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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人聽說河東請求支援糧秣,都露出不屑的神情。雖然不明顯,但也被鄭安平看在眼裡。心想,果為黃歇言中!

上朝後,鄭安平在宮庭外站了約半個時辰,什麼事也沒有,就被宣佈散朝;那些大佬們在殿裡議了些什麼事,做了哪些決策,外面的人一無所知。

散朝後,鄭安平回到館驛,吃過早餐,再前往咸陽宮。這一次,侍郎接受了鄭安平傳遞的文書,給了回執後,鄭安平就回館驛了。驛吏見鄭安平回來,報道:“楚太子言,大夫若歸,願往見之。”鄭安平也沒有別的事,也不回房,直接往後院來。叩開黃歇的門,前來迎接的是芒申,見是鄭安平,急忙迎進去。黃歇和太子傅正在給太子上課,聽說鄭安平來訪,都起來相迎。鄭安平一一見禮後,賓主落座。

黃歇問道:“河東文書上達,數日內諒無訊息。今日無事,臣等為東,大夫同往敝室。”

鄭安平道:“太子之宮,非臣微賤所能入也。”

黃歇道:“非此言也。大夫,客卿之客也。且為河東丞,得訪敝宅,太子有榮焉!”雖然路途不遠,亦備好車馬,從橋上過了河,來到為太子修建的宮殿中。

為太子婚娶而修建的宮殿就在甘泉宮的旁邊。建築結構已經完成,現在正從楚國往這邊調集席衾几案、鬲鼎尊爵,乃至帳幔幄紗、燈燭燻鑑等一應日常用品和禮儀用品。由於所有物品的運輸都是走武關陸路,每次運輸量都不是很大,精緻易碎的物品全靠肩挑,運了好幾次,還沒有備齊。這些東西的使用、裝配,秦人幾乎是外行,還專門從楚地請來工匠進行室內裝修。這座宮殿,外觀上就模仿了楚宮的風格,內部裝飾更是竭盡華麗,在一片素淡的秦宮群中,卓爾不凡。

門前由秦軍戟士護衛,規格和旁邊的甘泉宮幾乎相同。太子和黃歇都是熟人,也是這裡的主人,自然毫無阻礙地進了宮。

和中原地區的宮殿是一重重院落不同,楚國的宮殿更傾向於向高空發展。在中原,九級臺階就已經是天子的規格了。而在楚國,九級臺階只能算起步,“九層之臺”,也就是八十一級臺階,才算高臺。

雖說仿照楚國建築,那也不可能建得那麼高大。前殿建在一處五級臺階的夯土臺上,但這裡、那裡高高聳起的兩層樓,還是彰顯了楚國獨有的風格。後宮則建在更加高聳的夯土臺上,從前殿出去,要再上十八級臺階才能進入後宮。高空發展節省下來的面積則貢獻給了一個人工湖,上面修了幾處亭榭,水面飄了幾朵荷花。這裡從設計到施工,都由楚國工匠負責,最核心的部分,還由楚國工匠施工。

建設了楚國風格的建築,還需要有楚風楚味的裝修。楚國裝修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髹漆。楚國的漆分九色,以紅黑為主,黃藍綠次之,偶爾還填以金銀。如果說建築還是楚國出方案,秦國出人,那麼這種裝修就完全交給了楚人。秦王從故楚地南郡(郢)和南陽徵集了工匠,楚王則從陳派來了最優秀的設計師。所以現在宮殿內除了衛兵是秦人,其他人都是楚人,他們之間的交流也全用楚音。

看著宮殿內華麗的裝飾,鄭安平除了嘖嘖稱讚,完全說不出話來。而黃歇則每到一處,就要和監理認真地討論一番,作出一些指示。太子在旁邊認真地聽著。

在一邊嘈雜聲中,黃歇似乎不經意地向鄭安平說了句“公子繒當封安國君!”

鄭安平幾乎下意識地問道:“何功?”

黃歇道:“為使於趙,率軍歸國,乃其功也。”

鄭安平忽然想起了胡陽:整個戰事都是胡陽指揮的,他那麼拼死拼活,把命都送進去了,最終只得了一個“平”,無賞無罰;而公子繒僅僅因為在趙國當了半年間諜,在最後時刻掛名當了幾天主率,就被封為君!不過轉念一想,涇陽君和高陵君可能還沒有安國君努力呢,不也是君嗎?人家是秦王的弟子,天生就是當君侯的。而自己,拼命一生,最高的理想就是建功封侯!

他搖搖頭,把這些念頭從頭腦中驅走。就又聽到黃歇道:“為質異邦,功莫大焉!太子為質於魏,乃儲君之位也。”

鄭安平有些詫異地問道:“太子,儲君也。寧有功乃得乎?”

黃歇笑道:“以親為太子,或難服眾;以功為太子,無不服也。秦太子為質於魏,楚太子為質於秦,皆儲君之姿也。昔武王薨於洛陽,諸秦公子皆在咸陽,惟王質於燕。在秦者,以公子壯最長,其勢最強。然縱惠文後助之,終不得立,何者?未質於他邦也。蓋為質於他邦,其功莫大焉!”

鄭安平知道黃歇這人,幾乎每說一句話都是有深意的,不會說些沒用的話;像這樣沒頭沒腦專門說的話,更是有深意在焉。但黃歇不說,鄭安平也只能自己瞎猜,但又覺得這事離自己有些遠,也無意深加探究。回河東後再問張祿吧!

他們回到館驛時,驛吏捧出一個節符,道:“穰侯召見大夫,願大夫早往。”

鄭安平大吃一驚。原以為文書上去,要過一天才會有訊息,不想這麼快就有了結果;而更糟糕的是,自己還出去了,和楚太子和黃歇一起出去的。時間緊迫,他趕緊向太子和黃歇告辭,然後匆匆前往相府。

相府的庭院和廂房內有很多人,那都是前來辦事的各司官員。鄭安平把節符呈上,在孰房內接待的從事看了一眼,道:“君侯相候,願即往!”帶著鄭安平前往堂中。

今天正好是魏冉處理朝政時間,各曹從事在堂中筆不停揮,把處理好的文書交給魏冉檢視,魏冉通常就用硃筆批個“可”字,就可以馬上辦了;批個“擬可”,就要上報到秦王那裡進行最後的批准;如果從事的處理不令人滿意,魏冉會說出自己的意見,讓從事重新擬定。

接待的從事於堂下立定,報道:“河東丞官大夫鄭氏安平謁見!”

上面“傳”一聲,從事示意鄭安平上堂。鄭安平上了臺階,俯首叉手進了門,口中報道:“臣鄭安平謁見!”堂內的一名從事,指了指內間,示意魏冉在那裡。鄭安平於房間前再報了一次,聽得裡面一聲“傳入!”鄭安平推門進來。

魏冉在當中的案几前端坐,旁邊還有兩名從事在報事。魏冉示意鄭安平坐下,把那兩名從事的檔案批完,讓他們出去,先不要讓人進來。然後轉向鄭安平道:“張卿守河東,故魏地也,掌天下之權。昔秦與魏爭於河西、河東凡百餘歲,秦多為所困。今一朝而得,秦國上下無不稱幸。張卿以王佐之姿,掌天下之權,識者無不以為安邑當興,秦國當強,而魏氏當滅,此建功立業之時也!大夫素佐張卿,相隨於草莽,聞過生死,故敢瀝肝膽之言,而相告也。”

鄭安平以前從未與魏冉近距離打過交道,素聞魏冉治軍嚴格,殺伐決斷,是個狠人。今聞其溫言相進,不知吉凶,伏拜道:“臣等見識淺短,不知國是,謹聞君侯之教!”

魏冉道:“凡將出徵,備其兵糧,兵不再徵,糧不再籍,戰勝獲級,乃見其功。今張卿守河東,有土有民,得卒萬人,而築道焉。今道未通,土未定,民未安,教未立,乃欲重籍於國,與戰敗同!大夫或少聞秦法,故當言之。今臣若準其書,糧秣一出,而張卿無功有過,寧勿為天下笑!願卿善思之!”

鄭安平聽了,直如五雷轟頂,伏拜道:“臣少聞秦法,不知其政。敢啟君侯,當以何策救之?”

魏冉道:“吾得其書,未公之眾。願卿以小失之過,求而取之!吾以書相與,其義無所知,但誤也!”

鄭安平道:“容臣告於張卿!”

魏冉道:“咸陽至河東往返數日。今日汝勿持書去,臣即當議諸公而白於王。糧或籍或否,而敗已成矣!”

鄭安平聽了,這不僅不能容許他報告張祿,連決策都得自己拿,而且要快,否則就上報了!他心一橫,道:“誠臣之誤也,其書非守所書。”

魏冉從案上把早上鄭安平遞上的文書撿出來,交還給鄭安平,然後遞給他一個節符,道:“秦律,吏傳書有誤,笞二十。汝自於門首領之!”

這下鄭安平傻眼了,自己按穰侯的意見把文書要回來了,怎麼還要挨板子呢?

魏冉見鄭安平眼色遊移,便道:“既為誤,自當罰。丞既與守交相生死,小罰焉得辭!來日功標青史,未始不起於笞也!”揮手讓鄭安平下去。

鄭安平揣起文書,接地節符,心一橫,道:“謹奉君侯之教!”禮辭而退。出門來,把節符交給刑曹,刑曹則轉給了功曹。功曹大聲唱道:“河東丞報書誤,笞二十!”過來兩個人,把鄭安平帶到堂下階旁,一人按住鄭安平的頭,一人按住鄭安平的腳,掀起他的衣襟,露出大屁股,另兩人一人執一根竹條,狠狠地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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