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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林白花已經在慢慢的凋謝了。
那些堆砌在枝頭的雪色漸漸變成了一些指頭大小的青色果子。
看起來像是神海里面的畫面一樣。
但事實上這只是天獄五月的一些風景。
一地白花凋謝,那個身形高大的天獄獄主柳青河便彎著腰,在那裡撿著一些乾淨的落花。
某個在清晨吃過了包子,又與小鎮姑娘閒談過的中年人抬手扶著枝頭,走進了這個天獄的院子,看著那個像是撿蘑菇的大姑娘的柳青河,看了許久,而後緩緩說道:“槐都的執行確實出了一些問題。”
聽到這句話的柳青河停頓了少許,抬頭看了一眼白花黑牆之外的槐都人間,而後輕聲笑了笑說道:“原來並不是我看錯了,我是因為那些劍修堵在那裡,劍意過於強烈,干擾了機括的執行?”
中年人想了想,倒是點了點頭,說道:“或許也有這方面的原因,但是更多的,應該還是來自於人間工藝水平不夠精細,底部機括齒輪日積月累的磨損導致的。”
柳青河沒有再說什麼,低下頭去,在那裡撿了一兜的落花,而後站直了身子,向著兩片林子中間的小道上走去,那個中年人也跟著走了過去。
那裡放了一張桌子,一個小爐子,爐上有個銅壺,裡面煮得也許是酒,也許是茶。
柳青河走到矮桌前坐了下來,撣了撣衣袍下襬,揭開蓋子,將那些白花都傾倒進了那個銅壺裡。
中年人在那裡嗅了好一陣,也沒有聞出來那是什麼東西。
而後又看見柳青河從懷裡摸出了幾個鴿鴿蛋,還有一小包茶葉,把蛋在桌邊微微磕了磕,而後一股腦的丟了進去。
中年人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這是什麼東西?”
柳青河微微一笑。
“柳白猿的童子尿煮梨花茶葉蛋。”
中年人用了許久才反應了過來,就是河水煮茶葉蛋,而後默然無語的看著那個正在那裡嗅著氣味的柳青河。
後者則是笑眯眯的抬起頭看著他說道:“香的嘞。”
中年人默然無語的坐在那裡。
柳青河倒也沒有再說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只是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裡。
槐都的底部向來較為陰鬱,這大概便是這片人間需要透過不停的變換,讓天光照射到每一寸土地的原因。
天獄雖然有著白花,但是那些白花也只會襯得那些漆黑的高牆更為陰沉。
所以哪怕這個大河之妖端正的坐在那裡,世人大概也在那種沉鬱的基調之下,感受到許多的壓迫感。
一如柳白猿路邊輕嗅小白花這樣一句話裡所透露的意味一般。
只是那個端正坐在那裡的黑袍男人,臉上明明有著溫潤如書生的笑意。
“陛下應該快要回來了。”
柳青河突然開口輕聲說道。
對坐的中年人自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不過槐都天工司與天獄歷來都不是從屬的關係,所以那個金紋黑袍的男人語氣裡也沒有什麼發號施令的意思,只是認真的說著。
“槐都既然出現了問題,那麼便要解決問題,如果天工司那邊趕不贏,司主可以說一聲,天獄這邊會遣人過去幫忙。”
中年人倒是挑眉說道:“天獄不看著那些劍修了?”
柳青河輕聲笑著。
“看來看去,無非就是那樣,陛下不在槐都,他們難道還真的想要對槐都動手?叢刃死了,哪怕人間劍宗在南方打出了反叛的旗號,但是世人依舊會憐憫人間劍宗,或許也會聲討一下陛下,只是那樣的憐憫,不是無條件的,而是建立在他們身為遠觀之人的基礎上,人們都喜歡看熱鬧,而不喜歡自己變成熱鬧。”
這個有著柳白猿之名的男人笑得倒是格外真誠。
“而且青天道也已經有人來了槐都附近,對於北方修行界的影響,人間劍宗自然遠不如青天道,倘若他們真的不管不顧去做一些事情,這也不是天獄一家之事。”
那個天工司的司主抬起頭,遠遠的看著那些時而便會流溢在人間天色裡的劍光劍意。
柳青河所說的自然都是事實。
一直過了許久,中年人才輕聲說道:“等到天工司完整檢查一遍再說吧。”
柳青河點了點頭,說道:“要快一些,不然陛下回來了,發現槐都像一個垂暮的老人了,你我臉上都有些無光。”
中年人輕聲笑著,說道:“是的。”
二人的笑聲漸漸落了下來,就像一地落花一樣寧靜。
茶水正在煮得咕嚕咕嚕響著,不管是什麼茶葉蛋,總歸不能煮太久,畢竟所謂的童子尿,也只是柳青河的戲言而已。
“其實我有一個問題。”
中年人看著那個正在煮茶葉蛋的銅壺,緩緩說道。
柳青河微笑著說道:“什麼問題?”
“那個青天道的道人是什麼意思?”
中年人大概確實很是不解,畢竟一輩子都在和圖紙打交道,有時候很難看懂一些事情。
柳青河抬頭看著一地落花,笑著說道:“你難道看不出來?”
中年人愣了愣,說道:“看出來什麼?”
“槐都與青天道的關係。”
這個名叫宋應新的中年人皺起了眉頭,說道:“什麼關係?”
柳青河微微笑道:“看不出來那就算了。”
宋應新在那裡默然無語。
謎語人大概確實沒有房子。
茶葉蛋煮得差不多了,柳青河將那個銅壺從爐上取了下來,而後翻過了兩隻碗,把茶水與蛋分了一分,而後將那一碗推給了宋應新。
後者卻是有些嫌棄。
主要是柳青河開頭那一句話過於驚世駭俗,讓他心裡有些膈應。
不過在默默的看了很久之後,宋應新還是拿起了碗裡的蛋,又被燙得在手裡顛來顛去,不停的吹著氣。
一直過了許久,這個早上啃著包子逛了大半天槐都的中年人下午才終於吃上了一口熱氣騰騰的茶葉蛋。
其實與尋常的茶葉蛋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區別,無非便是多了一些很是淺淡的梨花的味道,那種味道在濃郁的茶水味中,幾乎被蓋得不剩多少了。
這個來自天工司的中年人一面吃著茶葉蛋,一面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聽說那個撐傘的少年來槐都了。”
柳青河有些古怪的看著宋應新。
“你怎麼知道的?”
“你別管。”宋應新沒好氣的說道,不過卻也補充了一句。“今天在路上遇見了。大白天的,不下雨不出大太陽,撐著一把傘揹著劍像個傻子一樣在路上到處張望,我估計就是他了。”
柳青河輕聲笑著說道:“確實是的,不過你說這個做什麼?”
宋應新大概有些噎,於是一面捏著蛋,一面端起那隻碗,喝了一口茶湯,這才繼續說道:“我想看看那柄傘。”
“你今天都見到了,為什麼還要跑到這裡來說?”
宋應新聽到這個問題,倒是像看傻子一樣看了一眼柳青河。
“他是一個劍修,萬一說得不對,給我打一頓怎麼辦?我又還不了手。”
劍修是講道理的,也是不講道理的。
對於北方而言,大概就是這樣的。
一如許多道人許多說的那樣,我們下手不像劍修,知道輕重。
先入為主的成見自然是深刻的。
柳青河笑了笑,說道:“沒關係,過些日子,你應該就能再見到他了。”
宋應新狐疑的看著柳青河。
“當真?什麼時候?為什麼?”
柳青河歪頭想了想,說道:“我也不知道,這得看侍中大人怎麼想。”
宋應新依舊是不太相信的看著他,總覺得柳青河其實什麼都還沒有想好,純純的在忽悠人。
柳青河並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低下頭去,開始吃著自己所謂的柳白猿童子尿煮梨花茶葉蛋。
宋應新吃完了手裡的那個,又順手抄起了碗裡已經沒有那麼燙的兩個蛋,站了起來向外走去。
“我再去檢查一下槐都的運轉情況。”
柳青河點了點頭。
......
許春花總覺得今日好像有些不對勁。
只是她也不知道哪裡不對勁。
直到快晚上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方才還好好的放在那裡的一個盤子,卻是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向著臺邊滑出了一小半。
這個小鎮姑娘歪著頭站在那裡發著呆。
鬧鬼了?
還是說誰在和她開玩笑?
不過看著後廚裡那些忙碌的人,自己的這個角落倒是有些無人問津,估計也不會有誰跑來挪一下她的盤子嚇一嚇她。
催菜的聲音從前面傳了過來,許春花也沒有多想,只是匆匆向著不遠處跑去,掀開了蒸屜,將裡面蒸著的一條魚拿了出來,蒸騰的水汽暫時淹沒了那些遐想的思緒。
晚上回去的時候,這個小鎮姑娘很是緩慢的在街上走著。
今日其實也算不上很忙,只是許春花總感覺有些不對勁,倒是思緒有些疲憊了,是以一路踩著那些槐都四處懸著的燈籠灑落的光芒,走走停停的張望著。
一旁街沿有人在交談著。
“說來見鬼了,我今天剛買的一罈酒,就一個轉身去找下酒菜的功夫,回頭就被打碎了。我還以為是我家那小子皮癢了,給他揍了一頓,最後發現那小子好像當時並沒有在那附近,害得我又去給他買了一些零嘴才哄好了他,真他孃的賠了夫人又折兵。”
“聽你這叨逼叨比了半天,所以到底咋回事?”
“我不道啊。”
“......”
許春花向著那邊看了過去,只見不遠處那人一面在踢著街面某塊翹起的石板,一面在那裡愁眉苦臉的說著。
愁字當然不止寫在了臉上,也寫在了手上——手上打著吊帶,正掛在脖子。
許春花很是好奇到底是酒罈子摔碎了,還是他把自己摔了。
果然另一個人也很是好奇的看著那男人的手。
“那你手怎麼回事?”
“揍了我家那小子之後被我媳婦揍的,不然你看我為啥都這樣了,還來大街上和你瞎扯?還不是被趕出來了。”
“......”
那人默默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概是想安慰安慰,結果忘了手的事,反倒給他拍得齜牙咧嘴。
許春花默然無語的離開了那一處。
不過大概今日確實有問題。
許春花一面想著男人的那些話,一面向著回去的路上走去。
小鎮姑娘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可能走著走著,這樣一座都城便會倒塌了。
嘩啦啦的,殘磚斷瓦落了一地。
大概就像那個男人的那壇酒一樣。
許春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突然想到些這樣的東西。
大概這便是從今日以及最近的一些事情裡產生的一種隱隱的擔憂。
許春花走著走著突然便停了下來,有些驚意的看著前方。
巷口有個少年撐著傘揹著劍,正安靜的站在路邊。
看起來好像已經在那裡等了很久的樣子。
許春花在那裡長久的猶豫著。
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走過去。
只是如果不走過去,自己又能去哪裡呢?
一直過了很久,這個小鎮姑娘才鼓足了勇氣,向著那個少年走了過去,而後停在了他的身前。
沒有等到少年開口,許春花便已經先行一步說了出來。
“你找陳鶴做什麼?”
少年先前一直在看著夜空,至此才終於低下頭來,用著一種審視的目光長久的看著面前的女子。
對於這樣一句話,少年並不覺得意外。
當初入城之後,他便在這處人間盛都之中迷了路,於是一路瞎走著,卻是聽見了有人在說著鐵板豆腐之類的東西。
就像當初陳懷風一聽到豆腐陳,便一路找到了那樣一處巷子一樣,少年同樣如此。
一直看了許久,少年才神色古怪的說道:“沒什麼事,只是想看看他最近怎麼樣了而已。”
這句話大概與神色古怪並無關聯。
只是許春花看著少年那種古怪的神色,並沒有覺得詫異。
少年的一些胡思亂想,自然是確切有過的。
許春花低下頭來,看著腳下的石板,嘆息了一聲,說道:“你來晚了,他已經走了,不在槐都了。”
少年沉默了少許,而後問道:“他去哪裡了?”
許春花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走的我也不知道,或許是清晨,或許是上午,或許是下午,也許在當初的某一天,我前腳踏入巷子,他的後腳便正好消失在了巷尾。”
總之便是在某個人間燈火燦如天上星光的那一日。
少年很是平穩的握著傘,看了許春花很久,而後頗有些遺憾的說道:“那確實很可惜。”
許春花同樣覺得老友久不見,確實是可惜的事,只是卻還是問了一句。
“可惜什麼?”
少年輕聲說道:“很久沒吃他的鐵板豆腐了,有些懷念。”
這個傘下少年已經記不得最後一次吃到陳鶴的鐵板豆腐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之前在嶺南的時候,自己去天上鎮的時候,從草為螢那裡打聽過陳鶴的訊息。
只是那樣一個人,大概哪裡都有可能出現。
但很難再見到。
或許就像當初在南衣城分別的時候陳鶴說過的那些東西一樣。
人間當然沒有不散的宴席。
許春花也是這樣想的。
不論是宴席,還是令人懷念的鐵板豆腐。
這個小鎮姑娘眼睛裡少有的有了一些光芒,也不知道是槐都的燈火落入了眼眸,還是星光,或者某些更為晶瑩的東西。
許春花抬頭看著天空,輕聲笑了笑,說道:“是的。”
少年沒有再說什麼,說了一聲打擾了,而後揹著劍,撐著傘向著那條巷子走去,大約便是要穿過巷子,只是不知道要去哪裡。
許春花在後面看了好一陣,在一些東西說清了之後,她看著那個少年倒也沒有了先前的惶恐了。
“你.....是不是叫南島?”
小鎮姑娘有些遲疑溫軟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
南島回過頭來狐疑的看著她。
許春花擺了擺手,說道:“我看過陳鶴寫的那些東西。”
南島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而後問道:“他寫到哪裡了?”
許春花歪著頭想了想,當初陳鶴的那些傳記,都是在小鎮的時候看的,所以有些東西大概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一直過了許久,這個小鎮姑娘才有些不確定的說道:“與三劍之一的陳雲溪決戰流雲之巔?”
相比於現實裡的故事,陳鶴大概寫的更為隨心所欲。
所以小鎮姑娘有時候惶恐不是沒有道理的。
畢竟那樣一個傘下少年,一劍斬穿了整個流雲山脈,連陳雲溪都死在了他的劍下,自然是很是嚇人的。
雖然這個少年看起來並沒有那麼離譜。
南島無語良久。
自己與陳雲溪,大概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故事。
許春花倒是有些將信將疑的問道:“他說你可以一劍橫壓人間,這是真的嗎?”
南島不知道為什麼許春花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來,不過想想畢竟這樣一個女子只是一個世人,對於修行者之事頗為好奇也是正常的。
許春花站在那裡等待著少年的回答,少年卻只是默默的轉過身去,沿著燈火稀疏的巷子走著。
“你看我像嗎?”
許春花若有所思的想著。
大概是不像的。
少年身上並沒有陳鶴所寫的那種橫壓人間,一劍斬殺陳雲溪的氣勢。
相反的,他好像有些愁苦,有些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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