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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露與西門立於壁壘之上,揹著兩柄劍的劍修看著那個自妖族之中殺出來的少年,又看著那柄夜色之中頗為耀眼的落向遠方的鸚鵡洲,挑了挑眉。
“他昨晚便是這麼幹的?”
西門點了點頭,說道:“是的。”
程露輕笑一聲。
“他還真敢啊。”
西門看向程露,輕聲說道:“所以今日就勞煩師兄,多看著他點。”
程露轉頭看向西門。
“你呢?”
西門平靜地解下了斷刀,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提刀帶著浩蕩的天地元氣,砸入了戰場之中。
西門的刀很細,而且是斷刀。
但是世人自然不會忘記,曾經他的刀堅韌挺拔。
西門的刀究竟有沒有程露的劍快,這是世人眾說紛紜之事。
程露負劍立於壁壘之上,並無動靜,大約也是想看看這個當年斬了自己一縷長髮的刀修,手中的刀是否又快了許多。
而那個傘下的少年,已經向著戰場極深處殺了過去。
倘若這是巫鬼之戰的戰場,這種做法無疑是極為愚蠢的送死行為。
位於戰場最後方的巫鬼道之人自然是孱弱的,只是一旦陷入戰場深處,落入那種詭奇的巫鬼之術中,譬如拘役,譬如招魂,無疑是極為危險的事。
這也是當初南衣城時,梅曲明他們嘗試過數次,都是沒有成功突圍過去的原因。
但妖族不同。
衝散一些,便是一些,不會有悍不畏死的妖族從冥河之中爬出來。
也不會有宏大遼廣的妖術覆蓋整片天穹。
南島自然不是一人一劍。
當一些劍修看見那個少年向著戰場深處而去,直取後方施展妖術吹奏壎音的大妖之時,便同樣隨之跟了過去。
劍光穿梭,整片夜色戰場之中卻是出現了一條極為燦然的通路。
只是很快,南島他們便遇見了諸多向著此處包圍而來的大妖。
卿相不會在靈巫手中被陰兩次。
妖族也不會。
所有人在見到那柄黑傘的時候,便想起了昨晚那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倏然一劍。
這不是一個成道境的劍修該有的速度。
穿花之劍,自然不止可以穿花穿葉穿花無喜。
也可以穿越整片戰場。
人間快劍。
這是一個極其簡單的名字。
但足以令世人心驚。
於是當少年奔襲而去之時,便有帶著浩蕩妖力與劍意的一劍自戰場之中斬落下來。
南島前行之勢被迫被停止了下來。
人間大妖一劍,南島自然不會硬抗,身周劍風流轉,避讓而去,那一劍斬空而去,掀翻了不少境界妖力低微的妖族。
所幸那個劍修之妖收劍迅速,長劍迅速折返而去。
傘下的少年抬起頭來,至此卻也看見了那個出劍之妖的所在。
在於那片山林末端,立於一棵老樹枝椏之上,倘若以世人容貌而言,這應該是個三十來歲的劍修。
只是既然是妖族,便不知年歲幾許。
那一劍之勢比當初天塹鎮中劍修女子楚腰更甚一些。
由此可見,這個大妖哪怕是在小道境中,依舊是一個不弱的存在。
只是少年非少年。
南島雖然只是成道踏雪境,然而一身元氣充沛磅礴,哪怕是因為歲月問題所導致的劍意不足之勢,亦是在那片竹林之中,借謝春雪劍意淬鍊過許久,自然不會孱弱。
劍修出劍之前需要磨劍,大約是人間劍宗真理。
謝春雪便是那塊極好的磨石。
以九疊崖主境幫南島磨劍,自然讓少年受益匪淺。
南島只是抬頭看了一眼,便重新壓低了傘沿,抵禦著來自戰場之中妖族攻勢的同時,亦是拔地而起。
如同驚鳥之勢,倏然之間越過了那些妖族,手中桃花劍揮斬而去。
那名妖修平靜地抬手召回了自己的劍。
天下妖修,自然大多亦是修的劍意之道。
可以御劍而行,也可以執劍在手。
寒光掠過夜色,落入那名大妖手中,這個與世人劍修無異的妖修,自山林樹梢之上,一劍迎向了那個少年斬來一劍。
浩蕩劍意劍風在二人身周擴散,吹開了許多橫絕在二人之間的戰爭霾霧。
南島無比清楚地看見了這個一個大妖的面容。
就像昨晚被自己釘死在了山石上的吹壎之妖一般。
是世人的眉眼,世人的唇齒。
一切都是世人的模樣。
除了那些彌散在身周的妖力。
那個大妖也見到了這個傘下之人的模樣。
是少年的眉眼,少年的唇齒。
一切都是少年的模樣。
除了那極為浩蕩,近成渦流的元氣與萬般凌厲的劍意。
大妖心中顯然有些心驚。
他想過那樣一劍的主人,也許是年輕的,只是從未想過會這般年輕。
南島很是平靜,放空了一切雜亂的思緒,桃花劍上劍意流轉,風起微末,有風雪之意漸起,而後在那些被落在了身後的劍修震撼的目光之中,卻是一劍將那個大妖劈了回去。
然而這時在妖族陣營之中,大妖退去,無數小妖洶湧而來。
南島平靜地沉傘,護在身周,鸚鵡洲在夜色裡倏然而來,拖曳著淺月冷光,於身周遊走著。
身周那些帶著沒來由的憤怒的小妖再度被斬離而去。
一時之間,倒是無人再敢近身而來。
小鎮劍修都是神色複雜地看著這一幕。
你和我說這是踏雪境的劍修?
南島也許自己都沒有想過。
當初那個被劍意困在了靜思湖邊的少年。
在人間其實已經很強了。
只是一直以來,他所面對的,曾經都是遠高於他的存在。
譬如西門,譬如青椒,譬如人間劍宗。
或許當那日在落楓峽谷,與青椒一戰,以觀雨境借風雪而勝那個小道初境的東海劍修的時候,許多東西便已經出現端倪了。
鸚鵡洲依舊遊走在身周,傘下少年卻是執劍踏著夜色晚風追逐而去。
只是在鎮外壁壘之上的四破劍程露,卻是驀然挑了挑眉。
南島追逐而去的下一刻,人間壎音一變,由蒼涼而轉高昂,如同一線劍光驟然衝破夜色直入蒼穹一般。
傘下的少年也不由得怔了一怔,神思有些恍惚。
“致虛極,守靜篤.....”
桃花的聲音自神海之中平靜地傳出。
南島清醒過來,抬手將手中桃花劍橫於傘骨之上,一劍劃過,有清越劍鳴之音響徹山林。
來自於傘上劍意與劍上劍意相錯的劍鳴之聲,在那種來自於神海桃花道術的加持之下,卻是瞬間鎮破了那些妖曲。
遠山山石之上,有大妖捧壎而立,卻是驀然一口妖血噴出,整片人間的壎音都是有了片刻的停滯。
而後他又重新捧起了那個沾滿妖血的陶壎,送回來唇邊,帶著妖血,繼續吹著嗚咽蒼涼之曲。
然而下一刻,便有一劍而來。
劍意斂盡,只有隱隱寒光,像是一道若隱若現的細線穿過夜色一般。
將那個大妖連人帶壎釘在了身後的山石之上,一如昨晚一般。
只是這一劍,並非來自南島的鸚鵡洲。
鸚鵡洲很難斂去那種來自劍湖之中的寒光。
那是程露的劍。
南島所帶來的的那一剎那停滯,讓這個流雲劍宗的劍修精準地找到了妖曲之地,於是一劍而來。
壎音漸漸低落下去,直至人間不聞。
那名劍修之妖卻是再度而來。
這一劍之勢,相較於上一劍更甚一籌。
南島執傘而去,桃花劍帶著雪屑斬落,卻是再度將那個大妖斬回了山林之中。
只是少年一劍之勢未盡,人間便有妖力磅礴而起。
此間自然不止是一名劍修大妖。
南島看著那些自夜色裡帶著濃郁的妖力悍然襲來的數名大妖,亦是神色凝重下來,鸚鵡洲折回,只在身前三尺遊走。
執傘橫劍,劍風浩蕩。
然而只有踏雪境的少年孤身應對著那數名大妖的攻擊,自然有些捉襟見底。
鏗然琴音而起,在那些肅殺之音中,有劍光凌厲而來,亦有道術困縛天地,更有大妖帶著一身翻湧的妖力,舉拳砸落。
南島橫劍沉傘,一如謝春雪她們所說一般。
這柄傘,亦是人間極為鋒利之劍。
至此在經受了諸多妖力劍意的衝擊之下,黝黑的傘面之上,終於有些劍意開始復甦,如同星斗之魚,遊走於傘面之上,卻是將那些肅殺之力,盡數承受了下來。
只是那種衝擊之力,依舊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南島身上。
那隻執傘之手,瞬間如同不堪重負一般,很是怪奇地扭曲著,有著許多血色自面板之下滲透而出。
一眾大妖都是被黑傘反震而去。
只是南島的鸚鵡洲與桃花劍,亦是被在巨力衝擊之下,脫手而出。
斜斜地插在了少年身周。
見南島手中之劍都是被鎮落而去,那些大妖自然不會放過這種機會,再度欺身而來。
遠方靜觀變化的程露見到這幅畫面,神色變了一變。
他先前皺眉,便是意識到妖族後方山林之中有著古怪。
只是便是他也沒有想到,其中會藏著這麼多大妖,顯然便是因為昨晚那一劍而來的伏殺之局。
然而縱使他已經意識到,亦是有些來不及。
只是下一刻,程露便有些古怪地看向了那個少年。
少年沒有去召回那兩柄劍。
而是伸手向了身後的劍鞘。
與此同時,這個年輕的劍修,彷彿聽見了一些極為古怪的唸誦之聲。
其一為天下有道。
其二為出生入死。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土。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避兕虎,入軍不被甲兵....
傘下的少年拔出了他的第三柄劍。
那柄黑傘之下,諸多妖族如同隱約見到一個白衣身影影綽而現。
又好像只是錯覺。
傘下只是一個拔劍的少年而已。
而與此同時,南島神海之中,那片風雪一角的草廬前。
面生桃花的白衣男子平靜起身,一身道韻道文流轉,落在了那個傘下少年的身周。
人間如入玄妙之境。
少年如入無人之境。
......
小鎮壁壘之下,無數劍修都是怔怔地看著遠方山林之下的那一幕。
少年一人一傘三劍,在一片血色裡停了下來。
劍光燦然,劍意凜然,劍風浩然,劍主坦然。
昨晚的故事過於倉促,只是一劍月色之下而去,而後一切偃旗息鼓。
而今晚之事,顯然要張揚得多。
一個成道踏雪境的劍修,一劍斬退一個大妖,自然是稀奇之事。
然而一個成道踏雪境的劍修,如入無人之境一般,在妖族後方,斬殺數名大妖。
這無疑是極為震撼之事。
於是世人開始相信——當年那個決離劍客,確實以復古流劍道,與青蓮一戰。
有些故事本就是不可思議的。
那是誰家的部將?
有小少年抱著劍,在簷脊上站了起來,不無驕傲地說道。
“他是嶺南劍修,我師叔。”
深陷於妖族之勢中被落在了後方的苑三舟亦是怔怔地看著那裡。
原來這便是替嶺南肩挑風雪的意思。
少年本就是風雪。
人間總會見到的。
......
非死戰之勢。
當那樣一個少年硬生生殺到了妖族後方,連斬數名大妖的時候,妖族之勢便頹敗了下去。
如何翻山越嶺而來,被橫隔在鎮前,便如何翻山越嶺四散而去。
西門帶著斷刀,重新爬上了那處壁壘。
看著那些如同潮水一般褪去,卻又避開了那一個少年黑傘所在區域的妖族,挑了挑眉。
“他真的這麼厲害?”
程露誠懇地點點頭。
“是的。”
西門有些唏噓。
“他才踏雪境......”
西門只是輕聲說了這樣一句話。
程露轉頭看著西門,神色古怪地說道:“怎麼,擔心自己日後不會是他的對手?”
西門嘆息了一聲,說道:“換成是你,你不怕嗎?”
程露誠懇地說道:“我當然不怕,我四破劍一生與人為善,從不樹敵。”
西門輕聲笑著說道:“所以你四破劍的名字怎麼來的?”
四破劍的名字自然是因為當初十二樓之人發瘋,被程露撞見,一劍四破斬殺而來。
程露淡定地說道:“他又不是瘋子。”
西門想要說什麼,程露只是擺了擺手,說道:“你也不用和我說什麼萬一變成瘋子之類的事,我是流雲劍宗的人,日後可能會做收錢辦事的殺手,但也不會做疑罪從有的天獄吏,你們的理由,和我沒有關係。”
西門沉默地止住了話頭,在壁壘夜色上坐了下來。
過了許久,這個擦著刀上血跡的刀修緩緩說道:“今晚我出手了。”
西門下了壁壘。
原因很簡單。
因為那道人間防線,一度被推至了壁壘之下。一旦讓那些妖族真的越過了壁壘,那些後方的北巫道的遠端壓制之力自然也會被破開。
好在西門入場,橫刀戰場前方,如同磐石一般,無比堅韌地攔住了那些洪流。
戰場之上,自然不是個人英雄主義之事。
那個傘下的少年孤身而入,斬大妖而回。
然而整個戰場局勢,依舊是由雲絕鎮所有人一同維持的。
否則那樣一個少年,自然不可能真的以一己之力,在萬千妖族的圍困之下,還能突向後方。
西門刀下,不盡妖血。
程露自然知道西門那是什麼意思。
妖族的攻勢只會越來越猛烈。
一如他們南去的決心。
重走千年前之路,大約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只是妖族雖然在千年裡繁盛發展。
人間也未嘗落下。
倘若不是因為黃粱之事,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順遂至此。
程露倒是平靜得很。
“沒關係,人間不會永遠騰不出手。”
假若真的妖族之勢僵在了白鹿境內。
等到更北的懸雪與青蘿平定,流雲劍宗轉頭向南,白鹿自然也不可能長久地固守下去。
西門沒有再說什麼,擦盡了刀上的妖血,看著那個在夜色裡執傘負劍,緩緩走回來的少年。
程露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看著這個並未久別的少年。
“看來你真的很努力啊,南島。”
夜色壁壘下的少年抬起頭來,臉色有些蒼白,滿是妖血,然而倒是平靜得很。
只是問了程露一個問題。
“師兄知道張小魚在哪裡嗎?”
程露沉默了少許,說道:“我也想知道。”
所以自然是都不知道的。
便是當時唯一知曉張小魚去向的謝春雪,在那一劍之後,也丟了這個白衣劍修的蹤影。
南島低下頭沉默了少許,這才回應了程露先前的那句話。
“多謝師兄誇獎。”
程露微微笑著,看著少年爬上了壁壘,一旁的西門倒是神色複雜。
南島瞥了他一眼,輕聲說道:“西門大人怕了?”
西門並未說話,只是轉身在夜色裡離去。
這種行為自然代表了西門心中已經有了殺意。
只是眼下故事,無論如何,都不適合做這樣一件事,於是乾脆眼不見為淨。
那個揹著斷刀而去的天獄之人心中大概還有著一些慶幸。
慶幸這場故事的發生。
讓他們真正的見到了這樣一個少年的成長速度。
他好像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在山中喝著酒,就成了一個令世人驚歎的存在。
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西門曾經一度以為自己是天才,只是大概現在並不會這麼想了。
與南島一同留在了壁壘上的程露倒是沒有這種想法。
人間一直有一句話——磨劍崖的人,是天上人,不能以世人的眼光來看待。
程露很能接受這種想法。
所以他只是讚歎,只是驚異。
“秋師姐當時的選擇很是正確。”
程露微微笑著。
這樣的一個少年。
自然應該是磨劍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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