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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過半的時候,樂朝天便迫不及待地住進了那棟小樓裡。小白劍宗的那五小隻也幫忙搬了許多東西。

南島自然沒有什麼要搬的,主要還是樂朝天。

不搬不知道,一搬嚇一跳。

他的小樓裡一大堆樂器。

原本南島以為只是些箜篌啊琴啊這類的。

嗩吶什麼就別提了,搬的時候還發現了一面大鼓。

南島大概知道了為什麼樂朝天說他一彈曲子就會被人砸了。

陸小小和伍大龍倒是見怪不怪了。

用他們的話來說,樂朝天那天來的時候,就是從山下村子裡借了一輛小板車,來回拖了好幾遍,才把那些東西帶上山來。

樂朝天這次倒沒有藉著自己師弟的身份偷懶了,很是寶貝地抱著他的那些東西上了峽谷,而後全部放在了小樓的一樓。

小樓的外面還有著那種還未散盡的顏料的味道,主要是那種紅葉草的植物味道,倒也沒有太難聞,裡面沒有上色,樂朝天想要用一種暗綠的色彩,大概類似於溪中那種深沉的水草一樣的顏色,但是還沒有找到合適的色調,於是便暫時不管了。

小樓背靠著峽谷左邊的那處崖壁,面朝著青山,也面朝著暮色,正如南島先前所想過的那樣,最是暮色時分,獨立小樓,萬般溫柔。

山風吹過峽谷,便有許多的火紅的葉子從小樓邊飛掠而過,向著下方青山而去。

南島此時正站在小樓迎風一面,樂朝天和其他人正在樓下整理著東西。

只可惜想象中的暮色還沒有來,青山裡倒先來了一場秋雨。

自然不會是秋雨半浮生的秋雨。

這場雨下得人間一片冷色,便是連天光也疏冷了下來。

樂朝天腰間掛著那個葫蘆絲走上來的時候,南島正撐著傘站在樓外廊道上,看著這場秋雨,似乎覺得很是遺憾。

“師兄在嘆什麼氣。”

樂朝天輕聲笑著,倚靠著護欄向下看去,樓前的空地並不多,還堆了一些雜物,譬如那些刷了顏料的桶還擺在外面,在雨中被淋得一片凌亂,只是這種凌亂倒也有種五色繽紛的味道。

但是大概現在的人間還不能接受這種繽紛的色調。

要肅穆,要清雅,要淡然,要熱烈。

唯獨沒有雜亂的各色交集的繽紛。

所以那些隨意擺在雨裡的木桶,此時看起來倒有種新奇的美感。

但這樣的美感是不能長留的。

從新奇而來的東西,自然會消磨在怠倦之中。

南島看著在那裡盯著木桶發呆的樂朝天,輕聲說道:“只是可惜今日下了場雨,沒能見到這幾日一直想象的那種獨立小樓風滿袖而落葉滿天的畫面。”

樂朝天回過神來,看著南島笑著說道:“其實這應該是恰好的,師兄,我們應該慶幸,這場雨來得正是時候,倘若它早來幾日,今日我們也便不能站在樓上看著青山的風光,或者更糟糕一點,我們剛刷完小樓,秋雨便倏忽而來,於是這棟小樓便被淋成下面木桶裡的顏色。所以在我看來,這場款款而來的秋雨,正是時候,洗刷一下汙穢,滌盪一下疲倦,將青山先換個面貌,才讓我們好好地去看看,這是上佳之事。”

南島轉頭看著樂朝天。

他用的是款款而來,而不是緩緩而來。

緩緩而來是平鋪直敘的。

但是款款而來,是無限溫柔的。

南島想了想,於是也輕聲笑了起來,在小樓上坐了下去。

“這便是少年所不能看見的東西?”

樂朝天笑著說道:“只是非豁達者所不能看見的東西。”

與年歲無關。

只是心境而已。

南島覺得樂朝天像極了陳鶴理想中的模樣。

永遠開心快樂而且悠閒自在。

可惜陳鶴這老小子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此時倒是格外的想和他喝上一壺。

“陸師姐她們呢?”南島聽著樓下沒聲音了,看著樂朝天問道。

“哦,下雨了,她們回去收衣服了。”

“......”

樂朝天拿著腰間的葫蘆絲站在秋雨小樓開始自顧自地吹了起來。

雖然樂朝天有很多樂器。

但是他最常帶在身邊的,還是這個經常懸在腰間的葫蘆絲。

大概是箜篌那樣的東西,確實不方便帶著的原因。

樂朝天吹了一陣,卻是把葫蘆絲瀟灑地一放,拍了拍腰間的劍。

“練劍去。”

南島挑了挑眉。

“這麼勤快?”

“畢竟是很好的一劍,得多練練。”樂朝天已經下了樓去。

南島想了想,也撐著傘走下樓去。

青山秋雨淅瀝,但是峽谷中卻是沒有多少雨。

因為峽谷兩邊都是傾斜上去的,所以這條筆直的峽谷中,倒是隻有中間有一線雨簾垂落,在中間濺起許多細密的水汽,這讓峽谷裡倒是有了種朦朧的味道。

峽谷整個地面都是如同劍削過一般光滑的石面,此時被雨水一洗,卻是倒映出許多天光來了。

於是天光朦朧,一地紅葉,樂朝天拔了劍,卻發現沒有多少落葉可以用來練劍,於是回頭笑眯眯地看著南島。

“師兄,來陣劍風。”

南島苦笑不得,但身後的鸚鵡洲還是鏘然出鞘,寒光直落峽谷盡頭,插在了東面下崖的峽谷入口處。

於是山風便成了劍風,吹著那些被雨水打溼了落葉,紛亂地飛在整個峽谷之中。

樂朝天笑著,握劍便向著那些飛葉刺去。

南島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總覺得樂朝天才是那個神采飛揚的少年。

樂朝天似乎也是這樣覺得的,於是第十劍向著南島而來。

“師兄,看劍!”

於是少年南島,拔出了桃花劍,一劍迎了上去。

才始學劍的樂朝天自然不會是南島的對手,於是三兩劍之後,便被南島斬於馬下。

峽谷裡安靜了下來。

南島撐著傘握著桃花劍站在楓樹下,樂朝天便在一旁靠著樹休息著,那柄蝶戀花已經被打落在了地上。

“師兄果然是師兄。”

樂朝天笑著說道,然後將腰間的葫蘆絲取了下來,順手掛在了一旁的樹枝上,又走過去重新撿起了那柄劍,輕笑著看著南島。

這是再來的意思。

南島於是也笑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己的這個師弟好像是想要刻意的改變自己什麼。

又或者不是刻意的。

只是那種師兄與師弟之間關係的轉換,所帶來的必然的改變。

師弟可以坐在城頭上,和師兄顧左右而言他的說著自己不想參與進來。

但是師兄不可以。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所以南島也神采飛揚起來,執劍撐傘,刺向了已經走到了雨幕那頭的樂朝天。

“師弟。”

“看劍!”

......

“師兄,來陣細雪之風。”

樂朝天滿頭大汗的靠在對面的某棵楓樹下,看著南島笑呵呵的說道。

南島驀然無語,但眼眸中還是出現了一些細雪。

那場細雪因為什麼而來的,此時卻是並不重要了。

當師兄才是最重要的。

於是一劍送出。

滿山秋涼。

“涼快啊涼快啊。”樂朝天很是快樂的說著。

南島收回了桃花劍,在傘骨上輕輕敲了一下,震落了那些凝結的霜雪。卻又聽見樂朝天在雨幕那頭笑著說道:“我突然覺得這樣不公平。”

“什麼不公平?”

南島看著樂朝天問道。

樂朝天看著南島身周的那些劍意,說道:“師兄你有劍意,我自然不可能打得贏師兄。”

“所以?”

“所以我有個想法。”

樂朝天握著劍,站到了那簾雨幕下,秋雨自然是有些涼意的。樂朝天也沒有在意,沉思了少許,說道:“我們可以不用劍意,只用天地元氣。”

“只用天地元氣,你也打不贏我啊。”南島皺眉說道。

他的神海里已經結出了道果,儘管只有一顆,但是所蘊含的元氣充沛度,也不是樂朝天這個只有知水境的師弟可以比的。

樂朝天笑著說道:“所以這就要開始第二個限制條件,你和我都只允許用限定數量的元氣溪流。當然,在最開始,這些元氣溪流都是處於不能動用的狀態。”

“那如何動用他們?”

樂朝天嘿嘿一笑,看著那些被劍風吹起的楓葉,緩緩說道:“穿葉,每累積穿到一片落葉,便可以增加一點解封值,第一條元氣溪流的解封值是十片落葉,第二條是二十。第三條是四十,以此類推。”

南島愣了愣,說道:“但是穿葉師弟你也比不過我啊。”

樂朝天笑著看著南島,說道:“師兄一看就沒有認真學過數理學。”

南島一臉茫然。

“第十條元氣溪流的解鎖,需要多少楓葉?”樂朝天問了一個問題。

南島掰著指頭算了算,不確定地說道:“一百多片?”

“五千一百二十片,師兄。”樂朝天看著雨幕那邊一臉懵逼的南島,很是開心的笑著。

南島放下了劍,仔細地數著手指頭,然後陷入了沉思。

樂朝天卻是在那裡輕聲笑著,說道:“師兄與我試劍,自然只與我有益,而加上了這些限制之後,師兄想要乾脆利落的擊敗我,卻是要付出膨脹式增長的努力。”

樂朝天頓了頓,很是認真的說道:“自然而然地,師兄也會慢慢變強。”

南島還在茫然的計算著,抬頭看著樂朝天說道:“變強了然後呢?”

樂朝天笑眯眯的說道:“那我就可以扯著師兄的名號當大旗了。”

“......”

南島雖然很無奈,但是不得不承認,樂朝天的這個試劍之道,很是有趣。

樂朝天又說了一下規則,讓南島鸚鵡洲上的劍風,分為兩股,一股吹著落葉,從樂朝天那邊吹向南島,一股則是相反,而後每隔六十息吹來六片楓葉。

二人不僅要穿葉,同時還要阻止對方穿葉。

便以雨幕為界,過界的楓葉,便只能任由落到地面之上。

二人熟悉完規則,便站在了雨幕兩側,各自執劍而立。

樂朝天此時倒也沒有再笑,抱劍向著南島行了一禮,輕聲說道:“師兄,請。”

於是滿谷劍風吹起。

一息之間,便各有六片落葉自二人身後而來。

南島已經修劍許久,哪怕沒有劍意沒有元氣,出劍速度自然也會比樂朝天快上不少。

於是瞬息之間,那十二片落葉便有十片,盡數落入了南島的劍下。

神海之中,第一條元氣溪流動用,天地元氣落向桃花劍,南島看著劍上環繞的元氣,抬頭看向雨幕那邊的樂朝天,輕聲笑著說道:“看劍吧,師弟。”

樂朝天苦笑一聲,卻還是執劍迎了上來。

接下來的五十九息,便是南島對樂朝天的單方面吊打。

畢竟一個本身便是劍修,還有著一條元氣溪流的輔助,不用說是南島,便是劍上插塊肉,狗來了都說我無敵。

於是等到第二輪楓葉被劍風吹來的時候,南島再次回到雨幕邊,故技重施,再度穿走了大多數楓葉,只是這一次樂朝天卻也是運氣不錯,從南島手中搶來了三片楓葉。

只是離啟用第一條元氣溪流,還差著不少的距離。

但這三片是極為關鍵的,導致了南島沒有辦法在第二輪的時候,便直接解鎖第二條元氣溪流。

雖然還是遭了一頓暴打。

後面樂朝天便沒有那麼好運了,一直到第五輪落葉的時候,才終於湊足了十片落葉,解鎖了第一條元氣溪流。

南島雖然搶了好幾輪,但是此時依舊只能解鎖第二條元氣溪流。

沒有足夠元氣沒有劍意的劍,除非真的到了磨劍崖那種境界,否則終究也不會比對方的劍快多少。

二人一直試劍試到了這場秋雨停息的時候。

其實以二人之間的差距而言,越往後去,樂朝天翻身的機會越小,因為再最初設定的時候,樂朝天高估了自己的劍。每十二片落葉,他只能搶到兩三片,南島積累落葉的速度相對而言,遠超過了元氣溪流解鎖的條件。

除非擴大每一條元氣溪流間的等階差距。

但是對於樂朝天而言,這樣已經可以了。

他才始學劍,自然不可能真的想要贏下南島。

更何況,三十年....

樂朝天想到這裡,看著南島,卻是突然笑了起來。

南島一臉古怪的看著在樹下抱劍而坐的樂朝天,問道:“師弟在笑什麼?”

樂朝天搖了搖頭,笑著轉過頭去,看著雨後無比濃稠的暮色,說道:“沒什麼。”

二人在樹下休息了許久,南島似乎終於算明白了一些東西,看著樂朝天說道:“其實按照師弟的演算法,真的打到最後,師弟也不會與我平齊。”

樂朝天笑著說道:“演算法沒問題,是我的劍道太差了。太大的等階差,對於強的一方而言,是不公平的。按照二倍的差距,其實只要每一陣落葉,我能夠搶到四朵,我與師兄最終自然會在同一個境界相對。”

南島撐著傘,看著手中的桃花劍,輕聲說道:“師弟加油。”

樂朝天笑著說道:“那是自然。”

南島卻是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看著樂朝天說道:“其實在先前的時候,我便有一個問題。”

樂朝天正色說道:“什麼問題?”

南島執劍看向已經稀疏下去的一線雨幕。

“如果我在最開始的時候,直接越過雨幕,放棄我那邊的落葉,任由它被雨水打落下去。只和師弟搶奪你這邊的落葉,那師弟又將如何應對?”

樂朝天坐在樹下靜靜的看著那線雨幕,而後笑了起來,說道:“師兄好理解。”

南島只是沒讀過多少書,不代表很蠢。

這樣的打法,便代表了一種極致的壓制。

隔著雨幕相爭,終究還要顧著自己的落葉是否會穿過雨幕而去,難免顧此失彼,樂朝天自然便有機會得到更多的落葉。

但是直接放棄自己的落葉,只爭樂朝天的。

便不會有那樣的顧慮。

一個心無旁騖的劍修。

自然是人間最不講道理的存在。

樂朝天想了很久,回顧著先前的試劍中,南島手中那柄壓迫十足的桃花劍,輕聲笑著說道:“倘若師兄這樣穿葉,那我自然一片都奪不到。”

南島笑了起來,說道:“明日可以試一試。”

樂朝天挑了挑眉,說道:“師兄真要這麼不留情面?”

南島抬手招來鸚鵡洲,揹著兩柄劍撐著傘迎著雨後暮色向著峽谷外走去。

少年獨有的聲線在峽谷裡迴盪著。

“你如果覺得不如我,那就努力成為我。”

“你如果覺得比我強,那就遠遠勝過我。”

樂朝天怔怔的看著那個難得這般張揚的少年,而後笑著站了起來,在楓樹下取下葫蘆絲,掛在了腰間,抱著劍踏著一地溼潤的霞光,很是閒適的跟了上去。

“師兄,說這樣的話,真的很尬。”

樂朝天看著前方撐傘帶劍獨走的少年,笑意都快從眉眼裡溢位來了。

南島在前方停了一下,抬頭看著峽外一線暮色,那棟才始蓋好的小樓便佇立在谷口崖嘴的暮色裡。

“你管我啊,師兄的事,師弟少插嘴。”

樂朝天哈哈哈地笑著。

二人走出峽谷,停在了小樓外。

峽谷積水從這裡流了出來,流在下方山道上,溼噠噠的向下而去,裡面淌著許多暮色。

山風有些溼潤,漫天雲霞無限溫柔。

雨後青山便是那個少年。

樂朝天笑著看著這片景色,輕聲說道:“其實在這人間,只爭三分道理,便足以立於不敗之地。”

也許說的便是先前與南島試劍之事。

“那剩下七分呢?”

樂朝天笑著說道:“剩下七分,是天理。”

南島撐著傘,若有所思的看著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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