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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竇氏,』比景縣城之中,中年竇氏子上前拜見,恭敬行禮,『見過使君。之前多有不敬,死罪死罪。』
『先生不必多禮。』劉備哈哈的笑著,態度依舊是寬厚平和,並沒有因為給竇氏陳氏帶來大赦詔令就顯得高人一等的模樣,他親切的上前攙扶起竇氏來,然後又是拉著竇氏的手,邀請竇氏進堂內坐下,『敢問先生大名?』
中年人低頭拱手而道:『學生名平,字子度。先嚴竇靖竇叔安。』
劉備恍然大悟一般,向竇平拱手,『未曾想是羽林左騎,西鄉侯之後!失敬失敬!』
竇靖是竇武的侄子,擔任羽林左騎,爵西鄉侯,也算是竇武在當時佈置下的武力之一,只不過很顯然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角色,甚至很可能在政變的初期就被人收拾了,以至於在竇武敗落的時候就根本沒什麼特別的動靜。當然劉備不可能會這麼直接說,而還是裝出了一副很是敬重的樣子來。
現在的竇平自然沒有繼承什麼西鄉侯爵位,反正被髮配到了比景的竇氏陳氏之人,基本上都是屬於削去了頭頂三花的狀態。
竇平連忙離席避禮,態度謙遜,『微末之人,不敢當使君之禮也。』
寒暄客套一番,再次入座,雙方的態度神態也就比之前的陌生之時要融洽了許多。
劉備先是請竇平喝茶,然後才問竇平來找他有什麼事情。
竇平顯然還有些沉浸在被赦免的激動情緒之中,聽劉備動問,又是再次向劉備行禮,並且略有些哽咽的說道:『學生寒陋之士,流放已久,無跡可誇,竟受使君如此恩遇勉勵!無以為表,願獻策報答!學生雖說居於比景城中,多少知曉占人虛實,於釋利摩羅徒眾亦多有了解,故而斗膽向使君進言,以應使君王師定亂。』
釋利摩羅是日南郡以南的一個大首領的名字,其全名叫做釋利摩羅·區連,原先是日南象林縣的一名屬官,占人,其父親擔任了象林縣的功曹,但是後來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起兵反叛大漢,殺死了象林縣的縣令,然後自稱為佔婆國,改象林縣為占城。士燮到了交趾之後,一度想要攻滅佔婆國,結果打了兩次沒打下來,便是悻悻了事。
如此一來,更是讓釋利摩羅囂張得不行,自詡為佔婆大神,以宗教的名頭統治,當然他也不敢輕易進攻北面的交趾,只是向周邊籠絡其他的占人,侵吞地盤。
『占人為亂,假以佛名,統御愚民,』竇平緩緩的說道,似乎這些事情他已經考慮了很長時間一般,『近日以來,比景縣中亦多誦佛陀之名者……雖說未必與釋利摩羅相關,然不可不防。為今之計,當除此禍根,以促占人屈服,方可固保漢邦長久。』
『佛陀?』劉備微微皺眉,『類黃巾之天尊乎?其下可有什麼力士之屬?』
當下佔婆城的佛教,和後世的佛教,以及印度的佛教什麼的都不同。其實這個時代的宗教大部分都比較的混亂,也沒有什麼統一的教義,很多地方各自有各自不同的信仰,什麼佛陀的名字也各不相同,佔婆國內的佛教,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就是釋利摩羅用來統治的工具,利用宗教體系形成的政治模式而已。
這種統治模式當然有一定的好處,否則也不會讓中世紀的猴子們一直樂此不疲。黃巾之亂當中張氏三兄弟也是藉著宗教搞出了『黃巾力士』的名頭,然後或許是用類似麻醉藥一類的土方,『製作』出了一批不畏生死的『黃巾力士』。劉備懷疑或許就是類似於這樣的問題,才導致士燮之前兩次討伐都落敗。
竇平點頭說道:『使君所料不差。其有持降魔杵力將三十六人,另有降魔兵八百餘,皆號稱有神佛護身,可避生死。』
劉備和關羽張飛交換了一下眼色,似乎有些回憶從眼眸深處浮現出來。
對於他們來說,黃巾之亂就是他們兄弟三人踏上征程的開始,自然有最為深刻的記憶。
在後世很多遊戲當中,黃巾之亂似乎都是用來新手教學的關卡,那些兵卒和將領都是菜雞,兵器盔甲都是最差的,正好可以配合新手最爛的初始裝備好好的玩耍一番。但是實際上劉關張三人初戰的時候,並不是黃巾最為孱弱的時期,相反,那個時候的黃巾還有很高計程車氣和鬥志,直至長社一把火,再加上張角三兄弟或是被殺或是病死之後,黃巾賊才衰敗下去。
尤其是初期的黃巾力士,那種悍不怕死的瘋狂,對上劉備三兄弟當然沒能討到什麼好處,但是對於劉備當時招募的手下麼,那就是碾壓般的打擊,要不是劉關張確實是有幾分的本事,恐怕就不是新手教學關卡,而是魔王地獄模式了。
劉備摸著鬍鬚,然後溫和的笑道:『那麼先生有何妙計?還請賜教。』
竇平緩緩的說道:『學生知曉使君之所能,戰陣犀利,兵強馬壯,區區降魔力士定然不是使君對手……然學生之所慮,乃佔婆城破之後……釋利摩羅不可懼,然其佛陀不死,佔婆則永不得安!』
劉備哦了一聲,顯然比之前更有了些興趣,微微身軀前傾,『還請先生詳細說說。』
竇平點了點頭,『謹遵使君之令。有漢至日南,百餘年矣,然日南之地,百餘年間變化甚少。既不能擴土,亦不得守疆。雖說有貪腐之吏,無能之官,然亦有雄心壯志者為任一方,終不得展也,何以之乎?乃策之謬也。』
『占人絕不可用!』竇平咬牙說了這一句,然後才稍微放緩了一些的口氣說道,『至少不得教化之時,不可用之。』
劉備摸了摸鬍鬚,笑著說道,『聞先生此言……似乎感觸頗深……』
『漢立象林以來,多有親善占人之舉,更是以任占人為功曹,以期制約所用,然占人所思所想,與漢人迥異,』竇平說道,『莫看當下周邊占人不敢造次,若漢人不甚落於占人之手,皆害之!更有占人謠傳漢人為鬼,以殺戮漢人為喜,食噬漢人為樂……』
張飛在劉備身後忍不住說道:『此等賊子皆該萬死!』
劉備伸手,按了一下張飛,然後說道,『奇怪,之前所遇占人……似乎沒有這樣……』
竇平伸出了一隻手,從身前劃拉了一下說道:『日南以北,可稱為白占人,日南以南,多為黑占人……白占人性平,黑占人多惡。』
『哦。』劉備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故而象林之中,多為黑佔?』劉備又是問道。
竇平點頭說道:『正是如此。然白佔黑佔,並不是膚色之所差,而是其習性不同也,故而難以辨別。白佔多不信佛陀之說,即便是信奉,亦不瘋狂,而黑佔則是以言行皆曰佛陀,然行惡鬼之事,動則殺人,毫無顧忌。』
竇平停頓了一下,似乎是讓劉備三人消化一下他的言辭,然後繼續說道:『白佔之所弊,多為懶散也。不敢有瞞使君,竇氏初來日南之時,亦有交好占人之意,只不過這些白佔……唉,那些占人簡直毫無廉恥,更無信義,貪食懶惰,只知索取,不欲勞作……使君可知,漢耕之法為何在占人地區不得以用?』
劉備點頭追問道:『某也正是奇怪,還請先生釋疑。』
在比景縣城周邊,有一些比較標準的耕地。這些耕地顯然就比較符合劉備的期許了,水利設施,阡陌溝渠,雖然未必能像是驃騎之下的那麼標準,但是對於日南來說確實像一些樣子。起初劉備還以為這些耕田有可能是竇氏陳氏的耕地,保留了大多數的漢人元素,但是現在聽竇平說起來,似乎這裡面還有一些故事。
『學生等人至比景之後,亦授漢法,然白佔懶惰成性,只知今日,不思未來。』竇平沉聲說道,『白佔勞作,若一畝之地,若是可得溫飽,便是再也不想開得新田,若是莊禾可獲,便也不願日日勞作,除草澆灌……每日不是念佛就是懶臥,稍加敦促,便是偷奸耍滑……』
竇平表示,這些占人根本就不想著未來,也不考慮怎麼才能改善生活,如果說一畝地產出的糧食能夠吃喝,便是寧可天天睡大覺,也不會出來多除一些草,捉一下蟲,增加糧食產量,甚至還有的表示自己吃苦就是未來有福,所以辛勤勞作幹什麼呢?田間地頭都是佛陀在安排,一切都是佛陀的旨意,萬事都是念叨佛陀就行了。
這就導致了漢人在傳授給占人農耕的技術方法之後,占人根本就不想要改進,或者說稍微改進了一點,然後使得自己收穫得更多了一些,就很滿足的躺倒繼續睡覺去了。對於漢人天天想要除草捉蟲的田間管理,占人覺得很稀奇,甚至還嘲笑漢人是徒勞無功。
日南的氣候,兩三日不除草,田裡面就有了新雜草,要是不勤翻地,莊禾的養分都會被雜草吸走。漢人覺得不除草不行,而白占人則是覺得一切都是佛陀的旨意,長多長少佛陀都安排好了,又何必多費工夫?
如果只是偷懶,那或許只需要一根皮鞭,但是對於黑占人來說麼,皮鞭就不夠用了。
『黑佔多位於日南以南,宿於林中,多以狩獵為生,少有耕作,故多殺戮,喜掠人口。』竇平說道,『昔日伏波將軍進軍,亦多困戰於黑佔之人也。黑佔亦口稱佛陀,然行惡鬼事,穿行林中如履平地,又以林中惡鬼之果為食,不懼生死,即便是手足折斷,肚腸流出亦是狂戰不休,力竭方休。』
劉備皺眉。這種占人確實比較麻煩。
『象林占城之中,據學生所知,多為黑佔。此外,其首領釋利摩羅,名為一人,實則有三,皆稱其號。』竇平很平靜的說道,但實際上是又爆出了一個劉備之前根本不清楚的關鍵性的情報。
劉備愕然說道:『你是說……這個釋利摩羅,其實是三個人?』
『釋利摩羅實為三兄弟是也,其相貌近似,故假稱一人,曰其得佛法神通,可具現法相,現於三處,以此欺瞞愚民是也……』竇平笑道,『其兄弟三人,常有默契,若是同處於一地,便可三人舉手投足皆如一人,亦有手段遮蔽,可合分自如,故而占人不以為疑。』
劉備聞言,方為恍然。
其實就像是後世的某些舞臺舞蹈或是默劇,然後兩個人站在一個虛無的鏡子面前,假裝鏡子裡面的內外兩人一樣,只不過這個釋利摩羅是三個人,所以難度更高一些,也自然讓那些從來就不知道什麼是鏡子的占人土著深信不疑,以為是神靈轉世。
說實在話,也只有像是竇平這樣的漢人,才會特別注意收集一些周邊的情況,尤其是類似於象林占城一些資訊,否則絕大多數的人都是渾渾噩噩,吃一天的飯睡一天的覺,然後爬起來又是完全重複的一天。有準備的人才能抓住更多的機會,如果竇平也是和那些普通的漢人官吏一樣,一問便是三不知,或許即便是劉備再給機會,那些在日南的普通漢人官吏同樣也是抓不住。
『若是使君進攻象林,其必有一人居於內,另外二人隱於外,或是潛伏,或是攪亂,或行神鬼之法,或驅信迷之徒。一時之戰,或可敗之,然欲根除,則難矣。』竇平露出了一絲的微笑,『故學生有策,願獻於使君之前,以助使君盡除奸妄,收復象林。』
劉備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先生請講。』
於是竇平便是獻上了一策……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呃,好吧,其實也並不是多麼複雜的策略,只不過是針對於釋利摩羅這樣的特殊情況來制定的策略而已。畢竟如果是不清楚具體情報,突然遇到像是釋利摩羅這樣可以施展影分身之術的傢伙,再加上占人的迷信思想,還有吃了那些惡鬼之果的除魔狂戰士衝鋒陷陣,普通的兵卒陣列還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劉備聽了策略之後自然是表現出一副歡喜的模樣,然後順勢邀請竇平擔任軍中參謀,拜以祭酒之位,竇平也就自然是半推半就的應了。劉備又是再請竇平推薦一些人才,竇平也就很自然的說了其他的竇三陳四之人,至少也是懂得一些筆墨計算的傢伙,舉薦給了劉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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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模式其實有些像是荀或舉薦潁川人給曹操,然後這些潁川之人就多多少少的會欠竇平一個人情一樣。或許有人會說,為什麼其他人不能像是竇平一樣自己來找劉備?毛遂自薦一番?很顯然,單獨前來的,會被認為是離群之人……
即便是其他的人可能會這麼做,但是竇氏和陳氏不會這麼做,因為他們已經在比景抱團很長時間了,已經完全習慣了這種只有抱在一起的取暖方式,任何挑戰團體的,企圖展現自我個性的傢伙,肯定活不到劉備前來的這個時候,因此竇平其實就是探路的人,只有竇平和劉備兩個人談攏了,在竇平向劉備用那些不為旁人所知的情報展現出了自我的價值,劉備給與了相應的回報之後,雙方才算是簽訂了一個不落文字的契約,也才有後續的那些人被竇平推薦。
劉備也很懂這些,所以他又是令人擺宴,請來了竇平所推薦的那些人,然後再次上演一番禮賢下士的戲碼,在門口親自迎接,一一請到了席上,於是乎,這樣的流程下來之後,賓主盡歡。
可是等宴會散去之後,劉備原本滿臉的笑容卻在夜色之中消失了,只剩下了些許的落寞。
『兄長……可是有何憂慮?』
關羽看出了劉備在酒席之中,雖然笑容滿面,但是實際上心中並沒有多少歡喜。
按照道理來說,劉備得到了一些還算是不錯的人,緩解了一些當下軍政上面的吏員短缺問題,應該是高興才是,可不知道為什麼,劉備從頭到尾實際上都沒有那種從內而外的真正歡喜。
或者簡單來說,沒有三國演義當中的那種如魚得水,見到了竇平也不想要抵足而眠。
當然,這個原因絕對不是演義之中的豬哥俊俏,而眼前的竇平相貌平平。
『……』劉備沉默了很久,他望著天上的那輪月亮,似乎是在對著夜空敘述,也像是解釋給關羽聽,『若是論日南之策,交趾之法,這些人倒是也不差,所言所述頗有章法,足可引之一用……只不過……雲長啊,這些人……連一句中原都沒有提過……』
關羽一愣,旋即恍然,片刻之後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浮了上來,便是也跟著劉備輕輕一嘆。
沒錯,這些前來選擇劉備的人,基本上也都是想要跟著劉備混一混的,而那些心繫中原,急急切切的想要拿著大赦的詔令迴歸長安的,自然也不會願意到劉備麾下繼續在交趾打混,這倒是沒有什麼令劉備感慨的。劉備所嘆息的是這些跟著竇平而來的人,策略佈局最遠的,不過是交趾周邊而已,連一句中原的策略都沒有,更不用說還有什麼越過了日南再往南的了……
劉備如果說沒有在驃騎那邊看到了世界地圖,說不得就會覺得這些人很不錯了,可是現在劉備知道他所在的位置,大漢的位置之後,很多事情的觀察角度就已經發生了變化。
關羽輕聲說道:『兄長,來日方長。』
『呼……』劉備點了點頭,然後嗯了一聲,笑了笑,旋即轉身,拍了拍在一旁因為在宴席之中多喝了酒水,現在於一旁昏昏沉沉的張飛,『三弟,回去睡覺了。』
『不……大哥,呃,不睡,我也不睡……我要陪著大哥……』張飛迷湖著,呼呼嚕嚕的說道。
劉備哈哈笑了出來,『走了,我也要去睡了。』
『啊?』張飛飲酒過多,有些反應遲鈍。
關羽輕踢了張飛一腳,『走了!下次少喝點!』
『我……我沒喝多……』
『還沒喝多,你連走都走不直了!』
『我真沒喝多……我能走直,不信,不信我,走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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