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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壽皺著眉來到鈍愚堂。這地方是他平日打坐場所,偏在後園的角落裡十分安靜。
現在這間屋前的亭子裡站著名提刀的家丁,他負責阻止任何想要靠近這屋子的人。見老爺來了,家丁躬身叉手。
鄭壽問:「如何?」
「回老爺話,在屋裡。」
「嗯。」鄭壽揹著手過去,家丁為他開門。
屋子朝東,三扇支摘窗讓裡面光線還不錯。一個身材修長、健碩的漢子正在往身上套衣服,見他進來拱手笑道:「剛打完拳正在擦洗,鄭公莫怪。」
「無妨,先生江湖中人,不必講究這許多。」鄭壽說完,示意他坐下來談話,然後壓低聲音說:「皇上已經收到乞蔑兒遇襲被殺的訊息了。」
「哦?朝廷會向烏拉和輝發兩部要說法麼?」
鄭壽搖頭:「不知為何,陛下認定此事乃克爾各所為,反而堅定了他的決心。內旨已下,著內鄉侯鄧祝領軍兩萬北上作為烏拉和輝發的後援,並著手建立瀚海都護府。」
「什麼?」那漢子吃驚:「這樣一來,我們的努力豈不是白費了?」
「百夫長勿憂,現在倒有個機會可以嘗試,只是……我不知道貴軍敢不敢……?」
「這個大人不必擔心,先說說看是什麼機會?」那漢子急急地打斷鄭壽。
「陛下後日要為庫倫辦冊封典禮,著他繼承汗位,並立即返回草原承續其父的使命。」
「哦,明白了。」那漢子點頭:「閣下的意思,是再來一次夜襲?」
「一不做二不休。」鄭壽冷笑:「如果庫倫出事,小皇帝的面子徹底丟盡,看他還有什麼手段?總不能他把乞蔑兒的幼子扶起來做個兒皇帝,那樣漠南諸部會認?」
「好,我明白了。」漢子點頭:「不過庫倫走哪條路線還得煩請老大人幫忙打聽!」
「這個容易,你且放心。連回去路上要用的路引我都幫你準備好,你還有什麼需要告訴管家,臨走前我可能太忙,就不方便過來了。」鄭壽停了停又囑咐他:
「這次草原上動靜太大,皇上往遼西調發八萬軍隊,一定是場惡戰!
你還是趕緊脫身回王府去吧,再怎麼說你也是漢人,也必的恩情你這兩年也還得差不多了,千萬別把自己給陷在裡面。」
那漢子咧開嘴笑笑,叉手道:「姐夫說的是,咱聽你的,這趟護送真郎回去之後就告辭。孃的,在那草原上天天吃羊肉,早想回去弄點青蒿團、自家釀的蓼花酒嚐嚐了。」
「是嘛!」鄭壽拍拍膝蓋起身:「就算你不想在滕王那裡受拘束,回來我這裡難道還能少得了你的飯碗?少了你姐不讓上床哩!」
兩人哈哈大笑,外邊亭子裡的家丁好奇地撇過來一眼又收回目光。
這客人是數日前來的,老爺說不讓他出門,也不準別人接近,不過看上去兩人又很親密。到底是什麼人?他不知道,也不想管那麼多閒事。.
拿了薪水讓幹啥就幹啥,別管那些和自己不礙的,他想起媳婦經常說的這話。
庫倫是在崇禮門外太學生寮舍裡見到禮部官員,並得知父汗遇害訊息的,張鈸後來說他大哭了一場,要不是李丹派去的這哥幾個攔著,他差點拔刀自殘。
皇帝宣庫倫進宮,好生勸慰了一番,連皇太后和皇后都出面接見了,給他不少賞賜。
禮部議定諡號為「昭」,皇帝覺得他開朝貢先河有大功於國家,所以大筆一揮改成了「恭」,並許汗號後面加「克什圖(厄古語意為勇敢)」的美稱。
至於庫倫的汗號,禮部擬了「彥烈汗」,意為「繼承者」,皇帝表示同意。
李丹來看望他,庫倫才知道
張鈸等人是他特意派來保護的。感動之餘,庫倫告訴李丹自己也即將回草原:「要去把這些老鼠從洞子裡挖出來!」
說完庫倫把自己心愛的三匹馬之一留給李丹。這是匹黃膘馬,額頭和四蹄均是雪白,頭小身長。
李丹看出這是前世所說土庫曼馬與西寧馬的混血,雖不像青海馬那樣雄壯有非常好的耐力,但是爆發力好、馬速極快,適合突襲。他非常高興地接受了禮物。
問起馬蹄鐵的事,庫倫和從城外趕來的汪有年都變了臉色。
「李大人猜得沒錯,漠南每個部都會盡力給戰士的馬匹配上蹄鐵,缺乏蹄鐵的很可能是克爾各人,因為他們得不到來源。」
汪有年說完看看臉色陰沉的庫倫:「看來,我們回去的路上也不見得會太平呵!」
「沒關係,汪老先生放心,陛下已經做了安排。」然後他告訴庫倫:「首先我建議,殿下立即回到城外營地,有三十名翼龍衛會伴隨你回去,他們也會在左右保護。」
李丹指指張鈸:「你們一行到達河南府時便會有名五軍都督府選派的軍官,帶著從宣武軍挑出來的五百精銳前來匯合,化裝成草原裝束一路護送。
同時大都護鄧將軍會在你們到達邊牆前和抵達岱海後派遣夜不收在周圍三十里內協助探查,發現情況立即示警。」
「大都護何時出發?」
「明日參加完典禮,他不回城直接北上。」李丹說完招手讓張鈸過來,指著隨自己來的黃欽說:
「我本想讓過九峰跟我去遼西,不過這邊的事情也很重要,我讓他留下做你的鎮撫官,還有一什內衛都配了雙短銃、連弩。
另有車補給在黃河對岸等你們,具體任務你聽老黃安排。這次去草原很辛苦,你們幾個要同心協力,保護好殿下的安全!在草原上,他的話就如同我的軍令一樣!」
「是!」張鈸敬了軍禮,又猶豫著問:「那……京師這邊?」
「我已經調宏升速來坐鎮,估計能趕在我離京前到達,兄長不必擔心。」
「賢弟,你把勇士派給我,那你自己怎麼辦?」庫倫著急地問。
「殿下放心,我留的人手足夠!」李丹說完從肩頭卸下個小包袱,雙手捧著說:「殿下把最愛的坐騎贈給我,我也將自己最心愛之物帶來了,請你務必收下!」
汪有年接過來覺得有些沉甸甸,不覺驚異。李丹伸手開啟包袱,裡面是半身細密的環甲(鎖子甲),拎起來一看還有頭罩、護喉、罩肩和兩條披膊。
草原上缺的便是甲冑,李丹送甲無疑是讓庫倫很高興的。
庫倫先讓汪有年收下禮物,讓其他人退出去,然後用漢禮向李丹深揖,唬得李丹急忙側身讓過:「殿下明日起就是藩國之君,丹不敢受此大禮!」
「賢弟還記得額濟納麼?」庫倫問。
李丹愣住了,眼前浮現出那個苗條、嬌羞的姑娘。「呃,當然記得!」李丹點頭。
「我要用最快的速度回草原,而且路上又可能有兇險。」克倫皺著眉像是在下很大的決心:「她和那和雅不能跟著走,我得把女人們都留給你,請你幫忙照顧。」
「明白了,一共有多少人?」
「連侍女和護衛在內,有二十多個。」克倫猶豫了下,苦笑著輕聲說:「剛才汪師傅告訴我,側妃懷孕了。」
「噢天呀!恭喜、恭喜!」李丹連連拱手:「那麼,殿下是需要我在局勢穩定之後送她們回去嗎?」
「不必。」庫倫擺手:「我準備一切安定之後明年再來朝貢,那時順便帶她母子回去,同時也會送額何倫來京師。」
額何倫就是他的大妹妹,額濟納的姐姐,他送來意思就
是要讓妹子與陛下完婚的,李丹連聲說好。
兩人商定,營地這裡留下五十名守衛,李丹也會派人來協助打理。至於額濟納和側妃就地居住還是進城,李丹打算尊重她倆自己的心願。
次日,在祭天壇舉行了盛大的祭告儀式。禮部右侍郎藍紫英代表皇帝唸了禱文,庫倫盛裝參拜。
之後他乘坐東日升專門訂製的馬車在羽林軍護衛下沿皇城東外濠路北上,過金城橋、清波橋到達地壇,在這裡接受了皇帝親手賜予的茅土、印璽、金冊、龍袍和玉帶。
熱鬧的大典沒李丹什麼事,他和皇帝達成了協議,昨天就替趙拓跑腿去看望了庫倫,給他說明了回家的路線和路上的保護,以及如何當好這個大餌的任務。
今天他還要忙著安排東、西兩線上的所有暗樁(駐在坐諜)、漂葉兒(來回遞送訊息的行諜),同時要指令京師、順天府兩地工廠的生產和物料運輸,安排從江西往通州的運輸等等。
他開了幾張票,把副手陳櫝找來,讓他給王旭、楊悟、王習、端方、曹均有及黃欽六人安排職方司的身份。
剛回到家還沒來得及把疲乏的身子放進椅子裡,陸九就興高采烈地來報說劉宏升到了。
「四公子也來了,進門就吵吵著要跟著你去徵遼,身後還帶著兩位先生,叫什麼雙城的。」陸九邊追著李丹的腳步邊介紹。
「雙城先生也來了?哎呀,這可太好,我這裡正缺人手!」劉宏升過來見過禮以後李丹熱情地和顧連、魏少龍二人打招呼。
「韓先生說你肯定需要人手,所以調了好幾個人過來。」魏少龍說。
「不過你們來了,醫學院誰在主持?」
「行悟,他現在能幹得很,我正骨、接骨的本事他學了不少!」魏少龍說著把躲在自己背後的李勤推了出來,李勤「嘿嘿」地笑,給三哥行個禮。
李丹兩眼微微一眯,說:「你先進屋去,一會兒我找你說話。」李勤回頭悄悄給雙城做個鬼臉兒,進屋去了。「怎麼回事?」李丹扭頭問劉宏升。
坐地太保是個老實人,尷尬地笑笑:「就知道大人慧眼,你別生氣。我們是在船上才發現四哥兒跟來的,不是成心出錯。」說著唱個肥喏向李丹賠罪。
旁邊的陸九這才明白李勤是偷偷溜出來了,驚訝之餘又納悶李丹從什麼地方看出來不對呢?
「哼,我自己的弟弟還能不知道?我嬸嬸能放他出來,那除非星斗錯位了!」李丹說完拍拍劉宏升寬闊的肩:「不怪你們,他既來了我安排就是。」
說完,問還有誰來了,得知朱慶等還有一批明早就到,然後拉著他們三個就坐在院子裡核桃樹下,大致說了京師情形和近來發生的事。
李丹告訴劉宏升,打算把家裡的安全和歸德府茶山社的事務交他負責。
陳三文去順天府,顧連正好填補空白照看直隸這邊造車、玻璃、制筆三個行業,同時李丹還交給他個任務,研究高速、低成本印刷和裝訂技術,及速幹、著色快、不易受水溼影響的油墨。
至於魏少龍,他還真得跟著去趟遼東,所以給他專門打造兩輛馬車,一輛攜帶大量醫護用具和藥品,一輛供他和隨行來的三名醫護生使用。
「你到底怎麼回事啊?不老實回答明天就送你回餘干去!」李丹進屋嚇唬李勤。
李勤知道他是嚇唬,但還是感到害怕,這位三哥一年沒見,如今威勢大得讓他自動矮了三分。
「我、我這不是出來見學(遊歷並增長見識)嘛。和雙城先生學了點東西,想著也許能幫你……。」他輕聲地回答,話裡帶些討好的意味。
「嘁,你幫我?」李丹撇嘴:「你是能調兵遣將,還是會應對朝政?瞧你口
氣大得,學點東西就不曉得天高地厚!」他叉著腰想想:「你要留下就幫我看家,如何?」
「啊?」李勤咧嘴:「三哥誒,我好歹也學了身本事。聽人說你乃本朝薛仁貴,要帶千軍萬馬去和厄古人廝殺,所以我特來投軍,要學那楊家將!打仗親兄弟嘛,你怎麼能夠讓我留在這京師看家呢?」
「行了、行了!」李丹打量他一下:「到遼地可不是開玩笑,那是要真刀真槍的。你現在開多少弓?」
李勤心中一喜:「一石的絕對沒問題!」
「去和焦總管要張弩練練。」
「弩啊?」李勤滿臉的不情願,在他看來能拉弓才是厲害的,弩那種東西算什麼本事?
「到了戰場上,估計你最多射三箭,後面沒時間搭上箭人家就到跟前了,那怎麼辦?所以弩也很有必要!明白麼?」
李勤眼前一亮:「三哥,這麼說你同意帶我去了?」
「跟著周塗,給他當個親兵,行不?」
「嘿,行,太行了!」李勤嘴咧成瓢,周塗可是聞名遐邇的神箭手,弓弩教頭!他蹦起來,匆匆行個禮就往外跑。
「你慌里慌張哪裡去?」李丹叫住他。
「你不是叫我去焦總管那裡領張弩麼?」李勤說完,這才想起懷裡還有東西,連忙摸出個油紙包放在桌上:「兩位嫂嫂的信。我走啦!」說完就不見人影了。
「不同意你還不拿出來是不?」李丹現在明白這小子的花招了,他一定是以替嫂子們送信請劉宏升等人帶到京師的託詞擺脫母親,然後偷偷上船的。
唉!還得趕緊派人給三叔、三嬸送信報平安,不然他們找不到人還以為出事了。
李丹想著,開啟信件逐一細讀。第一封信是武寧兒的,除去述說相思之外,提醒他恍兒已經大了,要記得迎娶她的諾言哦!
李丹想到京師這裡又多了個桃娘,還有香玉,不禁苦笑:「唉,這要命的封建社會呀!」
阿英則在信中提到家裡來了個周遊天下的和尚,說是從西安來,帶了封陳老爺的信給姨娘。
信中說聽到訊息李丹在皇帝面前求情,且後來又有中了探花等事,既表示感謝也祝賀三郎有這樣的大出息,表達了同意將女兒嫁給三郎的意思。
阿英在信中勸李丹人要守信,雖然你現在有妻妾,但要正視自己當初的誓言,並且不可辜負了陳家的一片好意等。
唉,又是女人!李丹無奈地搖頭,忽然想起庫倫還留了兩個女人託付給自己。哦,對了,從今天起他是彥烈汗!
李丹想著要交代給焦同,讓他替自己照顧她們,忽然又覺得還是該臨走時親自去拜訪才合適,畢竟人家是王汗的眷屬嘛!
忽然門外腳步聲,有人在和毛仔弟說話,李丹抬頭,見審傑出現在門口叉手說:「大人,打攪了,現在方便嗎?」
「進來說話。」李丹說著招招手,然後將信疊起放回信封。
「大人,方才鄭壽府那邊傳來報告,他後院柴門裡出來個男子,裝束上看像是商人,但明顯身上有功夫。
我們的人在他身上嗅到了些牛羊羶氣。這人現在正沿著建業街一路向北,弟兄們請示,抓還是不抓?」審傑說完,似乎在繃著全身的肌肉等待命令。
李丹思考片刻。鄭壽今日去參加大典,他家裡出來個可疑人,這說明什麼呢?
幾天前審傑報告說他們買通了個鄭府家丁,那人講後院來了奇怪的客人,老爺不許別人接近,派家丁輪流守護。
這家丁肯定地說,那人在院子裡練武時,汗水裡帶著股羶氣。正因如此,審大俠便增加了人手盯著鄭宅,如今看到收網的機會怎能不興奮?
「看他動向。」李丹說:「興許他只是到城裡某處去接頭?
用多人多向跟蹤法盯住他行蹤,只要不出城就不動他,若出城……可以不知覺地抓捕。先不問口供,避開耳目帶回來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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