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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打牌麼?”
開門的那個人矮矮小小,年紀似乎比自己還小,手裡攥著一張牌,從門裡探出個腦袋上下打量著南島,目光應該重點停留在了自己的黑傘和腰間的酒壺上,看了兩眼,還沒等南島說出來意,便問出了這句話。
南島透過開啟的門向裡面看了一眼,只見門房裡坐了一圈人,正圍著帶了火爐的桌子打著麻將。
於是搖了搖頭,然後門便砰的一聲關上了。
再敲門便沒有人來開了,只聽見裡面嘩啦啦的推牌聲。
南島當時就氣的把鞋底的泥巴蹭在了他們門口的臺階上,然後便離開了。
只是走了十來米,又走回去撿了根槐枝把泥巴撬掉了。
畢竟是來求人的,總要低聲下氣一些。
南島平復了一會情緒,又重新敲起了門,依舊是沒人來回應,南島深吸了一口氣,把泥巴又踩了回去。
然後便是坐在對岸的河邊,唉聲嘆氣的看了許久。
這是大風歷一千零三年春的南衣城。
這座以磨劍崖某代崖主為名、位於槐安最南方的南衣城歷來都不是什麼和平之地,作為扼守著古黃粱通往古槐安的唯一要道的古城,歷史上不知道多少場戰爭從這裡開始。
南衣城北城有一片佔地極寬的園林,最初原是街市繁華之地,千年前在東海磨劍崖某一代四弟子下山入城之後,在街市之中開創了一個劍宗,在人間喧譁之中修行劍道。
劍宗名字就叫人間劍宗,或許是從人間來,到人間去之意。
為人間而來,自然要出現在人間最繁盛的地點。
現在應該便挺熱鬧的——打牌吆喝聲現在還能聽見。
南島撐著傘坐在河邊護欄上,想著方才的遭遇。
“莫不是不會打麻將便不讓進門?”
南島百思不得其解
他並非南衣城中之人,而是來自十里外一個叫南柯鎮的小鎮子,之所以會出現這裡,原因其實很簡單。
因為他快死了。
或許十年,或許五年,或者明天。
他從出生的時候命便不是很好,因為某種未知的原因,見不得雨雪,也見不得天,所以他那打了一輩子鐵的爹給他打了一柄黑傘,終日活在傘下。
五歲的時候鎮上來了一個沒有留下名字的人,送了他爹一枝桃花,讓他帶回去種下,等開花之後,每日飲點桃花酒,可以將痛苦轉移到桃樹上去。
桃花開了之後,也確實如那人所言,南島活得很好,快活了十年。
直到那棵桃樹開始枯萎之後,哪怕南島終日撐著傘,身體也越來越虛弱。
聽鎮上的人說,南衣城中有株開了千年多的桃樹,就在人間劍宗之中。
於是南島為了那一線希望,便來了南衣城。
只是這個古怪的劍宗直接送了他一個閉門羹。
這場三月初的春雨淅淅的下著,河中游船三三兩兩穿橋而過,有公子撐傘立在舟頭,也有女子抱琴坐在舟尾。河岸兩旁街道錯綜複雜,沿街青槐新發綠芽,行人匆匆而過。
南島撐傘坐著,看了很久,似乎有些睏意,從腰間取下酒壺喝了一口自煮的桃花酒,只是放下酒壺的時候,卻是注意到了壺嘴上的一抹鮮紅。
南島抬手摸了摸嘴角,指頭同樣沾上了一些紅色。
“你呀,沒幾年好活啦!”
南島自嘲的笑著,抬手擦去了血跡。
南島喝了大半壺酒的時候,河裡卻是漂來了一艘小烏篷船,停在了這處河岸邊,篷外掛著一張破布,上面寫著‘從南到北哪裡都是生活,天上地下何處不是人間’兩行字,這些字還算工整,只是在最末端還有一句歪歪扭扭錯誤無數的‘鼠鼠我呀最愛錢啦’。
等到小船停穩,便有一個戴著舊氈帽穿著破布衣瘦小的少女走了出來,站在船頭伸了伸懶腰,然後從一旁一堆雜物裡翻出來一把破傘,撐著傘在船頭坐下,笑眯眯的看著南島,也不說話。
南島奇怪的看著她,不知道她是想要做什麼。
過了半晌,那個少女才笑嘻嘻的開口說道:“如果鼠鼠沒有猜錯,你應該有些苦惱。”
南島喝了一口酒,嘆息了一聲說道:“是的。”
“鼠鼠我最喜歡幫助別人了,別看鼠鼠我呀年紀不大的樣子,但是在這南衣河上也算漂盪了很多年了,說不定就能幫幫你呢?”少女托腮看著南島,依舊是笑眯眯的說著。
“幫我?”南島看了眼少女,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只道是南衣城的人比較熱情,笑著搖搖頭,說道,“我覺得你可能做不到。”
少女被否定之後並沒有惱意,歪著頭看著春雨,眨巴著眼睛說道:“我看你在劍宗園林外坐了一上午了,難不成想進劍宗學劍?我承認這個確實有點難度,畢竟這是人間三大劍宗之一,不過也難不倒鼠鼠我啦。”
聽著少女那自信的語氣,南島挑了挑眉,說道:“如果比這還難呢?”
少女聞言似乎來了興趣,換了個姿勢坐好,伸出小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南島喝了一口酒,說道:“我需要進去得到一枝桃花,借也好,偷也好,實在不行搶了就跑。”
少女聽著南島這異想天開的話語,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道:“我懷疑你瘋掉了,居然想去那裡面搶東西哈哈哈......”
南島只是靜靜的看著她,於是少女正經的坐好,說道:“所以你要拿桃花做什麼?”
南島抬頭看著被黑傘割裂的朦朧的天空,認真的說道:“因為我可能就要死了,而劍宗裡的桃花或許可以救我一命,如果可以,我真的會搶。”
少女看著南島那認真的神色,有些不解的問道:“那為什麼桃花可以救你一命?”
說著卻是突然嗅到了春雨中的酒香,眼巴巴的看著南島。
“你的酒聞起來挺香的,是不是桃花酒,可以給我喝一口嗎?”
南島低頭看著手中的酒壺,伸手遞了過去,少女接過酒壺,倒也不嫌棄,對著壺嘴便屯屯屯地喝了起來,南島看著仰頭喝酒的少女,輕聲笑了笑。
“這是一個很是離奇的故事,我和鎮上的很多人說過,但是他們不肯相信,我想你大概也不會相信,如果你想聽,或許等以後我活下來了,再次遇見的時候,我可以和你說一說。”
鼠鼠聽著南島這般平淡的語氣,有些好奇看著他問道:“那好吧,但看你說的這麼平靜,你難道不怕死嗎?”
南島苦笑著說道:“當然怕啊,有時候做夢都是夢見自己睡著死去了。但是這麼多年也過來了,習慣了就好了。”
少女抱著酒壺猛灌了兩口,似乎有些醉意上頭,站起來晃了兩下,墊著腳傾著身子向岸邊,一面把酒壺遞回去,一面拍了拍南島的肩膀,誠懇的說道:“鼠鼠也怕死,所以今天鼠鼠肯定會幫你這個忙。”
南島把酒壺拿回來,疑惑的看著她說道:“你真的可以?”
少女臉上有些酡紅,點了點頭,拍了拍胸脯自信的說道:“活在人間,多行好事嘛,不行也行,更何況,這個真的行,你先上船來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南島將信將疑的看著他,撐著護欄跳到了船上,小船差點側翻過去,鼠鼠驚呼了一聲,噌的一下躥回到艙裡抱住了一個角落裡的罐子,待到小船平穩了才鬆了一口氣,回頭有些慍意的看著南島。
南島握著傘看著艙裡的少女,不好意思的說了聲抱歉。
少女見罐子沒事,倒也沒有過多計較,彎腰在艙裡翻找著東西。
南島看著船頭那句‘鼠鼠我呀最愛錢了’,猶豫了少許,問道:“你做好事是不是要收錢,不會獅子大開口吧。”
“一文錢就可以啦。”少女的聲音從船艙裡傳出來。
南島並不是很相信,站在傘下懷疑的看著她。
少女鼠鼠從艙裡拿了一身雨披出來,系在了身上,拿起艙底的竹篙,撐著船開始調頭,想了想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我的故事也挺離奇的,很多年前,我還是一隻自由自在的鼠鼠的時候,喜歡偷點東西,後來不小心偷到了缺一門那個喜歡胡說八道的門主身上,他抓到我後,就開始胡說,說我這輩子有大劫,要做十萬件好事,每件好事收一文錢,攢夠了十萬文錢,他就幫我改命。”
南島沉默了少許,也沒有問她為什麼就這麼相信了,看著她問了另外一個問題:“那你攢了多少了?”
少女鼠鼠聽到這裡便開心了起來,撐著船篙笑嘻嘻的說道:“一萬五千三百六十六,不,六十七了。”
“有這麼多了嗎?”
“對呀,我已經漂在河上二十年了。”
“你看起來比我還小。”
“我是妖啊,我會活很多年的。”
“活很多年,真好呀,你是鼠妖?”
“是的。”
二人一路閒聊著,小船在河中緩緩的行駛著。
過了沒多久,便停在了一處渡口處。
少女撐著竹篙,看了眼岸上街巷,確認地點沒錯,而後向南島伸出手來,說道:“好啦,可以給錢啦。”
南島疑惑的看著這裡,渡口上去是條長街,街上人來人往,細雨長街盡頭有一大片青石堆砌的圍牆,不知道里面是什麼地方。
“你沿著這裡上去,走到這條街盡頭,沿著圍牆向左,有條小巷子,那裡有個賣糖油粑粑的老頭子,你和他說,是鼠鼠讓你來的,他就會告訴你怎麼辦啦。”
南島歪頭看著少女很久,想了想,反正也只有一文錢,於是從懷裡摸了一文錢遞給了他,少女接過錢,笑嘻嘻的進了船艙,把錢放進了那個大大的陶罐子裡,開心的趴在罐子上說著:“又攢了一文,嘻嘻。”
“要是行不通,我可要回來找你的啊。”
南島上了岸,看著艙中的少女不放心的說道。
少女沒有回頭揮了揮手,表示完全沒問題,小舟便緩緩離去了。
南島沿著長街走到盡頭,向左果然有條巷子,於是走進巷子裡,沒多久便看到了那個賣糖油粑粑的老人,還有幾個小孩子撐著傘圍在那裡踮腳眼巴巴的看著油鍋。
南島走過去,客氣的說道:“大爺你好,是鼠鼠叫我過來的。”
老人看了他一眼,把手一伸。
南島愣在那裡,過了許久,才聽見老人說道:“不是她讓你來還欠的錢嗎?”
“......”南島沉默少許,說道,“她是說你可以教我怎麼進人間劍宗的。”
老人似乎明白了,什麼咧嘴一笑,說道:“我知道了,但是你得先把錢給了。”
南島沉默很久,嘆息一聲,伸手摸向懷裡,說道:“多少錢。”
“一百零九文。”
南島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好的。”
老人收了錢,抬手向著巷子盡頭一指,說道:“那裡有扇門,門後就是人間劍宗了。”
南島怔怔的看著盡頭那扇藏在夾縫裡的小門,不解的問道:“為什麼在這裡會有扇門?”
老人收了錢之後態度好多了,一面從鍋裡給孩子們夾著吃的,一面說道:“嘿嘿,因為劍宗的弟子有時候會溜出來打麻將,所以在那裡偷偷開了扇門,要是贏了錢,就會順路買點糖油粑粑吃。”
南島半晌無語。
不愧是名字裡帶了‘人間’的劍宗。
告別了老人,南島向著巷子盡頭走去,一直到來到那處小門前,門沒有鎖,猶豫少許,抬手推門,伸頭向裡面張望了進去。
入眼是一片茂盛的青綠灌木叢,遠一點的地方有著許多南島不認識的樹,樹冠茂盛,遮蔽了大部分視野,有條被踩出來的小道通向更裡面,遠處依稀有流水聲,南島正在觀察著,便聽見右邊小道傳來了一個懶散的聲音。
“春天真好啊,可惜缺錢呀。”
南島轉頭,和那人正好對視。
是一個打著傘穿著白衣的青年,手裡拿著一柄劍正在胡亂的揮著,看見了南島卻是有些驚訝——或者說驚喜。
“你好啊少年,你會打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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