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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果很是震撼的待在崖壁小屋之中。

最開始她以為裡面應該是昏暗的,畢竟在屋外的崖上,那些光都是幽冷的,只有在某些水滴滴落下去的時候,才會變得明亮一些,就像是一閃而過的命運之流一般。

只是當她走進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想錯了。

屋中一天星光星光垂落,清冷但並不昏暗,那種並不灼熱的光輝,疏疏落落地自壁上的小窗之中透了進來。

松果當時下意識的就想看看陸小三是什麼反應,可惜一回頭才想起來那個小少年跑去找那個月中仙子的師姐去了。

小少女松果搬來了一張小矮凳,坐在那裡捧著腮看著壁外一海星流。

松果覺得自己大概像是住在了某棵浮在水面上的松果裡。

水流就在窗邊,萬物都在緩緩的向著遠方流去。

就像當初槐安盛行的莊生島的傳說一般。

松果看著那些便在窗欞之下盪漾著的承載著幽光的海水,想著假如有人也曾這樣見過一些風景,大概也會在那些東海之流的方向之後,相信人間的歸途是在遙遠的東面吧。

松果發了許久的呆,甚至陸小三什麼時候從白月之鏡的上面回來了,她都沒有注意到。

小少年抱著劍,就在門口坐了下來,也沒有去看外面的星光,反倒是在看著對面的崖壁上的萬千滴漏。

松果一直過了許久,才回過頭來,然後便發現陸小三好像已經在門口石坎上坐了很久的樣子。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松果有些好奇。

陸小三嘆息著說道:“回來很久了,你一直在看著外面發著呆。”

“好吧,你嘴巴上面為什麼有灰。”

小少年很是迅速的抬手擦了擦嘴巴。

“哦,沒什麼,天黑路滑,摔了一跤。”

松果狐疑的看著陸小三,又走到了門口看著外面的光芒,雖然那些崖壁之間光芒幽冷,但是也不至於看不清路。

“你不會偷偷去啃了一口吧。”

陸小三跳了起來,言之鑿鑿的說道:“我沒有!”

松果自然不信,但也沒有問到底是不是口感綿密的沙沙的。

畢竟如果很好吃的話,陸小三早就歡呼雀躍了。

“對了,你見到了那個坐在月亮裡的師姐了嗎?”

陸小三聽到這句話之後,更加惆悵了。

“我也想找到那樣一個坐在月亮裡的師姐,但我只看見了一個坐在那裡發呆的扎著朝天揪的小道童。”

陸小三不由得想著,假如自己沒有爬上去,那個畫面一定會成為一段很美好的記憶。

就像夢裡的那一口月亮一樣。

可惜沒如果啊。

曾經有著許多美好的想象擺在小少年面前,可惜他沒有珍惜,直到失去之後,才追悔莫及。

如果再給陸小三一次機會,打死他也不會啃一口地上的砂石。

當然,也不會說出吃火鍋的想法。

陸小三坐了一陣,又回頭看著松果。

“對了,樂朝天那老小子回來了沒有?”

松果搖了搖頭。

“他跟著那個道人一直往下走了。”

二人走出了小屋,站在斷崖邊向下張望著,斷崖每一層之間並不高,大約也有兩三丈的樣子,但是數量極多,就像是被一層層鑿出來的一樣。

無數命運的軌跡劃過一道道纖長的光線,就像垂落在人間一樣墜落下去,而後被那些道人們收集起來用著某種莫名的道理闡釋著。

往下方的滴水之聲很是悠長細密,海面之下的山崖之中亦是開始滲著水,只不過並不滴落在滴漏之中,而是如同細雨之簾一般,垂落在崖外。

道人們很是小心的護住懷裡的道卷,在下方穿行著,一直往極深處而去。

陸小三想了想說道:“要不我們去下面看看師叔在做什麼?”

松果猶豫了少許,回頭看著外面的星光,又轉回頭來,這一次倒是沒有拒絕了,跟著小少年向著下方走去。

......

道人們安靜的穿行在那些小道之上,一路盤旋向下,是一處極為寬闊的平臺,臺中有一口琉璃一般散發著幽幽清光的大湖,那是所有滴漏之水,最終匯聚的地方。

當湖水滿溢,便會淹沒平臺,洩水之流向著四處傾瀉而去,又在鏡內崖壁處,化作無數細流重新迴歸東海。

湖上有著無數懸在幽光之中的鏡子。

一如卜運算元一直帶在人間的那一面一樣。

樂朝天緩緩走上大平臺,在大湖邊緣停了下來,今日大約是水洩之日,所以那些湖水淹沒了平臺,一直沒到了樂朝天的腳踝處。

這個模樣年輕的道人在那裡看著許久,而後伸手拿過來一面鏡子,輕聲笑著說道:“我以為你只是不打傘的人,原來你連橋都懶得架。”

在樂朝天的不遠處,同樣有著一個道人,鬢角漸生白髮,手腳漸漸不再溫暖的謝朝雨安靜的坐在那裡,坐在大湖之中。

當道人睜開眼的時候,一湖水波在幽光之中微微顫動著,好像是在衍變著什麼,又好像只是某種錯覺一般。

樂朝天亦是低下頭去,靜靜的看著那些瀲灩的水波,這個道人身周漸漸有山海道文流轉,那些道文緩緩衍化,卻是有如卦道一般,自身周擴散而出,而後向著湖水之中垂落而去。

一切水波散去。

樂朝天靜靜的看著那些浸沒了自己的鞋子的湖水。

“原來這也是一面鏡子。”

模樣年輕的道人抬頭看著不遠處的謝朝雨。

“十二疊算十三疊。師兄,看來你的方向確實是對的。”

謝朝雨抬起頭來,看著那個站在湖邊的道人問道:“你何時入的十三疊?”

樂朝天笑了笑。

“前不久觀山海之時。”

謝朝雨長久的看著自己這個師弟。

二人都是自當年青天道之中走出來的。

所以許多東西,自然都是大同小異的。

譬如算天地看命運之事。

一湖平水,師兄弟二人便長久的對視著。

一直過了許久,樂朝天才微微笑著。

“但是在命運這種東西上,自然還是師兄更勝一籌。”

那面被握在樂朝天手中的鏡子上,漸漸浮現出了一些混沌的光點,光點糾纏著,變幻著,直到成為了一副定格的畫面。

樂朝天坐在某處清溪邊,臨溪撫琴,也許是在唱著什麼曲子。

一溪殷紅。

這個模樣年輕的道人只是看著手中鏡子的畫面,無比淡然的笑著。

“我並不覺得意外。”

樂朝天將手裡那面重新迴歸混沌,又沉寂下來了的鏡子放回了空中,低頭看著大湖滿溢之水中的自己。

“有生就要有死。更何況,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

樂朝天微微笑著。

“是為齊物,是為歸真。”

謝朝雨靜靜的看著樂朝天許久,而後輕聲說道:“又何必如此?”

樂朝天抬起頭,越過萬千流光滴漏,看向遙遠的天光垂落的熹微之地。

“當年我斬去了許多東西,但是也留下了一些東西。譬如慾望,所以我熱衷於火鍋這樣熱烈的東西,也動情於音聲這般亂心的器具。”

“倘若斷絕一切,視萬物如草芥,抱持所謂的聖人不仁以觀天地,那麼人間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天下無不同而不存,人當然可以是石頭,但人如果只是石頭,哪怕師兄你真的通曉了命運,知曉萬物從來歸去,知曉天地衍生垂隕,那麼這樣的事情,同樣又有什麼意義?”

樂朝天低下頭來,輕聲說道:“絕對的理性,也許是神性,也許是天性,但不是人性。”

謝朝雨坐在大湖之中平靜的說道:“所以師弟來此做什麼?”

樂朝天笑了笑,說道:“師兄將大司命帶回缺一門,這樣的事情,自然是不可能瞞得過許多人的,當然師兄未必相瞞,我也未必想要做什麼,只是確實很是好奇——就像我所說的那樣,通曉一切,又當如何?”

謝朝雨淡淡的說道:“通曉一切的意義,本就止於通曉。意義來自人間附加,來自世人認知價值體現的渴求。譬如高山之石,明白如何是高山之石,從何來,將何變,本身便是意義。”

樂朝天靜立不語。

謝朝雨繼續說道:“觀宗不要,可以送給缺一門。兩相印證,才知道哪裡是對的,哪裡是錯的。”

樂朝天平靜的說道:“我問過青蓮前輩。山河觀是對的,人間流影也是對的。”

謝朝雨深深的看向這個道人,緩緩說道:“所以你其實還是想要做一些事情的。”

樂朝天低頭看著一湖流水,緩緩說道:“槐帝死後,無人再能提起當年破冥之事的真相。”

“因為真相,就是用來打通冥河的武器。”

“師兄離命運三尺,自然已經足夠,也許對於師兄而言,知道什麼是高山之石,便是最大的意義。”

“但是知道什麼是石頭,就可以用石頭殺人,知道什麼是火,便可以用來燒掉房子。”

“大道半知,才是人間應有之理。”

“人性是關不住人性的,剋制倘若可以成為一種真理,那麼人間律法便毫無意義,棄大道而行小道,才是至人之至,聖人之聖。”

樂朝天停了下來,看著長久沉默著的謝朝雨,緩緩說道:“師兄如若不信,那麼我們便打個賭,就賭那個代執司命的道童,日後會不會起私慾。”

謝朝雨平靜的說道:“我不與你賭,這樣的東西,我自然是贏不了的。”

哪怕這個道人當初言之鑿鑿的與王小花說著生死理應絕對中立。

但是他依舊不會去賭這樣的東西。

或許就像叢刃當初所說一般。

你我都不過是人非夢而已。

只是哪怕真人非我。

“又何妨一試呢?”

謝朝雨靜靜看著樂朝天說道。

樂朝天長久的看著面前的道人,而後緩緩說道:“假如終有那麼一日......”

“我會請師兄去死。”

謝朝雨微微一笑。

“雖死無憾。”

師弟當然是會想著殺師兄的。

當初樂朝天與那個傘下少年在小樓裡討論過的東西,自然有著他的意義。

說著理性的世人。

往往最為執迷不悔。

樂朝天轉身向著平臺之外而去。

謝朝雨在身後輕聲說道:“難得來一趟,吃頓火鍋再走?”

樂朝天停了下來。

謝朝雨緩緩補充道:“白菜粉條火鍋。”

在嶺南的小樓之中。

那個吃不了辣的師弟曾經說起過無數次白菜粉條火鍋。

儘管他們最終只是吃了那一頓,後面的火鍋都變得豐盛起來了。

但是也許對於這個道人而言,心中最好的火鍋,依舊是很多年前的那一頓藏在風雪裡的火鍋。

那是在青天道的某個冬天。

大雪封住了山路,於是師兄弟們便窩在了道觀裡吃著簡單的粉條燙白菜。

那時白風雨還沒有掀起人間風雨,樂朝天才開始修行,謝朝雨已經聞風了,白玉謠尚且見山。

樂朝天在那裡站了很久,忽然想起來,其實與另一個師兄吃過的火鍋,也在慢慢遠去了。

於是就像那日吃完之後,樂朝天在樓下彈劍而唱的那樣。

一切的故事說到最後面,大概都是——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所以模樣依舊年輕的道人輕聲笑了笑,回頭說道:“那麼,師兄,明天見。”

......

陸小三和松果被攔在了下方的那些崖道上。

欺師滅祖葉逐流便站在那裡。

“師弟,我在這裡等了好幾個春秋了。”

陸小三默然無語。

難道你真的幾年前就知道我今天會從這裡走過去找師叔?

“師兄在這裡等我做什麼?”

其實按照真正的輩分而言,陸小三自然不會叫葉逐流師兄,畢竟自己是更晚一輩的人了。

只不過因為某個道人突然奇想,跑去做了那個傘下少年的師弟。

於是人間輩分,亂上加亂。

只不過陸小三並不知道,就在這缺一門中,同樣輩分有些亂了。

葉逐流說道:“因為下面不能過去,事關缺一門的隱秘所在。”

陸小三想了想,認真的說道:“難道你們發現了什麼好東西,打算藏著捻著?”

葉逐流笑了笑,說道:“自然不是。道聖畢生所著,都可以乾淨利落的留給世人,缺一門自然不會做這樣的事,只是有些東西,尚且未曾明白究竟是什麼,自然不好讓世人看見。”

陸小三認真的說道:“我很聰明的,你如果讓我進去看看,說不定我就幫你們弄明白了呢?”

葉逐流輕聲笑著:“我覺得你師兄更聰明一點。”

小少年愣了一愣,看著面前的道人有些驚訝的說道:“你見過我師兄?”

“見過?在嶺南那邊的時候。”

那時的道人正在釣魚。

陸小二也正在釣魚。

陸小三驚喜的說道:“那我師兄是不是變醜一些了。”

風餐露宿的,大概會使人憔悴一些。

葉逐流亦是愣了一愣,一直過了許久,這個道人才看著小少年笑道:“他應該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陸小三嘆息一聲。

“看來你是真的見過我師兄了。”

畢竟那個小少年真的很好看。

陸小三又想了想,看著葉逐流問道:“所以我師叔什麼時候上來?他會不會和他師兄在下面偷偷吃火鍋不叫我們?”

葉逐流驚為天人的看著陸小三。

所以在小少年的世界裡,師叔只要不見了,就是和人偷偷吃好吃的去了?

好在這樣一個問題倒是不用葉逐流來回答了。

樂朝天正在那些崖道上穿過一些水簾走過來。

“我哪次吃火鍋沒叫你?”

陸小三愣了一愣,看著樂朝天理直氣壯的說道:“你都沒叫我了,我怎麼知道?”

一句話讓其餘三人都是目瞪口呆。

清白當然是最難證明的東西。

總不可能要樂朝天刨開肚子說道,你看,裡面就只有這幾頓火鍋吧。

樂朝天默然無語的走了過來,很是無奈的拍了拍這個小少年的肩膀,說道:“走吧。”

陸小三與松果都是愣了一愣。

“這就要走了嗎?”

“當然明天再走,只是你留在這裡,讓別人為難嗎?”

陸小三想了想,說道:“也是,畢竟也是人間小劍仙,不能仗勢欺人。”

“......”

三人於是轉身在那些滴水聲中穿過清冷的光芒向著上方而去。

松果因為還沒有走過,所以一直在四處張望著。

陸小三則是有些古怪的看著樂朝天,歪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直到三人走到了那處用來歇息的崖邊了,小少年才緩緩說道:“師叔與師兄吵架了?”

樂朝天挑眉看向小少年,但是什麼也沒有說。

陸小三想了想說道:“因為我感覺師叔好像有些不快樂,好像又有些快樂.....”

小少年停在那裡,長久的看著身前的師叔。

這樣的師叔自然是少見的。

往日裡的樂朝天總是笑眯眯的,但是今日卻沒有笑,語調也沒有往日那般溫和。

但有時走在那些滴水聲中的時候,步子好像又是輕快的。

所以小少年滿是不解。

樂朝天嘆息了一聲,摸了摸小少年的頭,輕聲說道:“是的,但是最後我們還是約好了明日吃頓火鍋。”

爭執是人生認知之中的事。

而火鍋只是師兄弟之間的事。

所以二者自然並不衝突。

陸小三想了想,誠懇的說道:“草為螢說過,不能理解是人生常態.....”

樂朝天笑笑。

“是的。”

陸小三認真的說道:“想清楚明天火鍋吃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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