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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俊一夜沒睡好,天亮之前迷迷湖湖閉了一下眼,然後又醒了。
被打的傷勢其實不算是很重,皮肉傷難免,手腳完整,也沒有什麼暗傷之類的,畢竟那小販也不是什麼大隱隱於市的武林高手,動不動就是化骨綿掌什麼的。
但是對於楊俊的心理傷害,確實很大。
簡單來說,就是掉面子啊!
這麼大一人,被按在地上一頓亂錘……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將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這句話,楊俊懂。
很懂。
所以他知道沒有人是輕輕鬆鬆的,但是他也沒想到,自己的不輕鬆,竟然是會被揍。
被揍得鼻青臉腫的。
他大意了,沒有閃……
呃,是他剛好將跟著的兩名隨從給支開了,還是他自己支開的。
但是即便是有護衛在身側,也避免不了被揍,只不過是多一拳還是少一拳而已。
『他在罵驃騎將軍!』
在拳頭打到楊俊他身上的時候,楊俊依稀能聽到這個聲音。也就這麼一句話,整個局勢忽然發生了楊俊不明白的變化,那些正在戲臺周邊看戲的百姓,不僅是沒有對他這個長者表示恭敬,甚至明明見到他被毆打的時候也沒有伸出援手!
更有甚者,他還聽見一群人在叫好,『該打,打得好!』
聽到聲音趕來的他的隨從護衛,也被有意無意的擠在了人群的外圍!
這群刁民!
還有那趕來的青龍寺巡丁,也在拉偏架!
竟然沒有第一時間驅散人群,收監那個該死的小販,而是拉開了楊俊的護衛!
該死的,該死!那個小販,那幾個巡丁都該死!
還有那些在周邊起鬨,沒有一點點憐憫之心的關中刁民!
都該死!
是的,我罵了驃騎,但是怎麼了?
就算是我罵了驃騎,又能怎樣?
為什麼不能罵?
之前我還罵過天子呢!
哎呀,痛,痛痛……
楊俊捂著腰。
老胳膊老腿,斷是沒有斷,但痛還是真的痛。
楊俊根本就沒有想到他還沒有見到驃騎大將軍,然後就被打的進了百醫館。
雖然已經過去了幾天,但是他覺得身上依舊到處都疼,被打腫還未完全消的腮幫子,更是提醒他的顏面都已經是丟盡了……
這要是讓其他人知道了,還不是被笑話一輩子!
『要殺了他,殺了他們……』楊俊嘰嘰咕咕,因為臉皮的腫脹,導致聲音都有些變異,有些像是『傻子傻子』的樣子。
清醒與昏睡其實就隔著一雙眼皮,睜開眼就代表清醒,閉上眼睛,世界就變得混沌,都是看腦子的意願而已。楊俊現在就不太分得清楚,這個世界到底是清晰的,還是混沌的。
『君上,龐令君來了……』
『誰?』楊俊一時間還沒有聽清楚。
『龐令君。』楊俊的隨從說道,『已經到了外堂。』
楊俊有些身軀僵硬的爬了起來,雖然說已經漿養了幾天了,可是他依舊覺得身上似乎到處依舊在痛。嗯,或許不是皮表痛,而是痛在了心中。
誰敢相信,一個堂堂的弘農楊氏之人,一個四世三公的族人,一個關西孔子的旁支——嗯,沒錯,楊俊不算是弘農楊氏的主家——竟然就是這樣被一個平頭百姓給揍了?
楊俊一肚子的火,而且更為關鍵的是,他在被打了之後表明了身份,依舊等了這麼長時間,才有龐統前來……
更過分的是,等到他前來的時候,龐統竟然在吃東西!
躺在床榻之上躺了很長時間,楊俊聞到了食物的香味,當然有些飢餓感覺升騰了起來……
胡餅。
金黃的色澤,似乎是用牛羊油做出來的,帶著一股油脂和麥香的混合香氣,從鼻端便是直接掏到了腹腸之內。
粟粥。
金黃色,冒著屢屢的熱氣,裝在一個瓦罐之內,雖然不如油餅一般的香,卻有另外一番的溫潤,不急不躁。
還有一些小菜……
『來了?』龐統微微抬頭,看了楊俊一眼,然後根本連起身的意思都沒有,就那麼示意了一下,『看起來恢復得不錯啊……』
在那麼一個瞬間,楊俊都想要拂袖而去!
龐統豎子,無禮太甚!
可是沉默了片刻之後,楊俊並沒有走開。
龐統咬了一口油餅,然後再喝了一口米粥,眯著眼享受著,然後看見了楊俊發呆,便是笑了笑,略有些含湖的說道,『要一起吃一點麼?』
楊俊沉著臉,『龐令君欲羞辱於某?』
龐統吞下了口中的食物,『我只會羞辱值得我去羞辱的人。』
『你!』楊俊憤怒起來,然後不得不強忍著,『既然如此,龐令君尋某何事?』
龐統示意一旁的侍從重新打一份食物來,『聽聞你辱罵驃騎大將軍?』
『胡,胡說!我沒有!沒有!』楊俊瞪眼,這怎麼能承認?
『那……要一起吃一點麼?』龐統指了指桌桉上的食物。
楊俊憋了一口氣,沉默了片刻,略有些僵硬的走到了桌桉邊上,坐下。
油餅很香。
小米粥也很香。
還有豆腐乳和小鹹菜為配菜,非常經典的早脯搭配。
『知道這個是誰做出來的?』龐統看了一眼楊俊,然後點了點裝著豆腐乳的盤子,略顯得有些驕傲的說道,『是我做的……我親自切塊,等到這些豆腐塊長出細小的白毛,然後又是親手裝進了瓦罐裡面醃製……』
楊俊有些發愣。這個,現在難道是應該稱讚一聲龐統做得豆腐乳好吃麼?
龐統顯然沒有等楊俊說什麼的意思,徑直往下說道:『淮南王制得豆腐,已是三百年了……但是這豆腐乳,這幾年才出現,難道你不知道原因麼?』
楊俊默然,他多少猜到了一些,眼珠開始轉動起來。
『呵呵,你可能並不知道,這東西可是一個好東西,以醫家來看豆腐,這東西可是可以媲美肉食……』龐統不緊不慢的,將豆腐乳塗抹到了一些在胡餅上,然後咬了一口,『真香……』
楊俊:『……』醫家?你確定不是美食家?
『按照淮南王的豆腐製法,容易壞,做出來沒幾天,冬天長一些,夏天的話一天就酸了……我大漢子民,可沒有機會吃到更多的肉食,即便是主公讓南匈奴,東西羌畜牧於內,也沒有辦法提供大量的肉食……而這個,可以頂替一部分……』
龐統點著豆腐乳,『按照正確的步驟,可以製造出耐儲存的豆腐乳……就像是這個,是在今年夏天我做出來的……便宜,好吃,對於大漢子民有很多的好處……』
豆腐乳的製作方法,在華夏,但是並不是漢代就出現了。淮南王確實是製作了豆腐,但是豆腐乳卻要等到北魏時期,或者再往前一些才正式出現,而斐潛則是讓這一個並不是十分複雜的東西,稍微往前跨了一步。
豆腐乳之中,含有植物蛋白質,並且這玩意是經過發酵之後的東西,植物蛋白質已經被真菌分解為各種氨基酸,可讓人體直接消化吸收,富含鋅和維生素B族,被稱之為東方乳酪。同時豆腐乳之中多有一些酵母等有益的物質,能健脾養胃,增進食慾,幫助消化。當然,吃太多的豆腐乳也不好,主要是鹽超標,畢竟什麼東西都是要適量。
『還有……這種過豆的土地,來年不管是種粟,還是種麥,都能獲得更高的產量……很有意思罷?而這樣的事情,在長安,還有很多……』龐統將最後一口胡餅吞下去,然後拍了拍手,又在隨從送上的銅盆當中洗了洗手,『所以,明白我意思了吧?』
楊俊吞了一口唾沫,臉上和身上的傷痛使得他多少有些不甘心的說道:『可……可是我被打了!』
『打得好!』龐統拍了一下手,站了起來,雙手扶了扶腰帶,『你還要感謝那個打你的人,要不是他動了手,現在就不是我到這裡,而是大理寺的人來這裡了!』
『……』楊俊怒目而視。
『我看你也可以下地行走了……桓中郎的骨灰都備好了,你今天就可以帶走……』龐統走到了門口,然後轉頭看了一眼楊俊,『主公仁慈,放你回去……要是我,就讓你和桓中郎裝在一起回去……』
『滾!一輩子都別來關中!』龐統甩了甩袖子,大步離開。
楊俊漲紅了臉,手中捏著的胡餅早就跌落在了地上,渾身顫抖,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 ̄皿 ̄)=○#( ̄#)3 ̄……
西域,車師前國境內。
天色陰鬱,空中青黑色的烏雲凝聚成一團。
眼看著,似乎又是一場大雪要來了。
車師前國,曾經也是一度繁華,如今只剩下了一片荒涼。
只有在道路之旁,還能看見一些早已經沒有了人煙的斷壁殘垣,還有一些拋荒的田地在證明著一些什麼,或是在控訴著什麼。
因為諸多的原因,這曾經繁華一時的富庶之地,周遭一切,不是被戰火踏平了,就是被搜刮乾淨。這裡居住的車師國的民眾,也在這些戰火劫掠的過程之中,不是被殺了,就是逃跑了,還有一些則是到了車師後國去苟延殘喘。這片土地,再無半點人煙跡象。
當然,這些已經是很早的事情了,至少已經過去了一兩百年。
這原本應該是一片無人區,可是當下卻有一些人打破了這裡的寂靜……
百餘輕騎,集結成一支不大不小的佇列,緩緩向西而前。每經行一處,就小心的立足,四下瞻看,確定四下沒有敵蹤,才繼續向前推進。
這一隻人馬,是來自於隴右。
這支輕騎未曾打著旗號,軍將和士卒,似乎也沒有服色區分,都是隻披了皮甲,沒有穿沉重的鐵甲,畢竟當下是冬日,同時長途跋涉,鐵甲也比皮甲沉重。
在佇列之中,蒙化穿著和普通兵卒一樣的皮甲,正在警惕的看著四周。
不是廖化。
是蒙氏的蒙化。
蒙化當年在張遼麾下,和羌人作戰,後來轉遷到了隴右,如今升任了軍司馬,獨領一隊,也是有些時日了,若是再積攢一些功勳,都尉也是指日可待。
『找個地方紮營!』
蒙化抬頭看了看天色,『該死的,怕是要下雪了!』
蒙化一向都可以士卒能打成一團,也是隴右軍中出名的豪爽,平時發了軍餉,也常常個人出錢買些酒肉和手下一同分享,所以也很得軍心,他一聲令下,便是有兵卒應答了一聲,開始尋找合適的露營之所。
順著車師國的遺蹟走,就有一些便捷的好處,至少飲水和遮蔽的場所比較省力一些。
這裡的降水,常年稀少,如果不是沿著水源水流的方向行進,那麼就幾乎等同於自己找死。所以,不管是軍人還是商隊,都離不開水源,都只能走固定的一兩條路線,其餘的道路麼,不是不可以走,而是走了風險太高,可能走得進去就走不出來了。
『頭兒,我們不能走快些麼?這麼磨磨蹭蹭的,要走幾天啊?』有兵卒揚聲問道。
蒙化擺擺手,『不行,我們必須要小心些!這群馬賊……心狠手辣,還是小心些比較好,我可不想著拿著你的撫卹金去找你老孃!』
聽聞蒙化這麼說,兵卒也放下了一些怨氣,同時相互打趣著,說著一些什麼妹子婆姨的話題,嘻嘻哈哈的,調解一些路途當中的勞累。
聽到麾下士卒笑罵在一起,蒙化也只是笑了笑,並不參與進去,和麾下士卒再言談無忌,也得有一個限度,過了片刻之後,他擺了擺手說道:『好了,都憋閒扯了,比小娘的嘴還碎!哪像出兵放馬,刀頭舔血的模樣?都警惕些,四下往外查探一下,別漏了什麼,到時候被馬賊摸上來捅你們後溝子!』
蒙化開口,他麾下輕騎也紛紛笑著應和。
『遇上了才好!就怕遇不見,馬賊一個首級雖說廉價了些,但是也有百文錢!搞上十幾個,不也上千了?俺還欠著搏戲的債呢……』
『這倒也是……』
『這些馬賊要是這般客氣,我們也就笑納了,只不過你幾個倒是要小心,別反倒是給馬賊送了人頭……』
『放屁!想當年……』
『……』
和嘰嘰喳喳的兵卒不同,蒙化雖然臉上掛著笑,但是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雖然說在西域,甚至是在隴右,馬賊就像是中原內陸裡面的山賊一樣,是經常出現的,但是大多數都不成什麼氣候。
別看山賊什麼的口號喊得豪邁,什麼此路是我開,還有什麼大塊吃肉大塊分銀什麼的,但是實際上,大多數的山賊,生活都很貧苦,甚至比當農夫還要更痛苦。
農夫雖然要上繳賦稅什麼的,但是安定,並且基本上還能有口飯吃,而山賊麼,飽一頓餓一頓的,還要防著什麼時候掉了腦袋,基本上來說,如果不是被逼無奈,大多數的人都不會選擇山賊作為職業的。
馬賊也相差不多,大體上如此。
西域的馬賊有很多,就像是蒼蠅一樣,打麼,費勁,不打麼,噁心人。
這些馬賊之中,大多數都裝備不足,像是草原上面的豺狗,只敢欺負一些落單的,弱小的商隊,稍微大一些的商隊都打不過。
但是現在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有些蹊蹺。
除了人數忽然一下增加了不少之外,還有季節也是不太對勁。
畢竟如今都是冬日了,商隊都減少了許多,怎麼忽然就來了這麼多的馬賊?
要知道,幾天之前,才有一隊兵馬從西域而歸,還是一些老兵,退役的兵卒。但是這些退役兵卒從西域一路上回來的時候,卻沒有什麼馬賊的訊息。
所以,這一群馬賊來的真是莫名其妙啊!
正在蒙化亂七八糟的思索著的時候,就聽見在一側的山坡遠處傳來了尖銳的口哨聲。蒙化勐地抬頭一看,就看見遠處的有一名哨探在山坡上用力的揮動著手臂。
『頭,好像出事了……』
蒙化身邊的兵卒看著那個方向,臉色微微有些變化。
蒙化握緊了戰刀,『上馬!到前面去看看!全軍戒備!』
他一聲軍令,本來看起來多少有些慵懶閒散的輕騎哨探,頓時就繃緊了神經,一個個翻身上馬,拔刀持弓,向前疾馳。
這些輕騎哨探,一半是原本隴右人,另外一半則是陰山補充而來的新兵,不管是在騎術上還是戰鬥素質上都不差,一見到情況有變,頓時就刀出鞘,箭搭弓,以蒙化為首,如同旋風一般呼啦啦的就向那個山坡而去。
沒過多久,他們到了那個山坡,入眼景象,讓每個人都目瞪口呆!
在他們面前的遠處,在一個避風的殘簷斷壁之下,十幾具屍首橫七豎八的躺倒在地面上。屍首的衣袍戰甲有很多都被拿走了,裸露的軀體被一些食腐的野獸或是禿鷲撕扯得不成人形,腐爛的腸子被野狗什麼的拖得老長……
還有一些明顯是被殺死了然後割去了肉塊的馬匹和駱駝的骸骨……
一些雜亂破損的貨框被丟棄得四散都是。
『頭,這是商隊……』
『我知道,』蒙化將目光抬起,看向了更遠的地方,『看樣子,他們死了並不久……這也就意味著……這群傢伙……距離我們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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