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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一開始的時候,很多人還沒有意識到太原王氏的爵位問題究竟有什麼樣的影響,因為太原王氏從王允那個時候之後就基本上淪落了,一個虛爵雖然能改變王氏子孫的窘迫的現狀,但是並不能帶來職務上的提升,所以一開始很多人只是在議論著爵位能不能頒發給女性的話題,甚至認為這只是一個疏忽,很快就會被修正。

直尹監也是如此,一開始的時候還以為是驃騎將軍安排給蔡琰的一個一個位置,一個虛職而已,然後發現越來越多的女官,以至於開始了真正切實的事項安排,不再是一個純粹掛起來,或是擺出來的花瓶的時候,許多人才恍然,原來這個直尹監真的要做一些事?

隨著這個茶餘飯後的話題逐漸被越聊越多,然後王氏女爵和直尹監兩件事情相互勾連起來之後,一些嗅覺敏銳的傢伙就發現,驃騎將軍似乎對於這兩個事情,沒有任何的評價……

有時候,沒有評價本身也是一種評價。

所以許多人嚇了一跳,驃騎將軍這是要幹什麼?真的要用女性為官?

雖然只是少數,可是這些畢竟都是朝廷正式任命的正兒八經的爵位和職位,這和所謂的什麼夫人,什麼太后等等依附在男性之上的職位全然不同……

這是完全獨立的,屬於女性的官職和爵位,不是某某人的夫人,也不是誰誰的太后!

這個結論太出乎這些士族子弟的預料,很多人一時間都不知道應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來,雖然這些人一時之間還琢磨不出驃騎將軍推動這個事情背後有什麼深刻的含義,可是將這件事情和驃騎之前的那些行為聯絡一起分析,那麼肯定不會簡單!

驃騎將軍斐潛搞的新名堂還少麼?

哪一次不是如同地震一般,震得舊有的那些框架搖搖晃晃,甚至垮塌崩潰?

別的不說,青龍寺大論提出的那些理論,甚至連先聖都給一巴掌打成了先賢,或是先師……

道理上說得通,不代表情感上就這麼輕易的接受。

因為每個人的立場不一樣。

一些政治上嗅覺敏銳的傢伙,很快就根據現有的這些情況和之前的一些事情聯絡起來,覺得斐潛在搞完了理論基礎之後,便開始針對士族子弟生存空間要進行分配和切割了。如果說孔子從聖人到先賢,是代表著士族經書傳家的價值下降的話,那麼女性的爵位和官職無疑又是分薄了原本就不多的職位坑位,讓原本就競爭激烈的環境更加的複雜且紛亂起來。

若是真的這樣下去,搞不好將來一大家子裡面,不用外人搞什麼動作,自己家就要先崩了!女性可以任職,可以封爵,那麼到時候遇到繼承權的時候,又該怎麼分?

家族傳承,就要出大簍子了啊。

因此當蝗蟲從河洛蔓延而來,開始侵蝕關中和河東的時候,然後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開始有傳言出來的時候,許多士族子弟就開始了表演,然後抱著一種幸災樂禍的心思在等著看好戲。

當官,那有那麼好當的?

且不論有沒有實際的民政經驗,單單是遇到了事情處理的手段和能耐,都是考驗一個人能不能當好官的基礎標準,因此將蝗災的大帽子蓋到了女官身上的時候,很多人就認為即便是驃騎將軍斐潛,要去收拾那些爛糟的局面和因為蝗蟲導致的流民,都會是一個非常大的難題,而再這樣的情況下,驃騎將軍斐潛必然就要做出一些選擇……

蝗災之後,顆粒無收,到時候幾萬,甚至十幾萬等著吃飯的嘴,驃騎將軍再能耐,能夠變出多少糧食來?

到了那樣一個局面之下,驃騎將軍必然只能妥協一途!

強搶強徵?

呵呵,知道什麼叫做光腳不怕穿鞋的真正含義麼?

因為正常來說,穿鞋的和光腳的許多方面都是不相等的,但是一旦變成了相互搏命,那麼就等同於說雙方都在同一條線上。驃騎將軍的兵卒也不是什麼都不懂,只懂得廝殺的傻子,他們也是人,所以如果這些兵卒發現驃騎將軍斐潛如果從一個為國為民的形象上跌落下來,成為一個強徵強搶掠奪民眾的傢伙之後,會發生一些什麼事情?

斐潛只要不瘋,自然不會明搶。

所以許多士族子弟就等著看女官的笑話。

可是沒有想到的是,斐潛竟然帶著女官,在關中迎著蝗蟲,硬生生給擋了下來!

雖然這其中也有一部分是老天幫忙,畢竟當下一天比一天冷,西北風也是一天比一天強,所以向北向西飛的蝗蟲是逆風,相對來說比較困難,數量自然比向南向東的少一些,但是不管怎樣,這一次的蝗災竟然沒有影響多嚴重,關中大部分的莊禾,都得到了及時的收穫,損失的也只有左馮翊的一部分田地,並沒有這些士族子弟料想的蔓延三輔那麼嚴重……

然後這僅僅是開始。

旋即驃騎將軍便下令開放位於左馮翊的軍屯糧倉,在留足了兵卒口糧之後,剩餘的糧食統一由龐統負責調配,進行賑災。同時直尹監的女官正式全數下達左馮翊,核查統計左馮翊的受災人口,清查受災狀況,定災後補助,並彙編成冊再送長安申報核查。

驃騎將軍府衙將會根據左馮翊報送的帳冊而制訂方案調撥銀錢糧草,另外,左馮翊的一系列舉措也同樣到了河東區域,當地大戶裴氏也配合,一方面要妥善安撫災民,另外一方面要協助災民重建,使得原本已經有出現難民流動的區域重新穩定了下來。

潼關則是做好了接收、安置、隔離難民等等的事宜,開始接收從河洛和兗州陳留左近而來的流民……

同時驃騎將軍府斐潛還讓棗祗派遣出大量的農學士,協助淳于縈對於蝗蟲落腳地開始清除蟲卵和深耕,爭取不耽誤明年的春耕。

另外,驃騎將軍府還下達了軍令,讓地方駐守的兵卒一同協助地方官吏,對於災區恢復耕作工作要全力協助,必要的時候,可以派駐軍參與燒荒、開墾、翻耕等等工作……

從驃騎將軍府衙傳出來的一系列的命令,讓人目不暇接,在傳遞和執行這些命令的時候,也不得不對於驃騎將軍斐潛表示歎服……

看著這個架勢,竟然是如此的有條不紊絲毫不亂,就像是驃騎將軍斐潛已經經歷過十幾次的天災似的,有了豐富的應對經驗一般。

在這樣的年代之中,就連箍個木桶都是不輕易傳授的技能,像是驃騎將軍斐潛這樣面對災情的冷靜和全面的處理,似乎是無師自通一般,難道說真的就有天授之人的存在?

當一部分人意識到了似乎難不倒斐潛之後,一些善於周旋計程車族子弟立刻採取了行動,從各個隱秘的倉庫之中搬出了一些錢糧,然後送到了驃騎將軍府來,長長的車馬從府衙門口一直綿延到了道路外面,一大群身穿錦袍頭戴頭冠的大小官吏按照地位高低排列著,就是為了能和驃騎將軍見個面,說上兩句話,刷上一些存在感……

當然,最重要的是以這樣的行動來表示一個態度,他們是支援驃騎將軍的,是擁護斐潛的,之前那些所謂在市井上的謠言,他們根本沒有參與,不知道也不清楚究竟是怎樣的一回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人的做法無疑是正確的,他們或許真的沒有參與此事,只是只是安靜地觀察事態的進展,等待著最後的結果,從他們為自己的仕途前景的考慮來看,這樣做無疑是正確的。可從他們擔負的責任來來看,這樣做又無疑是錯誤的,一個含混模糊的立場必然會影響到他們處置日常公務的態度,從而造成地方上的很多亟需要解決的問題被拖延擱置起來。要是在平常時候,這樣做或許不會帶來太大的問題,可在某些特殊的局勢下,就像是當下的災害的時候,就往往會被放大,最終造成很嚴重的後果……

斐潛其實也不是一開始就熟練的像個機器的……

當年剛剛到了平陽的時候,斐潛作為一個剛剛走上政治舞臺的新手,面對的又是一塊經歷過戰陣,荒涼且廢耕許久的土地,連城市都是一片廢墟,從他踏進平陽城中的那一刻,就被無數亟待處理的事情給淹沒了。

勞軍、撫卹、賞賚、安置,光是一堆軍務上的事情就足夠繁重了,還要加上民政方面的事情,而且那個時候身邊只有一個杜遠和賈衢,都是生手,真的是忙得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

不過也是那一段時間的經驗,所以才有當下斐潛看起來舉重若輕的各種命令和舉措。

這一件事情,也讓斐潛意識到,其實別看現在自己拿到了西京尚書檯,似乎根基穩健,其實依舊還是很多人在騎牆。

說起來,群體意志是一個非常奇怪的東西,有時候會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件所牽引,也有的時候會因為良知而改變,但是大多數時候,群體意志就是一個最大的騎牆派,什麼時候便了風向,便往那一邊倒。

利益就是風。

風來了,豬都能飛。

當然也就包括豬身邊蹲位更小一些的雞犬。

所以當風猛然間停下來的時候,請問是豬先掉下來,還是雞,亦或是犬?

斐潛仰頭望天,就好像天上有好多豬,犬,雞在飛一樣。

人,天生下來,就是要吃東西的。

這一點,和其他動物並沒有什麼分別。

唯一的區別,就是人吃東西的時候,有規矩。

燧人說,人,不吃生。

伏羲說,人,不可吃人。

神農說,人,不能吃毒物。

這是最早的規矩。

可是人又最喜歡打破規矩,或許是因為刺激,或許是因為逞強,或許是因為其他的一些什麼東西,然後吃生,吃人,吃毒物。比如生肉,紫河車,野蝙蝠什麼的。

吹噓生魚片的營養的,鼓吹紫河車療效的,宣揚野生動物壯陽滋陰的,都是一個東西,利益。然後利益的大風之下,便是被吹起來的豬,犬,雞。

雞。下個還不到巴掌大的蛋,都要格嘰格嘰個半天,吃點沙土裡面刨出的食物,也要搞得一地雞毛,遇到連屁大的事情就一頓亂飛,發表一頓咯咯唧唧。

犬。慫犬也是雞飛狗跳一類的,什麼風吹草動都能叫喚半天,但是真正上戰場的時候卻往往不如那些不叫喚的狗。咬人的狗一般都不叫,叫的都是些只能對著自家牢籠發狠撒野的狗。

豬麼,也分野豬和圈養的。殺個圈養的,不算簡單,也不算複雜,頂多費些氣力而已,但是說要殺一身泥水盔甲,帶著獠牙,連帶著一窩窩的小野豬的,就不是那麼簡單了,搞不好還會讓獵人受傷。

所以如果現在,斐潛僅僅是跟著聲音去找,那麼往往只能找到一些亂哄哄的雞,還有幾頭被推出來的吸引注意力的慫狗,而若是循著味道去查,頂多也就是一兩隻圈養的又騷又臭的肥豬,至於那些不叫的狗,則是躲在草叢裡,長著獠牙的野豬,多半都藏在泥水中。

所以這一次,是要先殺雞,還是殺犬,亦或是殺豬?

『主公……』

龐統從前院而來,拱手向斐潛見禮,抬眼看見斐潛目光之中似乎有些殺氣隱隱升騰,不由得有些毛孔豎起,腳步也緩了半拍。

『士元辛苦了,』斐潛吸了一口氣,笑了笑,示意龐統就坐,『左馮翊災情如何?』

龐統左右看看,似乎是懷疑自己感覺上出了什麼問題,然後從袖子裡面掏出了一份表章來,遞送給護衛,讓護衛送到斐潛面前,然後在一旁坐了下來,說道:『大體已定。合計受災三千二百零八十戶,損失莊禾之中,麥,七千四百二十畝,粟,六千二百三十畝,另有稷、黍、菽、麻等合計八千五百餘畝……』

『嗯……嗯?』斐潛翻看著,忽然皺了皺眉說道,『菽、麻之地,螽蝗竟也食之?』斐潛印象當中似乎蝗蟲不吃豆類和亞麻之類的植物的,難道說自己的經驗出錯了?

龐統點了點頭回答道:『然也……若說麥、黍之地,損之十八九,菽約十五六,麻約十二三也……』

斐潛明白了,所謂不吃,只不過是不喜歡吃而已,就像是如果有更好吃的食物,一般人不會去吃米糠一樣,但是餓極了,別說米糠了,草根樹皮都啃,是一個道理。亞麻這個東西,都是纖維,怕是在蝗蟲感覺之中,就是米糠加土,又硬又幹,所以一般有其他的食物,就不會選擇亞麻來吃。

斐潛的猜測其實差不多,但是實際上蝗蟲沒有味覺的,所以味道具體怎樣其實不重要,這些傢伙選擇食物的原因很簡單,就是越是鮮嫩多汁的植物,越受蝗蟲歡迎,畢竟蝗蟲沒有專門喝水的習慣,所有的水分來源都是植物。

『受災田畝,今秋賦、稅、口、役,一律免之……』斐潛直著腰背,緩緩的說道,『不過麼……僅下行文至左馮翊即可……』

龐統目光一凝,『主公之意……』

『除此之外,先期賑災錢糧亦直髮左馮翊,著當地大戶代行粥賑……』斐潛露出了一些微笑,只是這個笑容麼,有些冷。

龐統明白了,然後試探的說道:『可否令直尹監繼續於左馮翊之中核計?』

斐潛點了點頭,說道:『此乃自然。』

女官,也是官。怎麼說也是國家公務猿,怎麼可能享受俸祿的時候上躥下跳錶示要同工同酬而且還要額外的婦女福利,然後該出些氣力的時候又叉著腰伸手指著吼著男人都死絕了麼,怎麼能讓女人來幹活?

既然直尹監的名稱擺在那邊了,若是不能『直尹』,那麼還有必要讓這些人繼續擔任職位麼?一個花瓶,所有人都會認為只是一個擺設,或許昂貴,或許廉價,但是同樣的,沒有人會去尊敬一個花瓶。

斐潛對於女性是有一些優待,但是並不表示就一定要這些人統統不論好壞都留下,文筆試只是一個開始,不代表當上官了就能保證一輩子帽子不掉。這一次對抗蝗蟲的時候,那些縮在後面的還可以表示說女性先天上對於蟲子的一種恐懼,但是現在已經基本上擊退了蝗蟲,剩下救災工作的時候,如果還縮在後面……

此外,封建王朝之中,爆發天災之後的人禍更甚,所以這一次斐潛就乾脆『借蟲觀人』,看看有沒有什麼豬狗雞的爪子蹄子露出來。

至於這一次對於女官散佈謠言的那些傢伙,先不急。等水面落下去之後,就知道那些傢伙是露著傢伙了。現在毛毛躁躁的下水去抓,說不得反而讓水更渾濁了,遮掩了一些傢伙的行蹤。

而且斐潛覺得,這個事情,似乎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簡單。謠言,源頭在哪裡,渠道又是什麼?又是透過什麼手段進行擴散的?又是怎麼瞞過了斐潛插在三輔之地的那些探針?

這股風,究竟是在那吹出來的?又吹向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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