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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島睜開眼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神海之中的那些元氣溪流所匯聚的小湖泊已經只有一層淺底。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其中有許多細小的魚兒正在遊動著。
正是南島的劍意之魚。
只是雖然看起來很多的樣子,但是大多比較孱弱。
並不能算得上真正的劍意,還需要蘊養成形,才能夠真正的被驅使離體,增強劍勢。
在那裡坐著思忖了許久,南島才發現聽風臺上只有自己在這裡,陳鶴卻是不知道去哪裡了。
但是仔細聽來,南衣城似乎是在隱隱約約地吵鬧著?
南島倒是難得的真正聽了許久的風。
風裡確實很吵。
也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南島抬頭看向夜空,這才發現在那些夜色裡,不時便有劍光飛過。
或者落向南衣城中,或者飛向南衣城外。
南島看了許久,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仔細想了很久,才發現南衣城卻是完全沒有了往日燈火燦爛的模樣,只是偶爾在那些街巷之中,懸著三兩燈籠。
看起來頗為冷清寥落的模樣。
南島抱著劍,獨自坐在夜色聽風臺上。
過了許久,才看見陳鶴的身影在下面的竹林小道里出現。
提著一些吃的,還有一壺酒,正在晃晃悠悠地穿過夜色星河垂落竹林間的光影向著藏書館走來。
南島並沒有出聲,只是陳鶴卻是抬起了頭,看向了聽風臺上。
而後看見南島已經在臺邊坐著發呆了,乾脆也懶得上來了。
便在竹林道里停了下來,把東西都放在了竹椅上,然後招呼著南島下來吃東西。
南島抱著劍走了下去,看著已經在竹椅上坐著吃了起來的陳鶴,問道:“你先前去哪裡了?”
陳鶴一面吃著一面說道:“去煎了些豆腐,給城頭上的劍修送過去吃了。”
“......”南島看了陳鶴許久,說道:“我怎麼都感覺你這像是在收買他們的意思?”
“嗨呀,收買啥呀。”陳鶴很是無奈的說道,“畢竟現在南衣城就看他們的了,吃飽了總比沒吃飽好吧。”
“倒也是。”南島也在長竹椅上坐了下來,夜色裡有些星光,是以雖然竹林道旁的燈都沒點,但是還是有些光亮。不過南島坐下來看了看,懷裡的桃花劍還是出了鞘,穿行在夜風裡,將那些庭院燈點了幾盞。
陳鶴看著南島坐在那裡咻咻咻地就把燈點了的模樣,卻也是有些好奇。
“你現在可以這樣了?”
南島抬手接住飛回來的桃花劍,想了想說道:“早就可以這樣了呀。”
“那沒事了。”陳鶴拿著杯子倒著酒,仰頭看著夜空,很是惆悵的樣子。
南島把劍放在膝頭,空出一手來也倒了一杯酒,一面喝著一面問道:“外面已經打起來了?”
陳鶴想了想說道:“何止打起來了,我聽人說,劍宗的牛逼師兄們,還找到了大澤裡越行落點,暫時截斷了黃粱那邊繼續來人的可能。不過依舊來了不少人,給嶺南那些劍修按在大澤邊一頓暴打,後來劍修們似乎有些不服,又從青山裡走出來反擊過一次,勉強有些效果,不過也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作用,現在估計已經退回青山了。”
南島沉默少許,說道:“看來卻是很慘。”
陳鶴說道:“所以我才要去給他們送點吃的,雖然送不了多少,但是萬一最後的勝負手,就在我一手豆腐上呢?”
“......”
南島一時之間無話可說。
喝了好一陣的酒,南島卻是突然問道:“今日草為螢去哪了?”
陳鶴攤了攤手,說道:“我也不知道,我還去了老狗鎮問了,他們也不知道。”
南島愣了愣,說道:“什麼老狗鎮?”
陳鶴看向南島說道:“就是給你治病的那裡。”
“那不是天上鎮嗎?”
“不是老狗鎮?”
“不是。”
“你進去需要大喊一聲我要去老狗鎮嗎?”
南島古怪地看著陳鶴。
“不要啊,你不會每次都這樣喊吧。”
陳鶴屯屯屯的喝完杯中酒,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嘆息一聲說道:“是的。”
“這麼蠢的話你也敢喊?”南島頗為不可思議地看著陳鶴。
“我哪知道看起來正正經經的草為螢,會幹這麼賤兮兮的事?”
陳鶴一臉無奈的說道。
南島喝著酒哈哈笑著。
瀟灑自在一世的陳鶴,倒在了老狗鎮三個字上。
陳鶴現在最想知道的就是。
當初自己那樣子喊的時候,究竟有多少人聽了過去。
如果雲胡不知在這裡,大概就能解答困惑了他許久的疑惑了。
二人在星光竹林裡閒聊著,一直到了深夜才離開。
陳鶴又去了門房睡覺。
南島則是回到了聽風臺,便在臺邊坐著,開始蘊養劍意。
......
幽黃山脈夜色之下。
一身白衣帶血還帶著一個漆黑的腳印的卿相正在這片山脈積雪之巔緩緩走著。
當然,現在的卿相已然不是大道之修,只是小道而已,境界跌落對於他們這種活了一千年的人而言,自然不是什麼大事,但也不是短時間裡可以恢復的。
抬頭遠眺,依舊是無盡夜穹與群山,不知何時才能走出這裡。
卿相倒有些後悔當時一口氣跑這麼遠了。
大道之境跑這麼遠,當然不是什麼大問題。
劍聖青衣年輕的時候還總往東海四十九萬裡跑。
但是卿相現在只是一個小道境的修士,雖然還有妖力,但是因為不知道黃粱那些癟犢子是不是還會找過來,卿相倒是沒有動用所剩不多的妖力趕路。
“媽的,一群欺師滅祖的玩意,別人要造反你就由著他們去唄,進來瞎摻和什麼?”
天下知名的大書生在山頂很是痛快地罵著娘。
一直走了很遠,卿相卻是突然停了下來。
在他的前方,一個並不算太高的小土丘上,靜靜地插著一柄劍。
劍是黑色的,插在樹下不知道沉寂了多少年的積雪裡。
劍沒有名字。
或者說曾經有過名字。
無名之劍。
人間很容易想到它來自哪裡。
卿相在土丘前停了下來,卻是輕聲笑了笑,說道:“原來不止我懸薜院出了這樣的人。”
沒有什麼勢力會是真正的鐵板一塊。
除非它只有一塊鐵板。
有人應該是躺在土丘的後面,大概是在看著星光,看著夜色茫茫與寥落的積雪。
“人間本來就不是永遠同流的。”那個人在白雪土丘後輕聲說道,“從一開始出生的時候世人便不是走在同一條路上,所以走到了最後,會產生分歧自然很正常。”
卿相併沒有看見那個人的樣子,從聲音來聽,應該並不算太老,但是也不會太年輕。
人間劍宗一千年裡有著太多的弟子。
卿相併不會全都認識。
於是他又重新看向了那柄劍。
劍也是陌生的。
但是一看便是已經用了很多年的劍。
大概出過無數次劍,劍體剛毅,劍身之上的劍意頗為沉鬱。
卿相什麼也沒有看出來,於是目光越過土丘而去。
可惜只看見了大片的雪色。
“所以你最後選擇了怎樣的道路?”
卿相抬手握住懸薜玉,開口問道。
那人卻是笑了起來,說道:“怎麼,你也想看看?”
卿相嘆息了一聲,說道:“那倒沒有,只是問一問,看能不能猜出你的身份,日後去叢刃那裡告個狀。”
“我覺得以師父的惰性,大概就算你真的猜出來了,也懶得去想他什麼時候收過哪些弟子。”
卿相沉默了少許,說道:“確實如此。”
於是高山之上沉寂了下來。
“這裡離冥河並不算遠,你能跑到這裡來,我也是找了很久。”那人輕聲說道。“不過這樣也好,前輩死後,倒可以少受些乘舟而行的顛簸。”
“你很自信。”
“是的,因為你受傷了,跌境了,但我沒有,我在人間安安穩穩地活著,然後提劍過來了。”
那人輕聲說著,終於在土丘後坐了起來,站起身來,卻是穿著一身寬大的黑袍。
所以縱使他轉過身來,握住了那柄黑色的劍。
卿相也沒有看到他的模樣。
唯一可以看見的,便是那黑袍之下無比年輕的手。
卿相目光長久地停留在那隻握劍的手上。
那人也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輕聲笑了笑,說道:“不好意思,讓你看見了。”
看見手而已,自然不會代表著身份的暴露。
但是那雙格外年輕的手,卻是意味著一些東西。
“原來你也是化妖之人。”卿相緩緩說道。
人間劍宗年輕一代弟子中,最有可能入大道的,便是陳懷風。
但是縱使他終日養生養生,也養不出這樣年輕的手來。
風霜吹過世人百年的生命,便會一點點刻下痕跡。
妖也會。
只是他們的壽命更長,於是那些痕跡的累積便會無比緩慢。
“化妖之人?”那人搖了搖頭,平靜的說道,“我本來就是妖。”
原來是同族。
卿相如是想著。
他與叢刃雖然都是妖,卻也存在區別的。
卿相誕生之時便是妖。
而叢刃原本是人。
而眼前這個不知是那一代的劍宗弟子,卻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妖族。
妖族當然很多。
但是能夠在人間嶄露頭角的卻並不多。
原生妖族之中,世人往往只能夠想起神河與卿相二人。
卿相嘆息了一聲,說道:“你這般天賦,不去人間揚名立萬,卻要在這裡做個小殺手?”
那人輕聲笑了笑,說道:“揚名立萬並沒有多大的意義。只是我難得有了一些想要追尋的東西。”
“是什麼?”
卿相很是好奇。
“此事自然不可說。”
那人平靜地說道,那柄黑色的劍已經被舉至了身前,劍意漸漸匯聚。
卿相自然也沒有再說下去。
手中懸薜玉光芒大作。
青紅色的長短劍再次出現在手中。
“前輩的劍不錯。”那人輕聲說道。
劍不錯,大概便是用劍的人差點意思。
卿相自然沒有在意,他本就是半吊子劍修,如果不是中了鬼術,大道境界跌落,也不會選擇用劍。
“所以你要不要迷途知返一下,我這柄劍說不定便可以送給你。”
卿相很是誠懇。
因為他並沒有把握在這種情況下戰勝這個不知道是叢刃那一代弟子的大妖劍修。
那人似乎有些心動。
用劍之人對於好劍自然有些難以拒絕。
但是也只是心動而已。
“青懸薜的腿骨,自然不是什麼人都配拿的——我當然不配。”
卿相聽到這句話,卻是心中一動。
一些一直以來都存留在心裡的謎團似乎解開了一些。
驀然抬頭看向那人,神色裡有些怒意。
“青師的臂骨是你們偷走的?”
那人執劍立於高山積雪之中,淡淡地說道:“是的。”
卿相聽到這句話之後,卻是緩緩平靜了下來。
“現在我有不給叢刃面子的理由了。”
卿相輕聲說道。
人間劍宗出來的大道劍修,自然都不是碌碌之輩。
但他卿相自然也不是。
若非是失察導致神海被巫鬼之力侵染。
卿相也不會走到現而今這般地步。
只是瘦死的卿相,也是卿相。
南楚靈巫曲嶺的死便是一個很好的證明。
卿相立於風雪土丘之下,白衣帶血,卻依舊飄飄不止。
而後風雪之中掠過了一道血色的影子。
黑袍劍修身形亦是變得鬼魅起來,遁入風雪之中,只可見無數影子殘留在高山之上。
每一道影子便是一劍。
相比於黑袍劍修,卿相的劍便顯得無比的直。
直來直往,突殺於黑影之中。
二人的身影都是極快的,是以這一處高山風雪之中,卻是已經難以見到人影。
只可見不時有長劍交錯的痕跡,偶爾在某處顯露出來,激盪著劍意,將那些風雪一點點的向外逼離而去。
二人便這樣相互交劍許久。
終於在某一刻,神海傷勢未愈的卿相露出了一些破綻,出劍偏了一寸。
而後黑袍劍修之劍便很敏銳地抓住了這個機會,直取卿相心口而去。
卿相自然來不及回劍格擋。
卿相也沒想回劍,而是直接伸出了左手,浩蕩的妖力附著其上,硬生生的握住了那柄黑色的劍,而後用力的向前一拉,似乎要將黑袍劍修的身形從黑袍之下揪出來一般。
黑袍劍修看見這一幕,卻是心中驚詫不已。
誰家書生身體這麼好?
白衣翩翩卻幹著莽夫一般的事。
黑袍劍修卻是果斷的棄劍,身形向後而去。
倘若他是流雲劍宗的人,自然身體也不差,吃嘛嘛香。
但他不是。
卿相是個修道的大妖。
在手中之劍被制住了之後還與他近身,自然是很愚蠢的行為。
黑袍劍修棄劍退後,抬手豎於身前,天地間風雪大作。
無數個黑袍劍修持劍在那些大雪裡顯露而出——卻正是先前那些殘留的虛影。
那些虛影出現之後,卻是如同黑袍劍修一般,一併輕誦劍訣。
無數虛影之劍脫手而出,裹挾著浩蕩劍意在風雪中向著卿相而來。
卿相只是冷笑一聲,同樣鬆開了手中之劍。只留下了自己的長短劍。
向前一步踏出。
身周道韻浮現。
口中輕誦四字。
出生入死。
萬千玄妙的氣息環繞在卿相身周。
黑袍劍修感受著這種古老的道術,卻是突然想了起來,函谷觀至上典籍青牛五千言的原本,便在這個書生手裡儲存了千年之久。
這是至簡至繁的大道之術。
函谷觀道術。
卿相自然不管那個劍宗弟子在想著什麼。
整個人與那萬千劍意卻是有如相存兩界一般。
無數虛影之劍破體而去。
卻沒有傷及他分毫。
卿相抬手執劍,而後身形幻化,化作劍光一劍刺出。
高山之上一道鏘然劍音傳出。
黑袍劍修依舊立於原地,掐劍訣於身前。
而那萬千劍意虛影,在瞬息之間倒流而回,化作了一柄濃郁至實質的劍意之劍,卻是剛好攔住了卿相那一劍。
兩劍相交,而後浩蕩的劍意擴散開來,二人同時向後退去。
黑袍劍修抬手召回自己的劍,擦了擦唇角的血跡。
卿相境界跌落,自然更為慘淡一些。
“白衣卿相,確實厲害。”黑袍劍修緩緩說道。
卿相彎腰在不遠處,雖然有些氣喘吁吁的模樣,卻還算平靜的說道:“畢竟我也算是你們這些後來人間妖族的祖輩。”
黑袍劍修低頭看著自己的那柄黑色之劍上,被卿相左手硬生生握出來的裂痕,緩緩說道:“我的劍確實不太行。”
卿相還想說什麼,那人卻是化作劍光消失在高山風雪之中。
“下次再會。”
卿相看著那道頗有些虛弱的劍光,卻也沒有追上去。
二人自然都是無力再戰。
卿相的劍道自然不是很行。
但是他的劍很行。
所以那一劍之下。
二人神海都是受到嚴重的創傷。
長短劍化作懸薜玉,落在了卿相手中。
卿相緊緊地握住那塊玉,沉默的看向前方。
他的傷自然越來越重了。
也不知道前方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在等待著自己。
這裡應當已經出了黃粱地界。
再往前便可以越過大澤回到槐安。
回到南衣城,自然便可以安心休養一陣了。
總不至於自己也要像柳三月那樣剛回去就被自己人弄死吧。
卿相沉默的想著,咳嗽了許久,往雪裡吐了一口血痰,向前繼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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