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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島與陳鶴在藏書館內才始坐下,便看見門外暮色裡站了一個素色道裙的女子。

白荷。

南島當然認得她。

那日與北臺和那個河邊酒肆喝酒,便是她過來將北臺帶走的。

陳鶴不認識她,所以看向了南島。

南島看著白荷,想著她與北臺之間的關係,沉默了許久,開口說道:“你好。”

白荷站在門外,看著二人,輕聲說道:“我可以進來嗎?”

陳鶴看來看去,覺得她應該沒有什麼惡意,於是點點頭說道:“沒事,你進來吧,我去外面曬曬太陽。”

白荷向著走出門的陳鶴說了聲多謝,然後走進了藏書館,在書架邊隨意的翻著一些書。

南島在櫃檯邊坐著,不知道她是何來意。

白荷翻著手中的書卷,輕聲說道:“北臺已經有好幾日沒有回來了。”

南島聽到這個名字,沉默了少許,說道:“然後呢?”

“那晚江茱萸說的話,做的事,都與北臺無關。”白荷緩緩說道,“你應該是誤會了一些什麼東西。”

南島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腿。

“所以我這條腿也誤會了?”

“北臺的腿也被打斷了。”

白荷輕聲說道。

南島愣在了那裡。

“為什麼?”

“他應該與你說過的。”

南島想起來了那晚河邊酒肆喝酒的時候,北臺說的那段話。

他爹會打斷他的腿。

原來不止是去那種不可描述的地方?

南島長久的沉默著。

“我知道你們都是少年,十五六歲,總是心中怨氣憤懣,不肯輕易原諒。”白荷轉過身來,看著南島微微彎腰,很是誠懇地說道,“所以我是來道歉的。”

南島轉過頭去,不再去看白荷,而是看著外面沉沉的暮色。

“我以為你們不會在意我這種鄉野小民。”

白荷看著南島,輕聲說道:“因為我看得出來,北臺是真的拿你當朋友的。”

南島低頭不語,過了許久,緩緩說道:“所以那晚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在巷子裡被城主打斷了腿,我帶他回了府上。”白荷輕聲說道,“後面的事情,你應該也便知道了。”

南島聽到這裡,也大概明白了那日究竟是什麼回事了。

叛逆的少年被家長揍了一頓,帶回了家,然後想著都是另外一個少年害的,於是又跑過去給另外一個少年也揍了一頓。

很是簡單的故事。

南島沉默著想著那日竹林間的那場對話。

是的,確實有很多誤會。

“抱歉。”

南島輕聲說道。

白荷看向門外暮靄沉沉的竹林,輕聲說道:“但是我們還是希望,你不要將他拖下水。”

“我知道。”

南島緩緩說道。

白荷沒有再說什麼,點了點頭,走出了藏書館,很快便隨著暮色一同消失在小道盡頭。

南島沉默地坐在館裡。

陳鶴走了進來,恍然大悟地說道:“原來一切都是因為這個?”

南島點了點頭,也沒有在意陳鶴在外面聽著。

“所以她來這裡是什麼意思?讓你去找北臺和好?”

南島想了想,說道:“可能便是這樣吧。”

按照白荷所說,北臺已經在外喝了幾日的酒了。

“那你去嗎?”

南島站起身來,向著樓上走去。

“不去了。”

陳鶴在樓下看著南島的背影,想了想說道:“也是。”

十五歲的少年,哪怕真的煩悶,也不會太久。

酒喝吐了,自然就會想回去了。

人生還很長。

以後將這件事情忘記了,照樣開開心心地閒逛在人間。

而不是與南島再度牽扯進那些事情中來。

陳鶴想到這裡,看著南島快要消失的背影,問道:“所以你還是要去殺花無喜?”

“是的。”

南島回答得很乾脆也很平靜。

......

聽風臺很寧靜。

樓下有些窸窣的聲音,還有腳步聲,應當是陳鶴在整理書架。

在聽風臺安靜地坐著,滿院竹葉在夜風中飛著,南島卻是在想著今日的那些事情。

陳鶴當然永遠開心快樂,但是北臺顯然沒有。

但是正如南島所說那般。

他不想再去將北臺牽扯進來。

少年的事,少年自己做。

南島平靜地想著。

沉思少許,南島將桃花與鸚鵡洲一併放在膝頭,意識沉入神海之中。

那些元氣溪流中的劍意之魚已經從兩條變成了四條,正在源源不絕的元氣中蘊養著。

神海中央的那道劍意已經安靜的懸浮在空中,而在它上方,那本青牛五千言卻是有些異樣,封首的第一個青字已經完全變成了金色,似乎將要脫離而出。

南島猶豫地看了許久,意識落到了上面。

耳旁驀然響起了一陣極為滄桑平靜的聲音。

是青牛五千言的篇首之章。

青牛五千言原本雖然只有一本,但是人間有著諸多復刻本,南島自然也聽說過那一篇。

還在想著,那個聲音已經唸到了最末尾,卻是驀然換了一個聲音。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南島愣在了那裡,這個聲音他很熟悉。

來自於那個面生桃花的白衣男子。

隨著話音的落下,南島的意識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向下拉扯而去。

落到神海大地上。

無面的白衣男子端坐在樹下,身前沒有捧劍,手中翻著那本青牛五千言,臉上的桃花在神海元氣風中不斷地招搖著。

像是在笑,也像是在哭。

南島低頭看著自己,才發現自己也出現在了樹下,與白衣男子桃花相對而坐。

“你是誰?”

南島再次問了這個問題。

‘桃花’沒有回答,如同南島並不存在一般,低頭看著手中的書卷,翻了一頁,平靜的誦讀著。

“......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

‘桃花’平靜地誦讀完第二篇,抬頭,那一朵桃花正對著南島。

“我是桃花,也是你。”

依舊是上次給予南島的回答。

南島還想說什麼,卻見白衣男子‘桃花’突然站起身來,手中的青牛五千言被許多桃花托著,向著上方飛昇而去,而南島膝頭的兩柄劍,卻是驀然躁動著,一左一右,自行出鞘而去,落在了白衣男子手中。

白衣男子左手持著桃花劍,豎於身前,右手橫握鸚鵡洲,臉上桃花在風中不斷生長又湮滅。

“你有我無,你難我易,你長我短,你高我低......”

‘桃花’輕聲說著,手中雙劍風中微微顫抖,有劍鳴響徹神海。

遼遠的神海大地元氣溪流之中,四道劍意驀然飛出,環繞在‘桃花’身周。

“是謂相生。”

隨著那一句話音落下。

‘桃花’手中雙劍忽而驚動,一劍執於手中,斜劈而下,一劍疾射而出,如同流光穿梭於神海之間。

而後劍意迸射,向著天穹而去。

神海之中一聲驚雷。

漫天桃花落下。

‘桃花’手中空空如也。

而南島手中卻是突然執著桃花劍,那柄自‘桃花’手中疾射而出的鸚鵡洲,自神海星河之外而來,懸浮於南島身前。

南島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此時桃樹下的‘桃花’手中,虛捧一柄小劍。

“請拔劍!”

落地有聲,卻是將南島驀然驚醒。

睜開眼,南島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面對著整個人間的夜色,手中緊握著桃花劍,劍上二十五片竹葉,整整齊齊地穿在劍刃一側,而那柄鸚鵡洲正裹挾著四道劍意,環繞在身周。

修行似乎是一件簡單的事。

南島沉默地想著,抬手甩去劍上竹葉,又將鸚鵡洲一併握在手中,撐著傘在聽風臺重新坐了下來。

身周劍意漸漸柔和下來,迴歸了南島的神海之中。

三月二十一。

南島想著這個尋常的日子。

今日沒有下雨,天氣很好,沒有什麼大事,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情況。

只有陳鶴的天衍車,還有白荷的到來。

但是今日南島的劍意離了體。

就好像知道他接下來想要做什麼一樣。

一切水到渠成。

就像坐在牌桌上。只要沒人把牌桌掀了。永遠都是南島贏。

在神海中的最後一個畫面,便是‘桃花’捧劍立於樹下,聲音低沉而堅決地說——請拔劍。

拔什麼劍?

是自己的劍,還是他所捧的那柄劍?

南島記得那柄劍應當是被拔出來了一些的。

拔劍做什麼?

南島思緒有些混亂。

那個名叫‘桃花’的男子總是突然而來又突然而去。

他所說的相生,又是什麼意思?

南島心口突然有些疼痛。

低頭看去,驀地沉默下來。

那裡長了一朵花苞。

還沒有開放,然而這更像是一種死亡的倒計時。

南島沉默的拔出劍,一劍將它從心口斬落下來。

這樣不好,南島看著落在臺上混入竹葉中的那朵花苞。

如果相生是這個意思。

那我不想看見。

南島如是想著。

誰會想死呢?

心口的疼痛還在持續著,南島抬手擦著嘴角因為痛苦而溢位的鮮血,又不住地咳嗽著。

南島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聽風臺邊,看著人間夜色與夜色下的萬千燈火。

夜色裡的人間永遠比白晝明亮璀璨。

生命或許也是如此。

戴罪而舞,以痛為歌。

不也很暢快嗎?

南島站在傘下看著人間,卻是笑了起來。

手中的鸚鵡洲驀地出鞘,拖曳著光亮,穿越夜空而去,暢遊著璀璨人間。

但那不是南島的劍意。

但是南島猜到了是誰,輕聲笑著。

師兄確實是個好人,不是嗎?

......

人間某條長街上,張小魚託著個食盒蹲在路邊燈籠下,盒子裡是一塊撒了蔥花辣椒的油煎豆腐。

張小魚是北方人,吃著南方的鐵板豆腐,一面被辣的哈著氣,一面抬頭看著人間之上那道劍光。

師弟,劍修的裝逼之道你還要走很遠呢!

張小魚身周劍意不止,低頭大口的吃著。

人生當然要像辣椒,越吃越痛也越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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