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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林。
雖然說當下乞伏紇幹豎立起了聚合的大纛,意圖統御所有的鮮卑人烏桓人色目人等等大漠的力量和漢人相抗衡,給東面西面的漢人挖坑,但是實際上,鮮卑人內部也不是說能整合就能整合的,也不是說乞伏紇幹來了,所有的恩怨都能夠翻篇,剩下的就是精誠合作。
就像是被乞伏紇幹派遣出來的前鋒誘敵的鮮卑軍中,兩個統領相互都看不起對方。
日陸眷其實挺有『名氣』,但是這個名氣麼,並不能算是多麼好。
他最大的名氣,就是他曾經毫不猶豫的吞了庫辱官的一口濃痰,並且神色不變的表示他可以獲得庫辱官的智慧傳遞……
這幾乎就是鮮卑版本的越王勾踐!
只不過麼,越王勾踐很有名,並不是因為越王喜歡舔苦膽,嘗屎尿,而是因為越王最後逆襲成功了,而當一個人成功之後,他所有經歷過的苦難,都成為他身上絢麗的章紋。但是成功者,畢竟是少數。
很多人以為學越王勾踐,忍辱負重就能夠成功,其實麼,大多數人忍著忍著就死了,永遠看不到成功的那一天。就像是也有很多人以為勞動可以致富,然後拼命勞動,覺得年輕能抗,結果等到將自己累出一身病痛來,到了年紀大的時候又將賺來的錢都花了出去……
越王勾踐能成功,其實並不是因為越王能夠忍非常之辱,受非常之苦,而是因為他本身是越王啊!就像是醜小鴨之所以能夠飛,能夠成為天鵝,是因為其本身就是天鵝。
若是換了一個普通的越人試試?
吃了這一坨,還有下一坨。
保證吳王會讓不同的人拉出來塞進嘴裡,比如讓姓許的拉完,還讓姓鐘的繼續拉……
在通往成功的道路上,大多數人就算是做出了比越王勾踐再多的犧牲,再多的忍耐,旁人的評價也僅僅是下賤和噁心,直至見某個人真的登頂了,那些口口聲聲罵過的人又會立刻改口對其稱讚不已,表示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啊,果然如此!
日陸眷也是屬於一個小部落,是遼東的雜姓胡人部落之一,沒人知道其最初的時候是怎麼來的,但是後來就成為段氏鮮卑的先祖。
因為弱小,所以日陸眷只能是靠著朝著各個人搖尾乞憐而得以生存,而這樣的行為在絕大多數人眼裡都覺得很看不起的,唯獨只有鬱築鞬覺得日陸眷是一個『人才』……
原因很簡單鬱築鞬是軻比能的女婿。
以軻比能的強勢,當年可是連步度根都不放在眼裡的個性,在這樣的人下面當女婿……
所以鬱築鞬多少和日陸眷會有一點點的心心相惜。
如今在日陸眷周邊的胡人兵馬,一部分是他自己部落的人,另外一部分則是禿髮部落的。
禿髮部落和拓跋部落,是鮮卑部落裡面最早和斐潛交戰的鮮卑人。
所有人都喜歡成功者,鮮有人去關注失敗者,在鮮卑各個部落之中也是如此。拓跋部落在和斐潛爭奪陰山北地的過程當中,損傷極大,幾乎都被打殘了,而在這個過程當中,明明步度根就在鮮卑中部王庭,可就是坐視不理,根本就不在乎。
當然這可以說是步度根當時有更為重要更棘手的敵人軻比能,但是也正是因為如此,禿髮部落在拓跋部落失敗之後,投奔了中部鮮卑的時候,未必是心平氣和的……
背叛,投降,再次背叛,再次投降,仇恨或是埋藏在心底,有朝一日爆發出來,亦或是就這樣帶進了墳墓之中,消失匿跡。
鮮卑部落之中,背叛和投降的部落不知道凡幾,但是就像是九十步會笑話百步一樣,禿髮部落一路投這個投那個然後投到遼東投到了隴西,自然就收穫了滿滿的嘲諷,不屑的嗤笑。
然後禿髮部落並沒有因此就痛定思痛,而是反過來嘲笑比他們,或者是感覺上比他們更低一級的其他部落……
比如說日陸眷的部落。
禿髮鹿如今是禿髮部落的頭人,他最主要的職責當然就是儘可能保住禿髮部落的不再繼續崩落,否則禿髮部落裡面所有的倖存者,都將成為其他部落裡面的奴隸,所有的財產都將被瓜分,最終禿髮這個姓氏,就將淹沒在大漠的風沙之中。
雖然說禿髮這個姓氏也不怎麼好聽……
所以從某個角度上來說,禿髮鹿和日陸眷的目標大體上是一致的,都是追求勝利。可是禿髮鹿和日陸眷的關係並不好。
失敗者千千萬萬,而勝利者麼,屈指可數,都是失敗者,也未必都能成為好朋友。
黑石林是一塊分佈著不少寒帶落葉和針葉林的地域。樹林或密或疏,構建出了十幾里長的一個樹林帶,生活著不少林間的生物,原本的屬於這裡的平靜和祥和,如今被破壞殆盡。這裡本來也有一些屬於黑石林的原住民,但是現在基本上都逃走了。
在黑石林的西北面一側,有一塊突起的小山,並不是很大,大約有十幾丈高,方圓三四里的樣子。日陸眷和禿髮鹿就將營地設在了此處。
漢軍則是在黑石林的另外一邊,南邊偏東方向。
此時,各種不同的牛角號聲和呼喝聲在營地裡面的各個角落裡響起,從臨時營地裡陸陸續續跑出一對對胡人騎兵,正在列陣。
日陸眷問禿髮鹿道:『禿髮鹿,我們要怎麼進攻?』
禿髮鹿沒好氣的說道:『怎麼進攻不是你我說了算,而是大可汗說了算!』
禿髮鹿有些鄙視日陸眷。這就像是不管大小單位,也不管是什麼性質的公司,老一代的公司狗都會下意識的鄙視新加入的新社畜一樣,這種鄙視毫無理由,也未必有多少惡意,持續的時間並不決定於老一代的公司狗,而是決定於新一代的社畜能有多少本事。
眾所周知,鮮卑是一個部落集團而非一個單一部族。或許檀石槐沒那麼早死,鮮卑還有一些整合大一統的希望,可惜……
乞伏紇幹比起禿髮部落來說,可能上戰場的次數和烈度都比較小,但是乞伏紇乾的臨戰經驗不足,並不代表者乞伏紇幹不懂用人,不會用手上的優勢去獲取勝利。這是乞伏紇幹能成為大可汗的一個基礎能力,或許給乞伏紇幹一些時間,他統合了禿髮等部落之後,會像是歷史上那樣成為一個盤踞北地隴右的龐大部落,構建出一個政體國家來,可惜……
禿髮戰敗後,部落四分五裂,禿髮鹿帶著一些人逃到乞伏紇乾的手下,乞伏紇乾熱情接待並且百般安慰。很顯然乞伏紇幹他需要禿髮鹿的戰鬥經驗,禿髮鹿也想要利用乞伏紇幹搏一把,如果幫助乞伏紇幹打敗漢人,擴充套件地盤,說不得在大漠之中還能有禿髮部落的一席之地。
鮮卑各個部落之間,相互之間的情感麼,別看平時兄弟叫得響,喝完酒就翻臉的也不少。簡單來說,鮮卑中的諸多民族除了都叫鮮卑之外,彼此間的文化風俗差異都十分巨大。
拓跋部落和禿髮部落,其實是鮮卑當中以『畜牧遷徙,射獵為業』為主要產業的典型遊牧部落,是在鮮卑眾多的部落當中,漢化程度,文明程度比較低下的部落。
想一想也是知道,禿髮麼,部落習俗就是要剃頭,和拓跋小辮子相映成趣。或許剃頭和編小辮,是因為在後世額爾古納河和大興安嶺生活的一種需求,但是自東漢初年,北匈奴西遷之後,禿髮部落就開始趁機侵蝕匈奴留下來的地盤,經過兩代人的跋涉,最終抵達了漢地陰山左近,和拓跋部落比鄰結盟。
北地陰山河套地區,無疑是一塊水草豐美的寶地,而禿髮部落在失去了這一塊地盤之後,便是越發的悔恨,後悔是針對自己,痛恨則是針對斐潛……
因此禿髮鹿很願意看到西邊的漢人吃敗仗,也看不起因為身處遼東所以漢化成都更高的日陸眷。禿髮鹿認為漢化是一種恥辱,至於像是莫護部落那樣,以漢人的步搖為美的,更是讓禿髮鹿覺得噁心。怎麼就沒多少人領悟到禿頭強者的厲害呢?若是有朝一日他能登上大單于或是大可汗的寶座,他一定會下令讓所有的鮮卑人都必須剃頭!
到時候漢人也要剃頭,否則的話統統死啦死啦地!
『我的意思是……我們不能進攻得太早……』日陸眷仰頭看了看天色,『如果進攻的太早,到時候大可汗的人沒能趕上來……』
『不行!』禿髮鹿拒絕了日陸眷的建議,『我們必須先引誘漢人,否則他們發現大可汗在包抄,那些該死的漢人就會跑了!』
日陸眷的脾氣顯然很好,就算是被禿髮鹿打斷了話,也沒有絲毫生氣的模樣,『我的意思是說……我們需要找一個合適的時機,既可以將漢人的陣列打亂,吸引漢人的注意力,讓大可汗的人能夠比較順利的包圍他們,擊潰他們,但是也要保證我們的人不至於損傷太多……所以現在最好還是再等等……』
日陸眷看了看太陽,『現在還太早了些,應該先休息……』
『要休息你去休息!』禿髮鹿呸了一口痰,『等大可汗到了,你們什麼都沒做,然後漢人跑了,到時候看你怎麼辦!沒膽鬼!』
禿髮鹿高高昂著頭,不再和日陸眷說什麼,自顧撥馬而去。
日陸眷笑著,就像是沒有聽見禿髮鹿的辱罵一樣。
在日陸眷身後的護衛走了上來,『大人,我們現在要怎麼辦?』
『大可汗說讓我們聽禿髮鹿的,所以我們聽他的就是了……』日陸眷笑著說道,『提醒我們也提醒了,到時候怎麼樣……』
日陸眷的護衛衝著離去的禿髮鹿背影低聲咒罵道:『聽說這小子在乞伏部裡面也是做了一兩年的奴隸,才得到了大可汗的赦免……』
日陸眷擺了擺手,『這話就不要亂說了……你回去偷偷交代我們的人,找機會休息吃東西,喝水,給馬喂些乾草,也不要做得太明顯……明白了麼?』
日陸眷的護衛點了點頭,然後轉身下去了。
從黑石林稀疏的間隔裡面,禿髮鹿的部隊率先出發了。
禿髮部落的胡人騎兵呼嘯著,發出或許連他們自己都不明白的聲音,似乎在發洩著什麼,亦或是在壯膽。
日陸眷也騎著馬,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看著禿髮部落的騎兵陣列,發現禿髮鹿擺出的陣列,並沒有像是其口頭上的那麼兇狠堅決,而是類似於一個三叉的形狀,看上去中央的力量自然沒有集中在一起大,略微顯得有點薄弱,實際上相對鬆散,可攻可守,而兩翼的部隊則是相對密集,這樣的陣列當然不可能是為了豬突,而是為了更有糾纏的力量。
或許是樹林的遮蔽,日陸眷沒看到禿髮鹿打出的旗幟,並不清楚當下禿髮鹿究竟是在三叉的那一個部分。
『等到進攻的時候,注意一下禿髮鹿究竟在什麼地方,』日陸眷對著身邊的護衛說道,『反正我們就跟著禿髮鹿就行了,到時候不管是贏是輸,都是禿髮的……』
『那如果打贏了漢人,豈不是……』日陸眷的護衛有些不理解,『豈不是都是禿髮鹿的功勞?』
『功勞啊……呵呵……禿髮部落已經沒有了尊嚴,沒有了榮耀,沒有了他們之前所擁有的一切,所以他們也就剩下最後的這一口氣了……』日陸眷笑著說道,『而我們不一樣,我們沒和漢人有什麼衝突……畢竟不管是榮耀還是尊嚴,也要活著才有意義……對於死人來說,再多的榮耀都是毫無意義的……反正我們跟在禿髮後面,發現漢人不管往那個方向攻擊,我們就繞著跑就是了……只要將漢人糾纏在黑石林,等到鮮卑大可汗來了,我們的任務就完成了……明白了麼?』
日陸眷的護衛點了點頭,然後掉頭下去和其他的領隊傳令去了。
十幾裡的距離並不長,胡人騎兵很快的就衝出黑石林,然後看見在黑石林之外早就已經列陣好的漢人騎兵。
張郃端坐在馬背上,看著亂糟糟的胡人騎兵陣列,皺著眉頭。
在禿髮鹿和日陸眷的眼中或許已經很不錯的戰鬥陣型,在張郃眼裡卻是混沌不堪,混亂不已,若是漢人軍侯曲長膽敢排列出這樣的陣列來見張郃,說不得立刻拖下去打二十軍棍再說!
漢人追求的秩序下限,永遠比胡人的上限還要更高,這也是為什麼最終是漢人建立的文明的傳承,而鮮卑最後成為了歷史的塵埃的原因之一。
和胡人亂糟糟的三叉陣想比,漢人的軍陣無疑就嚴整了很多。
張郃的雁行佇列已經完成。
雁形陣其實並不適合於騎兵,但是並非絕對。
在大多數普通騎軍將領的概念裡面,或許騎兵只有豬突衝鋒,或是鋒矢陣一種型別最為合適。這個觀念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確實是如此,就像是考卷上的六十分的答案,不會出彩,但是也不能算是錯誤。
雁形陣多數時候是利於弓箭遠端攻擊,因為整個陣列就像是大雁一樣,張開的翅膀就像是『V』形,或是反過來的『Λ』,在面對對方軍陣的時候可以有較多的接觸面積,以及射擊的角度。
當然也可以左斜或是右斜,然後變陣為其他陣型……
看著似乎雁形陣沒有像是鋒矢陣的那麼犀利,也沒有像是方陣一樣的厚實,但是其靈活多變的特性,卻隱隱符合著騎兵的特長。只不過想要用好雁形陣,並不是那麼容易,畢竟在沒有即時通訊的封建時代,能用好雁形陣的無疑都是一流將領。
張郃即便是算不上一流,也是相當接近一流的統帥了,因此他佈置出來的陣列,充滿了誘惑,又是暗藏著殺機……
禿髮鹿看到了張郃統御的漢人騎兵陣列,頓時新仇舊恨湧上了心頭。他一手拉著馬韁繩,一手舉起了手中的戰斧,高高狂呼起來。
『嗚啊啊……』
『呼喝喝……』
『@¥&%……』
隨著禿髮鹿的大呼,其餘的鮮卑騎兵也跟著喊了起來,一時之間氣勢也不差。
張郃歪著腦袋聽了聽,很遺憾,他聽不懂這些人在喊什麼,但是想必不是什麼好話,於是嗤笑了一聲,擺了擺手,示意傳令兵準備變陣。
大漠之中的語言實在是太繁雜了,他雖然學了一些匈奴語和鮮卑語,但是明顯和禿髮部落的鮮卑語還是有不少的區別。
和禿髮部落動不動就是呼喝,然後亂哄哄的一片誰也聽不到誰在喊一些什麼,漢軍騎兵陣列當中相對來說比較安靜,除了戰馬因為地面上的震動和對面鮮卑人的呼喝而搖頭擺尾噴響鼻之外,大部分漢軍騎兵都靜靜地等待著命令。
很快,張郃的命令就下達了,中軍高高舉起了代表了弓箭手的黃色飛鳥旗幟,然後左右大幅度的搖晃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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