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217章 心結,滿唐華彩,怪誕的表哥,試讀吧),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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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驪山快馬回長安只要半日光景。

路上,楊國忠講了李錫的家世,隴西李氏渤海王房後裔為大唐宗親,李錫的父親李浦官任魯郡都督,襲廣武伯。

李錫之所以造反,乃不滿於廣武伯之爵由兄弟繼承。

因此,薛白本以為李錫的家宅該是高門大戶,沒想到,一路進了長安城南邊的昌明坊中一個不大的宅院。

“哈?比我初到長安時還寒酸。”

楊國忠素來擅於抄家,見此庭院不由一愣,暗道這趟是沒有油水了。

好在他本就是來“搜查證據”的,旁的不過是順帶。

“你們看,勳貴之子故作清廉,一定是居心叵測,進去吧。”

薛白抬頭看去,只見簷上已結了蜘蛛網,遂問道:“李錫只有這一個宅院?”

楊國忠道:“他本宅在魯郡,平時住在昭應縣衙,故而此地必是他用於聯絡妖賊之所。”

薛白看得出來,李錫忙於公務,雖離長安僅半日之遙,卻甚少回到京中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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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國忠招過兩個文吏,小聲吩咐道:“去書房,你們做仔細一些。”

‘中丞放心,小人們的手藝穩的。”

文吏們遂去製造李錫與劉化在此聯絡的證據。

楊國忠十分貼心,還解釋了一句。

他們遂到書房,砸了門鎖進去。

“阿白莫要見怪,李錫真是幕後指使,只是定案時缺了一點證據,我們沒冤枉他。

此宅院雖破舊,書房卻收拾得很整潔,擱子上擺滿了各種書卷。有可能李錫之所以還留著這宅院,就是捨不得這些書籍。

楊國忠忙於造偽證,薛白則觀察起來。

擱子下方有個櫃子,想必藏的是更重要之物,薛白開啟,拿出一個匣子,裡面都是信件。

他先開啟最厚的一封,竟覺字跡有些眼熟,儀態萬千,盡顯灑脫。往落款處一看,果然是李白,寫的是《頌虞城縣令李公》。

“王者立國君人,聚散六合,鹹土以百里,雷其威聲。革其俗而風之,漁其人而涵之。”

李白若是願意奉承一個人,真的是非常捨得用詞語,奉承之語聽起來都非同凡響。”

開篇的頌讚之後說的就是李錫的家世,“納忠王庭,名鏤鐘鼎,侯伯繼跡”,確實是顯赫。

其中有一句話吸引了薛白的注意,“公即廣武伯之元子也,年十九,拜北海壽光尉”。

李錫是嫡長子,可以等著繼承廣武伯之爵,沒必要造反。

正文說起他為官的事蹟。

李錫初任虞城縣令,縣衙中有一口破舊老井,水已苦澀,雜吏們想要為他挖一口新井,他卻嚐了老井之水,莞爾稱“既苦且清,足以符吾志也”,不讓人重新挖井;他奉詔修建皇陵,支用三萬貫,功成時剩餘八千貫,召五郡流民為勞役,始終不鞭一人;他每見路邊屍骸,出私俸而葬,縣人感念他的仁德,紛紛效仿.….

李白對這位虞城令評價很高,“觀其約而吏儉,仰其敬而俗讓。激直士之素節,揚廉夫之清波。”

薛白又翻看了其它信件,對李錫漸漸有了大致的判斷。

其中,有一封信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偃師縣尉寫的,滿是抱怨之語,稱河南災民湧至洛陽,含嘉庫不肯放糧,災民盈於偃師縣,讓人無可奈何。

信是天寶五載末寫的,當時李錫剛從虞城調任昭應縣不久,而寫信之人名為王彥暹,是從虞城縣尉任上調為偃師縣尉。

此事,大概便是河南那些反賊能夠參與修建華清宮的起因。

薛白動作從容,看了一眼楊國忠,趁他不備,將幾封信件藏入袖中。

華清宮。

入夜前,有快馬自東而來,策馬趕回的禁衛在見過陳玄禮之後,很快得到了聖人的召見。

“末將抵達東都,馬不停蹄趕往偃師縣,但縣尉王彥暹已經……畏罪自殺了。”

“畏罪自殺?還是被殺人滅口?”

“末將請奉上他的絕筆信。”

高力士遂上前接了那信件,王彥暹自稱無能,見災民湧來又無力賑濟,遂請李錫帶他們跋涉至關中修建宮闕,沒想到釀成大禍,愧對聖恩,唯自裁以謝罪。

李隆基聽罷,第一時間轉頭看向陳玄禮,問道:“你派人殺的?”

“回聖人,這個不是。”

若不是陳玄禮順便殺的,此事看起來就有些像李林甫的做法,與韋堅、皇甫惟明瞭。

等人的死法一樣。那麼含嘉倉就是有大問題,河南府吏治敗壞,連李林甫都解釋不了

很快,李隆基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想法…….確定李林甫不會做這種欲蓋彌彰的蠢事。

他治理的大唐盛世沒有問題,就是這些圖謀不軌的野心家在蠱惑人心。

最開始收容那些草野妖賊的偃師尉王彥暹都已經畏罪自殺了,李錫竟臨死還在嘴硬!

夜漸漸深了。

李隆基依舊坐在那裡,沒有外人在,他不再偽裝,臉色陰沉。

“聖人。”高力士上前,小心翼翼地問道:“今夜是否早些歇息?”

“楊國忠回來了嗎?”

“想必還在趕路,要到明早才能覲見。”

高力士應了之後,見聖人還沒有要歇息的樣子,問道:“聖人可是…….不太相信王鉷所言?

李隆基沒有回答。

這讓高力士都覺得愈發難揣摩出聖人的心思。在這一場刺殺之後,聖人似乎變了,不再似過往那般爽朗豁達。

“聖人十年未臨駕東都了,若真是牽掛百姓,不如……”

“不必。”

李隆基終於擺了擺手,道:“朕信王錨,論庶務錢財,他遠比楊國忠、李錫等人懂得多。”

高力士低下頭,柔聲勸慰道:“既如此,聖人何必要在意李錫之言?此案只是偶然,業已結束了,右相將天下治理得很好。”

李隆基難得踟躕,他還差一點理由說服自己。

“朕該留著李錫,讓他看看,他錯了。”

“事已了,聖人今夜可要見一見貴妃?”

李隆基竟是猶豫了,問道:“高將軍是否有覺得,刺駕之後,太真對朕、對她那義弟態度有所不同了?”

“聖人何出此言?”高力士大為驚訝,“貴妃待聖人自是一如既往的深情,但不知是何人在聖人面前嚼根舌?”

李隆基說不上來。

他閉上眼,回想到了自己年輕時滌盪武周妖風時的情形。偏偏一場小小的變亂,破壞了他幾乎完美的帝王形象。

是夜,他竟覺得面對一個玩物會更輕鬆些。

“招範女來。”

“遵旨。”

次日清早,李隆基再接見楊國忠,已恢復了往昔君王的恢宏氣度,神態輕鬆。

“回聖人,臣等已找到關鍵證據,可證明正是李錫指使劉化刺駕。”

“那便結案吧。”

“臣遵旨。”

之後,李隆基召見了薛白,問道:“搜查得如何?”

薛白一直在想,楊國忠一個人就能辦的差事,為何李隆基要派他一起去?

他心中有個答案,但不確定。

“回聖人,臣沒有搜查到任何李錫謀逆的證據,只看到楊中丞使人造偽證。”

“是嗎?”李隆基以一種審視的眼神看著薛白。

薛白繼續道:“臣搜查之後,認為李錫是個忠臣。”

“你可知你嘴裡這個忠臣,包庇了弒君的妖賊?”

“楊中丞想要儘快結案,造制偽證,此事臣無權干涉,但臣得對聖人說實話。”

“實話?”李隆基譏笑一聲,隱隱有些針對薛白的意思。

“是。”薛白道:“李錫或許出了疏忽,或許被人矇蔽,但絕不至於是幕後主使,臣請呈上佐證。”

李隆基並不想看佐證,叱道:“依朕看,被矇蔽的人是你,輕易便能信了逆賊。”

他就是對薛白有所不滿。

遇刺之後,當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還像年輕時一般英明果敢,再聽聞薛白手刃一妖賊、並救下楊玉環,他感受到的情緒竟然是嫉妒,嫉妒薛白的年輕。

這情緒來得很莫名其妙,李隆基本以為自己會很高興於楊玉環安然無恙,為此重賞薛白,可滿腦子想的卻是他在他的女人面前比他還要出風頭。

本不該如此的。

李隆基不缺臣下做事,之所以召見薛白,就是想確認他是否已開始討厭這個風流更甚他年少時的少年人了。

這位天子極少見的開始失態了。

薛白愈發強烈地感受到李隆基的不滿,因此,他知道自己不能學王、楊國忠當順臣。

舉個不恰當的例子,當已經被一個女子討厭了,再繼續千依百順,也只會被瞧不起。

一旦“順”已沒有用了,就必須展現價值。

他得給到李隆基一點旁人給不了的情緒,又不能太過份。

“臣以為,若李錫真是主謀,大可藉助修建華清宮的機會將妖賊送進內苑。”薛白停頓了一下,道:“故而,此案該只是妖賊作亂。”

忠言逆耳,實話也不好聽。

好在薛白說的是妖賊作亂,不像李錫直接說官逼民反。

李隆基依舊不太高興,但對薛白的怒氣終於從原本那莫名其妙的嫉妒情緒上轉移到正事上。

另外,李錫那日所言,還在他腦中揮中不去。

“好,薛卿不妨與朕說說,你如何看待此案?”

“臣以為,至少李錫從河南府招募的近千災民是真的,其中雖有二十餘妖賊混入,但災民從家鄉到洛陽,再到驪山,一路上會死多少人?最後能剩下近千勞力,可見受災規模不算很小。”

這是旁的臣子從沒有說過的角度,陳玄禮、楊國忠、王等人根本就不在乎災民。

李隆基在乎嗎?薛白不知道。

他認為這位聖人在乎的是面子。

“當然,有災情是常事,以大唐之強盛,應付得過來,那應該是地方官吏沒做好。”

薛白道:“臣在李錫的書房中找到了一封偃師縣尉王彥暹的信件,陳述了災民到洛陽卻未得賑濟一事,臣請聖人御覽。”

高力士認為薛白說得夠多了,遂以眼神請示,之後開口道:“王彥暹已畏罪自殺,為何不能是他與李錫同謀?”

薛白道:“高將軍所言甚是,如此亦有可能。”

答過,他恭敬地立在一旁,不再多言。

反正他與此案沒有太多牽扯,表現過忠誠耿直的態度也就是了。

若皇帝肯接納他的諫言,他就是純臣;若皇帝討厭他,沒關係,他也看開了,以後就當一個不討喜的直臣,賣直邀名。

香爐裡的薰香燃盡了,有宮娥上前重新點過,薛白立在那裡,接受著李隆基的審視。

許久,李隆基開了口,對薛白的諫言不置可否,淡淡道:“你護駕有功,朕該賞你,若任你為昭應縣尉,你可有信心治理一方?”

一瞬間,薛白幾乎就要行禮應下了。

他苦心孤詣,謀劃了許久,為的就是要這樣一個職位。

但緊接著,他遲疑了片刻,想到如今再留在驪山,真的好嗎?

迅速權衡取捨之後,薛白應道:“臣斗膽,可否請陛下任臣為……偃師縣尉。”

偃師縣是東都畿縣,往後升遷的話資歷也是一樣的,只是洛陽離天子遠一點,升遷難一點。

薛白之所以決定去,因偃師是漕運的必經之路,離洛陽、含嘉倉都很近,且他確實願意看看那些一塊餅就能收買來造反的災民是什麼樣的。

“胡鬧!”高力士當即叱喝道:“你當大唐的官職由你挑揀嗎?!”

但此時此刻,高力士是鬆了一口氣的,認為薛白暫離長安一段時日,對聖人的心情、對貴妃的處境、對其人自身的前途都有好處。

“臣該死。”

“為何想任偃師尉?”李隆基問道。

“天寶六載春闈,臣曾收到過狀紙,言漕運之非;今臣又找到李錫的書信,言河南之災。臣想代聖人去東都看看。”

朕多得是臣工,不缺你一個小官。

“是,臣狂妄了。”薛白道:“臣只是覺得,臣去看過回來…….能對聖人說實話。”

李隆基再次審視了他一眼,淡淡道:“官員任命,自有中書門下與吏部考核,莫總是向朕求官。”

“臣….”

“退下。”

“遵旨。”

待薛白離開。

李隆基閉目沉思著,神色漸漸輕鬆了下來。

今日,他解決了兩個煩惱。

一則,因對貴妃的寵愛而不得不給薛白厚賞,他是不情願的,甚至因此而起了些殺意,薛白主動提出離開長安,讓他的情緒平復了很多。

二則,李錫那些話,他雖然不信,卻總是揮之不去,王缺所言雖有理,不確認一下,總教人不安。當身邊所有臣子都只奉承,派些能說實話的臣子去看一看,若真是天下無事,也可心安了。

“傳旨河南尹韋濟,徹查河南府各州縣之義倉。”

“遵旨。”

“再去與太真說一聲,她義弟主動提出要去東都任職,不是朕吝於賞賜。”

李錫的屍首呢?”

“聖人開恩,容他妻子兒女將他送回魯郡安葬。”

“我想送送他。”薛白道。

楊國忠下意識搖了搖頭,道:“不該招這種禍事。”

薛白卻還是去了。

他之前並沒有見過李錫,初次見時看到的已是幾個孤兒寡母扶著薄棺。

薛白把李白的那篇《頌虞城縣令李公》遞在李錫的兒子手中。

“儲存好,等平冤昭雪的一日。”

因薛白根本也沒能說動李隆基承認是官逼民反,他說的那些話,只能讓李隆基認為他誠實,然後派一個誠實的官員去河南道擔任底層官員,看看民生,便以為是解決此事了。

不提均田制,不提租庸調,不提義倉法……皇帝唯一解決了的,只不過是心裡的不痛快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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