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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

陸小三一面嘿嘿笑著,一面抱著一個甜瓜蹲在路邊啃著。

甜瓜自然是從山腳下某個農家院子裡偷來的。

陸小三一面有些慚愧,一面又笑著安慰著自己。

這不算偷啦。

主人好像都跑了,你不摘了,它就會落在地上摔碎,然後漚爛在春雨裡的啦。

陸小三很是誠懇地想著,又四處張望著。

樂朝天並不在這裡,方才走在路上,這老小子突然說看見了一個故人,說要去看看。

然後就不見了蹤影。

陸小三等得很是餓,儘管他好像快要入道了。

但是畢竟還沒有。

會餓也是合情合理的。

所以偷個瓜也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等了很久,一直到陸小三將那個瓜都啃完了,還沒有見到那個弄曲子的師叔的身影,陸小三有些愁眉苦臉。

小少年自然不會擔心樂朝天把他誘騙出來就丟掉了。

只是很懷疑。

懷疑樂朝天是在外面看到好吃的了,打算吃了獨食再回來。

陸小三百無聊賴地在那裡等著,又從腰間取下了那個葫蘆絲,嗚嗚地亂吹著。

其實和樂朝天待了這麼久,陸小三自然知道該如何去吹這樣的東西,但是他偏偏就不喜歡好好吹。

而且還要當著樂朝天的面亂吹,看著他一臉無可奈何的模樣,不可謂不是人間一大快事。

吹了許久,陸小三感覺好像有雨水滴在了自己手臂上,抬頭向著天空看去,陰沉的春日裡好像確實有些下雨的跡象。

“樂朝天!”

陸小三一面摩擦著手臂,一面站了起來,揣著那個葫蘆絲衝著四面青山喊著。

只可惜喊了許久,依舊沒有聽見樂朝天的回應。

小少年忿忿地想著。

好好好,好你個樂朝天,肯定吃獨食去了。

那就不要怪我不給你留甜瓜啃了。

陸小三揹著劍,把葫蘆絲掛在了腰間,而後從一旁撿起了另一個甜瓜,咬在了嘴裡,揣著手飛奔著向著山裡跑去。

春雨來得很是突然,小少年動作再不快點,大概就要被淋成落湯雞了。

陸小三躲到了一棵山中大樹下,而後很是快意地啃著那個甜瓜。

“叫你吃獨食,叫你吃獨食,這瓜我一口都不給你留。”

陸小三唸唸有詞。

只是吃著吃著,陸小三便覺得有些古怪,怎麼身上有些黏稠的液體。

好像是從樹上滴下來的。

陸小三猶豫了少許,捧著甜瓜抬起頭來,而後呆呆地站在了那裡。

只見老樹粗壯的樹枝上趴了一個與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小少女,正在那裡盯著自己手中的甜瓜流著口水。

此時見陸小三抬頭看了過來,那個小少女慌忙抬起頭,假裝看著這場春雨。

“嗨呀,好大的雨啊!”

小少女的聲音脆生生的。

大概就像陸小三啃著這個甜瓜的聲音一樣。

陸小三愣了許久,而後繼續啃著瓜。

“是啊真大啊!”

小少女嚥了咽口水。

那個甜瓜確實很大啊。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二人說的分明是這場雨,但是她偏偏就想到了那個揹著劍的小少年手中的甜瓜。

春雨自然是意境幽幽的。

但是幽幽的意境,往往需要吃飽喝足之後,才能品味。

所以小少女猶豫了一下,重新低下了頭去。

“你在吃什麼?可以給我吃一口嗎?”

陸小三很是誠懇。

“甜瓜啊,你沒長眼睛嗎?”

樹上的少女被陸小三這句真誠的反問嗆得說不出話來。

我問你在吃什麼,你以為是真的不知道嗎?

不過是為了顯得禮貌一些罷了。

小少女顯然氣得不輕,趴在樹枝上不停地喘著氣。

不過很快她便平息了下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轉過頭去幽幽地說道:“是的啊,你怎麼知道。”

陸小三愣了一愣。

“那你還流口水?還知道雨很大?”

小少女繼續幽幽地說道:“因為我聽到了吃東西的聲音,也聽見了雨水打在葉子上的聲音。”

陸小三很是愧疚——大概幾百年後變成一具骷髏了,想起這件事都得給自己來兩耳光。

所以他很誠懇地踮起腳,把手裡的甜瓜遞了上去。

“謝謝謝謝。”

小少女歡喜地說著,伸手就要去接那半個甜瓜。

陸小三冷笑一聲,把瓜收了回來,送到嘴邊狠狠地啃了一口,那種脆生生的聲音,聽起來格外誘人。

“你不是瞎嗎?怎麼我給你遞瓜你就看得見了?”

“......”

陸小三是何許人也。

在調皮搗蛋捉弄人之事上身經百戰的常勝將軍。

自然不可能這麼輕而易舉地便被騙了過去。

小少女紅了眼,默然無語地在樹枝上坐了起來,轉過了身去。

陸小三:“.......”

我最不忍看你,背向我轉面。

小少年嘆息了一聲,鬆開了手裡的甜瓜。

“行吧給你吃吧。”

小少女從樹上跳了下來。

“謝謝謝謝。”

而後便蹲在一旁,也不嫌棄上面有陸小三的口水,開始大口地啃著甜瓜。

陸小三很是好奇。

“這瓜就在山下,從這裡都看得到,你為啥不自己去摘。”

“因為...因為我怕被罵。”

小少女的聲音很是含糊。

“.......”陸小三語重心長地看著蹲在那裡的小少女說道,“怕被罵?做人要瀟灑一點,我餓了,就要吃瓜,我渴了就要喝水。難道我都要餓死了,還想著會不會因為偷個瓜會不會被罵?”

小少女帶著一臉的白色的瓜籽仰起小小的臉,看了陸小三很久,眼眸裡好像有些幽幽的光芒——這一次大概是真的。

她低下頭去,輕聲說道:“我和你不一樣的。”

陸小三心想難道小少年偷得小少女就偷不得?

“我是妖。”

陸小三瞬間很是誠懇地點著頭。

“那確實。”

畢竟陸小三再怎麼胡來,也是知道現在人間和妖族正在打架。

“不過反正沒人看見,你偷就偷唄。”

陸小三很是理直氣壯。

小少女一面啃著甜瓜,一面真摯地反問道:“難道你不是人?”

“我......我當然不是,我陸小三是人間大劍仙,劍仙你知道吧,就是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那種,瀟灑的肆意的劍仙。”

小少女停止了啃瓜的動作,抬起頭呆呆地看著陸小三,過了許久,又轉回頭繼續啃著瓜。

“可是你看起來也不像啊。”

這句話很是傷人。

畢竟穿著依舊不是很單薄的春裳的小少年看起來有些笨笨的臃腫。

陸小三覺得如果是自己師兄在這裡,那副眉眼清秀的模樣,大概能夠更能讓世人相信一些。

只是陸小三並沒有生氣,只是很是神秘也很是迷人地笑著。

“沒關係,讓劍再飛一會。”

小少女心想讓劍飛什麼?

只是下一刻,她便鬆開了啃著甜瓜的口,張著小嘴呆呆地看著那片春雨。

春雨之中有數道劍光燦然落向人間。

便停在了那個小少年身前。

陸小三淡笑一聲,負劍倚樹而立。

“你看,像不像其實並不重要,是不是才是最重要的。”

小少女長久地呆滯著。

“你真的是劍仙?”

陸小三無比瀟灑地站在那裡,昂頭傲然道:“自然。”

儘管那身臃腫的春裳,還有啃瓜的模樣,以及十一二歲的年紀,無論怎麼去看,這都不像是一個劍仙的樣子。

只是面對著那些穿過春雨而來,劍意凜然的寒光之劍。

小少女還是相信了許多。

但是還沒有全信,畢竟也有可能是一個巧合。

所以她歪著頭想了很久,看著陸小三問道:“那你還可以讓它們飛回去嗎?”

陸小三臉上的神色僵在了那裡。

這般模樣,讓原本已經相信了許多的小少女心中再度生出了許多懷疑來。

那種目光很是傷人。

所以陸小三覺得深受其辱。

冷笑一聲,抬手並指如劍,努力催動著體內那道微弱的元氣。

陸小三於春雨之中畫過了一個很是怪異的圖案。

小少女雖然看不懂那是什麼意思,但還是眸中亮晶晶地全神貫注地看著——其實陸小三就是在寫著自己的名字。

“看好了,此劍曰去。”

陸小三話音落下,而後趁著那個不知來歷的小妖少女向著前方看去的一瞬間,轉身就要跑。

只是才始轉過身,陸小三便古怪地停了下來。

小妖少女在那裡發出了很是驚歎的聲音。

小少年回過頭去。

春雨青山之中,有劍鳴琅然,那幾柄停在了山中之劍,卻是真的隨著小少年的那一劍指,劃破春雨,如同數道纏繞在一起的流光一般,倏爾之間,便消失在青山之上的天穹之中。

陸小三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難道自己真的是劍仙?

噫,好,我中了!

陸小三心中欣喜不已。

小少女卻是轉過了頭來,看著陸小三這般怪異地動作。

“你這是要做什麼?”

小姑娘,你是否有很多問號?

陸小三輕咳一聲。

“你既然不信,那我自然就要走了,小姑娘,我們日後再會。”

陸小三在那個小少女睜得越來越大的眼睛裡,踏風飄然而起。

只是才始飛到了那處樹枝的高度,陸小三便突然失控地落在了那處樹枝上。

好在小少年反應迅速,一把抱住了那處樹枝,才沒有跌落下來。

抬頭看向前方,只見一個年輕人正笑眯眯地在那裡看著自己。

“樂朝天你個王八蛋!”

......

陸小三的劍仙夢轉瞬即逝。

......

樂朝天並沒有吃獨食,反倒是給陸小三不知道從哪裡帶回來了一隻燒雞。

於是王八蛋樂朝天很快就變成了讚美偉大而神聖的樂師叔。

陸小三和那個小妖少女蹲在樹下,分著那隻燒雞。

吃的滿嘴流油。

反正自己已經不是劍仙了,吃得狼吞虎嚥一點,也沒有關係。

陸小三收放自如。

樂朝天則是很是好奇地看著這個不知道哪裡竄出來的小鼠妖——松鼠也是鼠。

黃粱人也是人。

小少女名叫松果。

大概並不會閃電鞭。

從白鹿城一路逃來的。

陸小三在聽到松果說自己是從白鹿城跑來的時候,很是驚訝地抬起來頭,匆匆地嚥下了那口雞腿。

“白鹿不是現在被你們妖族佔領了嗎?”

陸小三百思不得其解。

松果輕聲說道:“那是之後的事了。”

樂朝天坐在一旁山石上,擦著自己的那個被陸小三一頓糟蹋的葫蘆絲,又試著吹了兩下,並沒有被這小子給堵上什麼東西,這才放回了腰間,饒有興趣地看著小少女松果。

松果捧著手裡的那隻雞腿,不無憂傷地說著。

“他們還沒有亂起來打起來之前,城主就在城中開始驅趕著我們......”

這個從白鹿一路逃過來的小妖,很是哀傷地說著那些故事。

樂朝天靜靜地聽著,大概明白了一些東西——山火還沒有點燃之前,有人便已經在白鹿開始蓄勢,那些情緒的雜草早已經在那座南方平原之城境內堆積。

於是一發不可收拾。

白鹿的快速淪陷,自然有著許多世人所未曾知道的因素在其中。

小少女說到最後沉默了下來,靜靜地看著手中的燒雞,又轉頭看向那個看起來很是溫和很是年輕,也讓她有著許多親切感的樂朝天。

陸小三不是劍仙,那麼這個被那個小少年叫做師叔的人呢?

樂朝天自然也不是劍仙。

甚至也不是劍修。

他是道人。

樂朝天自然知道這個叫做松果的小少女看向自己是什麼意思,然而他只是無比平靜地坐在那塊山石上。

樂朝天自然愛莫能助。

這場山火依舊只是燒在人間層面。

像他們這樣的人入場,只會適得其反。

於是松果也明白了樂朝天的意思。

沉默有時候本身就是一種答案。

樂朝天看向青山之外,倒也沒有什麼過多的情緒,只是輕聲說道:“你見過下很久的暴雨嗎?”

松果搖了搖頭。

“再如何猛烈的山火,也會有自然止息的一日。”

樂朝天緩緩說道。

然而在松果聽來,這大概是很是無情的話語。

只是。

上者臨淵。

下者方若水。

這樣的東西,樂朝天並沒有什麼與少年少女說的意思。

於是匆匆春雨停了。

樂朝天向著青山下走去。

陸小三在那裡看了那個叫做松果的小少女很久,沒有再說什麼,匆匆跟了上去。

只是二人走了許久,卻發現那個小妖少女又抱著那隻沒吃完的燒雞跟了上來。

陸小三好奇地看著她問道:“你還跟著我們做什麼?”

松果很是誠懇地說道:“我怕以後沒有燒雞吃。”

樂朝天是那種一眼就看得出,很有錢的人。

因為他很快樂,很瀟灑,很淡然,很從容。

沒錢的人,往往很難有這種表現。

......

葉寒鍾站在高山之上,靜靜地看著人間春風。

一身黑袍在高山風中未曾止歇,不停地發出許多獵獵的聲音。

就像這場人間之火一樣。

流離失所的,不止是世人,還有妖族。

天下妖族暴起。

但是不代表著所有的妖族都會帶著一種惶恐的情緒,嘗試從人間之中分流而出。

葉寒鍾並未看見那樣一個南方青山裡,一個叫做松果的小妖的故事。

但是並不影響他看得出許多東西。

當然,這並不代表他會憐憫什麼。

南方的故事有了太多的變數,自己的那個師弟做了帝王,任誰來,這都是難以想象的事。

這使得他不得不重新回到了槐安。

只是有些故事雖然有些偏差,但是並不影響大局。

南方大局自然早已經定了的。

當那場神鬼之風自大澤中吹起的時候。

只是在他們看來,依舊有些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方。

譬如闌離做楚王。

這樣一個世代被壓抑了千年的帝王,一旦掙脫束縛,自然會在神女的庇佑之下,帶給槐安很大的麻煩。

可惜他死了。

葉寒鍾想到這裡,便皺了皺眉。

這大概確實是很巧的事。

誰能想到陳青山會突然去流雲劍宗花了兩萬貫,讓寒蟬跟著雲竹生去了黃粱?

只是命運尚且有二尺九。

葉寒鍾誠懇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也接受了自己回到槐安,同樣流離失所的事實。

在高山的另一處山頭之上。

有人正在黑土白雪裡喝著酒。

卿相。

當葉寒鍾看見那個白衣書生的時候,便知道,自己大概不會像過往那般自在了。

這個書生當初跌下大道,都能夠和莊白衣那個人間劍宗的弟子打得有來有回,葉寒鍾自然不會抱什麼希望。

所以他吹著春風,靜靜地思考著該如何從這樣一個老酒鬼手裡逃出去。

“院長突然在這裡等我,是有什麼想殺的人嗎?”

葉寒鍾很是誠懇地問道。

卿相嘆息一聲,站在幽黃山脈的高山風雪裡,輕聲說道:“確實有,但是你也知道,像我這樣的老酒鬼,一般都是沒有什麼錢的。”

葉寒鍾沉默了很久,而後開始從懷裡取錢。

葉寒鍾雖然不愛錢,但是作為比寒蟬還要優秀的殺手,自然不可能缺錢。

那些大額的銀票被葉寒鍾包在了自己的黑袍裡,而後一刀割了下來,紮好之後,向著那個人間大妖丟了過去。

“我有一些錢,可以送給院長。”

卿相抬手接住了那個包裹,一面喝著酒,一面看著其中的那些銀票,嘆息了一聲。

很是惆悵地說道:“你突然變得這麼迷人,這讓我很難辦啊,小子。”

葉寒鍾誠懇地說道:“難辦,院長就可以有藉口不用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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