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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二站在門口,愣了一愣,而後這才想起來,自己先前在那裡胡思亂想著自家師叔的事,於是便順口問了一句在東海買一座院子要多少錢。

只不過這兩天因為尤春山這個倒黴蛋的事,給整忘記了。

老李就站在那裡,一面將那些眾人敲打過一番的劍胚重新送入了爐中,一面拿著一塊毛巾擦著汗,回頭笑看著少年說道。

“大概是出鎮往北的清角,城裡的院子一般要二十兩銀子左右,如果你想買好一些的,還會更貴。”

陸小二還在那裡盤算著,便聽見那個壯碩的男人在那裡取笑著。

“你小子,才十二歲,就要想得這麼遠了嗎?”

“......”

陸小二脫了身上的衣裳,又在一旁拿過了一條皮圍裙系在了身上。

“是幫我師叔問的。”

小少年雖然只有十二歲,但是終究也是一個劍修,少年的身體並不顯得柔弱,倒還頗有些力量感。

老李聽到了這句話,於是下意識地便看向了那處高崖。

陸小二的師叔他們自然知道是誰。

就是那日登崖而去的那個劍修。

“你師叔倒還差不多,畢竟也十六歲了,三十而立,十五半蹲哈哈哈。”

這個鐵匠說著又笑了起來。

陸小二無奈地搖著頭,將溪午劍放在了一旁,於是又被在那裡歇息的老李拿了過去。

這個在鎮上鑄了很多年劍的男人對於小少年這柄劍只能說是愛不釋手。

劍出鞘而寒光滿院。

大概恰如午時林溪一般散發著濯濯清輝。

在下午崖下的院爐邊,更多了一些灼灼的光芒。

自詡是鎮上最好鐵匠的老李不住的唏噓著。

“我什麼時候也能鑄一柄這樣的劍就好了。”

陸小二回頭看了他一眼,事實上不止是他,這一處鑄劍爐的鐵匠都愛死了這樣一把劍。

在陸小二來到這裡的時候,本來因為小少年年紀太小,他們不打算讓他來打鐵鑄劍的,只不過在看到陸小二身後的劍後,又改了主意。

雖然神河有律法,但是現而今大概也管不到東海來,因為聽說南衣城反了,雲夢大澤的霧瘴也散了,更是有著巫甲而來,槐都也終於有了動作。

所以他們很是謹慎地將小少年留了下來,就說他是在重新鑄造著自己的劍。

陸小二也確實是在鑄著自己的劍。

鑄劍爐以溪午劍為模子,重新澆築了一個模具。

這些日子鑄的劍,大多是溪午劍的仿劍。

只是很顯然,這樣一柄劍不是鑄出來的,而是在草為螢的劍湖之中淬鍊出來的。

伍大龍的手藝雖然不錯,但是自然也幹不出這個好的活,更何況,這樣一柄劍,都未必是伍大龍鑄的,說不定就是天涯劍宗以前的那一代冤大頭宗主丟進去的。

“然後你就死而無憾了?”

陸小二走到了爐邊,伸頭看著裡面那塊已經燒得通紅的劍胚,而後夾了出來,放在了臺上,身周有元氣劍意環繞,掄起錘子便開始叮叮噹噹的敲了起來。

雖然說人間鑄劍,並不需要用上天地元氣這種東西,劍修們的手中之劍,自然是要一錘錘從手底下敲出來。

只是畢竟陸小二是個十二歲的少年,也不是常年打鐵的人,體格上自然跟不上,便要用上一些天地元氣。

不過也許也算是一種修行。

畢竟這其中也包括了對元氣運用的鍛鍊。

老李嘿嘿笑著。

“如果真能鑄出來,他們劍修又怎麼捨得讓我死。”

這確實是極大的實話。

是以雖然小鎮裡的鐵匠其實大多數都是世人,但是地位還是很尊崇的。

畢竟劍修忙著修劍,便總要有人來幫忙打鐵。

一旁有鐵匠走到一旁休息去了,於是老李又頂了上來。

有人開始淬火了,於是整個鑄劍爐邊都開始在呲的聲音之後,瀰漫著如霧一樣的水汽。

眼前的爐中通紅,倒也是很快地便蒸去了那些身前的水汽,陸小二停頓了少許,又重新開始敲打了起來。

爐邊叮叮噹噹的一片,響聲錯落有致。

倒像是在敲打著一種很富有韻律感的樂器一般。

陸小二於是便想到了弄曲子的樂朝天,也想到了在巷子裡等著的尤春山。

“李叔。”

小少年一面打著鐵,一面問著一旁的鐵匠老李。

“嗯?”

“咱們這裡賣過最便宜的劍是多少錢?”

“好像是一千七百多文吧,畢竟我們這個爐子,在鎮上也算得上很好的那一批了,自然不能賣的太便宜了。”

老李說著停了下來,穿過那些水汽把臉探過來了一些。

“你問這個做什麼?打算買一把劍?其實你自己也說過,以前在嶺南的時候,學過你師叔鑄劍,手藝也不錯,想要劍的話,其實可以自己打,原料我和掌櫃的去說下,按成本價給你。不過你都有這麼好的一柄劍了,還要劍做什麼?”

陸小二搖了搖頭說道:“幫別人問的。”

“哦,要是朋友的話,可以給你打個折,少點錢。”

“不是朋友,昨天遇見的一個倒黴蛋,說是想要一柄劍,看能不能時來運轉。但是他錢不多,我還想賺點回扣。”

“......哈哈啊哈哈。”

老李看著敲著劍胚的一臉真誠地說著想要賺點回扣的小少年,不停的笑著。

陸小二看向老李說道:“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沒什麼問題。

畢竟又不是朋友,賺點回扣也是應該的。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太誠實了。他有多少錢?”

“七百多文吧。”

“那你總要賺個一百文吧。也就是要六百文給他弄柄劍。”鐵匠的頭又縮回了水汽裡,倒是認真的在幫陸小二算著。

“我早上還請他吃了一碗五文錢的面。”

陸小二認真的說道。

“那倒是,畢竟羊毛要出在羊身上。只不過六百文賣一把劍...嘶..算了,我直接幫你去問下吧。”老李說著,一面衝著那些正在淬火的人喊了一聲。

“那誰,你來頂下,我去找下掌櫃的。”

於是老李便離開了這個鑄劍後院,向著前院而去。

過了沒多久,這個赤著上身的男人便重新回來了。

“掌櫃的說了,是朋友的話就可以,不是朋友的話,最少也要一千六百文。”

陸小二在那裡沉思著。

“難道我還要先和他做個朋友?”

老李笑著說道:“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陸小二很是誠懇地搖著頭。

“這個真不行。”

“為什麼?”

“你敢和一個一天走路能夠十來次平地摔的人做朋友嗎?”

老李深吸了一口氣。

“真有這麼倒黴?”

他這才明白陸小二最開始的那一句倒黴蛋並不是調侃,而是在說著事實。

所以大概便宜一點給你,就當交個朋友這樣的話,確實沒人敢說出來。

陸小二很是認真的點著頭。

“那你就當做那碗麵錢打水漂了吧。”

......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時運不濟命途多舛,是人間常有的事。”

小少年很顯然比他的師叔要有文化一些。

陸小二站在了巷子裡的樹下,看著那個在黃昏的光芒裡垂頭喪氣地坐在樹下的年輕人。

“這個忙我確實幫不了,他們說最低都要一千六。”

尤春山嘆息了一聲,站了起來,看著陸小二說道:“我知道了,多謝師兄了。”

陸小二想了想說道:“其實你未必要來這個小鎮裡買劍,畢竟這裡是磨劍崖下面,劍肯定是要貴一些.....”

尤春山輕聲說道:“就是因為這是在磨劍崖下,所以我才來這裡的。人間的劍,又怎麼能夠壓得下這種倒黴的命運。”

陸小二沉思了少許,倒是深以為然的點著頭。

只不過又好奇了起來。

“當時那個道人說了你會成為一個大劍修,有沒有說你要怎麼去做?”

尤春山仔細地坐在那裡想了許久,搖了搖頭。

“沒有。”

陸小二說道:“那你怎麼知道自己一定要有一柄劍呢?”

尤春山說道:“劍修難道可以沒有劍?”

陸小二誠懇的說道:“當今人間刀比劍便宜許多,你可以買一把刀,然後騙自己說這是單刃劍。”

“......”

陸小二很有道理的說著:“張小魚你知道吧,他還拿紅中當過劍,刀總比麻將靠譜吧。”

尤春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覺得陸小二說得很有道理。

這個年輕人說著站了起來。

“那師兄知道鎮上哪裡賣刀嗎?”

陸小二搖著頭。

“師兄是不知道還是沒有?”

陸小二抬手指了指一旁的那座高崖。

“那是什麼?”

“磨劍崖啊。”

“對啊,這裡是磨劍崖,東海劍宗的地盤,連道人都很少過來,你覺得會有刀修嗎?”

尤春山卻是想到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那我真的拿著刀當劍,說自己是劍修,在這種地方會不會被人打死。”

陸小二愣了一愣。

刀和麻將自然是不同的。

有人拿著紅中當劍,只會惹得世人哇喔哇哦的驚歎。

但是拿著刀當劍......

怎麼看都像是沾點大病的樣子。

陸小二默然無語地向著巷子外走去。

陸小二走出了巷子,回頭看了一眼在跟過來的路上不知道為什麼又摔了一跤的尤春山,而後抬頭看著小鎮街頭的某個正在嘿嘿哈哈地提著木劍跑過去的孩童,卻是突然想到了什麼。

轉頭看著尤春山說道:“其實我還有一個想法,但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尤春山精神一震。

“師兄請講。”

陸小二才始張開口,便有一片不知道從哪飛過來的草葉落入了口中,這讓這個小少年默然無語,將口裡的草葉吐了出來。

“有話好好講,真不要叫我師兄了,你就叫我那誰吧。”

陸小二很是無奈的看著尤春山。

我連朋友都不想和你做,你還想當我師弟?

尤春山誠懇的閉上了嘴。

陸小二看著那個跑過了街頭的孩童。

“木劍行不行?”

尤春山愣了愣,而後有些遲疑的說道:“木劍?這樣也算劍修嗎?”

陸小二說道:“要不你去問問他,他是不是劍修?”

小少年指著那個孩童。

尤春山看了過去,而後沉默了下來。

他自然不會去問。

因為那個孩童只會滿是驕傲地說著我是天下有名的大劍修某某某。

而後揮舞著手裡的木劍,斬盡道旁黃花瀟灑而去。

這是不用問就知道的事。

因為尤春山小時候便這麼幹過。

陸小二小時候也這麼幹過。

小少年揹著劍向著巷子外走去,走了一段路,又回頭看著尤春山,歪著頭說道:“你還在愣著做什麼?”

尤春山回過神來,看著小少年說道:“所以我們要做什麼?”

眉清目秀的小少年神色無比認真的說道:“帶你去買劍啊。”

尤春山正想問去哪裡,只是瞥見了那樣一個依舊揮著劍在人群中蹦蹦跳跳的孩童時,卻是突然明白了過來。

只是他依舊有些猶豫。

陸小二轉身就走。

“不買算了。”

尤春山咬了咬牙,追了上去。

......

大風歷一千零四年三月十四日,有人花費了全身家當,從一個小鎮孩童手裡買了一把木劍。

陸小二抱著劍站在暮色溪邊,叼著一根狗尾巴草,迎風而立。

眉清目秀的小少年在裝逼這一方面,向來是可以的。

尤春山正在溪石邊坐著,默默地看著膝頭的木劍,這個姿勢是和陸小二學的。

“我還是覺得有些虧,不,是很虧。”

畢竟七百多文錢,就買了這樣一柄木劍,簡直就像一個十足的大蠢蛋。

陸小二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倒黴蛋,很是誠懇地說道:“書上都說了千金買馬骨,於是才有千里馬來,傾盡全身家當買一柄木劍,你才能真正認可自己劍修的身份。”

尤春山沉默少許,而後說道:“於是便有劍意而來?”

陸小二想了想,說道:“我不知道。”

畢竟買木劍的人不是他陸小二。

尤春山坐在溪邊,迎著暮色晚風靜靜地感受著。

當然屁都不會有。

只是山風溪風海風,一同吹得這個年輕人心裡有些惆悵。

只不過安靜地坐了很久之後,尤春山倒也平靜了下來。

畢竟倒黴了一輩子,哪怕那些錢不用出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掉了,就當自己路上來了一個平地摔,然後錢都掉了吧。

尤春山飢腸轆轆的想著。

那種腸胃裡的聲響,比劍鳴更加清澈。

尤春山將膝頭的木劍拿了起來,而後撲通一聲向著溪中跳了進去。

給一旁的小少年還嚇了一跳。

好在尤春山很快便站了起來,喜笑顏開的舉著手裡的一條魚。

“師....那誰,我好像真的時來運轉了,剛剛才有些餓,就看見有條魚在石頭上撞暈了過去。”

陸小二驚訝地看著一身溼噠噠地站在溪中的尤春山。

當真這麼神奇?

真的不是過年吃頓餃子?

尤春山大概沒有想這麼多,抱著那條魚看著陸小二很是認真地說道:“多謝那誰。”

“......”

尤春山又嘿嘿笑著,抱著那條魚向著陸小二跑過來,只是才邁開腿,又很是神奇地平地摔倒了下去,那條暈暈乎乎的草魚被拋向了空中,又暈暈乎乎的落回了草地上。

尤春山也摔得有些暈頭轉向,晃了晃頭,這才重新撿起了那條魚。

大概確實是過年吃頓餃子。

陸小二默然無語地看著尤春山。

而後幫他點燃了劍火。

尤春山一面烤著魚,一面很是寶貝的抱著他的木劍。

其實尤春山在摔了一跤之後,也明白了一些東西,只是終究花費了全部家當才買來的劍,如果連個心裡安慰都不能給的話,這個年輕人大概真的要被氣死去。

......

暮溪晚風,橫雲高崖。

尤春山吃完了魚之後,便學著陸小二一樣,揹著劍,在溪畔坐了下來。

陸小二在蘊養劍意,尤春山只是安靜地看著。

當然不存在前輩劍意高絕,還請收下弟子這樣的故事。

尤春山曾經去過一些劍宗,自然也知道自己沒有天地根無法吐納元氣,所以只是很是豔羨地看著這個眉清目秀的小少年。

“那誰,我有時候其實挺懷疑你到底是不是一個年紀很小的小少年。”

尤春山將腦袋斜靠在了撐在膝頭的那隻手上,這使得他整個下巴都被擠壓著,嘴巴像是一張魚嘴一般,唯一可惜的是不會吐泡泡。

“重金買木劍以換一個誠意,大概這是少年很難想到的東西。”

陸小二想了想,說道:“大概我很能體會你想要爬出來的心情?”

所以才會明明不想和這個倒黴蛋打交道,卻還是認真的幫他想著這些事。

“為什麼?”

陸小二平靜地說道:“因為我是嶺南劍修。”

尤春山有些似懂非懂。

畢竟嶺南劍宗這樣一個南方劍修群落,在人間還是頗為知名的。

陸小二抬起頭看著暮色的天空。

也許是又想起了去年的某一件事情。

還有他遠遠的聽見自家師父,那個嶺南小小劍修與那個東海劍修說的那一句話。

“我們只是很平凡,而不是爛了。”

陸小小當時說的是嶺南。

而陸小二在這處溪邊說出來的時候,用的是我們。

尤春山很是震撼的看著這個小少年,他自然不知道這樣一句話來自這個小少年的師父,而不是這個小少年。

只是能夠深刻的清楚的記住這樣一句話的小少年,大概心中也有著類似的想法。

只是缺少表達的方式。

尤春山低頭看著懷裡的木劍,深吸了一口氣,漸漸平靜了下來。

“師兄說得是。”

這一句尤春山沒有用那誰代替。

雖然很是誠懇,但是陸小二並不感動。

甚至覺得他是在恩將仇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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