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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就是小平津,再往西北走,就是軹關徑了……』
斥候指著前方的渡口,對夏侯淵說道。
夏侯淵勒住馬,望著滾滾的大河,撥出一口氣。
這裡曾經是三國大亂的一個小開端。
當年酸棗之盟成立之後,鬆散的聯軍對於雒陽形成了半包圍的狀態,而董卓一開始的時候就是在這裡渡河,突襲了河內太守王匡。
而現在,夏侯淵也準備渡過小平津,只不過突襲的物件換成了從軹關之中出來的驃騎軍。
小平津一帶,已經是破敗不堪。
周邊連一些人煙都看不到。
這裡原本應該有一營人馬駐守,但是現在麼……
大漢很多地方,也如同小平津一樣,或許曾經繁華過,但是現在都已經凋敝了,而更為可怕的是這種凋敝卻鮮有人去關注。
經濟的衰退,社會制度的崩壞,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也不是一兩個人所能導致的。大漢的衰退,腐敗,崩塌,或許董卓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因素,但絕對不是唯一的因素。
漢人的統治體系早已崩潰,地方豪強只求自保。不管是在河內還是在河洛,僅存的地方豪強,地主莊園,對待夏侯淵等的態度,其實和對待山匪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都是拿出一些糧草來,作為他們買平安的代價。
對於這些地方上的小塢堡,小莊園來說,他們已經從大漢的經濟體當中退化了,不屬於大漢,也不屬於任何一方,只是屬於他們自己,只是在觀望將來誰能佔據著大漢的至高位置,他們就會服從於誰……
夏侯淵坐在馬背上,看著宛如千古不變的大河汩汩流淌,心中感慨。
自從光武中興以來,河洛地區就是大漢的核心地帶,這裡似乎是流淌著無數的財富,承載著無數的繁華,可是現在這一片地區,卻是大漢破敗最為嚴重的地區,甚至比周邊的郡縣都還要更差。
大漢已經完了,可是繼承大漢的,又將是誰?
只能是曹操,也必須是曹操!
『此戰必勝!』夏侯淵沉聲說道,像是對手下打氣,也像是在加強自己的信心,『斥候前出,偵測對岸上下,餘者準備渡河!』
呼嘯寒風當中,曹軍騎兵也是呼喝而應,向大河而去,在灘塗河邊,踏出一片亂玉,紛亂映人眼。
——
帶領兵馬從軹關而出的統領,不是李典,而是李貳。他平時作為巡檢和教官,戰事一來,就變成了動員兵。
龐統一聲令下,長安便是立刻多出了不少類似於李貳這樣的動員兵,在加上熟悉河東地形的兵卒引導,於是作為小部隊統軍作戰,並沒有什麼問題。
軹關陘被稱之為陘,自然就是通道。所以軹關,並不能算是一個多麼雄偉的關隘,更像是一個通道的關卡。這一條位於中條山和王屋山之間的間隙,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成為了溝通運城盆地和河內地區的通道。軹關就是這條通道東面的關卡,而在軹關之西,還有一關稱之為箕關。
不管是軹關還是箕關,其險要都不如潼關。一方面是因為其地理位置沒有潼關重要,另外一方面是這裡的山道是在是被開發得太厲害了。在春秋戰國之時,當軹關和箕關剛剛成為了韓魏兩國爭奪的要道的時候,不管是韓國還是魏國,都想要讓這一條通道變成他們的形狀,相互之間進進出出拉拉扯扯了很長時間……
時間就是一把殺豬刀,黑了木耳,也會鬆了通道。
隨著戰爭,滲透,破壞,軹關和箕關依舊還有關隘的作用,也是主要的通道的扼守重點,但是在中條山和王屋山之中,依舊還有不少被陸陸續續開發出來蜿蜒腸道,可以繞行。雖然這些蜿蜒山道會難走一些,而且一旦走錯了岔道口,說不得就迷失在中條山和王屋山之中……
山谷之中,寒風呼嘯。
李貳帶著兵馬,一步步往前而行。
雖然說驃騎之下大部分都是騎軍為主,但也不代表說完全沒有步卒。
對於上帝來說,當然什麼都能看得清楚透徹,可是沒了這個視角,就未必所有人都能清楚局勢的發展究竟是怎樣了。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看法,尤其是身在山中,更是無形當中加強了這方面的憂慮。
李貳回想著出發之前,司馬懿給與的指令。
他覺得司馬懿的指令非常的曖昧,甚至有些……
有些不太好言說的意義潛藏其中。
李貳也是有些懂兵的,所以他覺得曹軍如果要打下關中來,潼關固然重要,但是並不代表著一定要走潼關,或許走武關,或是河東渡口,都是可以進入關中的,而曹軍現在擺明了似乎要死磕潼關的架勢,是真,還是假?
真要是硬打潼關,就算是打下了潼關,時間上來得及麼?說不得驃騎都趕回來了。到時候恐怕就算是得了潼關,也佔不到什麼便宜。驃騎隨時可以透過武關和河東,侵襲曹操後路,截斷曹軍糧道,侵擾山東後方,曹軍不想要全軍覆沒,就只能退卻,或者是破釜沉舟決一死戰。
想要在關中平原上,用步卒為主的部隊,卻要面對騎兵為主的決戰,而且還是破釜沉舟式的……
所以,司馬懿究竟是想要讓自己做什麼?
軹關不好守。
這一點,李貳到了軹關之後,就清楚這一點了。
軹關和箕關就像是一個紡錘體的兩端,而軹關陘中間並非完全都是崎嶇的山道,還有一段肥大的肚子,早期的時候還有戎族居住其中,這也是為什麼軹關陘較早就被開發出來的一個原因。
如果守著兩個埠的關口,卻要防著被繞道,關卡只能防止大部隊,卻無法阻擋所有的路線,而想要封堵所有的山道,則需要大量的人手,且吃力不討好。如果是在軹關陘的肚子上做點文章,有些空間卻不夠大部隊展開,迂迴騰挪也是比較困難。
因此,最好的應對方式,當然是提前發現對方的行蹤動向,可問題是司馬懿讓李貳帶出來的『兵馬』,甚至可以說根本就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兵馬』!
這些都是河東一地,司馬懿之前『收羅』而來的大姓豪右的私兵家丁!
只有在李貳身邊的三百人,才是真正的驃騎人馬,精銳兵卒,其餘的七八百,說起來都是『樣子貨』!
也就是這些人馬,用於豪右大戶的平日裡面鬥狠,自然沒有問題,但是現在作為兵卒……
就讓李貳很是頭疼。
司馬懿是想要用這樣的人打贏對手?
還是讓李貳帶著這些人去送死?
亦或是還想要做點什麼?
司馬懿只是下達了一個指令,讓李貳帶著這些『兵馬』前往長平高平尋找戰機,如有異常,及時來報。
僅此而已。
李貳當然不會認為司馬懿是讓他去找什麼飛機,但是在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確實有一種想要大喊大叫的衝動。
雖然說軍令如此,李貳不得不遵行,但一路而來都在琢磨,自己所這樣的『兵馬』,究竟是能做什麼?!
這不,即便是在行進過程當中,這些平日裡面在百姓勉強充當大爺的私兵家丁,也是沒少了牢騷……
原本還只是小聲嘀咕,見李貳沒什麼反應,便是聲音越來越大。
『……這叫什麼事?守著關寨不是好好的麼?非要出來跑這麼一趟!』
『徵發我等,保衛家鄉,這沒什麼話說,但是沒說是要我們到河內去啊!』
『去河內能做什麼?莫非是要攻打溫縣去?』
『打個屁的溫縣……』
『我們出關了,誰守關隘?若是被曹軍抄了後路,我們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乾脆一路向東,直接打到許縣去完事了!』
『說得屁話,還打到許縣,你糧草呢?那些城池兵寨,你怎麼打,那你嘴皮子打啊?』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可是現在當下沒有錢財,也沒賞金,這一路走得,小爺胯都疼!』
『何嘗不是呢,聽命行事也是本分,可不能拿人不當人啊!』
『吃乾糧睡野外,哎呀我的親孃也,這輩子都沒這麼苦過……』
『好歹能給碗熱湯……這吹死人的寒風,我感覺都像是要成為肉乾了……』
『麻辣個蛋……不就是個假軍侯麼,能有什麼功,砍過幾個敵軍腦袋?在我們面前抖什麼威風,有種去曹軍面前抖去……』
『哎喲嘿,就算是家主都沒這麼使喚過小爺,現在真是遭了大罪了……』
這些抱怨聲音起起伏伏,不大不小,不長不短,一個落下去,便是另外一個浮起來,如果李貳不回頭,那麼就恰好讓李貳可以聽得到。如果李貳一回頭,這些傢伙又是一臉無辜的樣子,就像是方才說這些牢騷的根本就不是他。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在發牢騷,也有不發牢騷的,但也不會開口制止,甚至還相互交換著小眼神,就看李貳如何應對。
李貳確實是沒想好怎麼應對……
發牢騷是作為下層兵卒唯一的情緒宣洩。
誰沒牢騷,李貳也有,只不過不說出來而已。另外,李貳他沒能琢磨透司馬懿的命令究竟是什麼意思,什麼目的。
帶著這麼一隊大爺小爺,確實不像能幹點什麼事情的,既然如此,司馬懿又為何硬性要求一定要出關呢?就像是這些傢伙說的一樣,就算是沒辦法出關野戰,但是在守關的時候,好歹能幫著抬個木頭搬個石頭總是一個勞力罷?
所以,除非是有什麼必須要讓這些傢伙出來的目的。
可李貳暫時沒能想出來,所以他就沒什麼心思去管理這些大爺小爺的嘰嘰歪歪,只要這些傢伙不妨礙行進……
『軍侯!』
猛然之間,一聲呼喝打斷了李貳的思路。
李貳回頭,便是看見他手下那些原本屬於驃騎的精兵,正在押著一個賊眉鼠眼的傢伙走了過來。
李貳眉頭一皺,『逃兵?』
一看這樣子,都不用兵卒特意說明,李貳就猜得八九不離十。
李貳先叫了一聲,讓全軍暫停,然後轉過來,等著後面三人押著那傢伙到了近前。
一名什長模樣的兵卒上前稟報,『軍侯,此人假稱腹瀉,隱藏於山灌之後,意圖逃亡!兵卒王二發現異常,將其當場擒回!』
抓回逃兵,也是有功的,小功。
雖然就像是蚊子腿,也算是塊肉。
李貳點頭,讓軍法官出列,問道:『此子該當何罪?』
雖然那個傢伙一直都在叫喊著自己沒有罪,只是腿軟了,肚子疼了,根本就不是想要當逃兵云云,但是沒有人會相信他。
人有三急沒有錯,但是不管是小解還是腹瀉,在不緊急行軍的時候,是允許暫時離開佇列,但是必須在事後立刻歸隊。畢竟小解和腹瀉是不好控制的,而普通大解麼,憋到地頭了再說。
如果是在急行軍的時候,甚至連尿都要拉在身上……
這種假說腹瀉,然後躲到一旁的,就算是沒跑遠,也是一樣算作是逃兵的行為,並不是說一定要跑出去多遠,被抓住了才算。
軍法官是李貳的衛兵充當,聽聞李貳詢問,便是面無表情的沉聲說道:『託傷作病,以避征伐,捏傷假死,因而逃避,此謂詐軍,犯者斬之!』
李貳揮手,『斬!』
李貳不是不明白這傢伙究竟犯了什麼罪,但是叫軍法官特意說出來,這就叫做規矩。
作死的那個傢伙這才明白,軍法真不是討價還價,是可以開玩笑的,於是嗷嗷叫著,一邊哭一邊喊,表示自己是第一次,自己還有用,自己不小心,自己能給李貳牽馬引蹬,帶路服侍……
但是執行的兵卒根本就沒心思聽他嘮叨叫喊些什麼,將其拖拽到了道邊,然後一腳踹倒,便是一刀砍下。
鮮血噴濺而起,人頭咕嚕嚕落地。
兵卒提著人頭回來,交到了李貳面前驗看。
這同樣也是規矩。
李貳目光掃過那些『大爺小爺』們,然後揮了揮手,『繼續前進!』
這一下,這些『大爺小爺』們立刻就老實多了,一聲不吭的次第向前。
李貳走著走著,忽然心中有個念頭一跳!
他忽然猜測到了司馬懿讓他帶著這樣一群『大爺小爺』出戰,究竟是什麼意思……
『天殺的司馬!』李貳在心中暗罵,『該死,該死!怪不得號令是如此的含糊……』
——
王屋山麓。
王屋山之中,有一處說是軒轅黃帝祭天的場所,『黃帝於此告天,遂感九天玄女、西王母降授《九鼎神丹經》《陰符策》,遂乃克伏蚩尤之黨,自此天壇之始也。』
所以王屋山也被稱之為天壇山。
向蒼天乞討靈丹妙藥,神仙法術什麼的,都是人之常情。在面臨暫時無法以人力來解決的困難的時候,總是希望自己能得到上天的偏愛……
上古的神仙,獸形居多,因為那個時候人類覺得自己的爪牙明顯不如獸,體力也不如獸,獸兇猛而人脆弱。
古代的神仙,開始出現人形,因為那個時候人類開始有了兵刃盔甲,甚至可以持刃單挑猛虎,所以人形神仙就多了,除了少數蠻夷胡戎之外,崇拜獸性的就少了。
而後世的『神仙』,因為科技的發展,技術的進步,從人形態,就漸漸地賽博化了,向天再借五百年的詞,或許就該改成給個系統,或是充值VIP五百年……
這就是千百年來,人類相同的期盼。
其實這些期盼,都是因為人類對於某些事情,感覺希望渺茫,所以只能以此來給自己聊以安慰而已,就像是夏侯淵也不知道曹操攻打關中究竟能不能成功,成功之後又能怎樣,但是他依舊會想著,只要按照原先制定下來的戰略計劃走,就一定會好起來。
是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至於這個『好』的定義,或是其範圍究竟是什麼,夏侯淵其實並不清楚。
他準備在這裡襲擊那些從軹關而出的驃騎人馬。
因為需要伏擊隱蔽,所以夏侯淵等人不能燒水煮食,所有人都必須枕戈待命,隨時準備出擊。
夏侯淵坐在一塊石頭上,啃咬著又乾又硬的餅子。
餅子很硬,硬到直接咬都咬不動的,只能是用尖牙撕扯下一小塊,然後飲一小口水,在嘴裡潤軟了一些,才能咀嚼得動。
沒有馬奶酒,只有酸漿水。這水不僅是酸的,更是有些發酵的臭味,但是夏侯淵卻像是根本聞不到,仰著頭,咕嘟嘟的灌下去。
啃了餅子,灌了小半袋的酸漿水,夏侯淵就算是吃喝完畢了。他摘下兜鍪,在石頭上磕了磕,然後又撓了撓後腦勺,將髒亂的頭髮抓得更亂了。長時間沒有洗涮,導致他身上不僅是遍佈泥灰,也有不少的蟲子蝨子什麼的,在他的毛髮之間攀爬。
這所有的一切,他都能忍受。
身上再髒,吃喝再差,都沒有關係,只要最終能夠獲得勝利!
如果當初……
夏侯淵咬緊了後槽牙。
如果上天能夠再給夏侯淵一次機會,他一定要洗刷自己的恥辱,重新振奮夏侯氏的榮耀!
現在似乎這個機會就在眼前!
猛然之間,遠處有曹軍斥候急急而來,奔到了夏侯淵的面前,『將軍,他們來了!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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