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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降清的俞國華就這麼死了,直到嚥氣那一刻,他都沒能看清兇手是誰。
或許,他知道兇手是誰,只是不願相信。
堂內再次鴉雀無聲,安靜的有些可怕。
也許是外面的風太大,也許是兩扇木門年久失修,只聽“咣噹”一聲,本拴好的大門竟被風重重吹開。
一股冷氣吹入的同時,也帶來漫天飄卷的雪花。
瀰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寒意,以及那狂風呼嘯聲。
可能是被俞國華的死震住,堂內數十明軍將領竟無一個想到去關門。
直到王五默默過去將門掩上。
轉身時看了眼地上雙眼圓瞪、死不瞑目的俞副將,王五的步伐略微有那麼一刻停頓,之後卻面無表情回到原先的位置繼續保持靜默。
沒有情緒的波動,臉上也看不出任何心理變化的表現,好像這裡發生的一切與他無關似的。
不是王五對俞副將的死無動於衷,也不是他真的鐵了心要同鎖彥龍、田守一同流合汙降清當叛徒,而是因為關門的瞬間,他看到了牆角及院中潛伏的甲士。
是鎖彥龍的親兵。
一場現實版的鴻門宴,或者說,這本就是一場極度危險的會議。
顯然,鎖彥龍不允許有人違抗他的決定。
所謂自願,不過是引出反對者的說辭。
也是,換王五來主持的話,他也不會允許反對者的存在。
既然決定降清,自然就要帶更多的人馬前去,駐守在吳家垣子的明軍有四千人,將這些人馬全帶到清方,得到的待遇肯定比帶一半人過去強。
甭管哪朝哪代,投降後的福利待遇都取決於投降者自身的實力。
事實也的確如此。
馮伯爺在給鎖彥龍的信中明確了“全軍而來”這一條件,只要達到這個條件,那麼鎖彥龍肯定能得到清廷授予的綠營記名總兵銜,再差也是個實任參將。
這一點得到了清軍西線總指揮、四川總督李國英的背書。
李國英眼下正在同陝西總督白如梅、湖廣總督張長庚爭奪對夔東明軍圍剿戰事的主導權。
且西線四川清軍推進迅速,戰果也是最大,因此若李國英這邊在軍事和政治上取得雙豐收,必定壓過白如梅和張長庚,成為清廷眼中的“功臣之首”。
為此,李國英這邊給夔東明軍將領開出的價碼還是非常豐厚誘人的。
那麼為了前程考慮,鎖彥龍自是不能允許俞國華帶人離開。
哪怕俞國華是他的人。
動手時,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直接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了,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王五對其的評價是心狠手辣四字。
這種人,天生就是幹事的。
田守一其實真以為鎖彥龍會放俞國華走,所以他也被鎖彥龍突起殺人的舉動給駭住了,反應過來後本著大夥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立時給親兵隊長王五打了個眼神,示意他將俞的屍體抬出去。
王五依令而為,默不作聲上前將滿是血汙的俞副將拖到大堂外,之後走到院外叫來自己的親兵朱三和萬四,讓他們找來針線。
“針線?”
瞎子萬四很是不解,不曉得隊長要針線做什麼。
王五沒有解釋,只讓萬四去拿。
不一會萬四就將針線取了來,王五四下看了眼,讓啞巴朱三和瞎子萬四給他放風,自個獨在在棚中將俞副將流在體外的腸子塞入腹中,繼而一針一線的把俞副將破開幾道長口的腹部重新縫上。
過程很煎熬,畫面也很恐怖。
王五自始至終沒有任何厭惡和不耐,只在油燈下靜靜的穿針引線,因為他想讓這位抗清義士死後得到最後的體面。
至於眼前可怖的血肉,他卻是早已習慣。
小半個時辰後,王五從地上直起腰,呼了一口氣,心情複雜的對著俞副將的屍體深深鞠了一躬,之後喚朱三和萬四進來,讓二人天亮後尋個地方將俞副將埋了,並要二人一定要做個記號,以便將來回來遷葬,另擇地方用棺材下葬。
這是王五唯一能做的了。
眼下的情況,由不得他逞英雄。
就在王五忙著縫補俞國華屍體時,大堂內的軍議結果出爐了,與會的明軍中高階軍官一致同意追隨鎖彥龍降清。
畢竟,誰也不想成為第二個俞國華。
看上去,鎖彥龍殺一儆百的策略取得了成功。
底下人的思想工作自由軍官們去做,鎖彥龍、田守一、胡君貴這三個“巨頭”只需掌總即可。
王五接到的命令是給親兵營做工作,確保軍官同士兵都同意降清,不發生譁變。
親兵營共有320人,都是五年以上的老兵,雖說不能像過去明軍將領養家丁般厚養,吃喝方面還是給予最大保障的,一天能吃上兩餐。
油水不多,勝在不太餓。
王五擔任親兵營領隊差不多一年,這一年時間內他與親兵營計程車卒相處還算不錯,因為他年齡不大,待人親和,不像有些軍官動輒對底下人喝罵,吃拿卡要,極盡刁難的。
加之王五也不是什麼空降的二代,在田守一軍中任職以來以敢打敢衝聞名,也敢於搏命,因而在親兵營官兵當中威望很高。
只是,王五也不知道如何同這些隨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們說投降的事。
朱三和萬四知道了事情原委,二人情緒立時都有些低落,看得出二人對於降清一事很是牴觸。
他們與清軍是有仇的。
朱三的嘴叫清兵戳穿導致不能說話成了啞巴,萬四左眼同樣叫清軍箭枝射中成了獨眼瞎。
現在叫二人向清軍投降,內心深處肯定不願意。
“劉帥那裡出了事,咱們這邊已經成了孤軍,寨子裡的糧食最多夠我們吃半個月,半個月以後不用清軍來打,咱們自個就要餓死了...”
王五耐心勸說二人跟自己降清,上到永曆朝廷已經覆沒的宏觀事實,下到寨中糧草短缺的微觀事實,明確指出降清是最好的出路。
“阿巴阿巴...”
朱三張嘴努力想說什麼,可說出來的聲音實在叫人聽不懂,只好打手勢向隊長表明自己的心意。
就是隊長救過他的命,所以隊長怎麼做,他就怎麼做。
萬四沒吭聲,表情卻很不自在。
“活下去才有機會,眼下形勢...我命由人不由我啊。”
王五微嘆一聲,將萬四解下的眼罩重新戴在他的左眼上。
萬四依舊沒有吭聲,保持沉默。
但沉默也代表一種態度——預設。
大勢之下,個人的想法和努力,真的無足輕重,甚至個人的性命都可以直接忽視。
風雪交加的巫山,此時哪有半點雲雨之情,有的只是絕境之下人性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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