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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潛仰著頭,看著從天上淅淅瀝瀝而下的雨水。

出了武關不久,便是遇到雨了。華夏地域磅礴,十里不同天是常有的事情,基本上不可能有什麼全國統一的天氣,總是各過各的,關中還算是高爽,然後進入南陽地區便是雨天,也是正常。

下雨,道路泥濘。

也使得斐潛原先的計劃全數泡湯……

這種天氣,即便是火藥能用,效果也不好。

無奈。

同時兵卒的行動速度,也不得不受到了交通道路的限制。

要知道,劉表在荊州的這些年,真沒有給南陽這一帶修建過什麼基礎設施,就連原本的水利裝置也都基本上處於半失修的狀態,一下雨低窪之處便是排洩不出去,形成積水,而積水蔓延又導致了更多的地方被蔓延,然後澆灌成為了泥塘。

『孔明棄樊城之舉,善也……』斐潛對著諸葛亮說道,『人行於道,見道旁花美,便離道而採,納於衫頭,又見樹幹之處有菇,疾步而取,便聞林中有異聲,立尋而入……呵呵,卻忘本意,迷亡於林而不得出……孔明持本心而不忘,頗為難得……』

諸葛亮點了點頭,拱手說了一聲驃騎過獎。

這種走著走著就忘了道的現象,在任何層面的人身上都會發生。

斐潛原本的戰略就是儘可能的吸引荊州的基層人民,而不是獲取荊州的土地,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收益,這邊是這一次南下荊州的整體戰略基調,可惜有時候人就常常會走著走著就忘記了自己原本的目標,扯著些小花小蘑菇就迷失了方向。

留著樊城有什麼用,生一堆小樊城麼?

不計較一城一地得失,勝在大局觀的將領,在歷史上也有很多,隨便都能列舉一些人出來,但是像是諸葛亮當下的年齡,就能不被一時眼前的利益,不被貪慾所矇蔽,始終堅持本心的,卻是很難得。

尤其是諸葛亮第一次作為偏軍的主要策略謀劃者,便可以思維清晰立場堅定,不會因為一些繁瑣或是突發的事情改變了原本的戰略重心,這幾乎就是一個優秀的統帥的雛形。當然,從某個角度上來說,或許也算是一種偏執症?普通的人太容易被身邊額外的事情困擾,然後就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忙乎半天結果將原本的想法都給丟了,只有那些不斷堅持,持續努力的人才最終走到了成功的巔峰。

斐潛荊州之戰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核心一個字,『人』!

勞動人民是及其偉大的,這種偉大就在於這些勞動者付出的,永遠都比自己得到的要更少,所以才能成為一個國家,一個社會的基礎,但是同樣的,也最經常被忽略,因為高高在上閃閃發光的,基本上不是這些普通的勞動人民。

斐潛現在很窮,雖然擁有三百里秦關,但是依舊很窮。

主要是關中的人口太少了,若是有更多的人口補充進來,紅利至少可以吃三代!

所以斐潛需要更多的人,至於是豫州的,冀州的,還是荊州的都可以,但是很顯然,冀州和豫州的人口,曹操也會死捏著不放,因此當下唯一能夠吸引大批的勞動人民的地點,便是當下戰亂的荊州。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荊州流民到斐潛麾下,肯定會比在其他的地方要好一些,別的不說,至少斐潛這裡還會盡心盡力的安置,而其他諸侯基本上都是任其自生自滅了,雖然斐潛這裡也不敢說完全沒有剝削,但是斐潛也在儘可能的照顧一些這些普通的大漢子民。

只能是在當前條件下的最大可能……

到了漢代當下,如果說斐潛的想法不能領先於這些大漢的土著,不能做出一些正面的改變,提升大漢整體良性發展的勞作環境,那真是愧對自己多進化了近兩千年……而那些要翻頭返回去鼓吹715復辟還要自願的,說實在的,真不把錘子鐮刀制定出來的法律看在眼裡?

『若說起來,某亦有失……或許……』諸葛亮微微皺眉,『應或可多攜人至關中……』

斐潛擺了擺手說道:『孔明多慮了。千人便有千口千願,勢必難以調和,唯求得其眾便可,不可求其全。』

諸葛亮嘆了口氣,低頭說道:『謹受教。』然後諸葛亮抬頭看了一眼斐潛,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來,卻不好說,顯得有些遲疑。

『孔明可有他事,不妨直言。』斐潛察覺出諸葛亮似乎有些其他的事情,便說道。

諸葛亮便將之前流民不肯走,好說歹說都是不成,然後曹軍來了,便是哭爹喊娘慌亂逃亡的事情說了一遍,微微嘆了口氣說道,『何至於此也?』對於諸葛亮這種長時間處於守序陣營之中的人來說,去理解並要總結出一個混亂陣營的行為規律,確實是有一些難度。

斐潛想了想,說了四個字,『「趨利避害」……民生治理,便於此四字之中,孔明不妨細思之……』

諸葛亮重複了一下,正在思索之時,前方旗幟晃動了幾下,廖化回來了。

曹軍見到斐潛抵援,自然忙不迭的退回了襄陽樊城,而在雨勢稍微停歇了一些之後,得到了訊息的廖化就渡過了丹水回來了。

廖化這一身上下,可謂是狼狽不堪,身上的衣袍鎧甲,全數都糊滿了泥,就連鎧甲甲片之中的縫隙,也被黃泥填滿了,簡直就是泥猴子一般。

斐潛讓廖化先去洗漱,等廖化換了一身衣裳之後,斐潛才知道廖化回來的路上遇到了泥石流,當然是小規模的,不過即便是如此,也差一點喪命……

『泥石翻滾而下,若是稍遲疑片刻……泥石之中,屍首翻滾,宛如惡鬼潛於地下……』廖化現在想起來,依舊有些心頭髮憷,聲音也是略有些顫抖,『便如那些流民一般,葬身於黃泉亦……』

『屍首?』斐潛微微皺眉,『山間屍首眾多?』

廖化點了點頭。

曹軍一方面追擊,一方面又劫掠,導致山林之中很多流民困頓,很多直接就死在了路上……

『如此,怕是不妙啊……』斐潛皺眉說道,『屍首一多……加上雨水沖刷……』

諸葛亮心念也是極快,立刻說道:『驃騎可是憂慮……疫症?』

總所周知,斐潛對於防病防疫,走在了所有諸侯的前列,尤其是對於瘟疫的控制和預防,更是嚴格到讓有些地方諸侯嗤之以鼻。倒不是說這些諸侯不在意瘟疫的嚴重性,只是在東漢,連帶算上西漢的這三四百年之間,雖然也有遭受瘟疫,但是持續瘟疫的時間不長,並不像是天下鼎盛大辮子朝代那樣,百分八十的時間都有瘟疫……

當然,人口的增加和流動,外來病菌,水土不服,南北差異,也是造成後世封建王朝瘟疫一代比一代多,到了大辮子朝上升到了頂峰的重要因素。

忽然之間,斐潛的臉色有些難看。

以上的各條,似乎自己當下都沾染了一些……

在某個瞬間,斐潛甚至感覺周邊的空氣都有些綠油油的盪漾起來。斐潛寫了一封呼叫醫館醫師以及相關藥材的調令,『來人,到長安百醫館傳令……』

傳令兵走了,斐潛又說道,『讓軍中兵卒,多備石灰硫磺,洗浴除疫!元儉,你也再去多洗一次,待醫師配了湯藥,也喝上一碗……』

這種事情向來不可掉以輕心,廖化雖然才洗漱過,但是被斐潛這麼一說,似乎也有些頭皮發麻,總覺得渾身上下都不是很舒服,便是忙不迭的應下,再去按照防疫的標準刷洗去了。

『荊州戰事……』諸葛亮問道,『豈不是……』

『將某旗幟傳於荊州,休戰議和!』斐潛點了點頭說道,這玩意可是不能帶有任何的僥倖心理,歷史上那些以為沒事的結果出了大事的教訓還少麼?

『傳令下去,但凡有咳、洩、漏、吐等症者,皆別處立營,隔離治療!』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

這要是在後世,就成為了大災之後防大疫。之所謂會因為如此,是因為華夏在古代,確實是吃盡了瘟疫的苦頭……

自古以來,人類與微生物的相處,便處在一個十分矛盾的境地。一方面,人類可以利用微生物創造美酒、酵母等物品。另一方面,自人類誕生起,他們便與微生物展開了一場漫漫無期的戰爭。

雖然人與人之間的戰爭是殘忍、血流成河的,但是人與病菌之間的戰爭,卻是悄無聲息的。尤其是瘟疫,更是成為了古代人口數量銳減的重要緣由。

關於瘟疫的最早記載從先秦開始,也並非只有春夏才會發生瘟疫,而是四時皆同,可謂不分季節,都可以產生瘟疫,自秦朝之後,史官漸漸的成為朝堂重要官職,也就留下了大量的這個方面的記載。

從公元前七百年,至大辮子朝結束,華夏封建王朝的長達近三千年的壽命裡面,有近七百年的時間,是寫滿了各種瘟疫的慘狀的。而在整個近三千年的歷史之中,我大清榮耀的在瘟疫總量和持續時間上雙登頂,雙冠加冕!

至於封建王朝之中瘟疫爆發最多的地方麼,就是兩個,一個是黃河中下游的兗州青州,一個是長江中下游的揚州,而這些地區,也是人群集聚、經濟相對富庶的地區。

瘟疫的爆發誘因,主要有三個方面,一個是水、旱、蝗、震、飢、暑……都會伴隨著疫災。以漢朝為例,在兩漢三四百年的時間當中,所記載的幾十次疫情,多伴隨著各種自然災害,漢景帝后元元年五月,『地大動,鈴鈴然,民大疫死,棺貴,至秋止。』

漢元帝初元元年,『九月,關東大水,郡國十一飢,疫尤甚。』

漢光武帝建武二十二年,『匈奴連年旱蝗,人畜飢疫,死耗太半。』

漢順帝永建四年,『六州大蝗,疫氣流行。』

……

另外一個方面,就是戰爭,就像是當下……

還有另外一個因素,就是時令失調,初春氣候像秋天、盛夏氣候像秋天等,西漢戴聖在《禮記·月令》寫道,『孟春行秋令,則其民大疫。季春行夏令,則民多疾疫。仲夏行秋令,民殃於疫。孟秋行夏令,民多瘧疾。』

而當下,荊州之處,似乎三個方面的誘因都滿足了。

後世一旦發生大規模的瘟疫,便是會出現將自己全身都裹在白色防化服裡面的人,然後背一個噴霧器滿世界的噴灑藥水,不但可以殺病毒,也殺蚊蟲,驅逐老鼠等容易傳染他人的生物。

斐潛相信這是一個必須且有效的手段,以後世先進的衛生防疫能力,每次遇到了疫情都是如臨大敵,在大漢當下生態脆弱,人人喜歡滿地便溺,隨意引用生水的時代裡,若是一旦感染傳播而開……

如果可能,斐潛甚至想要將當下在筑陽之內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全部泡進巴斯消毒液裡好好清洗一遍。

可惜當下並沒有巴斯消毒液……

所以只能是退而求其次,用熱水艾葉硫磺石灰等來替代了。

雨水剛剛停歇,因此燒水總是難免黑煙滾滾,若是不明就裡的,遠遠看來,怕不是以為筑陽被焚了……

在各處濃煙滾滾之中,斐潛趕著諸葛亮廖化黃旭等人去洗澡消毒,自己也趕緊泡進了藥水之中,渾身上下或許是因為心理而產生的不適,才漸漸的減退。

這是一場持續了幾千年的戰爭,是龐大的人和渺小微生物,病毒之間的戰爭,或許這一場戰爭還將不斷的持續下去。

斐潛這裡緊張的行動起來,為了和看不見的敵人進行抗爭,而在當陽麼,孫十萬興沖沖的正在飲酒高歌,興致盎然。

反正這幾天都在下雨,下雨也就自然不能進軍,而且雨多了,河川水位就更高,雖然浪頭大了一些,但是更適合吃水深的船隻轉運糧草輜重,所以也是有些好處的。

孫權舉辦的酒會,自然是人人盡興。

在喜歡飲酒的人員心中,酒水可是糧**華,簡直就和仙家瓊漿不分上下,尤其是潘璋周泰,兩個人的酒量不分上下,一碗接著一碗的灌,讓孫權都有些自愧不如。

畢竟還是在前線,所以孫權多少還是有些收斂,沒有讓歌姬舞姬助興,其他的倒是一應俱全。漢代的酒宴時間都很長,從日下喝到了黃昏都沒有停止。

在酒宴上,所有人都言笑晏晏,孫權和周瑜之間的不和,誰也沒提,就像是都看不見一樣,似乎孫權還表示將周瑜調回去,是因為都督這一段時間太辛苦,為了周瑜身體健康考慮,暫時調將回去,讓周瑜好好休息一下,為了將來更好的重歸戰場云云。

眾將自然是歡笑,無人質疑。

魯肅卻是越喝越是清醒,心中那點鬱郁,一直無法消散。自從跟著孫權到了荊南,魯肅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安,總是覺得有些什麼地方不對勁。

宴會到了半夜,盡歡而散。

眾將各自陸續散去,魯肅也在僕從的引領之下,坐上了車輛,緩緩的往自己住所而行。夜色當中車聲碌碌,細雨紛飛,雖說不大,但也使得火把噼啪作響,照得一旁的護衛鐵盔鐵甲,幽幽發亮。

雖然說這幾天來,孫權一直保持著爽朗溫和的氣度,但是魯肅卻知道在這個外表之下,那些湧動著的暗流!

孫權挑選出了不少精銳斥候,分成三四路前往荊北,一旦是查明瞭曹操和斐潛之間真實的愛恨情仇,想必孫權便會立刻帶著大軍直撲荊北!

若是曹操和斐潛兩敗俱傷,孫權挾江東之兵而北上,若是局勢發展有利,確實孫權未必不能成為荊州的新主人,甚至有可能更進一步……

在面對這樣的誘惑之下,孫權自然不可能忍得住。畢竟孫權一直以來都是以英雄豪傑自我標榜,自以為憑藉著父親兄長留下來的資本,加上他自己的心胸本事,便可以在這個天下之中佔據一個重要的席位,甚至做出比其父兄更為傑出的事業。

曹操之前的舉措,確實也迷惑了一陣江東人,連帶著周瑜也被騙過,這說起來倒也不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畢竟兵者,詭也,誰也不能保證說對手一定都老老實實的,因此周瑜被矇騙,嚴格說起來並無大錯,這一點,魯肅知道,孫權知道,大家都是知道。

可是當下誰都不說……

這麼做,真的好麼?

孫權調周瑜回去,無非就是摘桃子而已,見當下局面重新變為了對江東有利,甚至很有可能成為孫權可以吹噓一生的資本,怎麼可能願意讓周瑜再添榮光,在將來給孫權自己添堵?

問題是這個榮耀,真的就像是孫權所想的那樣,已經是探囊取物一般,唾手可得了?

魯肅覺得,孫權性急了。只不過孫權並不認為自己急了,他不承認,甚至有些被尚未到手的勝利迷濛了雙眼!所以孫權看不見即將面臨的風險,也不願意聽,他認為只有他自己是對的,只看到了他現在想要的。

火把閃爍,光線自然不好,在車前的護衛兵卒幾乎是走到了近前才猛然間發現在腳底下有些汙濁汙穢之物,然後收腳便已經是來不及了……

『%¥@!』

『何事?』魯肅問道。

『回稟魯校尉,無事……』護衛一邊甩著腿腳上沾染的汙穢之物,一邊回答道,『就是不小心踩了些汙穢……』

魯肅微微點了點頭,車隊繼續緩緩而行。

火光在細雨之中閃耀著,似乎隨時隨地都可能熄滅。走出一段路之後,魯肅的眼珠子轉動了兩下,覺得自己似乎有些什麼事情不對,然而奈何才剛剛從酒宴而歸,身軀之中的酒精依舊在持續發揮著效用,導致魯肅當下怎麼想都想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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