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世間萬物皆是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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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和新室友見的第一面,陳慕武根本沒能認出來,站在他面前的這個比布萊克特還要沉默、還要靦腆的傢伙是誰。
等雙方互通了姓名之後,兩人臉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幾分驚訝的表情。
不過陳慕武的表情只在臉上停留了零點零幾秒,因為他立刻反應過來,自己好像驚訝得太早了。
換句話說,對面這個人在未來的名氣會很大,但是現在,他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劍橋大學研究生新生,一個從鄉下布里斯托爾郡來的窮小子,連一丁點兒的名氣都沒有。
陳慕武覺得做出剛剛那種誇張的表情,如果被別人看到,可能會覺得自己有些不正常。
他的新舍友是未來量子力學的中流砥柱之一,保羅·阿德里安·莫里斯·狄拉克。
陳慕武想,可能是因為狄拉克現在嘴上還沒有他那略帶標誌性的鬍子,而且腦袋頂上的頭髮也還比較茂密,髮際線還沒往後移,所以自己才沒能認出他來。
如今的狄拉克,只是一個剛從布里斯托爾大學取得了數學雙學位的本科生,在劍橋大學貴族學生天龍人們的眼中,他毫無疑問是那種從外地來的鄉毋寧,僅比陳慕武這個黃面板的外國人地位高那麼一等而已。
和陳慕武一樣,狄拉克一開始也是一個工科學生。
不光他倆,就連卡皮察和布萊克特,也都或多或少地接受過工學訓練。
可能在老一輩實驗物理學家眼裡,有一定的工程學知識是一個加分項。
兩年前,狄拉克從布里斯托爾大學取得了工程學學士學位,並透過了劍橋大學聖約翰學院的入學考試,獲得了每年七十英鎊的獎學金。
相比之下,三一學院給陳慕武開出來的獎學金是每年三百英鎊,七十英鎊和這個數字比起來,實在是不值一提。
這筆獎學金平均下來,每天還不夠四先令,遠不足以支援狄拉克在劍橋大學完成學業,所以他又回到了布里斯托爾大學,讀了一個數學的雙學位。
今年再次畢業之後,狄拉克又獲得了布里斯托爾大學提供了每年一百四十英鎊獎學金,再加上聖約翰學院的七十英鎊,他終於能夠進入到劍橋大學學習。
狄拉克在報紙上讀過有關陳慕武的新聞,所以在得知自己的新室友竟是來自中囯的陳之後,他顯得很高興。
兩個人互相之間都覺得對方才是大佬,所以一開始的相處都很是拘謹。
但是布朗太太卻對自己家的這位新房客的國籍,有些不太滿意。
卡皮察住在自己家裡時,簡直就是一枚開心果,整個房子中都充滿著快活的空氣。
而幾個月的時間相處下來,布朗太太對住在自己家的陳慕武的觀感,也提升改善了不少。
這個中囯陳不但出手大方,她每次把洗好的衣服給他送過去後,都能收到幾個便士的小費。
陳慕武還時不時的就帶著另外一箇中囯人來到自家的廚房,做上幾道美味的中囯菜,並且總是邀請自己一起品嚐。
第一次的時候,布朗太太還小心謹慎,生怕葉公超會端上來一鍋燉老鼠。
但看到無論是卡皮察還是同樣來做客的布萊克特,都吃得津津有味,再加上廚房裡傳出來的香氣令她食指大動,布朗太太終於沒忍住誘惑,接受了陳慕武的邀請。
吃完那頓飯之後,布朗太太為自己身為一個英國人而感到十分羞愧,她覺得自己國家開闢了那麼多塊殖民地,從全世界掠奪來了無數種香料,但做出來的英國菜的味道,卻還是十分難以描述。
不得不說中囯菜的味道遠勝於英國菜,在布朗太太的心中,大概和她從沒吃過的法國菜差不多。
從此之後,布朗太太對中囯菜的熱愛是一發而不可收拾,她甚至都想過,鼓動陳慕武忽悠另外一個廚藝更好的中囯人搬出原本住著的學院,也來自己家裡住。
如果他有時間能夠教自己做幾道中囯菜,布朗太太也不是不能考慮給他減免一些房租。
結果如今的新房客不是那個會做菜的中囯人,而是一個看起來就木訥至極的傻小子,這讓布朗太太很是失望。
陳慕武開始沒話找話:“保羅,你的導師是誰?”
他已經被盧瑟福選為了今年收的唯一一位博士生,至於卡文迪許實驗室裡的其他新生,全被盧瑟福推給了手下的幾位教授。
“我的導師是福勒教授,陳先生。”
狄拉克一臉嚴肅地回答,在稱呼上也是謹遵著英國的傳統,只稱別人的姓,從不直呼其名。
陳慕武天天彼得、帕特里克的這麼喊,純粹是被卡皮察給帶歪了。
估計帕特里克早就已經被喊得麻木了,所以才對陳慕武的喊法毫不介意。
陳慕武繼續套著近乎:“那好,既然我們都是實驗室的新生,那麼以後彼此之間要互相幫助,多多照應。”
狄拉克一臉不解:“實驗室?什麼實驗室?”
“當然是卡文迪許實驗室啦!狄拉克先生,你這裝出來一本正經的樣子可真好笑。”陳慕武也及時更改了稱呼。
“抱歉,我不是卡文迪許實驗室的新生。”
狄拉克雖然語氣中有些疑惑,但他的臉上仍然保持著毫無表情的狀態。
他的這種頂級面癱水平,布萊克特都要自愧弗如。
“你不說伱是福勒教授的研究生嗎?他不就是卡文迪許的?”
“對啊,沒錯,可福勒教授是數學系的老師,我也是數學系的新生。”
?
狄拉克不是鼎鼎大名的物理學家嗎?
怎麼會跑去讀了數學系?
難道這是因為自己穿越帶過來的蝴蝶效應?
被別人當成神一樣的人物迪化了很久之後,終於輪到陳慕武也自作多情了一回。
狄拉克本來就有布里斯托爾大學的數學雙學位,進入到劍橋大學的數學系讀研究生順理成章。
此時的狄拉克,滿腦子裡裝的還都是數學,他甚至都不怎麼知道麥克斯韋方程組,於是也就更不關心光子和電子到底哪一個是粒子,哪一個是波了。
而他之所以能成為量子力學的中堅力量,還要靠日後的另外一段機緣。
陳慕武沒讀過狄拉克的傳記,所以才在這方面產生了誤會。
在他大吃一驚的同時,狄拉克也同樣摸不著頭腦。
兩人又費了好半天口舌,才互相釐清了彼此之間的誤會。
可能因為雙方漸漸熟悉,狄拉克還主動向陳慕武提出了一個問題:“陳,我在報紙上讀到過,據說你和愛丁頓教授的關係不錯?”
在物理學上,狄拉克唯一感興趣的,就是愛因斯坦提出來的相對論。
這是因為他曾在大學時期,讀過愛丁頓用英文撰寫的那本廣義相對論科普書籍《空間、時間和引力》。
所以狄拉克選擇進入劍橋大學學習,一定程度上也和愛丁頓對他的影響有很大關係。
提起愛丁頓,陳慕武臉上一紅,因為他終於想起來,自己在劍橋大學裡,原來還有這麼個熟人。
似乎在今年四月份第一次和愛丁頓見面的時候,自己好像答應過他,用不了多久就會去天文臺向他請教天文學問題的,是吧?
“是的,我確實和愛丁頓先生相識。怎麼,難道你想和他見一面嗎?”
陳慕武說了句玩笑話,可偏偏狄拉克卻當了真。
“我可以嗎?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在來到劍橋大學這半年的時間裡,陳慕武基本上天天都待在卡文迪許實驗室裡。
鴿子放了這麼久,他甚至都有點不好意思再去見愛丁頓了。
但誰也沒想到,面前的狄拉克卻對愛丁頓這麼感興趣。
陳慕武牛皮已經吹了出去,現在是覆水難收。
他只能答應狄拉克,等開學這一段繁忙期過去,一切都安頓下來之後,就帶著狄拉克去天文臺見愛丁頓。
……
開學之後,陳慕武又跑了一趟倫敦,倒不是去參加倫敦中囯學生會組織的開學舞會,而是因為一件公事。
範源濂前年從教育總長的位置上辭職,遠赴海外,到美國考察鄉村教育。
前不久,他收到了教育部的總長黃郛的一份電報。
黃郛也就是陳慕武的那位同鄉,在內閣幾次變更之後,他現在已經卸任了外交總長,反而成為了教育總長。
接任外交總長的是顧維鈞,他還有另一個身份,那就是駐英公使。
只不過在倫敦任上待了沒幾天,他就回國參與政治,因此公使館方面便一直由一等秘書朱兆莘擔任了好幾年的臨時代辦。
顧維鈞上任之後,並沒有停掉之前黃郛大手一揮開出來的那個特別官費,這讓陳慕武之前的擔憂落了空。
黃郛從國內拍來的電報,請範源濂做為民囯代表赴英國,和英國政府相關人士商洽,將庚子賠款用於教育事業這個問題。
來到英國之後,範源濂特意向接待他的駐英使館臨時代辦朱兆莘打聽,有沒有那種品學兼優的留學生代表,能讓他為此次困難重重的談判,增加一些籌碼。
連猶豫都沒猶豫,朱兆莘直接推薦了在英國國內露了大臉的陳慕武。
和那幫整日混跡在倫敦的大街小巷,打牌、跳舞、拍婆子的留學生們比起來,兩者之間的差距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在範源濂同意之後,朱兆莘就趕緊給陳慕武拍了封電報,請他來倫敦幫忙撐撐場子。
“苟利國家生死以”,對於這種有利於國家的事情,陳慕武當然不會推辭,他按照信上的時間來到倫敦,準時出現在了第一場談判的現場。
陳慕武以為自己既不懂外交,又不懂政治,應該是來充當一個吉祥物式的角色。
他的到場應該就是讓談判桌對面的英國人看看,民囯也能培養出國際知名的人才,把庚子賠款多向教育方面傾斜,便會有更多的陳慕武來到英國留學。
誰知道他卻成為了全場的焦點,每個鬼佬兒都想看看,這個最近攪得物理學天翻地覆的中囯人到底長什麼樣子。
看到陳慕武在場如此受人矚目,範源濂覺得朱兆莘確實給自己推薦了一個好幫手。
他乘勝追擊,在原本擬定好的條件後面,又多提出了一些籌碼。
不過在談判當中,雙方誰都想為自己多爭取一些利益,所以當然不會在第一次會談時就達成協議,必須要進行長時間的拉鋸戰。
由於還有學業在身,陳慕武只出席了這第一次會談,他當天就要坐晚班車趕回劍橋去。
臨走前,陳慕武還特意和範源濂打聽了一下,他弟弟範旭東的永利鹼廠那邊,工作開展得怎麼樣了。
範源濂有些驚訝,他沒想到陳慕武居然還知道自己的弟弟。
他老老實實地告訴陳慕武,聽說侯德榜工程師在花大價錢買來的索爾維制鹼法的基礎上,改進出了一個原料利用率更高而且成本更低的新辦法,只是好像因為阿摩尼亞無法大量供應,所以目前只能在實驗室中小範圍試製,並不能大批次生產。
看來永利鹼廠那邊,應該是已經完全掌握了侯氏制鹼法,現在缺的就剩一個合成氨工廠了。
現在,一座連工藝帶裝置的合成氨工廠,陳慕武估計怎麼著也得需要三萬英鎊左右。
而且,關鍵這東西還有價無市。
事實上,在二十年代以前,合成氨一直都是被德國壟斷的一項高科技技術。
只不過因為打了個敗仗,德國不但失去了大片國土,失去了魯爾工業區,就連德國人的技術專利,也都被全部開放給了國際聯盟。
好不容易搶來的專利技術,為了繼續確保其壟斷地位,列強們自然也不會輕易地對外出售。
中囯作為“公理戰勝強權”的戰勝國,在分贓的“巴黎和會”上都吃了癟,想要染指這種高精尖的技術,更是痴心妄想。
不過,眼下倒是有個好機會,那就是趁著德國通貨膨脹的時候,到他們那邊渾水摸魚一把。
現如今最先進的合成氨辦法,正是由德國科學家弗裡茨·哈伯發明出來的,他憑此獲得了1918年的諾貝爾化學獎。
而且這位哈伯先生,還和愛因斯坦是好朋友。
陳慕武打算回去之後再給愛因斯坦寫封信,看能不能讓他牽線,讓哈伯搭橋,說不定就能聯絡上德國的巴斯夫工廠,從他們那裡採購到一套裝置來。
陳慕武拒絕了留下吃晚飯的邀請,告別了範源濂和朱兆莘,坐著下午的火車急匆匆地離開倫敦返回劍橋。
因為他之前還答應了狄拉克,要在今天下午帶他去劍橋天文臺拜訪一下愛丁頓。
……
“喲,喲,喲,讓我們瞧一瞧,這是誰來了?”
時隔半年再次看到陳慕武,愛丁頓的眼鏡後面,流露出一股無比幽怨的目光。
他雙臂交叉抱在胸前,不自覺地擺出來一種防禦姿態。
心理學上說,這是一種在陌生人面前不自信的一種表現。
當然,這個陌生人顯然不是陳慕武,應該是跟在他後面的狄拉克。
陳慕武厚著臉皮地賠了個笑臉:“愛丁頓先生,好久不見,我是陳慕武啊。”
“陳,你是又有論文被扣在《哲學雜誌》編輯部了,想再請我出山去跑一趟嗎?”
可能顧忌跟在陳慕武身後的那個陌生人,愛丁頓的陰陽怪氣的技能並沒有火力全開。
“先生,實在是對不住,我最近在卡文迪許實驗室那邊被各種事情忙昏了頭,一直抽不出時間,來向您請教天文學上的問題。
“不過在提問之前,容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新室友保羅·狄拉克,他是今年聖約翰學院的研究生新生,從中學時就很喜歡讀您的著作,因此在得知我和先生認識之後,就拜託我帶他來和您見一面。”
“就知道,你沒事兒絕不會往我這裡來。”
愛丁頓身上最後一絲紳士氣息,讓他忍住了翻白眼的衝動。
但等他走到狄拉克面前時,卻又換上了一副和藹可親的表情,朝他伸出了手:“你好,狄拉克先生,我是就是愛丁頓,謝謝你喜歡我寫的書。”
受寵若驚的狄拉克,把手和愛丁頓的握到了一起。
他甚至被驚得說話都有點斷斷續續:“愛丁、丁頓教授,很榮幸見到你。”
愛丁頓把兩人讓到了沙發上,然後話題又回到了陳慕武這裡。
“說說吧,陳,你那個在今年三月份的輪船上就想好了的天文學問題,是什麼?請別告訴我,你認為環繞地球運動的月球是一種波,環繞太陽運動的地球也是一種波!”
牙尖嘴利的愛丁頓還是覺得不解恨,於是又在電子是一種波的問題上,諷刺了陳慕武一句。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月球怎麼可能是一種波?”
陳慕武嘴上說。
當然是,當然是,月球也是一種波!
陳慕武在心裡想。
按照物質波的理論,世間萬物都是一種波,只不過宏觀物體對應的波長實在是太小,所以日常生活中無法觀測罷了。
“所以你到底有了一個什麼樣的新想法?不對,半年之後,再新的想法也都變成舊的了。難道說你在廣義相對論方面,又取得了新的進展麼?”
聽愛丁頓提到了相對論這個讓他感興趣的話題,前一秒還在沙發上無所適從、覺得自己可能誤入了大佬們研究現場的狄拉克,立刻就打起了精神來,身子也挺得筆直。
“這個……也不是,先生,這次我來,只是想純粹請教一個天文學問題,和廣義相對論,可以說是毫不沾邊。”
陳慕武話音未落,狄拉克的身體又迅速萎靡了下去。
這樣短時間內的一起一伏,足以說明,世間萬物皆是波,狄拉克也不例外。
他同樣是一種波,一種頻率較高的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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