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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崇德殿回來之後,趙駿就回到了皇城司衙署。

已是下午時分,天色漸暗下來。

八月底的天氣有時冷,有時熱,趙駿已經換上了一身輕薄的長衫。

進入衙署,才剛走到前廳院子裡,提點皇城司王赫迎了上來,向趙駿拱手行禮道:“知司。”

“嗯。”

趙駿點點頭,說道:“抓了多少人了?”

王赫說道:“四百六十七人。”

“才這麼點?”

趙駿皺眉。

皇城司抓人最先開始是從無憂洞那一票人販子和打手開始,總共有一百多。

接著是李德文和汴堤外的那個無憂洞分會,應該也有一百多。

而今天的行動端了大半個開封府,抓了一百多名官員,按道理還有別的在外散值的,還應該抄了他們的家才是,不可能就這麼點人。

王赫苦笑道:“諸多指揮使前往那些官員家抄家,那些人的家屬太多了,如那馬宜,光妻妾就二十多人,府上奴僕上百,全抓回來恐怕軍刑房都不夠用。”

“額。”

趙駿一想也是。

明初朱元璋一開刀就殺好幾萬人,那都是滅人家九族,所以牽連廣。

但趙駿跟朱元璋畢竟不同,還沒那麼喪心病狂到株連九族這個地步,何況裡面其實還有不少無辜受害者,被強迫為妻妾。

有些甚至乾脆就是搶強良家婦女,或者是從無憂洞、鬼樊樓那些地方買過來的,美其名曰幫她們逃脫魔掌。

人家已經夠可憐,還要殺他們就更離譜。

因此趙駿的行事作風肯定是以誅殺首惡,再以他們犯的罪行大小進行審判,處理其餘幫兇、打手。

這個過程必然會持續很久。

現在皇城司內部人手也不足,之前處理了大批皇城司蛀蟲,開除的開除,關押在軍刑房的關押在軍刑房,再加上最近這段時間皇城司在街上維持治安抓的犯人,以及掃清的一些黑惡勢力、幫派份子,如今整個軍刑房內怕是已經不下一千多人。

雖然清理了不少內部人員,讓皇城司可以少付很多工資,這一千多人給他們吃點牢飯花不了多少,但也不能一直借人家殿前司的牢房。

所以目前擺在趙駿面前的有好幾個問題。

一是還得繼續招募人手,擴大皇城司的規模,防止人手不足。

二是繼續深挖對付的犯罪證據,找到背後的保護傘。

三是必須找到皇城司的經費來源,不能想著讓趙禎掏錢。

四是擴建皇城司建築物。

繼續呆在這皇宮外的甕城,借人家殿前司的牢房,顯然不是什麼長久之計。

“抄家進行得怎麼樣了?”

趙駿問。

“還在抄呢。”

提起這個,王赫就來了精神,說道:“目前僅從那劉遠志家,就抄出了至少二十萬貫的錢財,其餘珠寶首飾不計其數。”

“嗯。”

趙駿點點頭。

這麼多錢並不出他的意料。

無憂洞和鬼樊樓每年用來打點開封府上下的錢就超過三四十萬貫。

雖然這麼多人分,但劉遠志這種人肯定會拿得更多。

而且大宋的官員俸祿本來就高,劉遠志是從六品推官,一年收入一兩千貫還是有。

再加上在開封府經營這麼多年,強取豪奪,又開設賭場、妓院、鋪面之類,家財萬貫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出意外的話,光這次端了開封府那麼多官員,如果再把下面的黑心衙役們處理掉,林林總總一千多人,怕是搞個一兩百萬貫出來沒有任何問題。

這還沒算上可能以後要打的大老虎。

如果把韓家和馬家這兩個宰相級別的家族端了,再加上朝中牽連的其餘官員,怕是兩三百萬貫都有可能。

“帶我進去看看。”

趙駿說道。

“是。”

王赫應了一聲,便帶著他一路往殿前司方向而去。

穿過層層守衛森嚴的衙署,一路到了皇城司後衙,這裡一牆之隔就是殿前司的校場,軍刑房就坐落在校場東北面,與皇城司的後衙沒多遠。

以前皇城司和殿前司屬於獨立的兩個部門,雖然皇城司禁軍名義上屬於殿前司,但實際上並不歸殿前司管。

所以原來兩個部門之間用牆壁隔開。

但現在靠著曹修和曹任的關係,為了方便接受罪犯,曹修跟曹任商量了一下,把那堵牆打通,修了一個門出來,就不用再繞左銀臺門遠路來殿前司了。

此刻殿前司校場上一幫子禁衛軍正在蹴鞠。

汴梁禁軍八十萬,大部分都駐紮在汴梁城外的禁軍駐地,另外還有部分禁軍駐紮在邊境。

這部分駐紮在邊境的禁軍被稱為“就糧禁軍”,原本是以屯駐、駐泊和就糧三種名目輪流出屯外地。

宋真宗時,陝西、河北等地方設定常駐禁兵,不再回駐京師,成為地方軍。

因此實際上汴梁的禁軍沒有八十萬那麼多,皇城裡以及外圍的甕城大概駐紮了幾萬禁軍。

這些士兵也沒有大將管理,全都是曹任這樣的下級軍官管制,以此做到不會有一名大將執掌超過幾萬人軍隊的情況。

曹任正與另外一名殿前司同僚賭博耍錢,小賭骰子,大賭是他們兩隊計程車兵蹴鞠。

正吆喝間忽然曹任那一隊計程車兵一個漂亮的倒掛金鉤,踢進了球門風流眼,頓時爆發出驚天歡呼。

“給錢給錢,跑不了啊。”

“衙內好生厲害,你們蹴鞠隊名不虛傳,服了服了。”

“那必須的,我們隊可是踢遍汴梁無敵手。”

“看來下次再也不能和衙內踢了。”

輸的那一方麻溜給錢。

曹家雖然沒落,但畢竟也是將門中第一勳貴,又有曹皇后撐腰,普通勳貴子弟還真不如他們。

很快曹任收了錢,正開心間,眼角瞥見趙駿從皇城司衙署過來,便急急忙忙起身道:“你們先玩著,我有點事。”

說著就一溜小跑跑了過去。

趙駿也注意到了曹任跑來,就站在原地等著他。

“知司。”

曹任過來後,恭敬拱手行了一禮。

他大哥曹修都對趙駿恭恭敬敬,而且也曾經向他透露過趙駿的底,知道官家都對趙駿尊敬有加,自然不敢放肆。

趙駿就問道:“怎麼了?”

曹任苦笑道:“還不是軍刑房的事。”

“軍刑房出了什麼事?是牢房不夠了嗎?”

趙駿看向東北面牢房方向,殿前司的軍刑房其實沒那麼大,但因為是給軍隊用的,所以關個幾百人還是綽綽有餘。

曹任搖搖頭道:“不是牢房少了的問題,韓家和馬家聯名派人去找過我父親了,他們希望我大兄能夠放人,或者讓我們殿前司不把牢房借給你們。”

“哦?”

趙駿皺起眉頭問道:“伱父親怎麼說?”

曹任為難道:“我父親那邊也覺得棘手,我們這些人在外人看來身份尊貴,實際上在人家眼裡什麼都不是。父親希望能找知司談談,看能不能有個章程。”

“呵呵。”

趙駿笑了笑道:“沒事,不出意外的話,韓家和馬家也跑不了,你不用管他們。我知道朝廷那些官員會彈劾你們,但你們不用怕,出了事我扛著,要是官家找你們說,你們告訴我,我會去打他。”

“哦。”

曹任聽了點點頭,但忽然恍惚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略微遲疑,之後試探性問道:“知司會去什麼?”

“會去打他。”

趙駿又重複了一遍。

這事也不是拿來裝逼,而是無憂洞的人確實是氣到他了。

趙禎要是來阻攔,那就真怪不得自己毆帝三拳,然後大家一拍兩散。

曹任這次真真聽到了這句話,只覺得背後升起一股涼意,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自己好像聽到了了不得的東西。

整個大宋有人敢毆打官家?

當年郭皇后扇了官家一耳光,最後是什麼下場?

這話要是傳出去,被人知道了,趙駿怕是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問題是人家敢這麼當著自己的面說,要麼是真有底氣,有麼是腦子有病。

可看起來趙駿不是個傻子,所以只能是前者。

這好像就更不得了。

難怪自己兄長曾經告誡過自己,趙駿的背景通天。

這哪是通天啊。

恐怕先帝復生也不過如此吧。

曹任一時呆住。

趙駿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們曹家挺不錯的,軍刑房的事也一直麻煩你,以後我會想些辦法賺錢,如果你們曹家有興趣的話,也可以一起。”

說完之後,就扭過頭離開。

原地只留下曹任在風中凌亂,內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等趙駿扭過頭後,上一秒他還保持著笑容,轉過身後臉色就陰了下來。

韓家和馬家的動作夠快啊。

中午剛抓了那些人,下午人家就去威脅曹家。

估計自己的身份也被人家查過,奈何查不出什麼東西,又不好直接找自己,這才去找曹家的吧。

恐怕明天早朝的時候,御史臺和諫院又會大鬧一場。

不過這些暫時跟自己沒關係。

范仲淹給的那些罪證基本上都是開封府那些人的,他只是告訴了趙駿他們背後站了哪些人,但卻沒有抓到那些人受收賄賂當保護傘的把柄。

所以現在還不能動馬家和韓家,不過也要不了多久,只要把開封府那幫人的嘴撬開,韓家和馬家這兩個宰相家族也跑不掉。

很快到了軍刑房,剛進門指揮使谷茂知就帶著人迎面衝了出來,差點撞到趙駿。

見到他行色匆匆,趙駿問道:“怎麼了?”

“知司!”

谷茂知連忙行禮道:“宗女的事情已經有眉目了,卑職正準備去稟報知司。”

“哦?”

趙駿驚訝道:“廖昱這麼快招了?”

谷茂知笑道:“是他的手下招了,才拔了一根指甲,就全都交代。人被關在了兩浙尼寺,由兩個老婆子看著。”

“嗯,你立即帶人去包圍兩浙尼寺,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

趙駿吩咐道。

“是。”

谷茂知應下。

趙駿繼續往牢房裡走。

牢房戒備森嚴,已經全部由皇城司禁軍接管。

這裡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每道門都有衛士,巡邏士兵三班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巡邏。

趙駿越往裡面走,各自慘叫聲就此起彼伏,等到裡間刑房的時候,就看到皇城司押司陳忠正從裡面出來,手裡還拿著一疊疊文書。

“知司。”

陳忠拱手行禮。

趙駿問道:“這是在拷問誰?”

“開封府的一位司法參軍,叫詹武。”

“招了嗎?”

“都招了,比知司給的罪證齊全得多。”

“嗯,先送回司庫裡保管。”

“對了知司,那個叫什麼廖昱的,一直吵著要見你。”

“他在哪?”

“我帶知司過去。”

陳忠殷勤帶路。

現在趙駿已經確定了在皇城司的權威。

畢竟一個王世隆,還有三個皇城司文官,六個指揮使全讓他給擼了,其中除王世隆以外,另外九人都因為裡通外敵現在也被關在這裡。

陳忠之前去看過李斌等人,被鞭子抽得渾身血淋淋的,不僅買賣訊息所得全部沒收,人也得判流放,真的慘。

趙駿聽了陳忠的話點點頭,然後站在刑房門口向裡面看了一眼。

就看到刑房裡那位詹武被拷在木柱上,身上打得遍體鱗傷,渾身都是血,完全沒有了當初高高在上的司法參軍模樣。

對於這種人趙駿一點都不同情,因為范仲淹把對方的罪證都給了他,裡面的任何一條都十惡不赦。

譬如這位司法參軍有一位親戚開設酒樓,為了打擊這位親戚的競爭對手,他派人以莫須有的罪名關押了那名酒樓老闆長達兩年半的時間。

最後那位酒樓老闆的家人把該賣得全都賣了,把錢交到他手裡,才把人放出來。

還有收受無憂洞、鬼樊樓的賄賂,將那些告到官府失竊孩子的人一律拖延案件,包庇無憂洞、鬼樊樓以及其它黑幫的打手。

家裡甚至有幾個妾都是他在街上看中美色,用各種手段強搶而來。

可以說,在底層百姓眼中,這位司法參軍以及開封府的其餘同僚,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樣壓在那些受害的百姓頭上,讓他們傾家蕩產,乃至於家破人亡,充滿了絕望。

而如今,這些人也將面臨絕望。

就如同他們對待那些底層百姓們一樣。

趙駿跟著陳忠一路往牢房深處去。

走了約五六十間牢房的距離,到了一間牢房門口。

此刻牢房內稻草上躺著一個血人。

廖昱的十根手指頭被砍斷了,牙齒都被扒光,渾身都是血。

陳忠走到門口道:“廖昱,知司來了。”

廖昱聽到聲音,艱難地抬起頭,然後用手腳爬到了門口,仰起臉看向趙駿。

趙駿居高臨下,隔著牢門看著他。

誰又能想到,僅僅二十天不到的時間,上次在南堂街見了一面,如今卻變成了這樣?

廖昱看到這個不按套路出牌的對手,勉強露了個慘笑道:“趙駿?”

牙齒沒了,說話漏風,讓聲音變得有些含糊。

趙駿冷眼看著他道:“聽說你有事找我?”

“我只想知道,我輸在哪裡?”

廖昱問。

他自詡是個聰明人,用的辦法也是常人難以招架的計策。

為什麼趙駿卻可以不按套路出牌,完全無視他的陰謀詭計,徑直不顧任何官場規矩,朝廷法度抓人?

“首先,你是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抓你是我應該做的。”

趙駿低頭看著他,輕聲道:“其次,你還是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什麼陰謀詭計都沒什麼用。最後,也是最重要一點,下輩子注意點,少乾點壞事。”

“哦。”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說道:“你可能沒下輩子了,就算這世上有地府,你下輩子也該做畜生,可能連畜生都做不了。”

廖昱不僅是無憂洞和鬼樊樓等背後的保護傘,同時也開設賭坊、牙行,城中不少婦女失蹤,就是被他的手下拐走賣去做娼妓。另外他還阻撓百姓報案,放縱手下欺凌毆打甚至殺死百姓。

手底下害得多少汴梁百姓妻離子散,說十惡不赦都算是抬舉他。

下輩子。

估計連畜生都做不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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