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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浩蕩風雨、天雷地火,都止息在了那一劍中。

但那一劍沒有出現在這片人間。

而是落在了很多年前。

乾坤道術散去。

二人重新落在了長街之上。

老道人低頭看著胸口那莫名多出的一道陳年劍傷,滿是驚奇,沉默很久,輕聲說道:“這是什麼劍?”

年輕道人看著自己的師父,輕聲說道:“因果劍。”

老道人笑了起來,風雨穿過劍孔而來。

“這一卦,確實變得很好。”老道人欣慰地看著年輕道人。“我沒有算到。”

不在萬千卦象之中,自然無法算到。

整場雨夜裡的卦象,都是迷惑。

只是為了讓老道人無心去算很多東西。

風雨不止,卻再沒有了先前的那些殺意。

只是風雨。

洗滌著長街一切從大漠而來,沉澱在人間的風沙。

年輕道人站在雨水中,豎掌向老道人深深行了一禮,而後撿起了地上落下的那柄傘,轉身向長街外走去。

“我以為你會藉此機會殺了我。”老道人低頭看著心口的孔洞,輕聲說道。

年輕道人停在長街風雨裡,一身道袍飄飄。

“我下不了手,師父。”年輕道人轉回頭來,看著老道人,“師弟他們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這一劍後,師父您便會失去對青天道的掌控。”

年輕人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轉身在風裡離開。

老道人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麼。

——這是,我所能做到的,最深的無情。

老道人沉默地站在原地,心口突然出現的陳年舊傷因為這場與弟子的戰鬥而重新開始淌著鮮血。

滴滴嗒嗒的落向地面。

老道人看向南方。

開始想著,那一劍,是從什麼時候落下的呢?

老道人的眼中開始出現大片的星河。

星河流轉,落在了人間的某一年。

......

大風歷九百二十三年,十二月,人間大雪。

南衣城。

大雪紛飛的南衣城中,有個年輕道人站在長街上,道人很年輕,才剛過二十歲,眉宇裡都還滿是那些充滿稚嫩未曾脫盡的少年氣。

道人從北方來,來的時候人間還是春意滿枝頭,一路遊歷至南衣城的時候,已是大雪如絮的時節。

滿城雪色都壓不住南衣城中那種繁盛的風光。

這是青天道那種深藏於青山之中的地方所不能擁有的。

年輕道人沿著長街走著,一面四處張望著,然後停在了一處賣糖葫蘆的攤販前。

道人看了很久,從鞋底摸出了幾文錢,買了一枝,倚在大雪堆積的河邊護欄上,小口地吃著,安靜地看著人間。

道人只在很小的時候吃過一次糖葫蘆。

那是五歲的時候,他爹最後一次帶他出門的時候,在懷裡翻了很久,摸出的一文錢,買了一個糖葫蘆,塞到了他手裡。

他吃完那個糖葫蘆,便隨著那個突然到訪的道人去了青天道。

從此之後很多年,都沒有再出過那片青山。

直到道成。

是的。

道人很年輕。

但是已經是人間大道境。

縱觀修行界兩千年曆史,年輕人入大道的年紀都是極為罕見的。

“白風雨?”

有人在叫著年輕道人的名字。

白風雨轉過頭去,便看見了一個打著哈欠趴在南衣城某個橋頭看雪的中年男人。

或者說,是妖。

一個穿著白衣的妖。

只是白風雨看不出他究竟是什麼妖。

只是九百年前,人間便不會去區分是人還是妖,所以白風雨也沒有對於中年男人的身份有什麼質疑,只是啃了一口糖葫蘆,看著他問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中年男人懶散地笑著,說道:“見你一面便覺得有風雨而來,隨口叫了一下,倒沒有想到你真的叫這個名字。”

白風雨自然不信,說道:“閣下看起來也不像什麼尋常之人,我猜你出劍很快,那肯定叫叢刃。”

叢刃面色古怪地看著他,不知道他是在說笑,還是真的便是這般覺得的,想了想,點點頭說道:“我確實叫叢刃。”

白風雨聳了聳肩,說道:“我今日來便是要去見叢刃前輩,倘若見到了,我會將你冒犯他的事順便說下的。”

看來是在說笑。

叢刃如是想著。

於是覺得很有趣,笑了起來,說道:“那記得幫我問他一下,糖葫蘆下酒,是苦還是甜。”

白風雨覺得這個問題很是古怪,但沒有深究,只是說道:“我儘量。”

叢刃趴在橋頭看著他,看了很久,後者很平靜地在吃著糖葫蘆,每咬下一棵山楂,都要把棍子上的糖漬舔乾淨。

“你便不好奇我怎麼知道你名字的?”

白風雨放下了手裡的糖葫蘆,看著這場大雪,眉宇間滿是春風得意的意味。

“人間也該知道我的名字了。”

“大道了?”

“大道了。”

白風雨不無傲氣地說道。

“厲害!”

叢刃誇讚了一句。

“那是自然!”

叢刃哈哈笑著,走下橋去。

白風雨看著叢刃在風雪裡離去的身影,暗自揣測著。

白衣,妖氣。

莫非是黃粱懸薜院院長白衣卿相?

白衣確實帥。

白風雨也想穿一身白衣,但是青天道的人不穿白衣,所以他也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在河岸雪中吃完了糖葫蘆,白風雨找個路人問了一下人間劍宗的位置,便在風雪裡走去。

白風雨趕到人間劍宗的時候,劍宗裡的人正在打牌。

就在門房裡,四五個弟子,圍著一張擺著火爐的桌子,打得難捨難分。

白風雨雖然不是很理解這種打牌的風氣,但是他沒有多過問,很是客氣地請教了一下他們的師父在哪裡。

有弟子給他指了路,白風雨便踩著厚厚的積雪,穿過斜橋雪林,向著一池而去。

然後他便在那棵桃樹下,看見了一臉微笑的叢刃。

“你怎麼在這裡?”

白風雨愣了一下。

叢刃看著他笑道:“因為我真的是叢刃。”

......

北臺便站在風雨裡看著老道人,他知道老道人在找什麼東西。

那一劍落下的時間點。

只是直到這裡,依舊都沒有任何跡象。

老道人回憶到這裡的時候,卻也是笑了笑,似乎在笑著當年的愚蠢與單純。

而後星河流轉,繼續下去。

......

白風雨用了很久才從那種尷尬地處境裡擺脫出來。

自然也便沒有再問叢刃糖葫蘆下酒是苦還是甜的事。

叢刃在橋邊桃樹下,一地桃花與積雪中笑了很久。

“二十歲入大道,哪怕是我師父叢中笑,當年也沒有這般過,我也沒有,人間確實該知道你的名字了,白風雨。”

白風雨守禮卻也得意地站在一池邊,輕笑著說道:“人生百年,白風雨這個名字他們還要聽很多年。”

叢刃微微笑著,說道:“所以你來南衣城做什麼?”

“學劍。”

“為什麼?”

白風雨崇敬地看著叢刃,說道:“大道千萬,前輩學貫人間,晚輩亦有此志。”

叢刃並沒有拒絕,也沒有同意,只是平靜地看著白風雨。

“我的天賦並不好,從前我師父常常這樣說我,入大道也很晚。”叢刃看著白風雨,“你知道我為何能兼修巫鬼佛法嗎?”

白風雨沉默很久,開口說道:“因為前輩活得很久。”

“是的。”叢刃站了起來,向白風雨走了過來,走到一池邊看著池邊積雪。“你的天賦很高,我望塵莫及,當年你師父將你收入門下的時候,我便有所聽聞——人間早就聽過你的名字了。”

白風雨安靜地聽著,他知道叢刃自然不會只是誇讚他的天賦。

果然叢刃接下來的話語,意味一轉。

“但是人生在世,只有天賦是不夠的,你的天賦很高,但是你終究只是世人。”

“道聖為何便能通學人間?”

叢刃笑了笑,說道:“因為他是道聖,用千年前的話來說便是,他如果想要做什麼,永遠便只會是人間最好的,永遠人間第一李缺一。”

白風雨安靜地站在一池邊。

“我覺得我也可以。”

年輕人自然永遠自信而且狂妄。

叢刃輕聲笑著,轉身走回橋上,在橋邊趴下。

“那就證明給我看。”

......

老道人的回憶在這裡停了下來。

低頭看著自己的心口。

是的,便是這裡了。

當年叢刃說完這一句後,應當便是——彼時我便會教你一劍。

但是老道人在那段回憶裡,看見的卻是另外一幅畫面。

叢刃手中驀然多了一柄劍。

方寸。

現在你可以學這一劍了。

叢刃如是說道。

白風雨還未反應過來。

那一劍便已經穿過了自己的心口。

老道人回憶結束,眼中星河散去。

捂著胸口在雨夜中彎腰下來,不住地咳嗽著。

好一劍因果!

老道人唇角滿是鮮血,劇烈地咳嗽著。

是的,但這又何嘗不是叢刃當年那句話的應驗?

白風雨證明了自己擁有足夠的天賦。

去掀起人間的風雨。

所以叢刃教了他一劍。

在大風歷九百二十三年。

十二月那場雪裡的初見。

只是。

這算什麼呢?

白風雨不住地咳嗽著,然後抬起頭來,看向簷下。

有一劍自風雨中而來。

落到白風雨手中,而後刺向了雨夜簷下那個跟隨了他所有回憶的少年。

雨水之劍停留在北臺鼻尖。

“你想要的是什麼?”

北臺長久地看著眼前那一劍,抬頭看向面前這個蒼老的道人,輕聲說道:“幫我一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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