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五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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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東暖閣。
康熙剛讓人送走宜妃,就暗自嘆了口氣。
宜妃嘴上說著送湯,卻是切切實實告狀來了。
宮裡發生的事自然是瞞不過康熙,那些關於老五福晉的那些傳聞他也早有耳聞。
老五這樁婚事確實有些倉促,但康熙也的確是有著自己的考量。
自大清入關後,為鞏固統治,緩解蒙古地區的糧食需求,減少朝廷的壓力,一直都鼓勵牧民墾荒耕種。
塞外苦寒,蒙古牧民的日子並不是很好過。
康熙一直有意倡導科爾沁及周邊蒙古地區墾荒耕種。
在他看來,蒙古田地高,且豐腴,雨雪常調,很是適合耕種,再加上,地域廣闊,可開荒耕地面積十分客觀,若是能合理開墾,前景十分可觀。
然而,蒙古族各部長期以遊牧為主,不諳農耕,即便是耕作了田地,往往也是播種後便四處遊牧,對農作物不管不顧,甚至都不能及時收割。
關於蒙古地區農牧的問題,這些年來,一直都是康熙的心頭大事。
前些年,冀魯豫連年災荒,無以為生的農民紛紛出關進入蒙旗地區,為避免事端,康熙暗令各關對災民放行。
他此舉也是有著漢民到了關外後,可幫著牧民墾荒耕種之意。
然自此之後,蒙古王公們訴苦的摺子像雪花般一封封遞了過來,說一些漢民進入蒙地後,任意開墾,毀壞牧場,盜竊牲畜,致使牧民不敢夜牧,農牧矛盾很是嚴重,蒙民和漢民矛盾也日益嚴重。
對此康熙也很是頭大。
他主張滿漢一家親,但兩個民族融合本就不是這麼容易的事,努力了這麼多年也只是才有瞭如今的局面,更何況蒙民和漢民了。
但在這一眾蒙古部落中,康熙發現唯有科左後旗有所不同。
頭一年時,科左後旗的岱布和其他蒙古王公一樣,也是遞了訴苦摺子過來的,但之後,岱布的摺子越來越少,特別是近兩年,不僅不再遞摺子訴苦求朝廷救濟糧了,科左後旗甚至還有餘糧外運。
今年九月,康熙出巡塞外時,特意經過了科左後旗的轄區,這才看出些章法門道來。
科左後旗如今半牧半農的模式已初成氣候,農牧用地界限分明,區域性地區已出現小塊農耕之地。
蒙民漢民和諧相處,當地蒙民學著漢民精耕細作的耕種習俗,掌握了選地、翻地、養地、選種子以及引水灌田等農耕技術和方法。
不管是蒙民還是漢民,只要大家能吃飽穿暖,安居樂業,那便自然會和平相處,相安無事。
身為該部落的札薩克,岱布能妥善處理好這些矛盾和事務,可見能堪大用。
清廷對蒙古各部的態度,一向都最先就體現在聯姻一事上。
岱布恰好有一對適婚年齡的龍鳳胎子女,按康熙的本意,在婚事上,他是不欲讓自己的兒子和蒙古王公貴族牽扯上關係,基本是公主或郡主去撫蒙。
目前宮裡適婚年齡的公主只有四公主,但康熙早已確定讓她下嫁喀爾喀蒙古,底下的幾個公主還小,宗室那邊一時還真找不到適齡的人選。
老五是在太后膝下長大,與科爾沁那邊本也就有著剪不斷的牽連。
多方權衡之下,老五就成了這個聯姻最合適的人。
“簡直是荒唐,岱布好歹是個郡王,家裡的嫡女就算不是錦衣玉食,那也是嬌捧著長大的,賣炭翁,虧他們想得出來!”康熙拍著桌案,氣罵道。
梁九功忙附和道:“萬歲爺說的是,都是些沒影的傳言罷了。”
王公貴族家的女兒,哪個不是從小就嬌貴的養著,就算面板天生黑上一些,那也是有千萬個法子養回來的,大面上總不至於看不過去。
旁的不說,宮裡太醫院最不缺的就是美容養顏的方子。
康熙自然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但終究還是有些不放心。
如今外面傳成這樣,若是給老五指的這個福晉真的太看不過去,康熙也是怕委屈了自己這個兒子。
梁九功眼觀鼻鼻觀心,出言勸慰道:“之前御前面聖時,奴才瞧著伊德日小將軍的五官很是俊朗,既是雙生子,那五福晉的樣貌定是也差不了的。”
康熙微微頷首,這話倒是不差。
他這裡有畫像,從樣貌上看,五官長得確實不錯。
宜妃這一趟自然不會白來,沒多久,大阿哥和三阿哥就被叫到了乾清宮,康熙對著兩人好一頓罵。
兩人灰頭土臉從乾清宮出來時,心裡都開始埋怨起了老五,這麼點子事情還鬧到皇阿瑪面前,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
*
紫禁城內的事安清無從得知,她這會手頭上可有不少事要忙。
眼瞧著就要過年了,她阿孃忙著給她籌備嫁妝的事,就把過年的一向事宜交給了她來操辦。
年後,二月剛過,康熙第三次親征準噶爾至寧夏,安清的阿爹和三個哥哥全都上了戰場。
滿洲人最敬重巴圖魯,靠軍功說話,出征前,伊德日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立下戰功給她長臉。
安清可不求他們立什麼戰功,千叮嚀萬囑咐要安全第一,冷兵器時代,戰場上刀劍無眼,只要平平安安歸來就好。
前線戰事整體還算順利,不時便有捷報傳來,她阿爹他們的軍隊被康熙留在了後方,沒在前線相對也安全了些。
安清的婚事定在五月,本以為會受戰事影響,能把婚期往後在拖一拖,但不管是前線還是紫禁城,都沒有傳來延遲的訊息,他們也只能如期準備著。
四月中旬,前線傳來了噶爾丹身死的訊息,尋報丹濟拉等攜噶爾丹骸骨和噶爾丹之女等人向清軍投降。
沒多久,康熙班師回朝,安清的阿爹和三個哥哥終於帶著部落的族人回來了。
時間緊迫,去紫禁城送親的隊伍的隊伍也即將要出發,這次由安清的三個哥哥護送她出嫁。
一長串馬車上裝著嫁妝,從草原浩浩蕩蕩地向南而去,一路上眾人沒敢耽擱,半個多月後,送嫁的車隊終於趕在婚期前五日到了京城。
送親隊伍由理藩院官員接待,成婚之前,安清等一眾人被安排住在了京郊別苑。
五天的時間須臾而過,眨眼便到了大婚的日子。
這天一大早,安清就被陪嫁來的嬤嬤從床上拽了起來,別苑的小院裡很快也擠滿了人,宮裡來的喜嬤嬤給她開臉、梳頭,好一陣忙活,最後換上皇子福晉大婚穿的吉服。
一切準備妥當厚,她在閨房裡等待吉時,身邊陪著的是宮裡來的女官,沒多久外頭就熱鬧了起來,迎親的隊伍來了,門口眾人正在想發設法地為難新郎官。
帶頭堵門是安清的三個哥哥,他們長得本就人高馬大,這樣並排站著,身後還跟著一排人高馬大的蒙古侍衛,看著很是唬人。
前來迎親的人裡,除了太子外,一眾年長些的阿哥都跟著來了,一看這陣仗,大家都愣了一瞬。
眾人的目光依次從三兄弟身上掃過,最後都齊齊停留在了伊德日的臉上。
這應該就是老五福晉的那個龍鳳胎哥哥吧,還真夠黑的!
胤祺臉色也僵了下。
伊德日被看的一臉莫名,四阿哥胤禛輕‘咳’了一聲,眾人這才回過神來。
迎親堵門是習俗,或要紅包,或做催妝詩,或答題等等都可以。
就在眾人等著安清三個哥哥出招時,只見他們一揚手,兩個身著蒙古服飾的侍衛抬上來一條長桌案,上面放著的都是碗,碗裡則倒滿了酒。
這是要拼酒!
一眾阿哥面面相覷。
新郎官接下來還有正經事,可不能在這給灌醉了,那就只能他們這些哥哥弟弟來了。
大阿哥當仁不讓,率先擼起袖子同安清大哥喝了起來,三阿哥和四阿哥對視了一眼,也認命地上前端起了碗。
一輪接著一輪,阿哥這邊已經連著換了兩撥人了,安清的三個哥哥卻像沒事人一樣,連臉色都沒變。
蒙古人果然名不虛傳,是真能喝啊。
眼瞧著到了吉時,喜嬤嬤沒法子只能出來催了又催,安清的三個哥哥這才放了行。
吉時降臨,女官和嬤嬤給安清蓋上紅蓋頭,又往她手中塞了一條紅綢花,喜嬤嬤揹著安清邁過火盆,進了門口停著的紅緞八抬喜轎裡。
喜轎一路進到了阿哥所,接著便是一連串成親的各種禮儀,全完成後,安清終於被喜嬤嬤扶進了新房。
胤祺這個新郎官要在前院席上陪賓客飲酒,伺候的宮女都在外面,新房裡這會只有安清一人頂著紅蓋頭坐在床沿上。
她稍稍活動了下四肢,酸脹的不行。
唉,安清默默嘆了口氣,這成個親比她在田地裡幹一天農活還要累。
累也就罷了,重點還餓啊。
這都一天了,她只早上吃了個嬤嬤給的餑餑,這會早都消化完了。
就在安清想著什麼時候才能吃飯時,‘吱呀’一聲,房門被人從外面慢慢地推開了個縫隙。
緊接著幾個零碎的腳步聲進了屋子。
安清不確定來人是誰,一時便沒出聲。
因著視線被遮擋住,聽力越發敏銳了起來,從腳步聲來判斷來人不止一個,至少三、四個人的樣子。
應該也不是伺候的宮女或嬤嬤,她們沒道理這麼鬼鬼祟祟。
那能是誰呢,就在安清心裡泛著嘀咕時,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道呵斥聲。
“小九,你們在做什麼!”
屋裡的來胤禟被嚇得腳下一慌,險險扶住了旁邊的十阿哥才穩住了身子。
他扭過身看向門口的人:“四姐,你這麼大聲嚇死我了!”
四公主瞪了幾人一眼。
她剛剛老遠就看到,胤禟帶著小十、十三和十四幾個小的鬼鬼祟祟朝著新房這邊來了,不用猜就知道幾人要搗亂。
胤禟還真有點怵這個潑辣的四姐,不過,他又看向安清的方向,眼底劃過一絲不甘心。
他是真的很想瞧瞧這個五嫂是不是像傳言中的那般。
這眼看著就差臨門一腳了……
四公主‘哼’了一聲,叉著腰走了過來,別以為她不知道他們這些臭小子心裡的小九九。
新娘子的蓋頭還沒掀,是他們想看就能看的,簡直胡鬧,趕明個要和她姨母好好唸叨唸叨,小九也太不像話了。
“都愣著幹什麼,還不快走,小心我去告訴皇阿瑪,說你們在五哥大喜的日子胡鬧,看皇阿瑪打不打你們屁股。”
胤禟聳了聳肩,成吧,看他四姐這個樣子今天是沒戲了。
他一招手,屋裡幾個熊孩子都跟著一窩蜂跑開了。
這一會的功夫,安清也默默摸清了情況。
‘小九’應該是胤祺一母同胞的弟弟九阿哥胤禟,兩人的母妃是惠宜德榮四妃中的宜妃,也是她名正言順的婆婆。
小九口中的‘四姐’則是康熙的四公主。
自從賜婚後,宮裡便送來了教養姑姑,這半年來,安清一直都有在跟著教養姑姑學規矩,對宮廷裡各宮主子的情況倒也不算陌生。
四公主的生母是郭貴人,郭貴人則是宜妃的親姐姐,在康熙的後宮中,姐妹兩人同時入宮的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四公主,你還在嗎?”半晌沒聽到動靜,安清不確定地問。
“五嫂,我在呢。”
四公主隨手關上房門,轉身走到安清跟前,“五嫂喚我莫雅裡就行,五哥被大哥他們拉著喝酒呢,姨母讓我來陪陪你。”
小姑娘清脆歡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安清笑了笑:“有勞四妹妹了。”
四公主擺了擺手,但想到安清看不到,隨即回了句:“五嫂太客氣了,也不是什麼大事。”
兩個原本陌生的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聊了起來,能看出來,四公主可能怕尷尬,真的很努力在努力找話題了。
安清無意讓小姑娘為難,便不著痕跡地順著她感興趣的話題聊,倒也算相談甚歡。
不知過了多久,門口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五哥,你回來了。”四公主驀地站起身,衝著門口的方向喊道。
胤祺看著四妹便猜到是他母妃的安排,輕笑著‘嗯’了聲,走了過來。
他前腳進來,喜嬤嬤便帶著人跟了進來,宗室內命婦中選出來的全福老人開始各種說著吉祥話,接著又完成了一系列的儀式,眾人才退出了新房。
安清全程只需靜靜地坐在床邊,偶爾配合著回覆些吉祥話,胤祺就坐在她身邊,隔著紅蓋頭,她能看到腳邊的皇子蟒袍。
新房裡只剩下兩人,接下來的流程也剩下揭蓋頭了。
胤祺起身走到安清面前,盯著紅蓋頭看了好一會。
半晌後,他似是終於做了某個決定,抬手捏住了紅綢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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