些超越了天仙品階的靈寶才能擁有的能力吧!

難道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件上古靈寶?

束觀還真有點被震撼到了。

接著他放開了抓著那泥塑佛像的手臂的手掌,也將牛耳尖刀從對方頭頂拔了出來。

這泥塑佛像剛才表現出來的實力,大概和一個胎動境巔峰得修行者差不多,束觀隨時可以把這佛像再次制服。

而當他抽刀放手之後,眼前的泥塑佛像,竟是長長舒了口氣,然後泥胎身軀開始開始宛如波浪般起伏抖動起來,接著往內塌陷,然後一個身材瘦削乾瘦得老僧出現在了束觀的眼前。

至於剛才那個泥塑佛像,竟像是不是全部鑽進了這個老僧的身體之內一般。

束觀看著這一幕,目光連閃,確實感到了極大的意外。

“哥哥,他不是器靈,而應該是一個躲在佛像中的人,剛才我感應智識就是他,我剛才判斷錯了。”

而小藝的聲音也同時在束觀的腦中響了起來。

這自然是絕不可能是一個器靈。

身前的老僧,年紀應該非常大了,臉上的面板全部都耷拉了下來,就像是一頭棘皮老狗,他的顴骨很高,眼眶深深凹陷進去,眼瞳的四周隱泛著一圈奇特的金色光芒。

只是這個老僧看去總給人一種非常虛弱的感覺,似是大病未愈一般。

“老僧苦竹,見過閣下。”

老僧對著束觀雙掌合什行了一禮。

而在身後,那年輕僧人也是對著那老僧喊了一聲“師父”。

束觀猛然一怔。

因為在他來心相寺之前,已經略微打聽過這座小廟的情況了,按他所知的,那就是這座隱在陋巷中的小廟,原先是有兩名僧人的,一名年老的,一名年輕的。

而年老的那名僧人,幾個月前已經死了。

但是現在這名老僧,卻從一尊佛像中走了出來。

他根本沒有死!

束觀一直隱隱感覺這個小廟中有些秘密,但沒想到居然是這樣一個秘密。

他啞然地看著那個老僧,接著想了一下,又坐會到了石桌之前。

“這位大師,不如跟我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笑著對站在石桌邊的一老一少兩名僧人說道。

“好,好,好,老僧絕不敢隱瞞……”

然後苦竹老僧開始講述。

事情的起源是因為在三個月前,這位法號苦竹的老僧,正準備從胎動境進階到元嬰境。

他得這次破境,其實是有些倉促的,主要是因為的他的壽元大限馬上就要到了,如果再不進階元嬰,那麼要不了多久他就要死了。

而在破境的時候,他的一個老對頭,不知從哪裡得到了訊息,專門跑來破壞。

所以最終這老僧進階元嬰的嘗試失敗了。

而且因為那個老對頭的作梗,他差點真的死掉。

事實上,當時老僧被那老對頭偷襲之下,肉身破碎,魂魄已然離體,所以那老對頭是真的以為他已經死了,這才滿意地離開。

但是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老僧卻沒有徹底死亡。

至於因為什麼特殊的原因,這位苦竹僧人並沒有對束觀解釋地很清楚,但束觀大致也聽出來了,這老僧當時沒有死,應該是跟他們心相寺的這兩件法寶有關係。

保住他的命的,是院子中的這根修竹。

但是修竹只能暫時留住他的魂魄,卻無法治好他破碎的肉身。

而幸虧這心相寺中,還有另外一件異寶,就是那座泥胎佛祖塑像。

這個塑像自然不是真的普通的泥胎塑成的,當然苦竹僧人也沒有跟束觀解釋,那泥胎究竟是何等之物。

不過這泥胎塑像卻有一種很神奇的功效,就是能幫他重塑肉身。

至於重塑肉身的辦法,就是讓自己破碎的肉身,和這泥胎佛祖之像融為一體,然後再獲得大量的信眾之力,就能慢慢治好他肉身。

“這泥塑佛胎,是我們心相寺一脈,自上古時代就流傳下來的異寶,當你和它融為一體之時,就能汲取佛門信徒的信仰之力。”

當聽到這裡的時候,束觀頓時大感驚訝。

因為他明白那信眾的信仰之力是怎麼回事。

畢竟他出身七仙盟,對於佛門之事還是瞭解不少的。

這佛門信眾的信仰之力,是一種和靈力不同的很奇特而強大的力量,天下不知多少佛門信眾,不管是心中在跟佛祖祈禱之時,又或者是在寺廟中拜佛之時,都能產生信仰念力,不過據說這信仰之力,卻只有佛祖才能獲得。

但是這個泥雕佛像,卻居然能汲取據說只有佛祖才能獲取的信仰念力,那真是一種了不得的異寶。

“只是我這心相寺的香火,平常也算不錯,但是要想重鑄老僧的肉身,卻還是遠遠不夠,所以……”

苦竹僧人繼續講述著。

而其實不要這老僧再講,束觀也已經大致能猜到他們為什麼要打劫安鳳俊的錢財了。

打劫了安鳳俊的錢,再在這裡設立粥棚,吸引周圍的難民前來。

而這些感激涕零的難民,自然能夠提供大量的信仰念力。

這,就是安鳳俊的錢財被劫事件的真相,只不過是因為一名胎動境的修行者,想要治療自己的傷勢而已。

“這段時間,老僧一直躲在這泥胎佛像之中,一是為了療傷,另外也是怕老僧的那個仇家再度找上門來,若是被他發現老僧還沒有死,以老僧現在的實力,卻萬萬不是他的對手,恐怕就無法再次倖免了。”

“是以剛才我這弟子,才會欺瞞閣下,就是不想讓老僧還活著的事情被人發現。”

苦竹老僧終於講完了,然後他和自己的弟子篤竹兩個人,都有些惴惴不安地看著束觀。

眼前端坐在石桌旁的這個年輕人,在他們師徒兩人眼中是那般的高深莫測。

雖然看去只有初識境的修為,境界比篤竹都還要低很多,但是這對師徒剛才都已經見識過這年輕人玄妙無比的手段和恐怖戰力了。

他們在這個年輕人的面前,逃沒法逃,打也根本不是對手,現在就只能看這個年輕人會怎麼樣處置他們了。

束觀聽完了老僧的講述之後,沒有立即開口說話。

他先是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法號苦竹的老僧。

這個老僧和他的弟子,有著一種特別相似的氣質,就是那種第一眼看去,有種給人特別老實可信之感,但是如果看仔細一些,卻能發現隱藏在眼神深處的那種奸滑和狡詐。

就在那個年輕僧人篤竹,不管他是不是為了隱瞞師傅的存在而撒謊,但是不得不說這年輕僧人的戲演得真的很好。

如果不是因為有小藝,束觀剛才可能真的被騙過去了,把這篤竹當成是悲天憫人,慈悲為懷的佛門高僧。

這一對師徒,都不像是什麼好人啊!

而這座心相寺,也絕對不簡單。

束觀望向了身邊的那棵修竹,沉吟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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