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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興三年,七月初一。
長安。
大漢驃騎將軍斐氏祖廟。
斐潛祭祀五祖。
禮記:『諸侯立五廟、一罈、一墠。曰考廟,曰王考廟,曰皇考廟,皆月祭之。顯考廟、祖考廟享嘗乃止。』
雖說是要求每月一次,但是實際上還是一年五次居多,也就是春以正月,夏以四月,秋以七月,冬以十月及臘,一歲五祀。
這種祖宗祭祀,也是分了嚴格的等級制度,天子七,諸侯五,大夫三,士一,至於庶人麼,在家裡擺個桌就成了……
斐潛現在要做的事情雖然很多,但是依舊要一步步來做……
清晨,斐潛就帶著一大幫子的人,到了斐氏宗廟之所。
只有天子和諸侯的宗廟,是放在建築物的中軸線上的,也就是大門對著的那一條線,而大夫和士都不可以放在中心線上,必須分開來,所謂『廟左而右寢』是也。
宗廟的主殿一般都稱為宗殿,也是整體宗廟建築群落當中顯得比較長,視覺效果比較深遠的一個建築,在殿內的神龕之中會供奉五祖。
宗殿之前的臺階是用白色長條石搭建出來的臺階,一共五層,正對應著五廟之數,廣場左右還有兩個分殿,一般會將家族之中,屬於分支的功臣列入其中,比如當年還算是牛氣的諫議大夫斐敏,如今就只能安放在偏殿了。
站在佇列正中的,就是穿著一身的冕服,頭戴冕冠,配赤綬,為四彩,分別是赤黃縹紺四色,端是氣度非凡,精神煥發。
冕冠是周朝的時候制定下來的用在最隆重場合使用的頭冠,主要由延、旒、帽卷、玉笄、武、纓、纊、紞等部分組成,主要有六種樣式,大裘冕、袞冕、鷩冕、毳冕、希冕、玄冕,合稱六冕,而這六種冕冠的功能、形制都有不同,像斐潛現在,便最多隻能用到鷩冕。
鷩是一種雉的名字,又稱之為華蟲。
所以斐潛現在身上的冕服,就有畫有華蟲、火、宗彝三種圖騰象徵,同時在裳上還刺繡有藻、粉米、黻、黼四種圖案。
這一套冕服冕冠制度,一直從春秋用到了漢代,基本沒有什麼改變,然後唐宋明略有變化,一直到了被各種電視電影網路劇美化的我大清麼,在殘酷的剃髮易服之下,一套沿用千年的冕冠制度也隨之消失,變成了紅斗笠、光腦門和一條不知道如何形容的頭髮尾巴。
黃月英墮馬髻,身著祭服,頭帶步搖,耳懸簪珥,挽著小不點斐蓁,也是顯得雍容華貴,儀態萬方,跟在斐潛身後。
至於說蔡琰?
蔡琰混在龐統等人之後,屬於第三梯隊。
蔡琰臉皮薄,雖然黃月英和斐潛嘰咕嘰咕說了,但是蔡琰哪裡會肯,若是真的跟在黃月英身邊,豈不是當場羞死了……
在黃月英的後面,就是第二梯隊了,也就是屬於斐氏家族的成員,站在比較靠前的,是斐敏的兩個兒子,然後後面的便是這幾年從各地趕來,表示是驃騎將軍流落在外的侄子孫子輩,幸好斐潛對於漢代文化多少認知,否則還說不準真的以為他父親當年雲遊四海處處留情,就像是電視電影上的那樣,在大明湖畔強什麼民女然後那啥啥了,話說回來,一個大清的皇帝然後在『大明』湖那啥啥不膈應麼……
像斐氏的這些子弟,斐潛一律都往學宮塞,先學幾年再說。一些學費食雜費,斐潛多少還是給得起的。抱著來混口飯吃的想法的,斐潛也不反對,畢竟這也是大漢習俗,但是多少要學點東西,至少學個數理化,當個小吏也就沒有什麼問題了,但是斐潛會獎勵那些成績優異的,給與更好的待遇,自然也就會刺激另外一部分去努力。
在這些人當中,斐和顯得引人注目。一來是年歲較長,二來也實授了官職,領萬年縣令兼任將軍府馬政司從曹,比兩千石,自然是春風得意。
第三梯隊的,就是以龐統為首的青綬代表了,青白紅三色的綬帶在風中微微拂動。間雜一些黑綬,至於黑綬以下,基本上來說就沒有資格站在此處了。
為什麼斐潛祭祀祖宗,龐統等人雖然不是姓斐,但是也可以參加呢?因為春秋戰國傳承下來的慣例,龐統之流還有另外一個名稱,就是斐潛的『家臣』,這也就是所謂『主公』稱謂的由來。
宗廟禮官站在殿前,而樂工等則是在兩側迴廊之下。
巳時一刻。
一聲鐘鳴,響徹碧空。
殿前的禮官深深吸了一口氣,甚至都能看見其胸廓擴充套件的動作,旋即高呼:『禮……始……』
『咚,咚咚……』
鼓聲便在禮官聲音將落未落的時候接了上來,轟隆隆的在宗廟當中響起,震盪的聲波四散而開……
此時此刻,斐潛等人才可以在禮官的引領之下,走進宗殿。
隨著最後一個人走進宗廟,剛剛好就是三通鼓結束,伴隨著最後一聲鼓點落下,整個宗廟體系當中,頓時鴉雀無聲。
在這樣一片寂靜之中,斐潛仰頭看著神龕,然後舉步,向前。
禮官再次高呼:『上……祭……』
金鐘再鳴五響,然後就是重鼓五擊,旋即兩側迴廊之下的樂工開始加入進來,奏響樂章,一時間鍾磐齊響,絲竹齊鳴。
在禮樂之中,斐潛低頭,行大禮參拜,而在其後的黃月英等斐氏子弟,以及後續的龐統家臣佇列,也是一同跪拜。
雖然春秋戰國之前,華夏民族就有祖宗崇拜,但是能將祖宗崇拜形成『禮』,也就是等級規範的,也只有儒家了。
儒家有很多東西不怎麼樣,但是不能說儒家所有的東西都不好,還是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地方,比如這個祖宗崇拜的禮儀規範。在繁瑣且嚴禁的一整套流程當中,體現出來的不僅僅是封建等級的問題,還同時有對於參與者有潛移默化的影響,就像是活潑好動的小屁孩,在這樣的氛圍當中,也會乖乖的跟著做……
這是一種集體約束的力量,而隨之而來的家族觀念,就這樣慢慢的紮根下來,成為每一個人心靈深處的羈絆。
凡事都有兩面性,所以這樣的禮儀也不例外。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一個人如果有了一些敬畏的東西,做事也就不至於太離譜。當然,這裡說的是普遍性,並不否認還有一部分人敬畏歸敬畏,但是瘋狂歸瘋狂的,但是大多數普通百姓,縱然不懂法律,不知好歹,若是至少也敬畏祖宗,那麼在做壞事的時候多少能知道不能做,甚至只是多遲疑一會兒,或許就能走向不同的道路……
後世那麼多賣假藥假酒的就不說了,那些拿垃圾凍肉做什麼微波爐快餐的,甚至用有病菌長綠毛的食物來做料理包,賣給那些在城市裡面打拼,享受996福報的普通百姓的商家,難道不知道這些事情傷天害理?
知道。
但是依舊去做,因為在他們心中,先賺錢養活自己養自己家更重要,大不了一個人去坐牢就是……
而這個大不了一個人去頂罪,正好就是沒有宗族羈絆所產生出來的想法,如果說一旦會牽扯到了宗族,很多事情就不是一個人的事情了。
封建王朝當中,但凡是管不住那些貪官汙吏,腐敗成風的時候,往往也是因為對於這些貪腐之人責罰過輕,甚至只是口頭責罰,出個通告換個地方繼續任職,如果說一旦犯事就會牽連全家族,那麼這個問題就大了。
雖然說在後世之中也有政審,但是範圍不大,最多三代,而且還是直系……雖然說比如有父親犯了錯,然後小孩考了高分卻去不了某某學宮不能當公猿的,然後鍵盤俠一頓叫囂,確實,這樣的事情,對於這個小孩不公平,但是對於一個人的不公平,卻保證了社會上其他人的公平。如果說貪官汙吏的子孫依舊可以吃香的喝辣的的,上最好的學宮,繼續留在猿猴系列當中,就公平了?
就像是斐潛當下,如果一旦斐潛倒下,不說斐潛自己,就算是黃月英,還有屁點大的斐蓁,連帶著一大幫跟著斐潛的人,有一個算一個,肯定是被殺的被殺,流放的流放,全數都會人重新按到泥地當中去,永世不得翻身。
這又去哪裡說公平?
去跟誰說公平?
就像是後世斐潛在政治課當中看到的白字黑字,世界上沒有絕對的自由,自然也就沒有絕對的公平。
『獻……』
見斐潛參拜默默祈禱完畢,緩緩的抬頭,禮官便高聲接上,進行下一個環節。
獻祭祖宗,普通人一般是雞鴨牛羊,甚至沒啥東西隨便弄些東西也成,但是斐潛不一樣,需要敬獻三次,分別是最開始的『莊禾』,然後再獻『三牲』,最後獻『鮮果』。如果是皇帝敬獻,還有敬獻酒水、玉石、器皿等等不同的品種和級別……
在金石之聲當中,斐潛有條不紊的上前敬獻,然後拜到行禮,然後再上前獻,再拜,三獻……
隨著斐潛敬獻完畢,整個祭祀環節也就進入了尾聲。說真的,這一套禮儀下來,若是身體不怎樣的,多半都會累得夠嗆,所以一般在大型禮儀慶典之後,自然跟著就是好好吃一頓,算是多少補償一下。
不過宴會麼,會晚一些,畢竟眾人都是穿著冕服戴著冕冠,雖然沉穩大氣,莊嚴華麗,但是例外三層,像斐潛黃月英都是內外五層衣服,這複雜的程度也不便於輕鬆氛圍,所以都需要先去換衣服,再行舉辦宴會,而且宴會的地點也不能是在宗廟之中,而是在斐潛的將軍府廣場之上。
斐潛也不例外,回到了將軍府府衙之後,解下了冕冠,頓時覺得輕鬆了不少,這一整套穿下來,雖然多少比盔甲輕鬆些,但是也沒強多少,畢竟穿盔甲的時候沒那麼多講究,而穿冕服戴冕冠的時候,一舉一動都有標準。
斐潛掂量著冕冠,心中忽然冒出了一句話……
雖然說斐潛並沒有像是後世什麼任職的時候要面對著什麼,然後手按著什麼,但是隨著頭上的頭冠一點點的加重,壓在身上的擔子也越來越沉重。斐潛還記得自己就是一個候補郎官的時候,還整天想著去哪裡混日子,怎樣躲避過這個三國亂世,只要自己和老福叔活下去就行了,而現在……
『夫君……』黃月英也卸下了頭冠,略微有些捲曲的深褐色長髮披散了下來,覆蓋在紅黑色的冕服之上,『為何有些悲傷之色……』
『嗯……』斐潛輕輕嘆息一聲,將頭冠遞給了一旁的侍女,『我想到了老福叔……』
黃月英一愣,旋即揮揮手,讓在一旁伺候的婢女都退下,然後走到了斐潛的身後,伸出手來抱住了斐潛,然後將頭貼在了斐潛的後背上,也是輕輕的嘆息了一聲,『前幾天……我也夢見了夫君在鹿山下的那個木屋……還有……』黃月英的聲音細細小小,最後一些字宛如蚊鳴,不易分辨。
斐潛點了點頭,反手也拍了拍黃月英,表示安慰,『等天下大定……』
斐潛說了一半,忽然停了下來,將後面的話吞了回去。被後世的許多電視電影教育過的斐潛,自然明白諸如此類的話語都是Flag,正所謂立Flag者不得好死,自己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完,這一類的Flag,能不立還是不要立了罷!
黃月英悶悶的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是知道斐潛想要表達的意思,還是什麼其他的回應。過得片刻,黃月英似乎依舊有些沉悶的聲音傳了過來,『夫君……說真的,你……你還是……快點娶了蔡家妹子罷……』
『嗯?』斐潛有些愣神,然後不由得回頭看著黃月英。
黃月英卻扭過頭去,不和斐潛對視,過了片刻才冒出來有些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我父親來信了……』
『啊?』斐潛不明白黃月英的思維跳躍從何而來,『岳父大人說些什麼?』
『哼哼……』黃月英略微帶了一些不滿的哼唧了兩聲,才低聲說道,『父親大人嫌棄我生的又慢又少……這麼多年才蓁兒一個……哼哼……這能怪我麼,夫君這幾年東跑西跑……』
又是哼唧了幾聲之後,黃月英忽然抬起頭,眼眸亮晶晶的盯著斐潛,提高了聲音,顯得有些興奮的說道,『要不,夫君先收了墨斗?我摸過墨斗的,她屁股大,一定好生養……嘿嘿嘿,一年生一個,兩年生三個,對,夫君先收了墨斗怎麼樣?』
門口之處忽然傳來一些聲響,然後斐潛和黃月英就看見捧著需要更換的常服,剛走進來的墨斗,似乎聽到了黃月英話語,羞澀難當,正急急轉身往外躲避……
那什麼……
不是,墨斗你躲歸躲,先將手裡捧著的衣服放下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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