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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長城和萬雲夫妻走後,萬雪和幾個一起做飯的鄰居打了聲招呼,就自己搬出菜籃子,坐下來慢慢摘今天晚上要做的菜。
自從她嫁給孫家寧,不論有沒有上班,這些家務活兒都是她的。
做飯洗衣掃房子擦窗戶,跟萬家寨春種秋收、耕地挑水、上山下河那種繁重的農活兒相比,這些都是輕省的,可日復一日的重複勞動,也讓人難受,還讓人在家庭中失去存在感。
剛開始萬雪也有過彷徨的時候,都說從萬家寨嫁到縣裡是大造化,可她一沒工作,二沒技術,三沒讀多少書,唯一能仰仗的就是孫家寧,因此收起渾身刺,剛結婚時,對著他有點小心翼翼,兩個人不論是從性格上,還是生活習慣上,都磨合了好久,逐漸才找到一點相處的平衡之道。
結婚的頭一年,孫家寧也認同,既然萬雪不上班,那就在家把家務幹好,甚至還會站在他父母的角度,嫌棄萬雪做的飯菜不好吃。
不過,萬雪雖然沒有在萬家寨的那種厲害,可本質上並不是那種受了氣就往肚子裡咽的性子。
他們不是嫌她沒技術沒文化找不到工作,在家白吃飯嗎?
那陣子萬雪就天天跑到孫家巷的街道辦,要他們幫著介紹工作,還去找平水縣的婦聯,說願意給他們白乾活,只要每天管三頓飯,不餓死,幹什麼都行。
周圍的住家,大多都互相認識,尤其是街道辦的工作人員,對每一戶人家的情況都是摸過底兒的。
除了萬雪,孫家四口人中,有三個都是正式職工,就是花銷再大,也養得活一個兒媳婦,怎麼還要她自己到外頭找活兒幹,要求只是管飽,難不成是孫家人虐待她了?
鄰居們跟萬雪打過交道,都知道她不是吃虧的人,但萬雪不跟孫家人吵,反而是發動街道和婦聯,還有周圍鄰居的群眾力量,對孫家進行無形的譴責。
那時是萬雪和孫家寧結婚的第二個秋天,剛過完中秋,天已經慢慢涼了下來,中秋節前,他們還回了一趟萬家寨。
中秋後,過了幾日,孫家才知道萬雪瞞著他們去街道問工作的事。
那天夜裡吃過飯,孫家人都在,關上門,孫家父母和在上學的小姑子都對她惡言惡語一頓,嫌棄她給家裡丟人,天天沒完沒了跑到街道和婦聯去問工作。
一個兒媳婦,不用上班,在家坐著就有人掙錢拿票回來,她這麼鬧騰,是嫌日子太好過了,要鬧得鄰居都看自己笑話不成?
孫家歡對她的態度尤其惡劣,上躥下跳,語氣輕蔑:“從鄉下出來,初中都沒讀完,你也不看看自己會些什麼,能做點什麼?如果不是我哥,你還在萬家寨面朝黃土背朝天當農民呢!”
萬雪只是含恨看了孫家歡一眼,難受得心痛,卻忍著沒有反駁。她在等,等孫家寧出面維護她。
孫家歡年紀小,哥哥比她大十幾歲,家裡自小疼她,要什麼給什麼,在平水縣是條件是很優越的小姑娘,被萬雪颳了一眼,簡直要翻天了,站起來罵人:“你還敢給我白眼看!我說錯你了不成!?”
“不像我爸媽和我哥要上班,又不像我每天要刻苦學習以後考大學,你成天在家裡待著享福,周圍鄰居不知道多少嫂子羨慕你!再說了,我們都不在家,你說不定還會偷偷拿我們家的米糧給孃家,你還...”
這話一落地,屋裡瞬間靜了一靜,無人開口。
孫家歡還要繼續往下說,孫母拉了拉女兒的手,讓她別說了,她不明所以然,回頭看自己媽一眼。
萬雪聽到這話則是一臉愕然,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家四口,他們全都看不起她?都覺得她會偷東西,還悄悄回去接濟她孃家?可明明她嫁給到孫家後,一年也就是過年前和中秋節會回去萬家寨一趟,回去時都有孫家寧陪著,帶的東西都是有數的,他們明明知道的?
結婚一年了,她天天在家裡操持裡外,自願跟陀螺一樣忙個不停,他們在背後這樣說她?
孫家歡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平常喜歡看些風花雪月的小說,收集電影明星的畫報,家務活兒做得馬馬虎虎,要說她過得驕縱,攀比打扮那是有的,可這種家長裡短,編排人的話,有且只有公公婆婆或是孫家寧這些大人才能在唸叨時被她聽見,讓她今日可以鸚鵡學舌罵出來。
那這些話,究竟是公公婆婆說的,還是丈夫說的,又或者是他們一起說的?
他們揹著她說了多少這樣的話?是不是每天看著她的熱臉貼上去的笑話?
孫家寧呢,他在裡面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他也覺得自己是小偷?
兩個人心貼心,肉貼肉,最親密無間的時候,他說的那些溫柔的話,都是騙她的?
萬雪被這句話刺得都忘了要為自己辯駁,沉默中,眼睛裡蓄滿了淚,向來堅強有辦法的她,從未覺得自己如此軟弱和疲憊過。
而孫家寧聽了妹妹的話,眉頭緊皺,萬雪被這樣質疑,他也高興不到哪裡去,她孃家是見錢眼開,可對他來說,萬雪是個頂好的妻子,見孫家歡一臉不服氣,還要再張嘴,孫家寧這才嚴厲地吐出三個字:“你閉嘴!”
“你說你妹妹幹什麼!”孫母雖然理弱,卻還要維護自己的女兒,轉頭白了萬雪一眼。
婆媳自古以來都不對付,她就是看不上萬雪那孃家,明明是個鄉下姑娘,彩禮要錢又要腳踏車,前陣子還大包小包拿回去,萬家的回禮也就給了一袋自己種的紅薯,他們還以為自己生了個什麼寶貝金疙瘩不成?!
萬家收高價彩禮的這口氣,孫家父母憋在心裡好幾年了!
若不是看萬雪嫁過來後還算手腳勤快,孝順公婆,孫父想起來那輛嶄新的腳踏車,也要說她幾句。
萬雪自尊心強,眼裡的淚忍著沒有掉下來,沒當著他們的面哭,她站起來,環顧這個狹小的屋子。
公公婆婆和小姑子坐在床沿,他們是一國的。
孫家寧坐在另一個小板凳上,他站在自己這個當妻子的對面。
進入這個家一年多了,在今晚的淚眼朦朧中,萬雪才悲哀地認識到,他們是完完整整的一家人,而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外人。
如果是在萬家寨,萬雪想,她肯定會上手打孫家歡一頓,又或是把家裡砸了,心裡那口氣才能出,再要不,就和孫家的每一個人吵個翻天覆地,鬧不可開交才行。
可那一晚,年輕的她只覺得深深的失望和茫然。
見萬雪不似平常,被說了還會反擊幾句,今天只有沉默,讓孫家人更覺得自己說得不錯,就說她肯定偷偷拿家裡的東西給過孃家好處,看,打到了她的七寸了,話都說不出來了吧!
萬雪出這個門之前,受傷地看了孫家寧一眼,裡面的心灰意冷,寒冷的讓孫家寧透不過氣來。
他的妻子,是他自己相中娶回來的,彩禮錢也是他願意給的,萬雪貌美熱情,讓跛腿已久的他,對生活有了新的希冀和期盼,跟她結婚,他是歡喜的。
孫家寧知道萬雪在孃家過得不好,她好多次都悄悄和他講,能嫁給他,她覺得比寨裡的姑娘們都幸運,即使自己是個跛腳男人,但每天回到家,萬雪都是一張可人的笑臉對著他,事事依著他,從未戳過他的痛處。
可是,今晚,萬雪走了。
她走得不快,跟平常走路沒什麼兩樣,一出這個院子的門,萬雪眼裡的淚就掉了下來,她伸手擦擦,在平水縣,在孫家巷,在孫家大門口,她受了委屈,甚至不敢哭出聲,再左右看看這條已經閉眼都能走的巷子,一左一右都有延伸出去的路,竟然不知道能去哪裡。
嫁人了,萬雪回不去萬家寨。
夫家看不起她,萬雪回不去孫家。
她兩手空空,兩頭不到岸。
萬雪惶惶然地往右手邊走,這條路通往電影院那邊,幾盞相隔很遠的路燈,有一對年輕愛侶的聲音傳來,他們在討論剛剛看完的電影,很熱烈的樣子,萬雪跟在他們後頭,一步接著一步。
那對年輕的愛侶沒注意到哭泣的她,騎上腳踏車,很快就消失在萬雪眼前了。
萬雪沒再跟著他們,腳下有什麼路,她就走什麼路,哪裡能被腳踩住,她就往哪個方向去,像個迷路的孩子。
走著走著,她才發現,自己不自覺往西郊的方向在走。
從平水縣到萬家寨,坐鄉鎮汽車的話,要在西郊的車站上下車。
孃家爹孃和哥哥們對萬雪並不好,可她在孫家受了欺負,她的心和她的腳,還是在一步步引導她,回到萬家寨去,回到那個並不歡迎她的家去。
這一晚,萬雪再沒有嫁到縣裡的驕傲,她的那點虛榮心在今晚碎了一地,現在她只想和妹妹萬雲擠在萬家寨那個沿著牆壁搭出來的草棚子裡,姐妹倆兒躺在一起,說著怎麼走出萬家寨的憧憬話語。
她一直走,後頭的孫家寧一路跟著,腳步一高一低,因為走得太久,雙腿很吃力,微涼的秋夜中,他已經出了一身汗,可跟了這麼久他都沒敢叫她,也有點沒臉叫她。
孫家寧比萬雪大了八歲,經過的事兒比她多,受過的人情冷暖也比她多,是個心智成熟的男人,看人有自己的一套,結婚後,萬雪對他的依戀是裝不出來的,只要一看到他下班,就歡歡喜喜地叫人,圍著他打轉,這姑娘從頭到尾都在一心一意地維護著兩個人的關係。
家裡人一直都對萬雪孃家有意見,說萬雪不好的時候,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管,雖不搭話,但也不替她辯解,潛意識也認同爸媽的說法,萬家人就是在賣女兒,和這樣的岳家有什麼可走動的?
但是他忽視了,他的妻子是個活生生的人,她是無辜的,也是被動的,主動的人是他孫家寧,是他先看中了萬雪好看的皮相,託人去相看的。
他們孫家這樣遷怒,是不講道理的。
從萬雪站起來看他的那一眼起,孫家寧的愧疚之情如暴風般襲來,一陣又一陣的歉疚和難堪交雜在一起,他看到了自己在這場婚姻中的卑鄙和隱藏,於是不顧家裡人的反對,拖著腳跟著萬雪出來了。
萬雪走了快兩個小時才走到西郊,此時已經是深夜了,涼風浸浸,這是郊區,四周一個人都沒有,她走慣了山路,根本不害怕這種黑暗,漆黑的夜包裹住了她,猶如在萬家寨的許多個沒有燈的夜晚,她身在其中,只覺得安全,無比自在。
孫家寧跟得很辛苦,當他以為萬雪還要再往前走的時候,她停下來了,坐在一張石凳子上,凳子邊上有個簡易的鐵皮亭子,中秋節前,他們夫妻在這裡等回萬家寨的鄉鎮汽車。
萬雪想回萬家寨!
在石凳子上坐下時,萬雪捏捏走累了的雙腳,想著回不去的孃家,看不慣自己的孫家,悲從中來,從小時候在孃家吃不飽穿不暖,還要揹著弟妹幹活兒,爹好賭,賭輸了會拿藤條打人,娘是個懦弱的人,只會用難聽的話罵孩子,哥哥們偷奸耍滑要她多幹活;二十歲光身嫁給孫家寧,以為結了婚,就能有一番新天地了,可孫家人每一天都在蔑視她,說話陰陽怪氣,根本不在乎她高不高興。
跟孫家寧能撐住一年多的婚姻,完全是看這個男人對她偶爾的幾分溫存。
萬雪這才發現,枉她以為自己多聰明能幹,家裡家外一把手,其實她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自己。
眼淚一滴滴掉下來,從開始的小聲隱忍,到後頭逐漸大聲,滅頂的孤獨感籠罩著那個沒有婚姻經驗的萬雪,彷彿過去二十多年的憋屈都在今晚找上門來了,她趴在石凳上,哭得不能自已。
孫家寧就在一旁看著她哭,三十歲的男人,心慌得手足無措,不敢上前。
跟了萬雪這麼久,照理說她應該也看到了自己,或許看到了,但也不願意和他多說一句話。
彷彿哭到地老天荒,西郊的夜更深黑更淒涼了,萬雪才慢慢斷了眼淚,擦了擦紅腫的眼睛和臉頰,發起呆來,哭過之後,發洩了難受,心也清明起來。
是啊,她是什麼都沒有了,可她還有自己的雙手呢,這雙手完完全全屬於她自己,誰都奪不走。
孫家寧跟著她,其實剛往西郊走時,萬雪就知道了。
若是平時,她會顧著孫家寧的腿,說什麼都會停下來等等他,可是今晚她不想,她受夠了自己總在為他忍耐,忍耐他忽冷忽熱,忍耐公公婆婆的冷言冷語,忍耐孫家歡的任性懶惰。
萬雪坐在石凳上,一言不發。
孫家寧跛著腳,肩膀時高時低,走前來,他低頭看住自己痛哭過的妻子,他是人,這是他最親密的人,當然是心疼的,一開口,嘴巴是苦的:“阿雪...”
萬雪沒應他。
“這麼晚了,回家吧。”孫家寧一條腿支撐久了,實在累,這才坐下,轉頭去哄她。
“孫家寧,我沒有家。”萬雪的話很輕,但這樣靜的夜,足以傳到孫家寧耳朵裡,“萬家寨是我爹孃和哥哥家,孫家巷是你家,都跟我沒有關係。”
“我沒有家。”萬雪又輕聲重複了一句。
今晚之前,萬雪都跟父母一樣叫他家寧,只有兩個人的時候,會臉紅地叫他小寧阿哥,這是萬雪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他孫家寧,那種陌生和距離感讓他感覺挖心,彷彿隨時要失去她。
“阿雪,我家就是你家,怎麼會沒有家呢?”孫家寧自詡自己比她的經歷得多,還讀過中專,可也拿眼前的萬雪沒有辦法,她如今的心和他離得太遠了,“剛才家歡她有口無心...”
“孫家寧,你知道巷子裡的人家在背後怎麼叫你嗎?”萬雪打斷他,冷靜的聲音響起在這寂靜的郊外夜裡。
孫家寧身體一窒,他看著萬雪,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怎麼突然說起這些不相干的事?
她沒有帶任何感情,也不看孫家寧,繼續說:“他們背後叫你孫跛子。”
孫家寧雙拳握緊,全身緊繃,斯文秀氣的臉上一陣陣陰鬱,他是十八歲時插隊,趕在洪水前搶收麥子,在鄉下摔斷的腿,因醫療條件不好,治療不及時才落下的瘸腿,知青辦和縣裡還給他樹了下鄉學農典型,憑著這個,孫家寧才從插隊的地方辦了病退,回來平水縣,進了林業局的。
他不是天生的跛腿!
他設想過無數次,如果自己的腿沒有摔壞,那他的人生該有多燦爛!
他最恨人家用異樣的眼光看他!
“我剛到孫家巷的時候,就有人在我面前這樣喊你”,說到這裡,萬雪才轉頭看他一眼,又掃一眼他那條明顯畸形彎曲的左腿,轉開眼,“我們剛結婚,你對我耐心又溫和,還承諾每個月給我零花錢,給我買新衣裳,你下班還會給我帶零嘴兒,只給我帶,連你妹妹都沒有,是我見過最好的人。他們不知道你是個多好的人,就叫你孫跛子,我氣得要死,撲上去和他們扯著打了一架。”
“一次就打贏了,他們再不敢在我面前這麼叫你。因為我說,要是再聽到‘孫跛子’三個字,我就放把火把他們家燒了。”
孫家寧記得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當時他回到家,看到萬雪臉上紅紅的,一晚上沒消下去,脖子上有兩條傷口,滲血了,問她怎麼回事,她只是說去山上摘野菜時不小心碰到刮傷的,他就沒有放在心上。
“孫家寧,你可能不知道,鄉下人打架是很蠻的,尤其是我們寨子裡,若是氣到上頭了,手上有鋤頭和鐮刀都要往對方身上招呼,恨不得把對方弄死才罷休。”
“我是個女孩兒,力氣不如男的,但在萬家寨,打起架來就是這麼不要命的,所以沒人敢欺負我和我妹妹。”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都默然,萬雪又說:“孫家寧,往後再有人叫你孫跛子,我不會再上前去打架了。”
孫家寧被萬雪這種清淡的語氣給鎮住了,他知道萬雪和鄰居有口角時,不怕動嘴,也不怕動手,可從未想過她這樣不惜力地維護過自己,那陣感動翻湧而來,緊接著的仍是愧疚。
“阿雪...”孫家寧溫柔地喚她的名字。
孫家父母都是磚廠的正式職工,先後生了一兒一女,兒女乖巧聽話,一直是左鄰右舍都羨慕的家庭。
在孫家寧沒有瘸腿之前,孫家父母都以讀過中專的孫家寧為豪,但自從他摔斷了腿回到家,父母就不太愛同他走在一起了,四鄰總有些皮孩子把“孫跛子”編成順口溜,見了他們家的人就唸,妹妹年紀小,只會哭,父母覺得他給家裡丟人了,雖然沒有開口罵他,可也未出言維護過。
若不是後來知青辦樹了典型,他進林業局有個好工作,經濟上不拖累父母,日常生活也不需要人攙扶照顧,估計孫家父母忍耐一段時間後,就會再找個農村地方讓他一個人待著。
那陣子孫家寧萬念俱灰,他沒想到最親近的感情背叛是來自父母的,可他也辦法離開父母,他的腿休整兩年多才徹底不需要拐棍。人本性,並不是所有人都善良的,欺負他這種障礙人士的惡人,大有人在,跟家人住在一起,有瓦遮頭,人多抱團,他的處境才會更好些。
且平水縣太小了,自從腿壞了後,他的心態變得敏感,有丁點兒小事都會被無限放大,他若是和父母分開,周圍的人能嚼好久的舌根,孫家寧脆弱得聽不得一點關於自己的閒言碎語。
萬雪說她曾經為他跟嘴臭的鄰居打架,孫家寧心裡漫起許多久違的感動,無條件被維護,什麼時候都是能征服人心的,也不管萬雪同意不同意,他把妻子攬住,與她相依相靠,由衷地說:“阿雪,謝謝你。”
萬雪任由他攬著,並沒有什麼動作。
她從未想過和孫家寧離婚,她只是走到了這個牛角尖處,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孫家寧看萬雪並沒有抗拒他,又攬得更用力了些。
“孫家寧,把你的工作給我吧。”萬雪終於轉頭,看向孫家寧,她很認真,“你腿腳不好,上班辛苦。換我去上班,我每個月只留五塊錢,其他的都給你。”
孫家寧滿臉驚詫,她在說什麼瘋話?
“阿...阿雪”,孫家寧都結巴了,他看得出來萬雪不是在開玩笑,剛剛的溫情很快被驚怒給替代,說出口的話又狠又傷人,“我在林業局是要寫檔案的,來往的都是有文化的人,你連初中畢業證都沒有,接了我的工作,你能幹什麼?去局裡燒熱水掃廁所嗎?”
萬雪倔強地把嘴唇繃成一條線:“你教我,我總可以學,一天學不會就學一年,一年學不會就學三年,總之我可以學。”
孫家寧生氣了,把攬住萬雪肩膀的手臂收了回來,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壓住自己的怒氣,把工作給她?說得容易!父母不一定靠得住,那工作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用這條腿換來的,那是他立身的憑藉!
萬雪一張口就要他的命!
繼續吸了幾口郊區寒涼的空氣,孫家寧才勉強平復,說:“我的工作不行,回去我想辦法給你找地方上班。”
“一年,我只等一年”,萬雪繼續看住他,“如果一年後你沒有給我找到工作,那就把你的讓給我。”
孫家寧跟萬雪結婚後,也沒想過離婚的事,正因為他的腿,耽誤了相親談物件,父母對他的婚事也不上心,因此二十八了才在鄉下找的萬雪,他輸不起,要是萬雪離開他,孫家寧就再沒有心思找第二個老婆了。
“好,我會給你找。”孫家寧承諾,要他的工作,是絕對不能夠的。
萬雪這才鬆懈下來,孫家寧答應了,就不會敷衍她,她看看自己空空的兩手,有點悲哀,如今她能依靠的不過是孫家寧的一點良心和自卑心而已。
那一夜,夫妻兩個在西郊的候車亭石凳上坐了一夜,到後半夜實在太困頓,在秋夜涼風中,不自覺又靠在一起,互相依偎睡著了。
第二天坐第一趟公交車回了孫家巷,兩人都感冒了,萬雪躺在床上,頭暈腦脹,一動不想動。
孫家寧請了假,笨拙地燒了熱薑湯給妻子喝,自腿腳不便後,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些事,光是生爐子就花了好長時間,弄得滿地灰,最後還要萬雪起來收拾。
看看自己的手腳,和萬雪利索的動作,孫家寧不由苦笑一下,真是沒用。
那天冬天,孫家寧借了錢把萬雪的戶口遷入平水縣,實現了農轉非,接著是找人蓋章,讓萬雪拿到了萬家寨中學的初中畢業證,次年春天,人都跑瘦了十斤,送了不少禮物和票據,欠了人情,下半年,才把萬雪安排進了縣小學的後勤部門。
這個縣小學的後勤部門,工作內容是管理學校的體育器械和衛生工具,和同事輪流播放每日的廣播體操音樂,還有負責上下課打鈴兒。
別看這麼點兒工作量,整個部門有十多個人,都是跟萬雪一樣,走門路塞進去的人。
萬雪第一天上班,孫家寧送她去學校,殷殷叮囑一定要和同事領導好好相處,跟人有爭執千萬別動手,被人欺負了要回家告訴她,零零碎碎的,顯得有些囉嗦,跟送孩子上學的家長似的。
中午時,孫家寧又提早下班,特意去他們學校門口接她,擔心她不習慣。
小學放學,校門口烏央烏央都是人,有學生,有家長,還有他們學校的同事,萬雪混在大大小小的人中,見到一旁的孫家寧,笑得一張臉都亮了。
走在回家路上的時候,孫家寧特意和她隔了一定的距離,怕她的同事看見自己,萬雪不解,跑到他身邊去:“你走那麼遠幹嘛?我都聽不到你說話。”
孫家寧笑得有些勉強,自從他摔斷腿後,父母就很少和他並肩走在路上了,若有若無離他遠遠的,就是怕他人不一樣的目光,但萬雪似乎沒有這種顧忌,她還想跟其他共同下班的愛侶一樣,挽一下孫家寧的手臂。
“別人都看我們呢。”孫家寧走得很慢,卻沒有拒絕萬雪伸過來的手,和妻子這樣光明正大走在路上,一看就是兩口子,這種感覺很新鮮也很奇特。
“別人看我們?那又怎麼樣,我們還看別人呢!”萬雪是當真不在乎,這是她可愛又寶貴的地方。
“你不怕人家叫你跛子老婆啊?”孫家寧現在倒也接受了自己的腿,還能自嘲一下了。
“他們鼻孔又幹淨得到哪裡去?自己屁股都沒擦乾淨,還敢笑話我們?”萬雪哼一句,和孫家寧貼得近近的,“他們可不知道你多疼我!何況我們可是雙職工,有兩份收入的!”
這份工作給了萬雪極大的快慰、自信和安全感。
孫家寧被她盲目的樂觀逗笑了,就沒再讓她走開,讓她繼續挽著自己的手臂,心裡有種堵塞的東西,似乎在慢慢鬆動,即將被衝開。
那一夜吵過哭過之後,他在家人面前一改往日的態度,珍視萬雪,維護萬雪,萬雪在以自己的方式回報他。
走了一會兒,萬雪低著頭,小聲說:“孫家寧,現在要是有人敢給你取外號,我還是會衝上去替你打架的。”
孫家寧身上一僵,隨即放鬆,裝作不在意地問:“為什麼?因為我給你找了工作?”
“不是”,萬雪快快搖頭,她認真地回答,“因為現在你是真心把我放在心裡了。”
心愛一個人的眼神和行動,是藏不住的。
萬雪雖然沒有出口成章的才華,但她樸素的心裡也明白,只有真心才能配得上真心。
人群中,孫家寧雙眼忽然有些溼潤,對這個小了八歲的妻子,再沒有半分輕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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