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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二第二日清晨起來的時候,便發現那個叫做尤春山的已經迫不及待地在木屋外等著了。

小少年一面打著哈欠,一面抱著劍在廊上坐了下來。

尤春山看著小少年走出來,很是客氣地打著招呼。

“師兄早。”

陸小二其實有些不大能夠適應這樣一聲師兄,倒不是真的怕平地摔死,只是畢竟這個人再如何年輕,那也是二十多歲的人,自己才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少年,聽來聽去,就好像自己突然之間就老了一樣。

所以陸小二很是惆悵地抬頭看著天空。

為什麼楚腰叫自己師兄,自己就能夠接受得很,換了一個男人就覺得很怪呢?

陸小二想了許久也沒有想明白,於是低下了頭來,看著尤春山說道:“你很急嗎?”

尤春山愣了一愣,想了想,說道:“倒也不是很急。”

於是陸小二便將劍放在了膝頭閉上了眼。

既然不急,那就下午再說。

尤春山大概沒有想到陸小二便直接開始修行了,站在那裡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麼,只是安安靜靜地在一旁坐了下來,託著腮,大概是許久沒洗澡了,甚至還在那裡掏著襠,只是眸中的色彩是很是純粹的羨慕。

畢竟在這個年輕人眼裡看來,這樣一個小少年確實很是瀟灑。

長得乾乾淨淨很是好看,還是一個劍修,還有著一把很好的劍,看模樣,大概境遇也不會很窘迫,沒事就去鑄鑄劍,要不就在溪邊坐著修行。

最主要他還不會平地摔。

尤春山在那裡嘖嘖地感嘆著。

過了沒有多久,小少年便重新睜開了眼睛。

尤春山很是欣喜地問道:“師兄現在要去鎮上了?”

陸小二平靜地說道:“沒有。”

只是卻也沒說是要做什麼,只是抱著劍站了起來,又將劍背在了身後,而後在那些瀉入溪中的晨光裡,蹚了過去。

尤春山連忙跟了上去,踩得一身溼噠噠地跟著小少年問道:“師兄要去哪裡?”

陸小二頭也不回地說道:“去崖上。”

尤春山很是驚歎地看著小少年。

還真是勤勉啊,修行了沒有多久,就要去崖上淬鍊劍意了。

只是事實真相未必便是如此。

陸小二一面走著,看著面前的雲霧高崖,一面很是無奈地想著。

怎麼這個人別人在修行還要盯著人看。

他難道不知道這是修行界的大忌嗎?

不過想想也算了,畢竟他連天地根也沒有。

陸小二一面想著,一面停在了那處劍階前,抬頭看了許久,而後深吸了一口氣,神海里的元氣與劍意還是流轉在身周,而後一步踏上了劍階而去。

一入劍階,人間的聲音便細微了起來。

那個叫做尤春山的便在崖外不停地說著什麼,看起來好像很是興奮的樣子。

不過陸小二聽不大真切,於是抬手指了指耳朵,什麼也沒有說。

尤春山於是這才安靜了下來,只是依舊在很驚歎地張著嘴。

陸小二默默地看了一眼,而後向著劍階上方走去。

一直走到三十多丈,確定已經不會再被尤春山盯著了,陸小二才停了下來,這裡的劍意對於陸小二而言其實已經有些壓力了,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陸小二一面對抗著那些劍意,一面背對著人間,坐了下來。

崖上劍意遍地,想要安心修行自然是不大可能的事了,陸小二於是便乾脆淬鍊起了自己的劍意。

小少年的劍意雖然依舊有些長進,只是離著人間白衣境大概還有一些距離,自然更不用說劍崖一千丈的崖上白衣境。

是以陸小二很是謹慎地用著天地元氣裹著自己的微渺的劍意,如同將一柄劍浸入一片大海一般,送入了崖上的劍意之中。

於是這一處的劍意便活躍了起來。

那種感覺就像是小少年在人間小鎮打鐵一般。

對於一個熱愛打鐵的人,那種叮叮噹噹的聲音自然是悅耳的。

對於一個劍修而言,那種劍意碰撞而後蛻變的微鳴同樣是悅耳的。

陸小二臉上有些隱隱約約的喜色,按著膝頭的劍,或許是為了讓自己的劍意更加凌厲一些,陸小二漸漸地將手放到了劍柄位置,而後將手中的溪午劍緩緩拔出了三寸。

只是下一剎,小少年臉上的神色便變了。

原本只像是與世人玩鬧一般的劍意,在那一刻突然變得無比狂暴而迅速。

一如浮游於廣海之上的小舟忽然面對著風暴一般。

小少年的劍意被掀翻了過去,在劍階之上被打得七零八落,而整個人如受重創一般,瞬間面如紙色,整個人都是向後栽倒而去,溪午劍亦是脫手而出。

好在下一剎,那柄落於了劍階之上的劍,突然被人握在了手中,而後平靜地將它推了回去。

那些如同東海風暴一般的劍意才緩緩平息了下去。

“在崖上不要輕易拔劍。”

小少年在下方劍階上穩住了身形,而後便聽見了自家師叔的聲音。

陸小二喘著氣平息下來,而後抬頭有些驚喜地看著那個撐著傘站在那裡的少年。

“師叔,你要成......已經登崖回來了嗎?”

陸小二差點將自己這段時間胡思亂想的東西脫口而出。

南島站在那裡古怪地看了陸小二一眼,總覺得他改口之前,應該不是什麼好話。只不過也沒有在意,只是平靜地搖了搖頭,說道:“還沒有,只是下來看看。”

陸小二自然不知道南島要下來看看什麼,也許只是露個面,讓自己安心一下。

小少年也沒有追問那麼多,平復了少許,重新向著先前滾落下來的劍階處走去,從南島手裡接過了那柄已經被送入了鞘中的劍,又有些疑惑地看向南島。

“為什麼不能拔劍,師叔那日應該也是劍出鞘了的吧。”

南島很是平靜地看著崖下,有些故事已經過了有些日子了,只是人間依舊沒有什麼有閒心登崖的人。

所以崖外並不熱鬧。

只是有著一個向著兩側搭著眉毛的年輕人在下面垂著頭。

“因為拔劍,有問劍的意思,與尋常登崖,自然是不一樣的.....”

南島說著,停頓了少許,而後從崖外收回了目光,平靜地說道:“至於我拔劍無事,因為我手裡有著一些先生的劍意。”

陸小二默默地抱著劍站在一旁,從方才師叔的停頓裡,他大概便能感覺得到應該不是這個原因。

但是小少年也沒有問,很是認真地看著南島。

“那師叔還下崖嗎?什麼時候下崖?”

其實這個問題在南島最初踏上劍階的時候,陸小二已經問過一次。

彼時的南島很是平靜坦然。

回答得也很乾脆。

只是這一次,南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撐著傘安靜地站在那裡。

一直過了許久,南島才看向一旁依舊翹首以待的小少年。

“你想回嶺南了嗎?”

陸小二轉過頭去,想了想,說道:“有些想,也有些不想。在嶺南當然是很好的,那裡很像在人間的家一樣,大家其樂融融,開開心心也安適悠閒地過著每一天。”

“當然,這裡也是很好的,崖下劍意遍地,對於一個劍修而言,大概是一塊很好的磨劍的地方。”

南島挑眉看向了小少年,雖然他明知道陸小二也許真的只是在說著自己的想法,但卻總有種這是觸碰著自己的選擇的感覺。

二人長久地站在劍階上。

南島想了很久,輕聲說道:“你如果想回去了,那就先回去吧。”

陸小二聽著那個‘先’字,倒是沉思了少許,而後緩緩說道:“我還是在崖下等著師叔吧。”

南島並沒有再在這件事上多說,看向崖下那個抱著笛子坐著的年輕人。

“那是誰?”

陸小二亦是轉過了頭來,看著下方那個很是倒黴的年輕人,後者亦是在好奇地抬起頭向著雲霧裡張望著。

“尤春山,我也不知道哪來的,我答應了他幫他弄一柄便宜的劍。”

南島古怪地看向陸小二,自家這個師侄是這麼熱心助人的人嗎?

陸小二自然知道南島看著自己是什麼意思,所以撓了撓頭,說道:“因為擔心在東海開銷太大,所以就想著多弄點錢。”

於是南島便明白了什麼意思,只是依舊有些不解。

弄錢是容易理解的。

東海開銷大是什麼意思?

南島自然不知道陸小二已經自顧自地扮演著他的孃家人身份,幫他考慮了很多東西。

陸小二大概也是怕南島追問這樣的東西,抱著劍很是匆忙地向著崖下而去。

“我先走了師叔。”

南島看著小少年抱著劍匆匆離開的背影,總覺得哪裡有些古怪,只是也沒有說什麼,撐著傘在劍階上坐了下來。

陸小二一路倉皇離開了那處劍階,直到呼吸著人間東海春風的時候,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尤春山站了起來,看著這個小劍修,又抬頭看向了崖上那個在劍意裡安坐的若隱若現的身影,很是驚歎地說道:“那人是誰?”

畢竟那是一個從崖上走下來的身影。

“我師叔。”

尤春山睜大了眼睛。

“這麼年輕的師叔?那師叔境界高不高。”

陸小二想了想說道:“還好,也只是踏雪境。”

尤春山心想什麼叫做也只是踏雪境?

雖然這個年輕人沒有修行過,但是人間大道興盛,更何況這還是在東海這樣的地方,對於修行界的一些東西,自然也是有些瞭解的。

小道七境,也便是登樓七重,便已經是人間上層戰力,被稱為上境修行者了。

踏雪境自然用不上也只是這樣的字眼。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那個少年有些過分的年少了。

比這個十二三歲的小少年大不了多少。

所以縱使小少年看起來很是誠懇地說著這樣的話。

尤春山還是頗為感嘆地說道:“好一個少年師叔。”

這個倒黴年輕人還在感嘆著,卻發現陸小二已經向著鎮子方向而去了。

於是尤春山連忙跟了上去。

“師兄等等我。”

二人一路穿過清溪小林,向著鎮子裡走去。

一入鎮中,便有一股熱浪而來。

已經過了清晨時分,自然只有在某些巷子裡才能感受到一些三月涼意了。

尤春山依舊像昨日一樣,莫名其妙地便來了好幾次平地摔,不止是陸小二,便是鎮上的那些人們和劍修,都是紛紛側目而來。

這個倒黴年輕人很是慣常地爬了起來,若無其事地向前走著,追上了正在不遠處等著的小少年。

陸小二很是感嘆地看著尤春山,不無誠懇地說道:“我突然覺得我昨天說的也許是很對的。”

尤春山愣了一愣,問道:“什麼?”

陸小二向前走去,停在了一家看起來像是酒肆,但實際上是麵館的小店前。

“就是說你是洪福齊天之人。”

小少年回頭看著尤春山說道。

這個年輕人並沒有看向陸小二,而是低頭看向了自己腳下。

腳下當然沒有狗屎。

只是有一塊年久失修的,下方凹陷的石板,被他一腳踩在了上面,咕唧一聲,濺了一身的水。

尤春山嘆息了一聲。

“確實洪福齊天。”

陸小二忍住了笑意,伸手進懷裡摸著錢,數出了一些銅板,而後遞給了尤春山。

這個才始溼了滿腿的年輕人疑惑地看著陸小二。

“師兄這是要做什麼?”

陸小二看著尤春山反問道:“你不餓嗎?我請你吃麵,進去買兩碗吧。”

尤春山恍然大悟,接過錢來向著那處麵館中走去。

“我其實只要吃一碗就夠了。”

倒黴年輕人碎碎念著。

“還有一碗是我吃的。”

“......”

......

尤春山蹲在了溪邊,挑著手裡的面,一面看向了一旁的小少年。

“師兄為什麼吃個面還要專程跑到鎮外來?”

陸小二揹著劍端著那碗麵坐在溪石上,說道:“因為那個掌櫃的面很好吃,但是不肯賣面給劍修,他說劍修都是王八犢子,所以要躲著他點。”

尤春山很是震驚地蹲在那裡,低頭看著碗中的面,麵條雪白,湯汁清亮,一旁綴著蔥花肉末還有一些還未攪拌的油辣椒。

確實很是誘人的樣子。

“他不怕被人打死嗎?”

尤春山說著,用筷子挑著攪了攪,而後吃了一口之後,便改了口,囫圇嚥了下去,很是滿足地說道:“好啊,這面真好,我要是下得這麼好的一碗麵,我不止要罵劍修是王八犢子,我都敢罵神河陛下是王八犢子。”

陸小二轉頭看著這個年輕人,不知道他是認真的還是說笑的。

只是向來倒黴的年輕人臉上很少有笑意,也許是認真的說笑著,也看不出來。

東海是神河和叢刃打得殘破的。

東海劍宗的人已經在慢慢回來了,槐都也撥了救濟款來,協助東海境內重建事宜。

尤春山並沒有去領。

陸小二也沒有多說什麼,也開始吃起了自己的面來。

二人在溪邊吃得香氣四溢。

“你有多少錢?”

陸小二一面吃著面,一面想起了正事,看著尤春山問道。

尤春山嘴裡還叨著麵條,聽到這句話,便把嘴裡的麵條囫圇嚼了一下嚥了下去,而後把碗放在了一旁,從懷裡摸出了一個袋子,裡面有些銅板,也有些碎銀子,這個年輕人吮著筷子,在那裡很是認真地數著。

過了許久,才猶猶豫豫地說道;“大概七百多文錢的樣子?”

陸小二吃著面,想了想說道:“鎮上賣過最便宜的一把劍,也要一千文。”

尤春山自然知道,他在遇見陸小二之前,便已經在鎮上的那些鑄劍爐問過了的。

所以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默默地看著小少年。

陸小二低頭吃著面,說道:“我儘量幫你想想辦法吧。”

尤春山很是誠懇地感激著。

“多謝師兄,到時候如果有剩下的,全部送給師兄當做謝禮。”

陸小二隻是認真的吃著面,卻是想起了當初的天涯劍宗。

所以伍師叔確實很厲害,硬生生供養了那樣一個劍宗這麼多年的打水漂行為。

師叔當然是要厲害的。

二人很快便意猶未盡地吃完了一碗麵。

而後再次向著鎮子裡走去,尤春山這一次走得很顯然有精氣神許多了。

也許是吃了面填了肚子了,也許是終於有些希望了。

所以摔得也更有氣勢了。

啪地一下就撲在了街上。

不過這一次倒是沒有平地摔了,而是踢到了路邊不知道誰丟的一把傘。

還好陸小二早就考慮到了這種情況,沒有把碗讓他拿著,不然到時候還要去賠麵館的碗錢。

走到那處麵館那裡,小少年把碗交給了尤春山,讓他去還了碗,而後便帶著他向著鎮東自己打鐵的那個鑄劍爐而去。

這處鑄劍爐在一條巷子裡,是一個很是寬敞的院子,抬頭便可見那處極高的山崖,如同一柄繚繞著雲霧的碩然巨劍一般插在鎮外。只可惜這裡並沒有出鎮的路,不然陸小二每次都可以省上不少的時間。

用爐邊鐵匠老李的話來說就是,這是怕有人得了劍,便得意忘形,直奔磨劍崖而去。

以前就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所以這樣一片很是寬廣的環崖鎮落之中,雖然有著許多鑄劍爐,但是往往都是不能直接去崖下,而是要繞一段路。

讓海風吹一吹,人清醒了,就不會犯傻了。

陸小二讓尤春山停在了巷子裡,找個樹坐著,自己便進去了。

一進去便聽見一個粗獷的男人聲音傳來。

“小二啊,你之前問的事我打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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