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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小寶聽見紀元海的話,把眼轉到一邊去。

他從小被父母、兩個姐姐嬌慣著,除了自私之外,其他時候還相當膽小沒用。

紀元海這麼一逼問,他就說不出話來了。

王金花則是蠻橫潑辣的多,更有對紀家的懷恨在心,因此直接瞪眼:“紀元海,你問這個幹啥!”

紀元海說道:“我問一問這個豬肉從哪裡買的,多少錢一斤,不能問啊?”

“能問!”王金花叫道,“我去公社買的!”

又看向紀元海爺爺、父親:“你們看看,這侄子咋說話的?”

爺爺看向紀元海,對他目光示意:“元海,你要沒啥事,出去抓個魚,說個話冒冒失失,讓人看笑話……”

說話不對路,看不順眼,那就趕緊走吧。

總不能人家有禮數了,咱家沒禮數。

這就是爺爺的想法。

紀元海母親也後悔,明知道元海是頭倔驢,我把他叫來幹啥!

她連忙說了一聲,想要顧全了臉面:“元海這孩子就是有點莽,伱先去水坑看看能不能抓個魚!”

紀元海卻是搖搖頭:“爺爺,這可不是我冒失,我得問清楚了這豬肉咋來的。”

“要真是從公社買的,我就放心了;要不是從公社買的,那可要小心。今年咱縣裡可有一些人吃病豬肉死了,我得問清楚,這是不是病豬肉?”

要是正常親戚,紀元海怎麼都得保持一個基本禮貌,等人家走了再對禮品說三道四;可陳小寶、王金花這倆口子的人品、剛才的表現,還有那豬肉的顏色,都不用再加懷疑的,就是病豬肉。

紀元海跟他家也沒什麼臉面可言——反正就是不怕鬧大、不怕場面過火。

紀元海說完之後,紀家一家人臉色全都變了。

紀元山幾乎是不加猶豫地臉上就憤怒起來,握緊了拳頭,他相信紀元海的懷疑。

爺爺奶奶和父親、馬秀萍都驚訝疑惑。

紀元海是不是想錯了啊?

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提著病豬肉走親戚吧?要真是這樣,那還算是親戚?那可就真是結仇了!

母親臉上也憤怒起來:“元海,你說啥話!你舅你妗子還能害你啊!”

“對,紀元海,你這話說的就奇怪!”王金花也叫道,“我還能拿病豬肉走親戚?”

“你要這麼說,那我還真得去問問公社賣豬肉,今天你買肉了沒有,這是不是公社賣出來的肉。”紀元海伸手提起來肉,就往外走。

王金花立刻站起來,伸手要把肉搶回來:“你不用問了!這肉我還不給了!我們回家去,這趟親戚我不走了,以後也別來往!”

紀元海卻是一轉身,不讓她搶回去豬肉:“你說得輕鬆,要真是病豬肉,你就不是來走親戚的,就是來害人的!”

“我爺爺奶奶歲數這麼大了,真吃了病豬肉,萬一有個好歹呢?我嫂子眼看快生孩子,真吃了病豬肉,大人小孩都可能保不下!”

“我手裡要真是病豬肉,你對我說瞎話,說是從公社買的,我還得報案抓你!”

紀元海這一串話說完,紀元山立刻跟他站在一起,瞪著王金花。

他相信紀元海的話,一聽到王金花帶的豬肉,可能害了自家媳婦孩子,心裡面已經怒不可遏了。

爺爺奶奶都沒表態,他們年齡大了,見過的事情也多——紀元海今天的確是說話不禮貌,可陳小寶、王金花兩口子也的確來的蹊蹺,帶的禮物也蹊蹺。

逢年過節,尚且不跟紀家往來,不是逢年過節,反而來了。

點心果子都不帶,就帶一塊豬肉來,那豬肉也的確顏色不好看。

原本還以為興許是殺的時間長了,不好看;但要真是病豬肉,那可就真是故意來害人了。

父親伸手拽住了母親,讓她先別說話。

父親對陳小寶、王金花兩口子印象極壞,主要是他掏錢給他們結婚當天撐場面,結果王金花動不動就對他媳婦打罵,紀元山結婚也不“禮尚往來”。

母親現在還想說兩句紀元海,父親不讓她說了。

就這兩口子的德性,元海猜的估計沒錯,真能幹得出來那麼沒臉沒皮的事情!

母親急得直跺腳:好不容易關係要好了,這怎麼又要對著幹啊!

“啊!我跟你拼了!”王金花大叫一聲,朝著紀元海衝過來。

紀元海喝道:“你先別拼!”

“你要是再吵再鬧,我直接帶著這塊豬肉去公社報案!你應該知道趙特派員厲害,你爹兄弟三個都是被他抓的,你三叔兩個月前判刑,也是他辦的。”

“你要是不老實的說,咱們就讓他來辦這個事情,到時候投毒殺人,這個罪名你知道有多重嗎?比你爹兄弟三個加起來都重,搞不好要槍斃!”

“王金花,你以為你能對公安耍潑婦這一套嗎?”

聽到紀元海說起公安,王金花聽後果然怕了,不敢叫喊,也不敢用衝撞、撕打、叫罵這些潑婦手段。

不過,她也不傻,為自己開解說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著豬肉不要錢!”

紀元海冷笑:“你不是說從公社買的豬肉?你怎麼不說了?”

“豬肉不要錢,能不是病豬肉嗎!”

事情到這一步,其實已經完全清楚了,爺爺奶奶、父親、紀元山、馬秀萍已經都明白,王金花就是帶著病豬肉,不安好心來的。

礙於農村人的親戚臉面,爺爺奶奶、父親都說不出什麼難聽的話。

倒是母親忍不住,還帶著些許微弱希望:“小寶,這豬肉有病沒有?”

陳小寶小聲道:“我也不知道有病沒病。”

母親點點頭,自己給自己一個理由:“那興許就沒病,你們運氣好,碰上豬肉不要錢了。”

場面一時間沉默,紀元海懶得說什麼了。

爺爺站起來說道:“那個,來一趟不容易,你們還留下吃頓飯不?”

陳小寶和王金花倆人都連忙說道:“不了不了,我們不吃飯,我們這就走!”

說完話,兩人逃跑似的,推著破舊二手腳踏車出了院門。

王金花騎上腳踏車,白胖的陳小寶坐在腳踏車後座,然後王金花蹬著腳踏車一溜煙跑了。

當他們走了之後,紀元山怒喊一聲:“就該聽元海的,報案抓她!”

“這豬肉要是吃了,秀萍跟肚子裡面孩子咋辦!”

說著話,他眼裡面血絲子都冒出來了,顯然生氣極了。

母親說道:“元山,你咋也跟元海一樣說話?興許你舅帶來的豬肉沒病呢?”

“沒病你自己吃!”紀元山生硬地說道。

母親繃緊了臉,扭過頭擦了擦淚:“我自己吃就自己吃!”

劈手從紀元海手裡面搶過豬肉,直奔廚房。

奶奶頓時急了,伸手給紀元山後背打一下子:“還跟你娘這樣說話!”

又急忙把肉搶回來:“老大媳婦,這可不能吃,要人命的!”

“你要真吃了,灌糞湯子往外吐得多難受啊!”

“興許真沒病呢?”母親流著淚說道。

奶奶嘆了一口氣,拉著她的手回東屋去:“咱娘倆這麼多年了,你跟我親閨女也沒兩樣。”

“你跟我老實說,這話你自己能信不?”

母親再也忍不住,進了東屋就趴床上大哭起來。

堂屋裡面,紀元海也是看向爺爺、父親:“爺爺、爹,你們看呢?”

“不來往了,怎麼都不來往了。”爺爺悶聲說道。

父親也點頭:“報案把他倆抓起來那是不可能,算是咱們親戚最後的臉面;其他的,咱家當你娘沒有弟弟。”

紀元山則是說道:“反正,我以後再也不去陳樓了!”

“你姥爺姥娘那裡……”父親提醒他。

紀元山“哼”了一聲,跟紀元海點點頭,帶著馬秀萍回了西屋。

顯然,紀元山已經生氣極了,要跟陳樓這一門親戚徹底斷掉。

紀元海其實倒是無所謂了,考學離開之後,這些事情已經跟他沒關係。

經過陳小寶和王金花這一次折騰,兩家親戚的關係更不可能再復原了。

母親本人都不會願意再去扶陳小寶了,更不用說紀家人,更不會願意讓她去扶陳小寶。

從紀家回到村南自家,陸荷苓問了一句待客情況,紀元海一說,她也驚訝地從書本前抬起頭來。

“這麼壞啊,用病豬肉?這要是一不小心,咱嫂子跟孩子還能保得住?”

“是啊,咱哥特別生氣,跟娘都頂嘴了,還要跟陳樓村不來往。”紀元海說道,“要是讓我說,遇上這種事,報案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惜爺爺奶奶都顧慮多,父親也不讓,母親也傷心的很,更是不讓。”

話是這麼說,生活在這個時代的農村,親戚難斷,臉面得顧。

再過幾十年,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從這天以後,紀元海的母親再也沒提過她的弟弟陳小寶。

不知不覺又是月餘時間過去,紀元海和陸荷苓學習再學習,從資料中摘抄、默寫、背誦,從習題中不斷學習歸納錯題。

這一天終於從縣高中領到了准考證。

高主任對紀元海和陸荷苓再三叮囑,可千萬不要丟了准考證。

看著他一臉橫肉,用兇狠認真的表情說著這些耐心細緻的話,紀元海和陸荷苓也顧不上感覺好笑,都連忙應聲稱是答應著。

距離高考的時間越來越近。

劉香蘭都跟著緊張起來,主動把王曉紅接到了縣裡,生怕她耽誤了紀元海和陸荷苓休息和學習。

紀元海去了一次縣家屬院,跟王老也說了一下考試時間。

王老拿出毛筆,給他寫了四個大字“金榜題名”並寫了名字,蓋上印章,鄭重其事送給紀元海。

紀元海接過來後,也對王老表示感謝。

跟董大爺、趙大爺又聊聊天說說話,聽聞紀元海要參加今年的高考,董大爺、趙大爺也十分驚訝。

他們所知道的紀元海,就是一個會擺弄花草的農村社員,小夥子做事情特別客氣跟講究,跟他們有些交情、算得上朋友。

可都沒想過,紀元海還有這樣的文化學識。

“行啊,考個大學生!”

“考上大學就有出息了!好好考啊!”

兩位大爺這樣說道。

之後,紀元海把王老的字裝裱好帶回家,繼續和陸荷苓認真複習,也準備好鋼筆、墨水等文具數份,為高考做充足準備。

高考三天前的晚上,紀元山忽然來敲門,要用紀元海的腳踏車。

馬秀萍快要生孩子了,得去靠山公社衛生院。

紀元海連忙推著腳踏車去幫忙,等回到紀家,才發現並不用得上腳踏車——馬秀萍受不得太大顛簸,也沒辦法坐腳踏車,奶奶已經用平板車鋪了被褥,讓馬秀萍躺好。

紀元山和紀元海兩個男人連忙拉著平板車就走,母親打著手電筒,奶奶用包裹包了帶了雞蛋、紅糖水、小孩衣裳等林林總總用的東西,踮著小腳跟在平板車後面。

一路上手電筒照著光芒,走著深一腳淺一腳的路。

一家人也不知道疲累,緊趕慢趕到了衛生院,敲開了門讓女大夫接生。

母親和奶奶都進屋去幫忙,紀元海和紀元山在屋外等著。

“怎麼沒動靜啊?”紀元山著急地踱著步子,“一點動靜也沒有!”

紀元海讓他坐下,歇歇腳。

“哥,沒動靜是好事,說明順當。”

紀元山點點頭,腳底下依舊沒停下:“嗯,順當,肯定順當……”

又過了半個鐘頭,屋子裡面傳來一聲響亮的啼哭聲音。

紀元山臉色一喜,急忙走向屋子門口,又不得不停下腳步。

奶奶抱著一個嬰兒走出來:“看看,咱家的寶貝重孫子!元山,你媳婦生了個兒子!”

紀元山咧嘴笑了笑,看了看自己兒子,又問:“秀萍呢?沒事吧?”

“她能有啥事?”奶奶說道,“好著呢,母子平安,順順當當!”

“那她怎麼不叫啊?”紀元山小聲道,“真是嚇壞了我,以為出什麼事了。”

奶奶倒是有點感慨:“你媳婦有股子韌勁,平時聽話孝順,真沒看出來她這麼能忍,把叫喊的力氣都省了,全用在生孩子上面,真是個好媳婦啊。”

紀元山這才恍然,鬆了好大一口氣。

生過孩子後也不講究住院,略作歇息,母親和奶奶把馬秀萍扶著回了平板車,嬰兒也讓馬秀萍抱著,一行人在天明時分,終於回到了紀家。

爺爺和父親都是一夜沒睡覺,見到他們平安歸來,馬秀萍生了個男孩,全都大喜過望。

紀元海回家也把陸荷苓叫來,幫忙燒點水,幫幫忙之類。

馬秀萍連忙讓紀元海和陸荷苓都回家休息,準備複習考大學。

“考試就兩三天了,可別在這事情上耽誤!”

“這是咱們自家人的事情,哪能算是耽誤?”陸荷苓說。

馬秀萍剛生過孩子,嘴皮子都沒有血色,說道:“正因為是自家人的事情,才一點都不能耽誤!我跟元山商量好了,這孩子名字就叫紀考成,就是祝願你們兩口子一定要考大學成功,也讓這孩子以後也考大學成功。”

“一家人都照顧著我跟孩子,可用不上你們。”

“你們一定要好好考上大學啊,別耽誤了這一年的苦學。”

紀元海和陸荷苓兩人被她勸回家後,陸荷苓的神色一時間都沒回過來。

“我對嫂子刮目相看了。”她說道,“我還以為她會是那種普通的農村婦女,沒想到,她真的這樣贊同咱們考大學,還要讓孩子將來也考大學。”

“她這眼界見識,真是少有的……”

紀元海聽到這裡,忽然笑了一下:“我曾經想過,如果咱嫂子不是她這樣通情達理的,而是王金花那種人。”

陸荷苓頓時渾身一個激靈:“你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想象?”

紀元海笑了笑。

因為,那是另一種程度的事實。

紀家的一切事情,他都可以放心下了。

紀瘸子過往遭遇的不平憤懣之事,迄今為止,已經不會再遵循原來的軌跡再發生了。

紀元海的侄子紀考成出生兩天後,七月七號當天,高考開始了。

紀元海和陸荷苓分別進了各自考場,第一天是語文和歷史。

上午語文開始做……毒草……掛帥……本題理工科做,文科不做……本題理工科和文科都要做……

下午理科考物理,文科考歷史。

出了考場,一堆理科生抹淚,愁容滿面,理科不會那是真不會啊,而且今年的物理特別難。

紀元海和陸荷苓兩人感覺考的都還可以,至少都知道,都寫出來了,至於說高考評卷會給多少分,那就不好說了。

文科本就是這樣,寫出來容易,拿高分不容易;有時候你感覺寫的差不多,可能還是要扣分。

七月八號,高考第二天,文科是數學和地理,理科是數學和化學。

理科生又有哭的,今年的化學更難。

這一天考完之後,陸荷苓臉色不好看,回家之後險些哭出來,數學的難度比縣高中平常出題更難,她有兩道題根本沒有把握。

紀元海安慰陸荷苓——其他人都遠遠不如我們,一道兩道題答不出來都很正常,其他科目我們應該是領先佔優的。

七月九號,高考第三天,是政治和外語。

外語成績並不影響總分錄取,只供重點院校錄取參考。

紀元海有外語基礎,陸荷苓則是隻在以前接觸過一點,差不多已經沒印象,可以說基本全靠蒙。

然後,高考終於結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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