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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縣多山,但是並沒有崇山峻嶺,最高的山也不過就是幾百米。

與其說這裡是群山環繞,倒不如說是丘陵頗多。

青山縣高中就是建在一座實為丘陵的小山之前,這也就是所謂學校後山,就在學校後圍牆之外。

紀元海把腳踏車找個地方停放好,往山上看去,並未看到王竹雲的蹤影,便邁步往上走。

坡度並不陡,跟上樓梯差不多。

也就是幾分鐘時間,紀元海就已經到了小山半山腰,回頭看看也沒什麼收穫,便又繼續往上。

到了小山頂,紀元海轉頭仔細打量。

見到了一個短髮黑色衣服的女人,正在一處背風的地方站著,腳底下還放著一個行李包。

應該就是王竹雲了。

紀元海慢慢走過去。

王竹雲本來正看著遠方,聽到動靜頓時警惕地轉過頭來,見到是紀元海,頓時一臉困惑。

“紀元海?”

紀元海走過去:“王同學,你怎麼在這兒?”

王竹雲頓時赧然:“那個……我假期閒的沒事幹,就來爬爬山。”

“前面這個學校,就是我的高中。”

紀元海點點頭,問起來學校的情況。

王竹雲便慢慢給他介紹在學校的吃飯、學習、運動、上課種種事情,說著話。心情就好了很多。

“對了,紀同學,你怎麼上這山上來了?”

“我不是種盆景嘛,看看山上有沒有合適的花草。”紀元海回答道。

王竹雲問道:“這大冬天的,能有什麼花草嗎?”

“有時候會有吧。”紀元海說道,“找一找,說不定能夠有什麼發現。”

王竹雲點點頭:“那你繼續找?”

紀元海笑了一下:“見到你了,還找什麼?”

“走吧,我正好要見王老,咱們去王老家一起吃飯去。”

“我這……還沒看夠呢。”王竹雲推辭道,“我好不容易回來看看母校,現在還沒看夠。”

“紀同學,你先去吧,我到晚上的時候再去爺爺家。”

紀元海笑了笑,彎腰拎起她的行李包:“走吧。”

見到紀元海的動作,王竹雲這才知道他已經猜到自己的情況,臉頓時一陣燥熱通紅——感覺丟人羞的。

都上大學了,從家裡賭氣離家出走,這說出去總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太丟人了!

“我不回去了,你先回吧!”王竹雲說道。

紀元海提著行李包,問道:“你這氣性還不小。”

“這生氣,是跟什麼有關係?”

目光一打量:“喲,辮子解開燙的短髮卷,髮型不錯啊。還有蛤蟆鏡……難道是你爺爺看不慣,跟你爺爺生氣了?”

怪不得紀元海按照兩個短辮的特徵找王竹雲不好找,這王竹雲已經大變樣了。

“不是我爺爺!我爺爺才沒有那麼裝腔作勢,假惺惺!”王竹雲不滿地說道。

“不是你爺爺,那你為什麼跟你爺爺慪氣?”紀元海明知故問。

“我沒跟爺爺慪氣。”王竹雲回答道。

“那你這是……帶著東西在外面跑,也不肯去你爺爺家吃飯,那還不是慪氣啊?”紀元海說。

王竹雲有些不好意思:“哎呀,你就別問了吧,這是我家的事情,你問這麼多幹什麼?”

“把行李給我吧,我一會兒就下山了。”

紀元海微微搖頭:“這大過年的,你下山能去哪兒?”

“我回家。”王竹雲回答道

“那我送你回家。”紀元海說道。

“不用你送。”王竹雲又回答。

紀元海嘆了一口氣,放下行李包。

王竹雲以為他終於不管了,放鬆了一些。

卻不料紀元海坐在了行李包旁邊的青色石頭上:“王同學,聊聊天吧。”

王竹雲見他依舊不肯走,也是尷尬不好意思。

“聊什麼?”

“聊母親。”紀元海說道。

王竹雲臉色大變:“你知道了?你這個人怎麼這樣?你打聽我的家庭隱私幹什麼?”

紀元海沒有和她爭議下去,而是自顧自的開口:“我很羨慕你,有一個全身心愛著你的母親。”

王竹雲發出一聲嗤笑:“你難道沒有嗎?”

“沒有。”紀元海坦然說道。

王竹雲怔住:“什麼?”

“我說,我並沒有那樣一個母親。”紀元海說道,“王同學不用露出那種說錯話的模樣,我並不是沒有母親,只是沒有像你母親一樣的母親。”

“在這個世界上,全身心地愛著別人是很難的事情;父母愛子女,比大部分的愛都要深刻深遠,這是一種普遍的情況,但是在我這裡並不是這樣,”

紀元海不緊不慢,說了一些大的小的事情。

主要是小舅陳小寶只比紀元海大三歲,母親大部分時間都更加關注她弟弟,而不是紀元山和紀元海兩個孩子……

王竹雲聽的漸漸入神,甚至於感覺不可思議。

原來,同為母親,對孩子的愛,也有著三六九等嗎?

她還以為都是一樣的呢。

等到紀元海將話題轉回來,羨慕王竹雲有個好母親,她便不由自主地也跟著說起往事,眼淚也慢慢流下來。

包括她母親曾經多麼賢惠溫柔,對她如何照顧。

也包括,母親明明什麼錯都沒有,僅僅是因為父親王文博要劃清界限……

“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如果不是他,我也不會沒有媽媽!”

王竹雲流著淚,也坐在了石頭上,慢慢哭泣出了聲音。

“我是真的,真的好想我媽媽。”

“她是唯一一個,願意不惜一切,也要待我好的人。”

王竹雲哭泣著,聲音越來越大,被寒風吹走,又飄散開來。

紀元海靜靜坐著,看著她哭了一次,又一次。

終於,王竹雲哭不出來了,聲音也小了,甚至有點啞了。

紀元海才慢慢開始勸說她。

“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

“當你是一個孩子的時候,你理所當然地奢求父母家人對你的愛護和關心,等你長大成年後,就要理智一些,衡量很多事情。”

“譬如你的父親,對你並不如某些無私奉獻的父親那樣好,但是他對你有父女感情,也是關心你在乎你的,總比陌生人好的多,好歹是你的家人。”

“在你真正有經濟自立能力之前,他終究是你的父親,你的依靠。”

“當你自己的經濟可以自立自主之後,再回過頭來自己審視,自己決定這段關係;到時候無論如何,成熟還是不成熟,絕情冷漠還是留有溫情,終究不會有人干涉你,你也不會這樣無能為力了。”

王竹雲一開始還以為紀元海會勸她“萬事和為貴,家和萬事興”,聽到最後,卻是不由自主地露出幾分疑惑。

“你不勸我,和我父親和好嗎?”

紀元海笑道:“我為什麼要勸你?你會勸我,一定要孝順我的母親,順從她嗎?”

王竹雲搖搖頭。

紀元海從小受到母親區別對待,現在卻要無條件去孝順順從?

這種話王竹雲真的說不出口。

同樣的道理,王文博有錯在先,紀元海能勸說王竹雲的,也就只能是沒有經濟自立能力的時候別胡亂任性,莽撞離家出走。

至於有了經濟自立能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原諒不原諒王文博,就不是紀元海這個外人應該插手的事情。

年齡、結婚、生孩子,都不能作為一個人成熟與否的標誌,真正的成熟自立,要有一個人獨立生活下去的能力,有經濟來源。

紀元海說完之後,再次提起行李包,看向王竹雲。

“走吧,去王老家吃頓好的,睡個好覺,別悶悶不樂了。”

“現實情況就是,你沒有經濟來源,沒有吃喝住行,那就不要慪氣亂跑了。”

“大學畢業還有兩年,到時候找個合適工作,你就自由了。想一年回來一次也可以,想一輩子都不回來見面,也可以。”

王竹雲哭笑不得:“勸我臥薪嚐膽,忍辱負重是吧?”

紀元海好笑:“有這麼大的仇?”

“我感覺有。”王竹雲說道。

“那你就當自己臥薪嚐膽吧。”紀元海說道,“之前,怎麼賭氣跑出來的?”

王竹雲哼了一聲:“我是一時間忍不住……我看到他一本正經教訓我,就忍不住想起來我媽媽,忍不住跟他吵了一架。”

紀元海沒再說什麼,推腳踏車,載著王竹雲到了縣家屬院。

進了王老先生家,袁奶奶正往外張望,一下子就喜出望外:“老頭子,小紀來了!”

“他把小云找回來了!”

王老先生匆忙走出來,也是滿臉歡喜:“小紀,可幸苦你了!”

“你從哪兒找到的小云?”

“小云啊,這大過年的你上哪兒去了,可嚇壞了爺爺奶奶了!”

王竹雲聽到爺爺奶奶這麼說,立刻盯著紀元海:“你說你是上山找盆景的?”

分明是專門找我去的!真奸詐!

紀元海感受到王竹雲的些許怨念,哈哈一笑,對王老先生說道:“也是我運氣好,最後終於是找到了。”

王老先生聽他話裡面似乎有點曲折,連忙問怎麼回事。

紀元海便把找了王竹雲兩個同學家,又逛了好幾個地方的事情說出來。

“要是從學校這裡找不到王同學,我是真不知道去哪兒找了。”

袁奶奶一把摟住王竹雲,老淚縱橫:“我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啊!”

“這身上冷的跟冰塊似的,這大冷的天,你怎麼能一個人上山呢?多冷啊!”

“混帳!他就是個混帳!”王老先生氣呼呼地罵了兩句王文博,鄭重跟紀元海躬身道謝,“小紀,我真的是要感謝你——”

“王老,您這是幹什麼!您快別這樣!”紀元海連忙扶著他,不讓他這樣對自己這樣行禮,“你這樣的長輩,對我這樣,不是折我嗎?”

王老先生想說話,還沒說話,看見王竹雲跟袁奶奶兩人都哭,自己也紅了眼睛,嘴裡面哽咽一下,硬撐著說道:“大過年的,哭什麼哭,都別哭了……”

好不容易都平復了心情,王老先生詢問王竹雲昨晚怎麼解決的住宿問題。

王竹雲說道:“我昨天身上還有點錢,又帶著學生的證明,住的咱們縣城的招待所啊。”

“你們當我真傻啊,晚上一個人在外面沒地方住?”

王老先生和袁奶奶這才都釋然笑了:“還不算太傻!”

“你這小丫頭,嚇壞我們了!”

吳阿姨做好了一頓豐盛的飯,紀元海陪著吃了一頓飯,便告辭離去。

王老先生、袁奶奶、王竹雲都起身把他送到門外。

“王老,袁奶奶,你們回去吧!”

“王同學,我跟你說的話,你好好考慮一下,別再衝動了!”

“嗯,我知道了!”王竹雲說道,“你家在什麼地方啊?我有空找你去玩?”

紀元海詫異地看向她:“你找我去玩?我在生產隊當社員啊,經常下地幹活的。”

王竹雲不好意思地說道:“我那些同學,沒考上大學的都結婚了,也不好意思來往太多,我這寒假暑假在家憋得難受,也沒個地方去玩。”

“我想你那裡要是有空,我去玩一玩。”

紀元海笑道:“你要是想找我,就去縣菜市場倒數第二個小街道往南一拐,那裡面有個賣花草的鋪子,我大概三天去一次,到時候你看著好玩兒,解解悶吧。”

“至於到下面生產隊,反而枯燥沒什麼意思。”

“哦哦,”王竹雲點頭記住了,又仔細想了想,“菜市場那邊是不是還有一家賣花草的?”

“是啊。”紀元海點頭道,“那是姓趙的一家人開的。”

“那家可壞了,高價賣給我塑膠花,我回去找他問了一下,他還堅決不承認。”王竹雲憤憤說道,“紀同學,你不會也賣塑膠花吧?”

紀元海無語地看她:“你說呢?”

王竹雲不由地掩口一笑:“那可不好說,我看你奸詐的很,可能是個奸商呢。”

王老先生小聲說她:“這是怎麼說話的!”

王竹雲嘻嘻一笑。

紀元海也笑了笑,招手騎上腳踏車,回了花草鋪子。

見到劉香蘭還忙著,王曉紅還裹著軍大衣,紀元海問道:“中午吃飯了沒?”

“還沒來得及做……”劉香蘭說道。

紀元海招招手,讓王曉紅跟著自己往菜市場轉了一圈,買兩塊錢肉包子回來,讓王曉紅、劉香蘭兩人吃了飯。

之後帶著王曉紅回小山屯,路上又買了兩串糖葫蘆。

“你一串,回家給你荷苓阿姨一串。”紀元海說道。

王曉紅便認真地抓著兩串糖葫蘆,坐在腳踏車大梁上,由紀元海帶著回了小山屯。

回了小山屯,豬已經殺好了,陸荷苓正在隊部做記錄,幫著生產隊分豬肉。

分豬肉,也是要按照工分平時表現,讓大家分的心服口服。

因此,紀元海和陸荷苓兩口子按照工分,還真不能分到太多豬肉;倒是因為陸荷苓是會計,拿到的豬肉並不比別人家少。

陸荷苓忙碌了一天回到家,王曉紅舉著糖葫蘆遞給她:“給,元海叔叔買的!”

“我一串,你一串!”

陸荷苓忍不住笑了:“怎麼還有我一串啊?”

紀元海笑道:“吃唄,一年到頭,嘴裡面也沒點新鮮味道,你也嚐嚐甜味。”

陸荷苓吃了兩顆山楂,遞給紀元海吃。

紀元海吃了一顆,又遞回來。

陸荷苓察覺到他在逗自己,嗔怪地白了一眼,把剩下的山楂吃了。

兩口子相視一笑。

大年二十九,家家戶戶開始貼春聯了。

紀元海家也買了紅紙,陸荷苓有書法底子,因此寫了四副春聯。

籬笆門上一副,劉香蘭家土屋一副,兩間屋子門口各一副。

當天快傍晚的時候,劉香蘭從縣城走著回來了。

“就說得買一輛腳踏車吧?你看看這多不方便?”紀元海說道。

“挺好的,我這走著回來,渾身暖洋洋。”劉香蘭說道,“騎腳踏車倒是冷。”

要說麻煩,的確有這麼一點麻煩;但要說真的特別麻煩,卻也不是。

因此紀元海一提,見到劉香蘭還是不願意,也就不再提了。

第二天,大年三十。

紀元山把紀元海喊回紀家,隨後由爺爺帶領父親、二叔、三叔、紀元山、紀元海去紀家一個“大爺爺”家,參拜紀家的家譜,上香。

中午,生產隊蒸了白麵饅頭,各家各戶去領饅頭。

大人兩個,小孩一個。

紀元海和陸荷苓分到四個白麵饅頭,劉香蘭和王曉紅已經遷走了戶口,自然也就沒有。

不過,紀元海家已經把日常吃的窩頭換成白麵饅頭有兩個月了,倒也不用斤斤計較這些。

下午,生產隊隊部也沒什麼事情了,陸荷苓和劉香蘭倆人在家裡包水餃。

畢竟天冷,水餃包好了放在一旁,等吃的時候直接下鍋就行。

紀元海和王曉紅兩人在一旁湊著幫忙。

到了傍晚時候,有些孩子便歡呼著跑來跑去:“放大花嘍!放大花嘍!”

大花,便是大煙花,純手工填的煙火藥。

這大煙花半個手臂那麼長,竹筒子那麼粗,擺放在地面上,點燃了捻子,便冒出明亮的火花。

火花沖天而起,四五米高,持續一分鐘多,如同火樹金花,絢麗明亮。

紀元海、陸荷苓、劉香蘭都遠遠地看著煙花,沒有去村裡湊熱鬧。

正看著入迷,心中各有感慨,忽然“轟隆”一聲悶響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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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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