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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紙在汴梁果然一炮而紅。

因上面的內容面向不同的受眾,愛時政的愛詩詞的愛文章的皆有,自是大眾化。

而且上面的徵稿也吸引了很多人,比如歐陽修。

歐陽修是個大噴子,但歷史上他噴人基本只能靠寫奏摺和文章,發表也是發表在劄子和邸報上,很難傳播到民間。

見到報紙的訊息後,見獵心喜,洋洋灑灑寫了一篇《吏論》投稿到編輯部。

這《吏論》的核心思想是堅決維護政制院整治吏治的政治方針,並且對官家能夠大力支援政制院而表示讚賞,稱趙禎簡直是聖天子云雲之類。

印刷坊的編輯部成立了,孟承起擔任總編,見到大名鼎鼎的歐陽修都來投稿,便連忙排入了下一期的報紙當中,以做備用。

雖說歐陽修今年才三十二歲,還不是後來的文壇宗師。但他文風犀利,成名很早,早在十多年前的天聖元年,十七歲來汴梁科舉的時候,寫的詩詞歌賦就已經為時人傳頌。

之後考上進士,常與尹洙、梅堯臣、蘇舜欽等四處交遊,共同探討古文,文名大盛,因此雖還未是文壇大師,卻在年輕一輩計程車林當中已是公認的領袖。

這一日午時趙駿又去了橋北坊,孟承起就把那份《吏論》交給他看,他看過之後,卻叮囑孟承起不許刊印,便帶著這份《吏論》離開了。

這舉動讓孟承起摸不著頭腦,可趙駿的做法又應該有深意,他不敢問,便只能暗自嘆息可惜了這一篇文辭卓越的好文章。

今日午後的政制院格外靜謐,明明是初冬時節,卻因為天氣回暖而在冬日白陽照著,風冷卻又不覺得冷,院子裡樟樹、桂樹、柏樹、長葉女貞等常青木綠茵遮天。

陽光透過枝椏灑落,樹下斑駁,對映出了兩個長長的倒影。

趙駿和范仲淹緩緩走在政制院前庭的院落內,從這裡還能看到南面的大慶殿巍峨高大的宮殿,在他們的右手邊是通往三司、樞密院、政事堂等中樞的拱門。

拱門內外、邊緣廊下、大理石地面左右兩側,都栽種著樹木。雖是初冬,院裡依舊栽種著常青的灌木,秋草略帶著褐黃,倒還未徹底乾枯。

“現在汴梁城內九成以上的黑惡勢力都被清掃乾淨,百姓們踴躍檢舉,開封府和皇城司加起來,怕是已經抓了一萬多人了。”

范仲淹雙手揹負在身後,腰卻不似普通老人那般佝僂著,而是挺的筆直,面容嚴肅而又剛正,他就是這麼個人。

反倒趙駿沒那麼肅然,由於初冬漸寒,他喜歡把雙手籠在袖子裡,身子微微前傾,這樣會更舒服點。

他的目光往前掃視,瞥見了旁邊園內的尖頭已顯露出枯敗跡象的草叢,便說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些人就像是草,必須要斬草除根。”

“嗯。”

范仲淹點點頭道:“剩餘的人也都躲進地下去了,至少汴梁現在的秩序和治安比以往強了太多,連打架鬥毆者都少了許多。”

趙駿笑道:“禁衛軍每年領那麼多工錢也不能幹吃飯,還不如多在街頭巡邏維護治安。”

現在治安好是因為趙駿請趙禎派了殿前司的人去街頭巡邏了。

大宋冗兵本來就嚴重,大部分兵力都駐紮在河北以及關中,但汴梁周圍還有十幾二十萬軍隊,物盡其用,與其讓他們無所事事,還不如給他們找點事做。

“那地下你又打算怎麼辦?”

范仲淹問。

趙駿皺眉,隨後又舒緩開來:“按照計劃行事吧,先破其皮,拆其骨,再分其肉。這皮已經破了,拆骨還遠嗎?”

“你說話越來越有古人這味兒了。”

范仲淹調笑道。

趙駿翻起白眼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範你的話,不也有點後世現代人那味兒了嗎?”

“哈哈哈哈哈哈。”

范仲淹大笑起來。

趙駿便把懷中的《吏論》丟了過去,說道:“這東西伱看看吧。”

范仲淹接過來瞧了一下,嘖嘖稱讚道:“永叔的文風還是這般犀利,這東西倒是合我胃口。”

“但現在可不是拿出來的時候。”

“為什麼?”

“因為我們不能暴露出準備對全天下官員以及士大夫、地主階級動手的意圖。”

“僅這一遍《吏論》,能夠讓外界都知道?”

“很多事都說不準,至少面對呂夷簡他們,我們的說法必須是更加溫和一點的方式,還記得歷史上慶曆新政是怎麼失敗的嗎?”

趙駿搖搖頭道:“歐陽修一篇《朋黨論》,把你們自己比作君子,把反對派們比作小人,還洋洋得意君子就應該結為朋黨,結果那不是坐實了你們組建了朋黨嗎?”

“額”

范仲淹原本臉上的讚賞一時滯住。

趙駿繼續道:“官家最嫉恨朋黨,這《朋黨論》出來,可不就正中反對派的下懷,你們不死誰死啊。”

范仲淹尷尬道:“永叔也是好意。”

“有的時候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趙駿笑道:“還好我成立了編輯部,不然這次也要被他坑死了。”

范仲淹也笑了起來:“你以前的性子應該和永叔一樣才對,怎麼現在反而變得更呂夷簡他們這般了?”

“我以前其實是眼高手低,很多東西都只是書上學的理論,我哪知道這裡是大宋?”

趙駿苦笑著搖搖頭:“本來要想解決大宋的問題,除了殺人以外,該有的政治手段還是要有。你們都算是我的老師,跟你們在一起都大半年了,總該學到點東西。”

“是啊。”

范仲淹嘆道:“不知不覺,竟都已經半年了。”

兩個人相視一笑。

在這宮裡,除了趙禎偶爾能給趙駿帶來點親人般的溫情以外,也就範仲淹能給他帶來點友誼。

畢竟呂夷簡他們看似與趙駿站在一起,可也只是暫時站在一起而已。

他們有自己的利益,有自己的想法,如今大家的利益一致,維護自身利益的同時維護大宋的利益,所以才會支援他。

但如今也不過小打小鬧,還沒有真正的大開殺戒,也沒有真正地開始整頓官場,那雙方還沒有徹底走向對立面。

可一旦開始之後,那誰也說不好呂夷簡王曾他們會做出怎麼樣的選擇。至少在此之前,他們的關係也僅僅只是盟友而已。

“大宋爛得厲害,官家不是開國皇帝,他也沒有那麼大的毅力和能耐下決心,這一切都離不開你了。”

趙駿說道:“我明年年初就準備離開汴梁,去天下看看。你明年也要去西北替代範雍,主政西北軍政,能不能打個漂亮的翻身仗,全看你的本事。”

“我知道了。”

說起這個,范仲淹的表情就更加嚴肅。

因為到此為止,趙駿都沒有幹出什麼翻天覆地的大事。整頓開封府不算什麼,清除汴梁黑惡勢力也不算什麼。

他們真正的敵人是全天下的官僚士大夫,是龐大的地主階級以及西夏和遼國。

未來還有更多的阻力在等著他們。

趙駿沒有辦法。

是真的沒有一點辦法。

他現在就算大開殺戒,造成的後果也就是朝廷內外動盪,百姓更加會民不聊生。

到時候威脅到官僚士大夫以及大地主們的利益,很有可能還不等西夏和遼國打過來,各地就已經揭竿而起,民亂四溢。

就如同王莽改革和王安石變法一樣,讓大宋的情況變得更壞。

所以當他真正上手遇到這些問題的時候才發現,遇到嚴重病危的人,千萬不能下猛藥,而是應該以溫和的方式徐徐改進。

至少現在朝堂上已經有三分之一以上的人支援他,汴梁的治安也已經好了許多。

原本都是士大夫們的權力,也漸漸被皇城司奪去了一部分,只要掌握了他們的罪證,便擁有了對他們的生殺大權。

因而很多事情不能急,就只能慢慢來。

而現在最要緊的事情就是先應付西夏和遼國,然後再借著大勝西夏與遼國的威勢,在趙禎的支援下,范仲淹主持改革。

至於趙駿要做的。

也就是在這段時間內,支援范仲淹打贏西夏和遼國,再順便幫他清理一部分阻礙。

只要完成新政,讓大宋走到正規上,那麼未來也容易許多。

可這一步。

也是最難的路啊。

傍晚時分,跟趙禎呂夷簡他們上完了今天的課之後,馬車徐徐出了西華門,往清泰坊而去。

西華門外就是香鼎樓,樓外綠茵大樹下,有人正靜靜地等著。

當那人看到馬車出去的時候,便連忙撒腿就跑,一路跑到馬車附近。

周圍狄青等保鏢蹭一下就攔了上去,左右暗藏的司衛們更是摸向了腰間,隨時要衝來。

只是那人身上一眼看得清楚,一身絲綢長袍乾乾淨淨,沒有帶什麼武器,看穿著打扮,倒像是個富貴人家。

“趙知院,我家主人想請。”

這人高喊著。

趙駿扭頭看去,便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狄青等人就圍著他,到了近前。

近前才注意到這人是個中年人,面上露出討好的笑容,拱手道:“見過趙知院。”

“你家主人是誰?”

趙駿問。

中年人猶豫了一下說道:“知院見過就知道了。”

“藏頭露尾有什麼好見的。”

趙駿放下車簾要走。

中年人只好說道:“是大宗正,有些事想問知院。”

趙允讓?

趙駿摸著下巴揣摩。

朝臣接觸宗室是犯大忌諱的。

李迪當初想扳倒呂夷簡,就誣告呂夷簡結交荊王趙元儼,結果查出來沒有這事,李迪就被罷免了。

由此可見宋朝防備宗室與大臣結交之嚴有多厲害。

不過因為李迪前幾日從兗州回來了,兗州離汴梁不遠,加上歸心似箭,李迪很快接受了三司副使的職務,所以趙駿查了一下李迪的情況。

他倒是想不明白李迪也是個宦海浮沉了幾十年的老狐狸,為什麼會選擇誣告這麼低階的錯誤。

難道官場鬥爭就是這麼樸實無華?

你以為的官場鬥爭,大家鬥智鬥勇,互相尋找對方弱點。

實際上的官場鬥爭,在官家面前打小報告,而且還是以誣告的形勢打小報告?

離譜。

趙駿眯起眼睛看向遠處的香鼎樓,二樓欄杆邊似乎有雙眼睛正盯著這邊。

他現在在大宋官場上也待了兩三個月了,已經不是當初那麼懵懂無知的人,自然要想清楚對方的意圖。

趙允讓做了一輩子備胎,最終還是被宋真宗搶走了皇位。

他兒子也是備胎。

那麼趙允讓心裡最擔心的是什麼呢?

自然是他兒子的位置穩不穩。

要是趙禎生出一個健康的兒子,恐怕兩父子都得心理扭曲。

如今趙禎還是無子,而自己這位趙駿忽然冒出來,且也是姓趙,會不會對他兒子的位置造成威脅?

哪怕趙駿沒有入宗室,以政制院被賦予的權力,完全是能夠左右得了太子的人選。

要知道除了趙允讓他們一家外,宗室也不乏其餘支脈。

所以趙允讓這次來找他,很大機率可能是在試探自己的態度,看自己願不願意支援趙宗實。

那麼趙駿的立場是什麼?

沒有立場。

這一切都要取決於趙禎能不能生出健康的兒子來。

萬一趙禎死活都生不出來怎麼辦?

因而現在趙駿也沒有得罪趙允讓一家的意思。

只是對方既然來試探自己,什麼都不做也不太行,容易招人嫉恨。

但要是去了的話,以後朝臣們可就有把柄了。

說不準這就是趙允讓的計策。

故意在宮門口等人,將來就有把柄捏在對方手裡。

趙允讓可以找個理由,比如聽說趙駿是宗室,特意來問問之類。

可趙駿卻不行,他坐在那個位置,就不允許他見宗室。

所以去是不能去的。

卻又不能把對方得罪得太狠,免得以後出么蛾子。

要是趙禎生不出兒子,未來還是趙宗實繼位,那樂子可就大了。

就算要得罪,也要等趙禎確定生出一個健康的子嗣才行。

想到這裡,趙駿便沉吟道:“官家最忌大臣與宗室結交,見面的事就算了吧。”

那中年人是趙允讓的管家,要想找趙駿可不容易。

他一天的時間安排緊湊,行蹤也不明確,只能在他固定下班時間來堵門,便忙道:“大宗正是有正事求見知院,並不是私下結交,官家想來也不會說什麼。”

“見面就算了。”

趙駿想了想道:“不過你可以替我給宗正帶句話。”

管家躬身道:“洗耳恭聽。”

“你過來些。”

趙駿招招手。

管家靠了過來。

趙駿便低聲說了兩句。

管家略微遲疑,最後點點頭離開。

接著馬車緩緩離去。

香鼎樓上,趙允讓坐在窗邊,靜靜等著。

桌上是剛端上來的飯菜。

茶水還未涼。

管家上樓來,向趙允讓回覆道:“家君。”

“如何了?”

“這位趙知院說官家忌大臣結交宗室,不願過來,不過”

“不過什麼?”

“他託小人給家君帶兩句話。”

“什麼話?”

趙允讓依舊看向遠處徐徐離開的馬車。

管家低聲道:“第一句是,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該是你的,搶也搶不到。”

“嗯?”

趙允讓皺起了眉頭,這話是什麼意思?

管家繼續道:“第二句是,好好等著,不要有多餘的動作,小心節外生枝。”

這算是忠告嗎?

趙允讓摸了摸下頜鬍鬚,眯起了眼睛。

不過也還好。

至少摸清楚了這位的態度。

想來應該是處於中立,不會插手儲君的事情。

這就足夠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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