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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武有一場大雪,雪上矗有一青衣女子。

大雪落後,那女子翩然遠去。

十萬裡荒原,自一月之後她便一直築竹於半山腰,身形縹緲雲霧瀰漫,於她落塵以來八方的部眾便只能遠遠地觀望,接近不得,遠離不得,從小寒一直等到入秋,一片枯枝敗葉,她仍在那裡,不知在等待著誰,也不知能否等得到。

孤月高懸,群星避諱,華服少年滯留高空朝那青衣少女痛苦一笑,那笑容帶著滾燙的慾望,帶著濃烈的佔有慾和近乎病態的愛意。

青衣袖。

無極長公主身側明面上有三位絕色,實則是七位,分別是“胭脂眸”、“青衣袖”、“點朱唇”、“凝脂玉”、“墨青絲”、“冷紅妝”還有那位不知深淺的“風紫陌”。

除卻那位誰都沒有見過的“風紫陌”,其餘六位在刺殺時他都一一打過照面,她們不僅術法通天,容貌更是驚豔,便是如他們這般行走於黑夜中的殺手都不得不對這六位絕色扈從動心,自他刺殺到身隕結束,其餘五位他全都忍住了,卻在最後一次襲殺時死在了名號最為清淡的宇文念珠手上。

此次他回來的唯一執念便是見她一面。

青衣袖,宇文念珠!

苦熬數十年,為了她他從底層爬起,用屍骸堆砌起從前的巔峰,為此彼岸都淪為了他變強的工具。

但在這一刻,什麼大道,什麼掌輪生滅都將變得可笑,只有少女那清冷的身影,立於不動巖,立於秋夜,也立於他的雙眼、心田。

可笑世人都稱廖昶妍為天下絕色,卻不知她身邊的這六位扈從一位比一位驚豔。如這般女子出生之際便受大道庇護,為何會去做小小帝國公主的扈從?

他不明白,生死拼搏到現在,站在她的對面他卻如那時一般不敢稍有動彈。

她美得很是誘惑,但也太美了些,美得他有邪念都不敢輕舉妄動。

風一吹,他已經敗了。

他多麼希望自己沒有接手刺殺無極長公主的任務,讓那“世間最美”停留在那個位置,讓他再繼續以“紅粉骷髏”,“不過如此”去面對世間女子,而不是遇見這位紮根心底的絕色。

他敗了,一敗塗地,夢魘前她殺了他的性命,如今再生她又成了自己的心魔,斬了自己通往造化的大道。

對此他卻只能沉默,久久無語。

華服少年黯然,轉身離去,對面不動巖上的青衣少女卻是戒備地睜開了那飄起霜雪的清水秋眸。

打不過他。

又變強了。

想著她擔憂地望了一眼南天境山腳的位置。

但願……別出事。

……

……

寒露,天寒水冷,清清白白的湖水上凝結了些許稀碎的流冰,車馬疾馳而過水滴飛濺,漫天雪花。

車馬速度很快,七匹白馬身形如梭洞穿嚴寒,形成強大的勁風將一切阻礙攪碎成渣。

於這樸素、淡雅的車馬內一花袍孩童抱著一根木質長棍,目光呆滯,身形遲緩,呆坐在那不敢去看身側那衣著清冷的少女。

他醒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醒得,但是回想起早上的場景他卻覺得有些恥辱。自己在天南村養病十年,不說情感,便是那孤高畫質傲的性子也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犯這麼低階的錯誤。

一個小小的心靈控制。

僅此而已。

自己竟然毫無抵抗能力。

軒禪思索著,有些著魔。

他開始懷疑自己,十年間自己到底有沒有把這裡當做家,他反覆地思索,自己是少年還是孩童,他反覆地思索,自己到底有沒有登仙的能力。

能被天南村收留他自然是天資卓絕的,儘管十年修復期間無法修行,但他仍自詡天下一等,不過屋裡那一道心靈控制卻叫他分不清什麼是現實什麼是自己的臆想。

花袍孩童埋首於臂彎,出了天南村便失去了庇護,隨著厚重封印的破開他開始發生變化了;他長高了,九歲模樣,但心智卻小了,不知道多大。

清風吹開車馬後的布帆,孩提歪著腦袋看著那黑灰色的雪路。

南天境終年是雪,白白的。

花袍小童用尚且稚嫩的手指在木棍上摩挲著,神情有些恍惚,朦朧了視眼的不知道是淚,是睏意,還是那凌亂的風雪。

車馬內陷入一片死寂,白衣少女坐於孩童一旁,身著未曾塗然的簡樸布料,上下一白,容貌清秀典雅,氣質偏冷,自上路以來她便沒笑過,只是順著村長的請託為軒禪帶出了一枚空間戒子。

這戒指是十年前他來到天南村時那位使者留下的,他來時裡面空無一物,現在軒禪離開了,其內多出了一件襁褓,而襁褓內附有的事物,便是兩塊古樸厚重的令牌與此時他手中握著的那根長棍。

長棍她不認識,那兩塊令牌她卻知道。

不是南域的東西。

至於是上三令中的哪一塊或者哪兩塊……

白衣少女收回了目光,

她想起了。是一塊命令,一塊赦令。

想著她閉上了眼眸,飄然而去,霜雪之上,車馬疾馳,留下了一方生靈絕跡的南天境。

南域之大無法形容,南天境之所以為南域的中心,也只是古書的一家之言,但苦於沒法證實,所以南天境就成了南域名義上的中心。

不過南天境說是一境,卻因為這裡沒有什麼政權和糾紛的緣故,所以除了天南閣確定的範圍,南天境的大小很難說,如果硬要圈定範圍的話,只能說另外三位帝國不要的地方,都可以算進南天境。

因此南天境的大小就和三國的邊防規劃掛鉤,整片廣袤的冰域全部算作了戰爭緩衝地帶,得益於此,三大帝國都沒有把這裡算作戰場,使得三國混戰的局面耽擱了不少時日,多日的馳騁無阻無礙,放眼望去無邊無際,有埋伏藏都藏不住。

多日得安寧讓軒禪的心境慢慢平和,恢復了過來,日初,望著那淡黃色的光暈花袍小童睜開了雙眸,此時他的眼神透著些許的戾氣,像是一把急於出鞘已證明自己的利劍。

不過在這,他再怎麼鋒利也沒有什麼用處。

抱著懷中的長棍,軒禪轉移了注意力,開始打量起自己這抱了不知多久的陳木;它長七寸,通體漆黑,輕盈如鳥羽,攜帶有夢裡熟悉的桂花香,複雜的銘文內斂且深沉,手掌從一端下滑到中段時,能聽到一陣厚重而深邃的狂野咆哮聲。

嘆了口氣,將這長棍收回到隨身空間中,花袍孩童閉上了眼眸。

心裡堵著慌。

但到底是什麼東西……

誰知道呢。

車馬順著道徑飛速前行,霜雪被片片碾碎,翻飛。

南天境作為南域的中心區域,卻因為斷了兩座橋樑的緣故,出入極為依賴通往中郢的那條道路,因為變故他們得到了些許喘息的時間,但……

水已經渾濁了,等不到它清澈的那一刻,能做的便只有武力一途。

日月斗轉,白衣少女行蹤不定,時而隨身劍氣,掀開白雪三千里,時而於軒禪身側盤坐,吐故納新,一身無色白的布料越加得輕薄融雪,三千青絲散亂,水墨色的瞳眸似是點綴了星光,性子越加得沉穩,聆聽著天地的教誨,氣質出塵。

天南閣是一道水閘,離開之後大水奔騰,她的境界自己看不清了。

軒禪頹然,有些焦躁,不安,髮絲散亂。

七馬疾馳雪原之上,車廂卻不曾有絲毫的抖動,花袍孩童在左,白衣少女在右,相距不過一尺,靜下心來仔細吐息甚至能聞到少女獨有的幽香。

孩童氣息有些紊亂,臉頰微微發紅,顯得匆忙且慌亂,隨後慢慢平復下來,穩固心境。

那一道控制的時間太久了,那殘留如土壤中的種子,會不斷髮芽。

白衣少女睜開眼,望著桌上燃燒了七日的香燭不輕不重地閉上了眼眸。

她們還沒回來,她也沒有做好決斷。

兩人一左一右,氛圍凝固,軒禪眼眸有些空洞,有著被釜底抽薪之後的迷茫和困惑,點點恐懼從心底蔓延開來,望著不遠處桌上那徐徐飄蕩的煙霧他緊張地抿了抿嘴唇,但視線一碰觸到白衣女子那看起來有些陰鬱的面容後便有些猶豫,許久,他輕聲問道,“夜瞳,你……,你不開心嗎?”

“沒。”少女聲音緩柔卻清冷,顯得有些乾脆和急促,在這狹隘的空間內更是顯露出幾分銳利。言閉她的神情有些複雜,猶豫了片刻又不知該如何組織話語,良久,輕柔複道:“濛霧……你想來北宸嗎。”

“嗯……”花袍孩提不安地點了點頭,不知在想些什麼,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對他來說,除了天南村以外其他所有事物都是陌生的,像是一匹混在了羊群之中的幼狼,鄙夷,戒備,孤獨,陌生,還有些許的疑惑和不安。

為什麼它會出現在這裡。

以及……路在何方。

對他來說,白衣少女是這黑夜中唯有的光亮與溫暖,他本能地相信她。

或許她代表的不會是狼群,但至少不會是羊群。

而那種感覺說是出自天南村,不如說出自來到天南村的緣由;因為白衣少女和他來到這裡的緣由是一樣的,庇護和修養。

衛夜瞳、濛霧則是他們來到天南村時各自使者取下的名字,村裡人以此相互稱謂,卻被告誡這個名字不能示外。現在出了天南村,他陡然聽到“濛霧”二字時有著怪異的感覺,詫異了會才慢慢平復。

得到軒禪有些氣弱的回覆後白衣少女沒有再說些什麼,握著手中的茶杯沒接話,打量著那在杯中晃盪的茶葉,看著它一點一點地被茶水慢慢撕裂開來,於無力掙扎之後,被徐徐溶解。

白衣少女清冷起身,攜帶著一陣風,將最後一絲溫暖帶離身後那疑神疑鬼的花袍孩童。

但這膽怯的孤狼,已經開始害怕那群羊了。

恐懼獵物的獵手,又如何在叢林中生存呢。

無言,霧氣淡薄、分離。

軒禪抬眸,透過那帷帳掀起的光亮看過去,不知何時,外邊已然是入夜了。

天色如水。

南域如霜。

車馬停了,軒禪抿唇,不知為何,他覺得有些委屈。低頭,冰涼的右手五指緊握著手中的長棍,望了望四周,徐徐起身,定了定,往前走了幾步,僵硬的手指小心地掀開了帷帳。

飄雪了,

自此,出了天南閣的範圍,這裡,便是南天境了。

一步落下車馬,巨大的落差讓他心神恍惚,隨後才慢慢聚焦於眼前白衣少女那單薄而凌厲的身影上。軒禪手心出了些虛汗,不過一息時間身子便被大雪群擁而上,滅殺得乾淨。感受著手心的落雪,花袍孩童回過神,呆滯地望著她身側矗立著的兩位絕世女子。

是事前見過的“點朱唇”和“胭脂眸”。

不過……

孩提無辜抬頭,望向遠處那陌生的清冷女子,自其一眼落下後,他周身的霜雪便堆積得多了些,一層一層地壓迫而下,遮蔽於厚重的花袍上,涼。

冰霜。

雪人在雪地上枯立了許久,如失魂一般,瞥了一眼霜雪中身形孤寂的九歲孩童,那位清冷女子,也就是駐守在這必經之路上的青衣袖宇文念珠,徐徐下身朝眼前的白衣少女行了一禮。

禮畢,白衣女子輕盈轉身,眺望遠處,不知在等待著什麼。

四位絕色迎風而立,大雪繞行,這些無家可歸的霜雪在大地之上迷茫著,最後找到了同樣被天地拋棄的孩童,擁擠地埋了上去,霜雪越厚,汲取著彼此的溫暖。

白袍孩童一如既往地迷茫,仍霜雪索取,痴傻地立於一旁。

大雪紛飛,他如枯木般癱軟在霜雪之中,不重要,也算不得什麼。

時間在枯立間失去了存在感,雪色愈加厚重,攜帶起一陣水濛濛的霧氣,朦朧了遠處的景物,也遮蔽了這天地的感知。

白衣少女憂愁獨立,聽著遠處傳來的那一陣陣細密的嘈雜聲,絕美的容顏上渲染了些許的哀思,手指因用力而微微發白,露出了難得的女兒態。

勁風裹挾著殺意,嘹亮的馬嘯聲從迷霧中傳來,一柄長槍撕裂迷霧將一錦衣少年的身形帶離了出來,身後馬匹無力地倒在雪地裡,馬匹與少年均受重傷,於寒雪中氣息難平。

聽得聲音那雪裡掩埋著的孩提膽怯抬眸,望著那看起來滄桑了不少的錦衣少年,只見他的手心中緊緊地攥著一把青傘,掙扎著嘶吼道,“她,她是誰!”

少年狀若瘋癲,面容上滿是血淚,手中支撐身體傲立的鐵質長槍上纏繞了一圈圈駭人的殺氣。

雪再落,風再吹,孩童於積雪中孤立,白衣少女複雜嘆息,對面的錦衣少年則是無力地倒下,融入霜雪之中,一絲慟哭的力氣都沒有,背靠著化作晶瑩的空洞樹木,失魂落魄。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將一切埋葬,唯有那一柄青傘,巍峨不動南境冰域之上。

白衣少女閉目,再無念想,身後三位絕色沉默無語,神情哀思。

在這襲殺的開始,她們便已損兵折將。

而他們一開始爭奪的這個孩子在此時,卻變得無關緊要了。

他……

被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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