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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即將結束,秋季學期就要到來,之前離開學校,或度假或回鄉探親的那些人,都陸陸續續地回到了劍橋,回到了卡文迪許實驗室。

仍是坐著火車回來的卡皮察,帶來了自家灌的俄式香腸,分給了陳慕武、布萊克特還有實驗室裡的各位同事。

當然,他也沒忘記葉公超那一份,畢竟上個學期,他和布萊克特一直被陳慕武帶去馬格達連學院,找他這位同胞蹭吃蹭喝。

陳慕武上輩子只吃過哈邇濱紅腸,他感覺卡皮察給他帶來的和那個紅腸口味差不太多,總之,很好吃就是了。

卡皮察的迴歸,也讓陳慕武的生活出現了一點點變動。

在夏天取得了博士學位,現在已經不再是學生的卡皮察,這次搬出了租住在布朗太太家的房間。

卡文迪許實驗室任命他為磁學部的助理負責人,而三一學院那邊,也聘任卡皮察為研究員,併為他在學院中安排了一個房間。

雖然他倆日後仍然可以在實驗室中見面,但是在結束了一天的實驗室工作之後,陳慕武就必須要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回家了。

沒錯,三一學院的房間安排,就像本職場那樣講究按資排輩,陳慕武雖然已經小有名氣,而且還和院長老湯姆孫有著不錯的交情,可他作為理論上在今年秋天新入學的研究生新生,仍然沒能被分到屬於他自己的房間,只能繼續蜷縮在布朗太太家樓上的斗室之中。

……

當卡文迪許實驗室裡,再次出現了一個聽上去很熟悉,又讓人感到有些絕望的大嗓門時,就意味著實驗室主任盧瑟福在康沃爾海邊度過完了他的悠長假期,重新回到了實驗室的管理崗位上。

被陽光曝曬了一整個夏天,無論是盧瑟福還是他的女婿福勒,面板都變得紅了不少。

就像一隻重新迴歸到叢林當中的獅子那樣,盧瑟福回到卡文迪許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開始逐間實驗室、挨個實驗臺地巡視起自己的領地,並耐心地詢問自己手下的工作人員和學生們,他們在假期中又取得了哪些成績和進展。

做完可見光散射的實驗之後,陳慕武就沒怎麼再去過那間實驗室。

不久之後,那間實驗室也被負責統籌安排的查德威克收回,挪作他用。

這些天,陳慕武基本上都待在卡文迪許的會議室裡,抱著實驗室裡的打字機,逐字逐句地敲完了陳統計的論文和陳凝聚的論文,現在正在敲著的,是有關物質波的一篇。

陳慕武本以為卡文迪許實驗室的這臺打字機,要比自己在仩海時買的那臺要高階許多。

但其實兩者之間並沒有不同,所有的數學公式和特殊符號都要提前留白,在打完之後再用鋼筆把這些內容一一填補上去。

能列印各種積分、求和、拉普拉斯運算元等數學物理符號,以及希臘字母的打字機,可能還要等到六七十年代才能被研製出來。

然後電腦技術越來越成熟,TeX漸漸興起,有了這種方便快捷的工具,數學家和物理學家們的論文也會變得越來越水。

“嘿!陳,好久不見!”盧瑟福推開會議室的門,“你又在寫什麼好東西?”

“主任,”陳慕武站起身,他早就隔著幾層門聽到了盧瑟福的大嗓門,“只不過是一篇有關電子的論文,而且我才剛剛有了一點簡單的頭緒而已。”

盧瑟福臉上帶著笑意:“在康沃爾度假的時候,我讀了你送我的那本《論中囯人的精神》,我記得上面有一句話,說謙虛是你們民族的一種優秀品格。

“現在我總算是相信了道克脫辜的這個觀點,因為我的學生陳慕武,雖然已經在物理學上取得了不小的成績,但還是保持著我和他第一次見面時的那種低調和謙虛!

“坐在沙灘上,看著藍色的大海,我偶爾會考慮這樣一個問題,那就是伱我面對著的都是同一片大海,為什麼你在輪船上就能想到一個新奇的點子,並最終從實驗裡找到那條散射後的亮線,而我的腦海中想的卻是,今天中午要吃幾塊美味的康沃爾餡餅?”

盧瑟福口中的散射亮線,其實就是陳慕武來到卡文迪許實驗室後做的第一個實驗,有關可見光的陳散射。

陳慕武當時給出的藉口,是他乘坐輪船時,看到藍色的大海,就想到了瑞利散射,然後才想著做進一步的研究。

於是同樣去了海邊度假的盧瑟福,看到大海才會想起來提這麼一出。

盧瑟福點燃菸斗,深吸一口之後繼續說道:“後來我又看到了你和卡皮察還有布萊克特一起發表的那篇實驗論文,它把我最得意的學生玻爾打了個落花流水。

“到那時我才是意識到,你能看透大海而我不能,並不是因為我老了,而是因為你是一個難得的天才!

“說說吧,天才陳,最近又有什麼有意思的東西讓你著了迷?”

盧瑟福的一席話,把陳慕武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主任,還是由光子引發出來的一個問題。

“我最近冒出來一個奇怪的念頭,既然有波動性的光,可以被看作是一種粒子,那麼本身就是粒子的東西,會不會同樣也是一種波?比如說,電子?

“如果按照現在的光子理論,一個光子的動量可以表示為p=hν/c。假設電子同樣也是一種波的話,……

“……

“把這個式子帶入到上面那個當中,就可以得到電子波的波長等於普朗克常數除以電子的動量,λ=h/p。

“這個念頭實在是太有意思,所以我打算把它寫成一篇論文。”

陳慕武羅裡吧嗦講了一大堆推導過程,其實只有前面幾句才是精髓。

顯然盧瑟福也抓到了他話語中的重點:“陳,你是說,電子也是一種波?我的天,幸虧你是先跟我說的這些話,要是你這個觀點被老主任知道,他的眼鏡一定都會被你給氣得掉到地上!”

老湯姆孫,卡文迪許實驗室的上一任主任,他在1897年率先發現了電子,打破了原子不可再分這個魔咒,並憑藉這項發現,獲得了1906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

現在已經年近七十的老湯姆孫,如果知道陳慕武說電子不僅是一種粒子,還是一種波的話,倘若他沒有當場被氣得突發心臟病,說不定老湯姆孫真的會揮起高爾夫球杆,把陳慕武的頭當做是一顆巨型的高爾夫球一樣擊打出去。

已經很大了的盧瑟福講話的聲音,逐漸變得更大了起來。

或者說,他接下去所講的話,已經不能算是講話,而更像是一種上級對把工作搞砸了的下級的訓話了:“陳,我覺得在你的腦子裡,不要每天都思考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你現在給我的感覺就是,你越來越像一個坐而論道的理論物理學家了。

“但是陳,你也應該知道,理論並不總是那麼可靠。

“請你仔細想想,你和卡皮察、布萊克特他們,只用了在實驗中捕捉到的反衝電子的軌跡,就把你們師哥玻爾提出來的那套不知所云的理論,駁了個體無完膚。

“雖然他的那套理論確實很過分,但如果沒有明確的實驗證據,說不定也會有很多人相信。

“陳先生,我希望你不要繼續像一個理論家那樣,用他們的符號玩遊戲,而是要多動手從事實驗工作,迴歸到實驗當中來。

“畢竟在卡文迪許實驗室裡,我們就是要用實驗來證明大自然的真性情的那批人!”

正在開放實驗室裡做實驗的卡皮察,同樣聽到了盧瑟福的大嗓門。

他稍微有些幸災樂禍地和長桌對面的布萊克特打趣道:“帕特里克,你看,饒是天才如陳慕武,當了幾個月的實驗室寵兒,可也終究沒能逃得掉鱷魚的大嗓門兒。”

布萊克特點了點頭,看來他也認同了卡皮察的觀點。

就像卡皮察說的這樣,陳慕武來到卡文迪許實驗室將近四個月,這是盧瑟福第一次對他發脾氣。

在這四個月的時間裡,他以VIP旁觀者的身份,近距離觀看了無數場盧瑟福教訓實驗室內其他同學的“現場直播”。

陳慕武知道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這位紐西蘭壯漢,其實是一個刀子嘴豆腐心的柔情鐵漢。

盧瑟福雖然表面上嚴厲,但其實他的所作所為,全都是一心一意為了自己的學生好。

你只要能擺事實講道理說服他,盧瑟福總是會不計較身份地位的高低,誠懇地向每一個被他魯莽批評過的人去道歉。

陳慕武在心裡吐槽,盧瑟福的脾氣真和孫悟空的臉一樣,說變就變,他要是能耐心地聽別人把話說完,以後或許也就不用再道這麼多次歉了,包括這一次。

陳慕武光顧著吐槽別人,可他也不想想,他自己剛才在不經意間,說出來一句在現在物理學家們看來多麼離經叛道的話。

電子,是,一種,波?

聽到這種話之後,誰還會讓他把這個歪門邪道繼續傳播下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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