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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島在人間劍宗逗留到了中午,才離開了一池。

出門的時候,那些劍宗的弟子們,仍舊在思考那個問題。

南島心道這不會給人間劍宗整廢了吧,到時候整個劍宗拔劍之前,都要先考慮一下腳趾頭的問題,要不乾脆就不會拔劍了。

擔心可能會捱揍,南島於是又偷偷溜了進去,從後門離開了劍宗。

剛從小門溜出去,便看見一個年輕人在那裡探頭探腦地張望。

南島想了好一陣,才想起來,這個應該便是張小魚的牌搭子,蘇氏客棧少掌櫃,蘇廣。

估計就是來找張小魚的。

南島走到他身後拍了拍他肩膀。

“你在找張師兄嗎?”

南島問道。

蘇廣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嚇了一跳,轉身看見南島,這才鬆了口氣,南島他有點印象,就是之前來住過宿的,似乎還和張小魚認識,蘇廣看著南島點了點頭,愁眉苦臉地說道:“張小魚這小子在裡面做什麼?幾日都沒出來打牌了。”

蘇廣說得很是擔心的模樣。

其實主要還是隻有他一個人天天輸錢,有點快樂不起來。

有個人一起輸,那就好很多,尤其是那個人輸得比他還慘的時候。

當然這個東西,蘇廣肯定不會說的。

說了要被張小魚打死。

南島哦了一聲,指了指裡面,說道:“張師兄還在一池裡面悟道修行,可能最近都不會出來了,不過你也可以去問問,說不定他就不想悟道想打牌了呢?”

蘇廣愣了一愣,回頭看了一眼劍宗的那扇小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後說道:“那算了,打牌歸打牌,總不能真的誤了正事。”

說著,便轉身離開了這條小巷子,賣糖油粑粑的老頭從油鍋裡撈出來方才他便給了錢的糖油粑粑都沒有叫住他。

南島有些古怪地看著他離去,不知道他為啥突然就悶悶不樂了。

蘇廣當然有些悶悶不樂。

往日裡和張小魚打牌吹牛,這小子還來他家客棧打過雜,就像是一個活躍在人間的快樂愣頭小青年一樣。

只是南島的那句話讓蘇廣想起來了張小魚的真實身份。

畢竟人家是劍宗這一代還沒有隱入人間的弟子中的佼佼者。

聽說放在整個修行界之中,境界都不算低。

這樣的人,又怎麼會和他打一輩子牌呢?

蘇廣甚至隱隱有些愧疚。

要不是自己天天拉著張小魚打牌,說不定他還能修行到更高的境界?

蘇廣一路想著,回了客棧,在自己房間坐了很久,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麼,開始收拾著東西。

他決定了,他也要去修行。

只是人間劍宗肯定不會收他這樣的人。

也不想去懸薜院——打了一輩子牌,在這裡名聲太差,說不定就要被人恥笑。

蘇廣打算收拾好行李,就去隔壁的鳳棲嶺。

收拾著就發現房間裡還有不少張小魚的東西。

不過並不奇怪,二人過去幾年,經常結伴通宵打牌,有時候張小魚輸得太累了,就懶得回劍宗了,乾脆就在他這裡睡覺。

其中有個本子,蘇廣看著就笑了起來。

這是張小魚前幾年輸麻了的時候寫的一些日記。

......

大風歷九百九十七年,七月十三日。

打牌。今日輸了一百文錢,心痛。

七月十四日。

和蘇廣去城北打牌,又輸了三十多文,悲傷欲絕。

路上撿到三文錢,開心,明天又可以打牌了。

七月十五日。

輸光了。

張小魚啊張小魚,你怎麼能這麼墮落下去呢?

你的因果劍練好了嗎?

你的山河圖畫成幾分了?

你忘記從觀裡離開的時候,說過的豪言壯志了嗎?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七月十六日。

打牌。

......

蘇廣看到這裡,突然便想起來當初便拿著這本日記嘲笑了張小魚好幾年。

於是又繼續看了下去。

......

大風歷一千零二年,十二月四日。

今日輸了不少錢,大概又要去多幹一些苦力活了。

南衣城的人真的是,怎麼這麼喜歡胡紅中呢?

糖油粑粑吃多了,有些膩了,聽說南衣城有種小吃,叫鐵板豆腐,從黃粱來的,有空得去試試。

今天寫得有點多。

大概心情還不錯,因為我的果劍練成了。

難道是那個人要出現了?

說起來也是奇怪。

為什麼師父們都要我去做同一件事?

算了不想了。

......

大風歷一千零三年,三月四日。

打牌,輸了很多錢。

但是很開心。

......

大風歷一千零三年,三月十六日。

師弟是個好人。

我想不明白。

......

後面便沒有了。

蘇廣合上了這本張小魚日記。

為什麼總感覺張小魚這小子神神秘秘的?

蘇廣撓著頭,收拾了行李,把這本張小魚日記也塞了進去。

日後修行有成。

再拿出來嘲諷這小子。

蘇廣收拾好了行李,也沒有和旁人打招呼,便徑直離開了客棧。

......

西門腰間懸著那柄細刀,在西外街茶葉鋪子前停留著。

鋪子關了門的。

炒茶葉的青天道女子不知道去了哪裡。

長街盡頭的城主府也是關了門的。

據說前幾日有人聽見城主北園在府中大聲地咳嗽著。

於是接下來的這幾日,都是閉門謝客。

大概病得很重。

西門冷笑著站在鋪前,看向長街盡頭的那扇大門。

原本他只是因為那雙腳印來自一個瘸子,下意識地想到了這個南衣城最有名的瘸子而已。

但是現而今見到的這些事情,讓西門覺得很是古怪。

怎麼偏偏天獄出事了。

你北家人就都不見了?

連青天道的人都消失在了南衣城。

西門覺得城主府很可疑。

哪怕人間都知道北家不會踏入修行之道。

但是萬一呢?

畢竟天獄都被端了。

但是西門並沒有強行開啟那扇大門去問個究竟。

畢竟他只是一個巡遊天獄吏。

西門在鋪前看了許久,轉身離開了這條街。

而後向著城北而去。

他要去劍宗請教一下,那晚發生了什麼。

當西門在通往城北的那條街上走過去的時候。

有個少年瘸子撐著傘,從一條巷子裡走了出來,向著城南走去了。

......

南島回到懸薜院的時候,少女杭悅正在門口苦哈哈地揹著書。

看見南島回來,立馬湊了過來,討好地笑著,問道:“怎麼樣?春考會不會推遲?”

南島這才想起來昨日忘了告訴杭悅了,但是後來被狄千鈞一嚇,就給忘了。

想了想,說道:“張師兄似乎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覺得很有可能會。”

杭悅眼神一亮,把書一丟,就往外跑去。

“謝啦!”

“你去做什麼?”南島在後面不解的問道。

杭悅說道:“出去打牌,放鬆一下,反正一時半會不考了。”

“......”

難道就不怕自己是騙她的?

南島搖著頭往藏書館走去。

雲胡不知在樓下查閱著典籍,看見南島走了進來,倒是有些詫異。

“咦,你什麼時候出去的?”

雲胡不知今日一大早便來了,中途只看見陳鶴來了,又出門了。

“昨晚,有點事去找張小魚師兄了。”

“哦。”

雲胡不知沒有多問,又低下頭去找著書了。

南島上了聽風臺,陳鶴與草為螢都不在,不知道去哪裡了,南島把劍都解了下來,放在一旁,而後在臺邊坐了下來。

事事不遂人願。

萬物不可必然。

南島怎麼也沒有想到,天獄之事,會變成現在這般模樣。

南島回來的路上,便聽到有些訊息靈通的路人在議論著昨晚天獄的事。

原本以為昨晚林二兩應當是將天獄的人殺完了。

卻沒有想到狄千鈞還沒有死。

狄千鈞沒有死,那麼一切就都等於白費。

他是最先懷疑自己的人。

不過聽說他被打成了重傷,依舊在昏迷中。

南島靜靜地看著樓外竹林。

或者今晚再去殺一次?

南島看著自己體內乾涸的神海,猶豫著。

昨晚林二兩等著想殺的那個人已經在天獄了。

聽說是叫西門。

一個用刀的小道修行者。

再去一次,風險很大。

但是便這樣等著狄千鈞醒來,風險同樣很大。

誰知道這個南方排程使醒來之後,會先梳理天獄的事,還是先來將自己抓走?

南島沉默了很久,沒有再想下去。

竹林來風,許多竹葉被吹入樓中。

天地元氣在南島身周形成了漩渦。

恢復元氣才是最重要的。

......

陳鶴與草為螢在街頭樹蔭下停留著,不遠處便是南衣河,河中日光粼粼,有不少的小舟在漂流著,偶爾便有人在岸邊停下來,伸出身子與河邊的攤販交談著,而後不是很滿意地買下了一些小物件,回到了船艙與人炫耀著。

陳鶴左右張望著,不知道草為螢為什麼要在這裡停下來。

或許是城中人心有些微亂。

陳鶴今日的生意不是很好。

偶爾才會有一兩個人前來買塊豆腐吃。

這讓陳鶴開始有點懷疑自己的手藝。

草為螢沒有在意這些,只是喝著酒,平靜也閒適地看著人間。

陳鶴又看了一陣,終於有些按捺不住,看向草為螢問道:“你在這裡看什麼?”

草為螢轉頭看了陳鶴一眼,笑著說道:“看人。”

“什麼人?”

草為螢想了想,說道:“一個南方來的人。”

“他在哪裡?”

草為螢喝了一口酒,說道:“現在才來。”

陳鶴順著草為螢的目光看過去,便看見有個穿著寬大衣袍的年輕人一路走走停停地出現在了街頭。

陳鶴看了一會,不知道那人有什麼古怪的地方,讓草為螢過來看他一眼,只是那身衣袍並不像是槐安這邊。

“他有古怪?”

草為螢聽著陳鶴的疑問,輕聲說道:“古怪算不上,就是有些不應該。”

“如何不應該?”

“他不該是個靈巫。”

陳鶴驚了一下。

黃粱與槐安不同,自古修巫鬼,或許是因為足夠古老的原因,境界劃分也是很少。

只是小巫大巫靈巫三層。

小巫便相當於槐安的入道至成道,大巫是小道,靈巫自然是大道。

槐安都少見這般年輕的大道。

陳鶴想著修行界中當代最有可能入大道的是誰?

陳鶴並不瞭解這裡面的東西。

倘若柳三月或是張小魚他們在,自然便會說出一個名字。

李石。

山河觀李石。

陳鶴震驚地看著那個年輕人。

“你看出了些什麼?”

草為螢想了想,說道:“他身上有云夢澤的味道。”

這是一句很難理解的話。

什麼叫做雲夢澤的味道?

但倘若換種方式來說,或許便更容易明白一些——他身體裡有著失落兩千年的巫鬼神教的力量。

陳鶴想了許久,才想明白這一點。

想著這些日子在南衣城中賣豆腐聽到的一些風聲。

陳鶴有些驚疑不定地說道:“你是說,他去過雲夢澤深處?”

草為螢想了想,說道:“也許是雲夢澤深處的東西出來見過他?”草為螢說著又笑了起來,搖著頭說道,“不確定,再看看。”

“那他來南衣城做什麼?”陳鶴問道,又追加了一句,“問題嚴不嚴重?”

草為螢輕聲說道:“也是來看看,嚴不嚴重,不是我們的事。”

......

那麼自然便是陳懷風的事。

可惜現在的陳懷風,還在劍宗之中。

因為有個叫做西門的人來了。

倘若往日,陳懷風自然不會想見他。

西門也好,東門也好。

找上門的事,能不見就不見。

但是今日的事和天獄有關,人間劍宗自然要見一下,也算是給槐都一點面子。

陳懷風在二池邊喝著茶,不遠處有一些弟子在練著劍。

西門便在一旁坐著,沒有握刀,顯得有些拘謹。

畢竟陳懷風也算是隱沒於人間的上一代弟子。

雖然也是叫師兄,但是終究比西門要大一些。

“天獄的事,你來問我,倒不如等狄千鈞醒後再問他。”

陳懷風喝了一口茶,轉頭看著西門說道。

西門苦笑一聲:“狄使陷入昏迷,不知何時才能醒過來,到時候槐都來人問起,總不好一問三不知。”

陳懷風笑了笑,說道:“關於事情的大概,你應該也便清楚了。”

西門沉默少許,說道:“是的,林二兩身份暴露,屠殺天獄之人後,竄逃而去。”

“既然是這樣,那便去尋他,來劍宗做什麼?”

西門輕聲說道:“但是昨晚在天獄的不止林二兩,有人昨晚也在天獄,而且與林二兩爭鬥了一番。”

陳懷風平靜地說道:“我不知道。”

西門還想說什麼。

陳懷風卻是繼續說著:“我昨晚救下狄千鈞,無非是不想人間更亂,至於別的事情,那是你們天獄的事,人間劍宗不會過問也不想過問。”

西門沉默許久,說道:“是的。”

陳懷風喝著枸杞茶,看著二池中的一些弟子們比試留下的劍意,緩緩說道:“對了,正好你來了,天獄還有一件事,等你們收拾完了之後,需要去做下。”

西門看著陳懷風問道:“什麼事?”

陳懷風說道:“北家的青甲令便在獄中,你回去的時候找一下,原本我打算交給林二兩的,但是他既然是十二樓之人,那此事便交給你吧。”

西門有些猶豫地說道:“林二兩會不會將它帶走了?”

陳懷風笑了笑,說道:“他不敢,殺了天獄的人,只是他被逼無奈,帶走青甲令,對他沒有好處,反而是要與人間為敵,應該便在監察院內,你回去可以找下。”

陳懷風抬頭看向南方。

緩緩說道:“霧快散了,那片澤裡有什麼東西,我們都不知道,所以要做好準備。”

西門嘆息一聲說道:“天獄之事......”

“天獄的事,可以日後再說。”陳懷風打斷了西門的話,一面喝著枸杞茶,一面淡淡地說道,“人間為重。”

西門沉默地看著陳懷風。

他固然很強,但也不可能是陳懷風的對手。

就算他真的打的贏陳懷風。

二者的背景都是不同的。

陳懷風的背後,是人間劍宗,天下三大劍宗之一,近年來大有取代磨劍崖成為劍道魁首之勢。

而西門的背後,只是一個小小的五刀派。

二者自然不可相提並論。

所以陳懷風無論說什麼,都顯得底氣十足。

西門轉頭看著一片安寧的劍宗園林。

沒人知道這裡面藏了多少隱沒於人間的歷代弟子。

江山代有才人出,但是並不意味著過往的陳舊的被遺忘的人們便不在人間了。

他們或許在打牌,或許在聽風看景。

西門沉默了很久,向著陳懷風行了一禮,說道:“好。”

西門帶著刀,離開了劍宗。

陳懷風站在池邊,靜靜地看著西門離開的背影。

卻是輕聲嘆息了許久。

雖然他一直說著人間。

但是其實也是存了一些私心。

西門今日先去了西外街,去看另一個瘸子的事,他自然知道的。

所以在想起昨晚那個來到劍宗園林躲避的少年瘸子時,自然有了一些隱瞞。

人間大勢是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藉口。

至少冠冕堂皇到令人找不出瑕疵來。

陳懷風想著昨晚看見的聽見的那些東西,南島當然是極其倒黴的。

偏偏在那個時候出現在了天獄之中。

儘管他什麼都沒有做。

但是什麼人會在半夜去天獄?

陳懷風苦笑著想著。

心裡嘆息著。

他不知道師父當初究竟懷抱著怎樣的想法。

嘆息了許久。

陳懷風再次回到了人間這個問題上來。

天獄為次,人間為重,當然也是真的。

那片大澤裡的東西,依舊朦朧不可窺視。

柳三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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