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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分三六九等,囹圄自然也是分著等級的。

這座由歷代趙王直接管轄的高階牢獄被重兵層層看護著,佔地面積不算很大,但被關押進去的人卻是非富即貴,基本上都是在趙王心中留下名字的。

此刻在高階囹圄最內的一間牢房裡發出來了“咩~咩~”的羊叫聲。

渾身長著乳白色短毛的母羊被人用繩子栓在牢獄門的木欄杆上,桂和花倆人一個彎著腰擠羊奶,另一個則蹲在地上用小陶碗接著溫熱的奶水。

時至下午,牢房內的光線很是黯淡,發光源除了掛在牢房門前的兩盞青銅油燈外,就是西牆上一個嬰兒身子那般大的方形木窗了。

木窗下襬放著一張用厚厚稻草墊堆積起來的床,託李牧的福,稻草墊子還算鬆軟,床上也鋪了幾層從呂不韋庭院內帶來的獸皮褥子,趙嵐此時正坐在稻草床上擁著從庭院內帶來的羊皮被子,用貝齒咬著紅唇發呆。

她身旁的羊皮襁褓內則躺著安然熟睡的小奶娃。

獄中很冷,寒氣也很重。

趙嵐身冷,心也很冷,此時她有種從心底深處湧現出來的無力感。

昨日下午她剛穿越就躺在床上生孩子,今日下午就被連人帶孩子的關押進了大牢內,兩件事情都是她不能決定也無法解決的,趙嵐感覺她眼下就像是一腳踏進了沼澤地中,她越是想拼了命的掙扎著往外爬就越是被強大的吸引力拉著整個身子往淤泥裡陷落。

環境很糟糕,處境很不好,她的心裡亂糟糟的,前世那僅有的歷史知識就像是萬千絲線般在她腦海中飛舞纏繞。

[戰國、戰國時代之後應該是封建時代,歷史課本上記載了最終結束這個亂世的人是兩千多年封建帝制的開創者秦始皇。]

[秦始皇名為嬴政,嗯……,華夏曆史上第一個皇帝],趙嵐想起了久遠的高中歷史課本必修一封面上那個頭戴冠冕,身穿玄色服飾的威嚴帝王,眉頭不禁蹙了蹙。

[我記得初中、高中語文課本上的文言文中總是會出現一個反派秦王,反派秦王行事囂張又霸道,總是今天欺負這個王,一言不合就把人家扣押了,明天欺負人家那個王,讓人家給他彈樂器還要史官記錄在史書上。欸?不知道語文書中的這個秦王說的是不是秦始皇?不,不太對,好像語文課本中的大反派秦王說的不是秦始皇,原主記憶中就有完璧歸趙、負荊請罪的故事,這似乎是十幾年前發生的舊事?這麼說的話課本中寫的反派秦王應該是秦國現在的那個秦王,那秦始皇又是哪個秦王呢?]

趙嵐越想越頭疼,忍不住用手指揉著額頭,她記得前世時她五十歲出頭的父親就是秦始皇的鐵桿迷,每逢冬月都要坐高鐵去趟秦始皇陵,每次戴著老花眼鏡在手機上刷到有關秦始皇的小影片時,都要學著二十多歲的小年輕們在影片下捶胸頓足,惋惜不已的嚎叫著評論:“哎喲,我迷人的老祖宗啊!他只是想要一顆長生不老藥有什麼錯啊!唐僧吶、唐僧!你為什麼不自己鑽進秦始皇的嘴裡?”

“……”

“安老師,趙博主啊,你們倆不懂啊,倘若秦法沒那麼嚴苛,秦朝的賦稅勞役沒那麼重,秦始皇晚年沒有追求長生,沒有吃亂七八糟的金丹,反而用正確的養生辦法,保養身體,健健康康的活到七、八十歲,一切基建速度放緩,一切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政治舉措慢慢來,那麼秦朝的輝煌不知會持續多少代,漢高祖劉邦和西楚霸王項羽再能幹,他們倆也只能老老實實的趴著了,咱們華夏的歷史走向也肯定大變樣啊!”

每當這時,她和母親都會被老父親那副恨不得穿越回去把吃丹藥的秦始皇給急哄哄地打包帶到現代大醫院檢查身體的懊惱模樣給搞得好笑不已。

往日在家中的溫馨場景歷歷在目,父親的話也一遍遍的迴響在腦海裡,對比眼下牢房中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的景象,趙嵐鼻子一酸,忍不住雙手抱膝,閉上眼睛心中連連嘆氣:

[唉,若早知道有朝一日我會穿越到戰國時代,說什麼,我也要硬著頭皮好好把《史記》和《戰國策》看看的,上學時的歷史課本上只寫了秦朝宏觀的知識點啊,什麼三公九卿制、郡縣制的,也沒寫秦始皇的人生經歷啊?誰知道秦始皇究竟是秦國第幾代秦王,爹是誰?娘哪位?人生經歷是什麼?我也不知道秦始皇具體是哪一年出生,哪一年駕崩的呀!]

[秦王秦王,想來這位千古一帝應該是生活在咸陽,自己這個趙國人怕是拍馬也沒有辦法投靠過去抱這條閃閃發光的金大腿了,這究竟叫什麼事情啊?果然上天會懲罰每一個不好好學歷史的穿越者!身陷囹圄,唉,看來這輩子的運氣實在是差到離譜,剛穿越我就得被噶了。]

趙嵐越想越沮喪,眼圈都忍不住發紅了。

“哇——”

恰在這時,躺在趙嵐身邊的小奶娃突然閉著眼睛張嘴哭了起來。

桂和花忙起身走到稻草床旁邊。

趙嵐也伸手將自己兒子抱到懷裡,雙眼難掩悲哀的看著襁褓內扯著嗓子哭泣的小奶娃,低聲喃喃道:“兒啊,咱們倆怕是要被人家給滅口了,唉,你那便宜渣爹想來是指望不上了。”

桂聽到這話,嚇得端著羊乳的右手一顫,看著情緒低落、渾身上下散發著絕望氣息的趙姬,心臟咯噔一跳。

她不知道“產後抑鬱”這個後世詞彙,但她知道有一些女子生產完後確實會出現尋死覓活的事情。

從昨日下午到今日下午,趙姬受到的刺激已經夠多夠大了!桂已經不敢在其面前提起公子異人分毫了,現如今眼看著連性命都要保不住了,她和壯、花自然也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給趙嵐說她口中“娃的渣爹”給小奶娃起的名字。

趙嵐當然此刻也壓根不在意小奶娃叫什麼,她連孩子的爹都不在意,自然一點兒都不想知道那個渣男會給自己兒子起什麼名字。

她用手輕輕拍了拍襁褓,將哭泣的小奶娃遞給桂,有氣無力地說道:

“桂,你把他抱到一旁去喂些羊乳吧,我估摸著咱們被關進來差不多有一個時辰了,寶寶想來不是餓了就是尿了。”

“是,夫人!”

桂忙將手中的小陶碗遞給旁邊的花,又伸出雙臂接過小公子,她此時的心情簡直複雜極了,夫人喊小公子“寶寶”,這詞聽著雖然新鮮,但能感受到夫人對小公子的疼愛,然而夫人提起公子不是“渣男”就是“渣爹”的,唉,經此一遭,趙姬夫人怕是以後都要恨死公子了,縱使往昔對公子有再多的迷戀與愛慕,也會被這牢獄內的寒意給盡數磨沒了的。

[唉!這爛慫的趙王!]

桂抱著大哭的小奶娃暗自碎碎唸的罵,花將盛著溫熱羊乳的小陶碗雙手遞給坐在稻草床上的趙姬道:

“夫人,您也喝些羊乳吧?”

趙嵐點了點頭,放下半擁著的被子接過小陶碗拿著勺子喝了起來。

“這可真是消遣我們的呀!咱們上午剛跑到大北城捉拿這些犯人,怎麼才到下午就讓咱們放人呢?”

“別說了,頂上人做的決定那容咱們反駁啊?快些把最後一間牢房中的人挪到質子府吧,別拖一會兒,那秦人的小狼崽子真的死在了牢獄裡,咱們倒是沒法和上面的人交差了。”

兩個趙兵粗啞的聲音由遠及近的傳入趙嵐耳朵裡,她捏著匕的右手一頓下意識抬起頭瞧見桂和花眼中同樣的詫異與驚喜。

緊跟著就瞧見倆身著紅衣的面黑趙兵拿著一大串叮叮咚咚的青銅鑰匙走到她們的牢房門前,一個低頭用鑰匙開鎖,一個面露厭惡的隔著木欄杆的縫隙對著坐在稻草床上瞧著他的趙嵐粗聲粗氣的罵罵咧咧道:

“秦人在長平殺了我們那麼多趙人!俺真是搞不懂大王為什麼要放了秦人的小狼崽子!”

趙嵐聞言一愣是趙王要放了她們?

“讓你別說了,你還說!”

低頭開鑰匙計程車兵雙手一拉把牢獄門開啟,扭頭衝著身旁的人呵斥了一聲,而後才對著趙嵐皺眉道:

“爾等運氣好竟然能讓藺公在大雪天裡拖著沉重病軀前去宮中面見大王為你們求情。”

“夫人現在雖以嫁為秦人婦,但也請夫人莫忘了,你也是趙人,受趙國的滋養才能長到現在,俺不指望夫人未來能記得母國的好,僅希望夫人帶著小質子挪進質子府內居住後,切記謹言慎行,莫要再給母國添亂了。”

趙嵐不是不識好歹之人,她能聽明白第二個士兵心底深處隱藏著的那份對他們母子倆的憐憫。藺公想來就是藺相如了?她識趣的趕忙抬起雙臂衝著趙王宮的方向俯身拜道:

“趙姬在此多謝大王,多謝藺公,感恩兩位貴人願意放我們母子倆一條生路,趙姬在此立誓,待趙姬平安出獄後勢必會約束好小質子,不為母國增亂。”

站在門口的兩個士兵聞言心中也舒服了許多,第一個開口說話的兵卒臉色雖好看了些,但開口說話時還是粗聲粗氣的,擰著眉頭連連擺手道:

“行了,行了,你們幾個快些收拾完東西隨我們走吧。”

桂、花此刻自然是緊閉嘴巴降低存在感,她們倆聞言忙收拾皮子的收拾皮子,牽羊的牽羊。

約莫一刻多鐘後,趙嵐就被花攙扶著走出牢獄,桂也抱著襁褓緊隨其後。

等四個人站在囹圄門口時也遠遠的瞧見了被抓進男牢中的壯。

壯的模樣已經不像來時那般威武了,他的鬍子(耐刑)、頭髮(髡刑)都被剃掉了,青銅劍被收走了,臉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連身上穿的衣服也被趙兵的鞭子給抽破了,一縷縷白色的木棉花絮從破布中飛出來,露到外面的傷口也是血津津、青青紫紫的。

桂看到自家良人的模樣,眼圈瞬間就紅了。

壯卻衝她憨厚的咧嘴一笑,只是被人毒打了一頓,受了耐刑、髡刑這種恥辱性的懲罰,沒有被砍手斷腳就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

他牽著手中的馬車幾步走到趙嵐身旁,笑著俯身道:

“夫人,他們沒把咱的馬車收走,您還是帶著小公子上馬車吧。”

趙嵐抿了抿紅唇也不知道此時該說什麼,只好點了點頭後又轉頭看向囹圄的大門,心中暗自道:

[說起來,我這次也算是在戰國時代的囹圄內打過一次卡了,體驗嘛,屬實是不算好,以後可千萬別再進去了!]

“夫人,天上還飄著小雪呢,您快進車廂吧。”

抱著襁褓的桂看著趙嵐盯著囹圄邊看邊露出自嘲的笑,不明所以,忍不住催促了一下。

“嗯,好。”

趙嵐答了一句扭頭收回視線,在花的攙扶下上了馬車,而後桂也抱著襁褓進入車廂。

壯則跳上車架子,拽了拽韁繩,又如同來時那般在一隊士兵們的押送下駕駛著車輛,一路碾壓著積雪往東邊的質子府而去。

與朱家巷用石磚砌起來的富商庭院相比,質子府的環境簡直算的上簡陋了。

黃土夯實做出來的土胚牆,茅草和瓦片搭成的屋頂,走進屋子內,放眼一看,除了瓦罐、案几、木床、坐席外,連個裝飾品都無。

整座府邸空空蕩蕩的,除了“大”之外那就只剩下一個“大”了。

這足以瞧出來,在如今的時代,質子在本國是不受重視的,在他國也是不討喜的存在,趙王壓根就沒有正眼看過他國送入邯鄲的質子,連個表面工夫都懶得做。

好在廚房內放著半袋麥子、半袋豆子,還有一頭母羊能擠著羊乳給小奶娃做口糧。

現狀如此,趙嵐也沒的挑了,她已經十分疲憊了。

等桂將床鋪給她整理好,自己又簡單洗漱一番,她連晚膳都沒吃就直接蓋著被子沉沉的睡去了。

夜幕降臨後,花待在趙嵐的房間內守著熟睡的母子倆。

桂和壯老兩口則坐在廚房裡,老兩口抱在一起無聲的大哭。

想當年他們跟隨著公子異人前來邯鄲為質,各種各樣的人加起來林林總總不下數十人,此番遭難存活下來的竟然只剩下了他們老兩口。

偌大的質子府內眼下只剩下了兩主三僕,朝不保夕,吃完這些麥子和豆子也不知道趙人會不會給他們再送食物了?畢竟今時不同往日,這些東西都無法保障了。

半夜時分,小奶娃尿了不禁癟嘴哇哇大哭,守在一旁的花忙俯身將襁褓抱了起來。

睡夢中的趙嵐隱隱約約聽到嬰兒哭聲覺得頭疼極了,她又做夢了,夢見她的父母正在家中的四樓倉庫中理貨,她爸爸接到了一個電話,瞬間淚流滿面,媽媽當場暈倒,緊跟著七十多歲的奶奶和九十多歲的外公也昏厥倒地……

花抱著襁褓再度回到屋子內時,瞧見躺在床上的趙姬夫人像是夢魘了一樣,嘴裡用她聽不懂的話不知在嘟囔什麼,眼淚將青絲都打溼了。

“唉……”

花輕嘆一聲將用羊乳餵飽肚子再度睡去的小奶娃重新擱在了趙姬身旁。

兵荒馬亂的一夜轉瞬即逝。

晨光熹微時,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總算是停止了。

趙嵐穿越而來的第三日。

上午辰時初,身著紅色甲冑、手持著長茅的趙兵們包圍著質子府。

守門的倆兵卒迎著光,遠遠的瞧見一輛牛車慢吞吞的碾壓著白皚皚的積雪朝門口的方向駛來。

牛車停下後,兩個穿著斗篷的中年夫婦從車廂內走了出來。

這對夫婦瞧著約莫三十六、七歲的模樣,保養的不錯。

男的面方目長、容貌俊朗,女的身姿婀娜、面容豔麗卻不讓人覺得媚俗,兩者身後跟著兩個壯實的漢子,漢子們扛著大包小包裡面也不知道裝的是什麼。

二人單從長相和打扮上來看就足以說明應該是富貴人家,可是為何坐的是牛車而非馬車呢?

士卒們正納悶,等三人走近後,中年男人一拱手開口,守門的二人瞬間明悟了。

“哎呦!天這麼冷,軍爺們還在這裡守門真是辛苦辛苦!”

趙康平邊說邊從袖子中掏出兩塊小金餅,討好笑著塞給守門的倆士兵。

士兵們接過小金餅放在嘴邊咬了咬,而後不著痕跡的揣進懷中,中氣十足的訓話道:

“卑賤商賈快快離去!這不是爾等可以來的地方!”

“是,是,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趙康平面露哀容的伏低做小道:

“兩位軍爺有所不知啊,小的就是這質子府內趙姬夫人的父親,只恨小的沒有本事,女兒才被那秦人的王孫給搶走做姬妾了,現在那挨千刀的破女婿麻溜的逃走了,倒是留下小人的女兒和外孫在這兒做人質受苦了。這不,小的想著兩位通融通融,讓小的將這兩袋糧食送進府內,這大雪天的總不能讓這母子倆凍死餓死吧?”

站在左邊計程車兵聞言忍不住面露譏諷:

“你們商賈的嘴巴就是會說啊,黑的也能說成白的,你去街上打聽打聽這邯鄲城現在誰不知道你們趙家富商專愛攀高枝,如果不是你們親自把女兒送給了那秦王孫做姬妾,如今你們女兒會遭遇橫禍?”

“軍爺,天地可鑑啊!這都是外面以訛傳訛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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